【本薄荷】abo春兴（上）·改变

贰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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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剧情需要，可能全员生还if要排除文森特
*我流全员he
*观念不合欢迎交流or随时左上
*下篇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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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森德拉消失后，她的原住民被迫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该往何处去？雷厉风行的黑手党一行显然也摆脱不了如此拷问，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们太久。
“因为布鲁诺和他的朋友愿意帮助我们，所以我们暂且不用为住地发愁了。”
这是本召集黑手党众人集会时说的第一句话，而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却在心里暗暗自嘲：这下，他们倒成外乡人了。
虽说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沃土回到法治社会让这一行人难免有些不适应，但好在出身黑帮的他们对各种环境的适应性倒是很强，再加上还有侦探社一行的帮助，所以很快便安定了下来，本也找了份律师的工作。
至于为什么现在本和薄荷同居，就说来话长了。
所罗门这家伙大家就没指望他出钱，而罗宾因为这次的卡森德拉之行被那位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银行卡也被冻结了——这可愁坏了布鲁诺和薄荷。几人好不容易物色到了合适的居所，却因为手头拮据租不起。挤一挤倒是能住下，但那条件就不用说了。最后，薄荷叹息一声，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请部分人到自己家暂住。
至于暂住的人选.......哈兰因为年纪太大，不想和年轻人处处有代沟，所以首先退出；紧接着便是塔林以“和直男小哥同住一间房对我来说太奇怪了”为理由退出；到最后，就连薄荷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的时候——只有本同意了入住。
不过，薄荷那时的脸色与其说是尴尬，不如是失望。而转向本的时候，这种失望就转变为了迫切——这位不读空气的兽医先生心里可能只想着“只要有人愿意留下就好”，而本就是最后的希望。所以他暂且忘记了表情管理，一双清澈的眸子亮晶晶地注视着本。
或是因为被他瞳中闪烁的希望灼烧，或是情愫在那时已悄然生长，本叹息一声，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哐当。”一餐毕了，本轻轻放下碗筷。别看他现在把东方的餐具用得纯熟，但在初学时这可把他折磨得不轻，不过好在他有个好老师。
那是一个清晨，窗外翠色的枝丫跳进这户人家，捎来慵懒而温暖的春光。本蹙起眉头打量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陌生餐具，抬起一个疑惑的眼神望向对方。
薄荷笑吟吟地坐到他的对面，说道：“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不如学习下怎么用筷子吧。”
“好。”
出乎意料地，本用一个字就让对方接下来的几个理由梗在喉间。薄荷蓝紫色的瞳中映出对方不见波澜的暗金，但他能从这暗金色的沉默中读出本的心理：他知道薄荷藏于舌下的理由，因此无需多言。
随后，便是薄荷老师漫长的教学时间。虽说本对舞刀弄枪一类可谓个中翘楚，但应付其这两根木条还是略显笨拙。在第十次尝试失败后，本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却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一个温暖的手握住。不用回头，他就明白那个人是谁。
此时，白衣的少年已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指导了一遍流程——甚至这保姆级的教学还包括如何把饭送到自己嘴里，让本微妙地感觉到自己被投喂了。所以随后他就拒绝了薄荷老师的贴身教学，决定自己解决一切。
薄荷还记得他当时拒绝的眼神，虽然说只是一件小事，但不知为何，一向不谙人心的他从那双看似沉静的眼睛里能读出不少东西：那是自卡森德拉脱胎的原始，那是不加修饰的执拗。在异乡经历的短暂时光并不能洗净他身上原本的模样，而只是将它隐藏起来——就像蜷伏在丛林深处的野兽吞吐的视线。
恍惚间，少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卡森德拉。在那个暗潮涌动的地方，眼前的人高居于黯色的王座，居高临下地嗤笑着外乡人愚蠢的自以为是，逼迫着他人只能仰视着他。
而那时，黑手党教父的双瞳正如此刻闪着光：那是背负理想的坚忍，那是永不回头的决心——仿佛由他家族的血浇筑而成，深深地扎根于那肮脏的卡森德拉，那热烈的卡森德拉。它向世人宣告：我们是什么样子，卡森德拉就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们是这里的人，而她也是我们的人，没有任何人能从我们手中夺走她。
但这双眼睛，在此时此刻却静静镶嵌在本的眼眶中，如韬光养晦、闭目养神的雄狮，用岁月静好来包装那刻入骨子中的血与火。即便安稳能钝化家徽的锋芒，但只要磨去其上的尘埃，它仍不吝闪耀。
但对上这双瞳的，是薄荷清澈见底的双眸。明明少年的眼睛像是注满了水，水灵得仿佛一捏就破，但它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教父的眼睛，惹得本也对这双眸子有了兴趣。薄荷的眼睛就像夜晚的大海，澄澈、清爽，有着无比的亲和力，仿佛踏入这片海洋，就能回归人类的本源。蔚蓝是能溶解一切的包容，靛紫是星天与海交界的一抹——它深邃、神秘，诉说着宇宙万千的可能性；又宁静、安详，仿佛春天吹过山野的风。
名为薄荷的少年就这样闯进了本的生活而不自知，白色的衣襟染满海风的气息，即便本承认这种感觉来源于自己的想象，但这也同样在某种程度上显现出了本对薄荷的印象：干净、清爽、纯粹。
但那时的本依旧不明白，在他面前脆弱如纸、又柔软如水的少年，为何能在他的威压前，飞扬出自信的光芒。直到他作为律师查阅卷宗时，目光扫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薄荷。”
他在空无一人的档案室里轻声念出这个名字，顿时空气里仿佛就溢满了薄荷的清香。薄荷的签名一笔一划，仿佛能透过纸面看到少年认真的神情。但本的思绪并未止步于此：想象为他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身影，它在无数个雨夜中穿梭，与无数看不清面容的人打交道；他手持银刃，目光锃亮，在沉默的死者身上留下抚慰他们灵魂的烙痕。他经历的案件到底怎样塑造了他？他与那些接触过的，或善良或悲剧的人的联系，是否能轻易斩断？他是否也为那蒙尘的真相哭号？他是否也为无谓的死亡悲叹？
但在他签名之后，尘埃落定，他只是站在阴影里，目送把生命的最后交给自己的、却又萍水相逢的朋友，去往烈火的终途。
正义，他往彼岸送去；惆怅，淡淡地他留给自己。他撑起伞，掉头走在落满雨的街道，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皮鞋踏在水花上的回声。
但这次的签名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用作结尾的句点戳破了纸张，平淡地记述着少年那时并不平淡的心情，就像是一曲歌剧的Da Capo被人粗暴地改成了休止符。过往了无痕迹，唯有不带任何感情的结果任人评述。
本仿佛看见曾经义正辞严、不卑不亢地在法庭上出庭作证的少年，就这样拂衣而去，只留一个坚毅而孤单的背影。他身侧是无形的漆黑的大门，挤压着他站着的地方，那是一束光。
像是察觉到了跨越时空的目光，黑发的少年回头望了他一眼，用手攀住身侧的大门，随后发力一拉——
“砰”。
本合上了卷宗。
薄荷的余香似乎还在本的鼻尖徘徊，浸染着水的清凉与草叶的芬芳。而与这株植物同名的少年恰如海中最洁净的一滴，它淌过人世的万千繁华，任凭或是生灵或是死物将其塑形——一恰如正义无形有形。它沾染人世间最朴素的人间烟火，咀嚼着人情的苦涩与悲凉，但它始终纯粹，怀抱着心头的悲悯重归大海，静待升上高天，化为春雨润泽一方水土。它是最柔软也最坚强的盾，正因如此，任何恶意击打在他身上就像是被粼粼的波光消解、融化。
时间回到现在。
暖黄的灯光晕染出夕阳的色彩，醇香的肉汤溶解在无数气体分子中，描摹出炊烟的味道，勾勒出“家”最原始也最温馨的模样。
这是他们第365次共进晚餐。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本望向薄荷，想要说些什么，但对方一如既往地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埋头动着筷子，脑袋上的呆毛微微翘起。
既然这样，不如再多给自己一些时间思考措辞吧。
在刚开始同居的时候，本认为自己对薄荷只是纯粹的欣赏。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单薄的少年似乎总能用他过人的才智帮别人渡过难关。“他是个聪明人。”在他们第二次见面后，本得出了这样的评价。“他是个不要命的蠢货。”在那列命运的列车上，本曾这样想过。
最后，本在纸上写下对薄荷的最终评价——“他是个聪明的笨蛋。”——然后趁对方没看清纸上的字前，把这张纸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虽然本很欣赏薄荷，但如果一定要选，他更愿意站在薄荷的对立面。他喜欢看对方蓝紫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妄图从自己的话语中发现蛛丝马迹；他喜欢看见对方步步紧逼，像是在跳一曲野蛮的华尔兹；他喜欢看见对方抛出的话语掷地有声的样子，仿佛教堂的钟整点时的钝响。正如亲身被利刃刺穿才最能体会它的锋利，本也不介意用这种方式靠近薄荷瞳中那不熄的火光。
但扑火的飞蛾毕竟太过弱小。
薄荷仰头把剩下的肉汤一饮而尽，白色的衣袖滑落，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的淤青。
那是一个雨夜，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向逐渐浓郁的夜色，却忽视了人类焦急的心情。本望着空无一人的窗外，不快地皱紧了眉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无名的恐惧攥紧了人类的心脏，促使他无暇多想便启程去了对方的宠物店。
在半途中，他碰巧遇到了这一幕：白衣的少年像一个破旧的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雨水拢湿了少年额前的黑发，飞起的脏水溅湿了少年的白衣。
本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的某根弦突然绷断了。思绪中再找不到一丝理智，唯有怒火咆哮着烧灼着他的心脏，而行动也不再受大脑支配。对手的所有动作在他竖起的锐瞳中都变得很慢、很慢，慢到他能毫不费力地格挡下他们的出招：直拳、侧闪，前冲、过肩摔，下劈、侧踢。如果有个香港武打片导演经过了这里，或许他会对这样的动作设计赞不绝口。
离开卡森德拉的本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直到胸中的怒火发泄完毕，对方早已落荒而逃。他正要追，却感到有人轻扯他的一衣角。
“别去。”少年的唇角带有血丝，蓝紫色的眼睛从地上抬起来望向他。
“再追下去的话......就不算正当防卫了。”少年的气息微弱，似风中残烛。
“砰！”
本抓起薄荷的领口，把他摔到墙上，少年吃痛地轻叫一声，眼眸中盛满疑惑的神色。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这些？”
“咳咳、咳咳咳咳咳......”喉管遭到的挤压迫使薄荷有些呼吸不畅，而认识到这点的本也连忙放开了自己的手，目光生硬地移向另一边。
见对方没有聊下去的意思，薄荷自顾自地解释起了来龙去脉：“他们可能是以前的案子里.......我不太记得了。按理说他们要算账也算不到法医的头上，但他们好像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如果我没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本揉了揉自己的眉头，问他。
像是早就预料到对方的问题，薄荷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先装死躲过一劫，然后再报警求助。既然他们选在这么一个时间和这么一个地方，不一定能跑掉或求助。如果他们认为我死了，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趁早溜走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我就能趁机逃出生天。”
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薄荷的这番话的。对方的声音就像霜寒下的幼芽，每一下跳动都传颂着生命的脆弱和坚强。雨水滑落少年的下颔，浸入脏兮兮的白袍下的脖颈，勾勒出少年倔强的脸庞，其上闪烁着他不容忽视的固执与坚持。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的死了该怎么办？”本注视着薄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薄荷明显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眼前一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护士告诉他，他发了高烧，要好好调养，手腕上的淤青消退需要的时间比较长，但好好擦药还是能恢复的。
“对了，那位送你来的先生还托我带给你一句话。”
“什么？”
“看好你的命，别死在这里。”
那天，薄荷低头想了很久。本透过病房门上的窗看见少年沉思的模样，抬起来想要敲门的手最终放下，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哐当。”
碗筷轻击桌面，打断了本的思绪。薄荷看着有些失神的本，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颈后蠕动的腺体一刻不停地催促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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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薄荷的发情期到了。
但这并不寻常:几年前他还在医学院进修时，曾在自己身上实验一种药物，虽然药物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但也带来了不小的副作用——他脖颈的腺体从此不再活跃，omega的本能也在离他远去。
薄荷本人对这种副作用却表现得不以为意，甚至不受发情期的干扰，自己能更专注地做事。此后，关于omega的知识便被他搁在记忆的角落，渐渐淡忘。因此，当他再次面对不期而至的发情期时，他才会如此地手足无措。
一开始，他甚至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被沙尘迷了眼睛。直到他不得不举起碗挡住自己布满泪痕的脸时，他才转换了个思路:或许是因为自己最近压力太大了？
想到这里，他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本，很好，他看上去在发呆。薄荷连忙用衣袖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强迫自己继续低头动着筷子。
但口中的白米饭不知为何没了味道，喉管也仿佛被火焰灼烧。大脑变得昏昏沉沉，热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个时候薄荷才隐约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他勉强支起自己的额头，大脑蠕行着做出反应:把碗筷放下，机械地起身、离席。随后像是落荒而逃一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几乎是身后门被关上的同时，薄荷像是断线的木偶般跌坐在地上。他感到自己的脸可能红了，耳朵也发烫得嗡嗡作响。即便背部倚靠在冰凉的木板门上，但这还是无法消解身体的炽热半分。
无奈之下，薄荷把自己的头狠狠地摔到门板上，脑袋传来的痛觉让他得以清醒半刻。他挪动着身体躺倒在床上，把脸深深地埋进冰凉的枕头里。
像是在宣示自己对领地的所有权，薄荷味的信息素在房间里渐渐铺满了整个房间，而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青涩的少年哪受过这等情欲的折磨？理智手足无措:发泄像是亵渎，但本能催促如此。身体向大脑一遍遍地发出渴求的信号，求而不得的空虚感又一下把少年的泪腺填满。沾染粉色的泪贴着面颊滚滚而下，洇湿了少年柔软的枕头。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手中的枕头，连带着它一起把脑袋埋进两膝，将身体蜷缩成球，妄图从中找到一丝实感。
但很快冰凉的枕头就被身体的热意侵染，变成一个炽热的囚笼。眼前的景色也被烧得模糊，黏腻的汗擦过耳廓，像是情欲在他耳边呢喃，使他不自觉地解开了胸前的衣襟，白瘦的指节触碰到分明的锁骨，压迫着他发出一声轻哼。解开的扣子一个接一个地向下蔓延，白色的衬衣半掩着少年微微见汗的上身，恰如烟雨下若隐若现的粉荷。
紧接着，少年的手往下身探去。先是裤腰带：粗糙的皮革在少年柔软的掌心厮磨，腰带运动的轨迹勾勒出少年最真实的身体曲线。他稍稍用力撑起身体，压在身下的腰带得以抽离，只留下岁月造成的浅红色勒痕。
腰带被随意丢弃在一边，紧接着就是裤子。白皙的手指撑开人体与裤腰间的罅隙，正要继续深入时，薄荷却如小鹿受惊般缩回了手指——他的下体一直都比他人的敏感，即便是自己的触碰，大脑也如被冰水浇过一般瞬间恢复了理智。薄荷翻了个身，抬手拢去粘在额前的碎发，手背也因此染上泪水的咸。
“哐！”
面前的门忽地被人撞开，烟尘混杂着进入鼻腔，激得他连连咳嗽。尽管事发突然，但身为医学生的良好素养还是让他捂住了口鼻，这使得他的咳嗽显得克制和隐忍——也越发地惹人怜爱。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本从思绪中回神，却发现对面早已空无一人，空气中还隐隐飘着薄荷味的清香。他清楚地看到薄荷的碗中还剩着不少饭——这对一向节俭的薄荷来说实在少见。
于是，他来到对方的门前，礼节性地敲了敲门，但没有半分回应。（自然，那时的薄荷的心神正被情欲侵占，大脑也无暇他顾。）第二次本近乎是拍门了，但门板的对面依旧向一潭死水。最后，为了薄荷的生命安全——本这样想着——采取最原始暴力的手段撞开了门。
其实在撞门之前，本并没有想太多。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急躁。环境把他塑造成一个凡事都喜欢往最坏的方面思考的人，而实际上他的想法大多数没错，薄荷之前在路上被人截胡也印证了这一点。但这次呢？对方只是没应门而已，本的思绪就不可避免地滑向悬崖——然后在边缘停下，恐惧着对方单薄的身影真的消失，恐惧着悬崖底下的万丈深渊。像是夜晚独坐在一小簇篝火旁的羁旅者，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本的面颊，甚至无法温暖本的全身——但这已足够。日月星天都太过遥远，就像他穷其一生也无法实现的理想。在周遭的黑暗中，只有这一小簇火苗是他的依靠。从前这簇火苗的名字叫卡森德拉的黑手党，但在卡森德拉破碎后，本不介意为这簇火苗换一个新的名字。
夜光蹒跚，晚风渐起。火光摇曳，仿佛向羁旅者提问：如果我熄灭了，你会如何？
失去火的守望，人只能再度融入黑夜。它是深不见底的暗、它是吞噬一切的暗。曾有无数人认为自己能主宰这片黑暗，认为自己已经习惯在黑夜中行走，但即便是这些人，也毫不掩饰自己对火光的渴望。
人类如飞蛾扑火。
他们被火焚烧殆尽。
火光被现实冰冷扑灭。
逐火之蛾不见灰烬。
他们沉甸甸的灵魂被某种存在轻飘飘地划去，就像对于历史，死亡只是一个数字，只是一张苍白的纸，写着黑色的数据；是与你毫不相干的记忆与悲痛流经你的脑海，即便心脏跳动着想要感同身受，但大脑对此却沉默不语。
但现在，是的，朋友，现在。血、鲜红的、温热的，洒在下水道里，洒在小巷中，洒在大街上。你的瞳孔无声地记录下这些：它们来自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兄弟、你的朋友，全部的、所有的、和你相同的，被朗朗的日照蒸干，不见一丝痕迹。你看见那曾经鲜活的脸变成冰冷的尸块，你看见那曾信誓旦旦地说要改变黑暗的人倒在通往曙光的道路上。
他恨，恨那自私自利的琴家，恨那草草卸任的老教父。
他恨，恨那无力反抗只能逃走的自己，恨那兜兜转转重归仇恨的自己。
哈、一切就像一个轮回、一场梦境，无数相同的悲剧一次次上演，无数的人跟着仇恨而来又随新的仇恨而去，像是命运对整个家族的嘲弄，而身处其中的他迟迟没有醒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第一次见到人们杀死了知更鸟①开始，还是他被琴家背叛开始，是从红石不再信任他开始，还是......从他降生开始？他不再相信光。
“啪”。本一脚踩灭还余着火星的烟头，走向卡森德拉的大街。雨毫无预兆地落下，像擅自编排了一切的命运。雨水混含着血水，浸润着令人反胃的尸臭，透过监牢般的横栅流入下水道，养育着阴暗潮湿的虫豸。
卡森德拉、卡森德拉，该拿什么拯救她？她的乳液始终浸染着肮脏的味道，她的容貌千疮百孔却又妖冶得不可方物。帕德里奇上任时，人们曾以为自己看见了曙光，但——哈、本吐了口唾沫——不过是快要溺死的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正因见过无数的光被扑灭，当看到光再次燃起时，本才不抱任何期许。他发誓要亲手断绝这绵延的仇恨，而这条路上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即便是他的兄弟，他也希望他们不要和他一起，走向名为仇恨的漩涡——他们值得更好的未来。
但薄荷是特别的。即便本打算一人独行长路，但薄荷就像他时常擦亮的火柴。或许不需要他陪自己走到终点，即便只是一瞬间的亮光，本也心满意足。但这亮光却比他想象中坚韧——有好几次他都认为薄荷会被现实打到，但他没有。即便是卡森德拉无边的大雪也无法将他掩埋，即便是卡森德拉死寂的夜晚也无法将他熄灭。
薄荷像人类第一次发现的火，本像第一次发现火的人类。他们的因果，就这样交缠在了一起，至死方休。
他举着火把走过人类文明，寂静的石窟中惟有脚步声回响。最古老的石头刻印着最简单的涂鸦：它记载着闪电降临。但那并不是真正的黎明，正如家族走过的路和帕德里奇的掌权。他望向手中的火把，视野向山洞外延伸——旭光乍起。
他看到了切开地平线的太阳，他看见破晓的曙光。他伸手想要触碰，却只能捞到一片虚无。它们实在太过遥远，像纯白的幻梦——而他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这一炬火焰、一簇光亮，像是太阳上分出的一缕，像梦醒时的一流明②的微光。
但如此微弱的一缕却跳动了无数个昼夜，伴他入眠。羁旅者从未见过烧得这么久的火焰：他惊奇、他怜惜。他开始想要呵护它，让它不在绽放前就熄灭。即便它无法涉足永恒，但只要它还在跳动，羁旅者便心满意足。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有些无法想象火焰熄灭该怎么办了。如果说第一次见面，他从薄荷身上看到了珊德拉的影子。那么第二次见面，薄荷就用自己独有的某些特质，让他另眼相看。第三次见面、不、那算不上见面，只是他从窃听器中听到了——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兽医，居然能如此冷静地说出把人分尸这种话。
“如果他们是疯子，倒也疯得有趣。”
但直到薄荷从列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疯子究竟疯到了什么程度，这个蠢货究竟蠢到了什么地步。看到对方那有些懵懂的脸，他怎么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在生气，但为什么生气他自己却说不上来。“他送死就送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一遍遍这么告诫自己，却感到无名的怒火越蹿越高。
不过，他并不反感这种与人并肩的感觉。于是他只是默许了他的跟随，同时也对少年什么时候停下抱有一丝近乎是报复的期待。
但无知的少年只是跟着他的脚步去往旋涡中心。
直到半年后他回想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薄荷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欣赏，这是喜欢，甚至是爱。薄荷像是一块拼图，精准地嵌入本灵魂中最柔软的部分。所以，在本感觉到自己将要失去这一块拼图时，就像断开了通往秩序的开关，唤醒了血脉中沉寂的、血与火的本性。
时间回到现在。
房间里的空气被薄荷味的信息素同化了大半，浓郁的气味让本不禁皱了皱眉。身为一个成熟的alpha，本自然能判断出现在的情况：薄荷是个omega，他的发情期到了。
顾不上去思索为何一直不发情的薄荷突然有了发情期，本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蜷缩在床角的薄荷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Omega的信息素不断激发着alpha的狩猎本能。本的舌无意识地拭过犬牙，手臂也下意识地擦过唇角，像是在抹去那里的血迹。但出于对薄荷的尊重，他并不任由alpha的本能支配自己。
“你发情期到了？”明知故问。
“嗯。”黑发的少年温驯地点了点头，含混不清地应答着。低垂的眼睫毛缀着泪珠，遮去了他有些涣散的瞳孔。
“你的情况不太好。或许你需要一个临时标记。”本低沉的嗓音轻振薄荷的耳膜。
“不......”说着，对方甚至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
这实在出乎本的意料。他双眼微眯，直直盯着薄荷重新聚焦的双眸，试图从他的瞳孔中找出话语的其他含义。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理性的薄荷会拒绝这个提议：一个不久就会代谢的标记，换这段时间的清醒——很划算的买卖，不是么？
“告诉我理由。”
“标记（是）.......永久（的），不......”
薄荷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脑袋都烫得过分，大脑晕乎乎的，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即便接收到的片段大概拼凑出了对方的话语，但他回答得断断续续也是无可避免的。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给你永久标记。”本蹙紧了眉头，抬手想要掰下薄荷护在后颈的双手。
但薄荷只是摇了摇头，汗津津的黑发下，少年的眼神依旧倔强。
薄荷为什么如此反抗本，就要从本刚进门时说起了。
虽然相比起扑满房间的薄荷味信息素，本那没有半分勾兑的酒精味信息素显得毫不起眼，但薄荷作为一个敏感的omega实在难以忽视那空气中辛辣刺鼻的味道。这逼得薄荷几乎心神失守，攥着床单的手也像要把指节捏碎。
不过，omega的本能也在这时发出了警示：他能感觉到自己腺体的异常，因为之前的那种药物，他恐怕已经失去了被临时标记的能力。只要信息素注入腺体，它就无法被代谢、消失，而是就此成结，变成永久性的标记。
所以，薄荷用尽力气咬破了自己的唇，淡淡的血腥味伴着痛感刺激他的大脑再次清醒，促使他的喉管滚动出声：“不要......”
这倒不是因为他讨厌本，而是因为他此刻有些迷茫。他从未想过自己要和谁一起共度余生。诚然，本身上的信息素牢牢地吸引着他，但他分不清那是纯粹的omega的本能，还是情欲对自己真心的呈现。这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到完全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
即便身体禁不住地在颤抖，薄荷的手还是没有放开。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本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就用抑制剂解决吧。不过我没有备omega的抑制剂，你得等我去楼下买。”
本用略带征询的目光扫过薄荷的脸颊，半晌后，对方才像回过神来一样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约莫四分钟后。
本推开了薄荷房间的门，一个箭步冲到了薄荷的床边。空气里的信息素已经浓郁得几近实体，它的主人似乎也已经被情欲折磨得宕机：一双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脸也红得过分。殷红的唇上血迹斑斑，唇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喘息声。
本在心里骂了一声，攥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疯狂叫嚣的本能，拉过对方白皙的手臂——恰好还瞄到了对方手腕上那恼人的淤青——往那里扎了一针抑制剂。
薄荷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被对方死死拉住的手臂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到一管药剂见了底，本的手还是稳稳地禁锢着对方的行动。
像是烈火炙烤下突然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薄荷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了本看猎物的眼神：像是漆黑的夜中盯住他的一抹红色，伴着源自喉管的咕噜声。这把他吓得一激灵，不禁拽着手臂往角落挪了挪。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本扭过头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后，就几乎逃跑地冲出了这个溢满薄荷味信息素的房间。
“我在外面等你。”
五分钟后。 
薄荷理了理自己自己的领口，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门，却感到这门比以往重了许多。他马上思考出了一个可能，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果然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本拉开了门。似乎是因为二者的阻隔刹那消失，薄荷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本也不去逼他，只是沉默着双手环胸，待对方慢慢收拾好心情抬头看向自己。
“我想我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我可能低估了发情期的威力，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挺不过这一关。”薄荷注视着对方，一双蓝紫色的眸子里盈满真诚。
像是从未接受过如此隆重的感谢，本不自然地偏过头咳嗽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过，眼尖的薄荷却捕捉到了本手腕处的异常：一个细小的针孔突兀地出现在肉色的肌肤上，若不是近距离观察，几乎不可能发现这一点。
“应该是alpha的抑制剂吧......”薄荷很快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既然要感谢我，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什么要求？”虽然对方讨要谢礼的行为有些奇怪，但薄荷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你先答应我。”
薄荷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在自己的印象中，本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除非这次他想提出的要求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但既然这个要求是针对自己的，又那么重要，为什么之前不提呢？除非......这个要求是临时想到的。但......
见对方没反应，本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薄荷才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发情期的影响中恢复过来，就连思维进程也比平时慢了不少。
“抱歉，刚刚发了会呆。至于你说的问题......”薄荷延长了尾音给自己留足回忆的时间，未曾想被对方打断了。
“如果你想说这个要求不能违背法律和伦理道德，也不得给他人造成伤害，那么我说，可以。这个要求只针对你。你觉得我像这种人么？”本一下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像是被气笑了一样补上最后一句话。
薄荷愣了愣，最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本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那么，和我交往吧。”
在那一刻，薄荷的眼睛睁大了，整个人石化般僵在了那里。理智在疯狂计算着这句话的可能性，但身体却毫无悬念地倒向了宕机的感性——正如本所预想的那样。
“......啊？”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话：“本，你确定......不、那只是本能，我们之间只是朋友不是么？”
平日里见到的薄荷都是一副冷静而理性的样子，本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样的他。但现在看来，或许是对方慌张的模样出现的太少了。今天他可把对方的窘态尽收眼底，不得不说，薄荷这样还挺可爱的。
“不是本能。在这之前，我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但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鉴于帮了忙还讨要谢礼这一行为的确不合理，你反悔也没问题。（大不了我再追回来就是了。）不过，我希望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压在胸口的话终于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本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薄荷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唯一他没有猜到的，也不可能猜到的，就是这个要求的具体内容。
本双手环胸，勾起唇角，等待着他期待了半年的答复。
本能，这是薄荷的理性思考后得出的、最有可能的结论。但当对方亲口否定了这一可能性时，他回想起了对方手腕上的针孔——已经被抑制剂控制情欲的alpha，对omega的狩猎本能自然也被抑制。所以......
薄荷的大脑嗡嗡地响，他的心脏也砰砰地跳。本，这个前教父，居然，真的，喜欢，自己？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情感在这一刻突然破土，于是，他脱口而出。
“不用了。我说到做到。”
这倒超出了本的预料。他以为薄荷会拿出一张纸列出恋爱的优点一二三四，再背面列出缺点一二三四，最后再郑重地给予答复；再不济也会思考片刻，然后告诉他需要考虑一天后再做答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自己话音刚落时就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勾起了本的好奇心：“为什么？”
“说到做到是一个很奇怪的理由吗？”薄荷疑惑地看向对方。
本笑了。
薄荷很少见到他笑，或者说根本没见过。大部分时间本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即便是在那种时候，薄荷也不觉得那样的本难相处。他不是心情不好，而是天然地就不习惯嬉皮笑脸的样子。冷峻的脸似乎只是一层伪装，而藏于一角冰山下的谜题，就要靠薄荷自己去发掘了。而现在，大概是某种直觉吧，他总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用比较玄学的话讲，他愿意把那称为灵魂；但他更愿意用另一种解释：他触及了本这个“谜题”的一页真相。
“时间不早了。晚安。”
-

尽管已经躺在床上，但薄荷的思绪久久没有沉入睡梦。本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耳侧，撩拨着他的心弦。
在那场试验之后，alpha和omega的概念似乎已经从他的世界消失，所以在他的眼里，人的性别应只由男女划分。但显然，本和他都是男性，两个男性结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想到这里，薄荷翻了个身，似乎要把纷乱的思绪抛到另一侧。
但世界上同样存在alpha和omega，这是不可撼动的事实。或许......自己应该试着接受它。
至于本......
思绪触及这个名字的时候，有关对方的一切像是一张网一样铺展开来。薄荷一向具有这样的能力：联想、抽丝剥茧、得出真相——这是他一直能够做到的事。
但面对本的时候呢？
回忆如潮水涌上心头，让他流连在事件拼凑出的海洋中。
他的思绪首先回到了崩溃的卡森德拉外围。劫后余生的二人似乎对这一切并没有实感，直到薄荷率先打破了沉默：“它......真的消失了啊。”
“嗯。”本往日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此刻却盈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久久凝望着卡森德拉消失的方向，像是安葬自己的过去，也像为一个时代送行。
“你离开这里之后打算怎么办？”
“有意义地活下去。但我想，有人并不会让我好过。”本向那片虚无走了两步，留给薄荷一个背影。
“我记得你好像确实背上了许多人命。”薄荷的表情变得严肃，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本的背影，仿佛要把他洞穿。
“我不否认。我的确操纵怪物杀了那些追杀我的人，但我想你也知道，那些人和他们的亲属，恐怕再也没有检举我的机会了。而且，正如我的祖辈一样，这罪业的一切证据都被吞噬、不、或许它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打算把我送上法庭，那么我只能既站证人席又站被告席了。倘若我去自首，没有证据就说自己杀了这么多人？我只会被当成一个疯子打发走，还是说......这就是你乐于看到的结果？”本轻笑一声，像是对自己的嘲弄，却又带有几分无奈的决绝。
“所以，我选择活下去。我不会逃避所有的审判与罪罚，我也不会为自己开脱，因为那本就是我应该背负的。就连小孩都知道犯错就应该受到惩罚，你认为我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么？既然如此，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对一个罪犯来说，是施与惩罚重要还是得到罪犯忏悔的心重要？”
“我想这两者应该没有可比性。这两者同样重要。罪罚使人们对规则保有敬畏，而忏悔使个人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薄荷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出口时似乎都要斟酌一番。
“那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把一个人送上绞刑架，能让不知内情的人们保持对规则的敬畏么？”
薄荷陷入了沉默，而本继续说了下去。
“我选择活下去，更因为活下去能让我真正做到些什么。比起被虚无缥缈的正义钉死在十字架上，我更乐于用自己的命去做更有意义的事。”说到这里，本转身前进两步，这一次他背对的，是那片虚无。
“......卡森德拉已经葬送了太多人的性命，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卡森德拉。所以，我还有能做的事。”
本望向远方，一个人影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并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举起了枪。
“本，从薄荷身边离开！”珊德拉的目光如炬。
本配合地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态。珊德拉的枪仍然对着本，但目光却转向了薄荷——后者正托着下颔思考，随后才像是缓过神一般，走向了珊德拉那边。
“你和帕德里奇勾结非法走私的证据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的其他罪行我也有收集材料——别想着你能永远躲过法律的制裁，人一定会为自己的罪付出代价。和我走一趟吧。”珊德拉直直地盯着本，一字一句地说。
“你似乎现在就想给我戴上手铐。”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你知道我不会。”
“因为不符合程序，对么。但你没有考虑过，有些事情根本拿不到程序上来讲，它们早在上台之前就死了。”本向右走了两步，背对着珊德拉。
“我不需要你在这里诡辩。缺乏了程序正义的正义永远谈不上正义，我不觉得你们冤冤相报的方式对人类有益。”
“这只是一个......学长的忠告罢了。我想说的是，正因如此，我们需要改变。”
后来，珊德拉的确凭借手里的材料将本送上了法庭。在法庭上，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也因此锒铛入狱。几天后，一位访客敲响了本的铁门。
“是你？”本抬起了眉毛，停下了笔，站起来走到门边。
“我想问之前你对珊德拉说的改变是什么意思。”薄荷的眼睛依旧锐利，但本注意到了它们周围淡淡的黑眼圈。
本像是笑了一下，道：“我喜欢你这样开门见山的人。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得等到我出狱那天再告诉你。”
对面那人陷入了沉默，黑色的脑袋垂了下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本叹了口气，道：“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让你不至于失眠，或许我可以透露一些内容：我想去当一名律师——这是我改变的第一步。”
薄荷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我记得珊德拉说过你曾在法律系进修。”
“不错。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我本想遵循自己的本心去做个警察，但现在我有了案底，再加上这个职业似乎并不能真正为我想做的提供帮助，所以我最后放弃了。”
“你想做什么？”薄荷的提问一向直指核心。
“不是我不想回答你，只是这个答案的成形需要时间。”
薄荷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凑回了门前。
“.......你刚刚说你的本心是做个警察？”
“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种话从黑帮老大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违和啊。”
薄荷笑了一下，不知怎地，本也跟着笑了起来，像是两个朋友间忽然有谁说了一个暗号，两人便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等薄荷走后，留本独自在牢房中，他望着薄荷消失在长廊尽头，自言自语道：“是啊，还真是违和啊。”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挥了挥手把话语的余音赶走，继续着之前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本和他的兄弟们陆续出狱后，才有了侦探社一行苦恼的机会。但在此之前，珊德拉也曾提醒过他们不要掉以轻心。
“你想要帮他们，薄荷？你......”珊德拉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
薄荷把在卡森德拉外围时，本和他的谈话复述了一遍。珊德拉静静地听着，一双紫色的眼眸沉了沉。
“他说的话的确很漂亮，但有些避重就轻。他所说的那些人我们的确无从考证，但我不相信，在他的管理下，一个黑手党家族在卡森德拉活了下去，什么人命都没背，什么坏事都没做。”
“我明白，但是......”薄荷顿了顿，“我想他们应该有第二次机会。”
“但有些人已经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一阵死寂的沉默。直到有人推开了木门。
“布鲁诺，你回来了？”珊德拉迎了上去，顺势帮他安置好提进来的大包小包。
“刚刚你们的气氛似乎有些凝重，在聊什么？”
薄荷站起身来，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布鲁诺。
布鲁诺听完思考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从地板上滑到薄荷脸上，最后停在珊德拉的面庞。
“各位，听了这件事，我想到了我生涯中遇到的两个案例，如果不嫌麻烦的话，我可以讲给你们听，或许对当下的情况有帮助。”
“第一个案例是这样的：凶手声称死者烧毁了他全家，只有他一人侥幸逃出。而死者有钱有权，将灭门惨案的证据尽数掩盖，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复仇。这番辩护赢得了舆论的支持，所以凶手的刑罚减轻，但在他出狱后，他又犯下了同样的罪行。这时人们才发现，他之前说的不过鳄鱼的眼泪，掩盖了他作为一个杀人狂的事实。”
布鲁诺的视线望向薄荷，后者若有所思，于是前者继续了他的叙述。
“在第一个案例被枪决后，有一个凶手也采用了上述说辞。但这次舆论不再导向他，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凶手的谎言。于是，他被判处死刑。在此之后我关注到了这个案子，去走访了凶手的家，在那里发现了一封又一封的委托函，和一封又一封调查无果的通知。据凶手本人的供述，当天他在整理线索，是死者找上门来想灭口，他不得已才反击，没想到失手杀人了。诚然，这些证据和他本人的供述存在造假的可能性，但是......”说到这里，布鲁诺停顿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几乎没有人听见的叹息，“我看到了他被枪决的场景，他最后的遗言是‘既然我杀人是事实，那我甘愿受罚。我只是想在我死之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他死前的眼神很真挚，我......很难认为他在说谎。”
“以上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不过，即便猜测是假的，但有些真实是无法抹去的。我相信你们应该能得出属于自己的答案。”说完，布鲁诺先行离开，留给二人对话的空间。
沉默半晌后，薄荷先开了口：“珊德拉，我认为不论如何，本需要第二次机会。”
“你也听到了，哪怕代价是几条人命？”
“但在案件中，凶手的命也是一条人命。况且，如果一开始我们就扼死了他们未来的可能性，他们就真的没有未来了。但如果我们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就有可能救赎自己。0%和50%、甚至0.1%，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诚然，绝大多数的杀人犯都是罪不可赦之人，因此需要死刑惩戒。但......或许是我的直觉，我觉得本不像这样的人。”
珊德拉叹了口气，但最后没再多说什么。

“现在想起来，自己做的决定还算正确嘛，”薄荷抱着枕头，在心里想，“不过这是不是有些事后诸葛亮了。”少年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刚聚起来的睡意一下就消散了不少。
既然如此，就任凭回忆落入时间的洋流，顺流而下吧。
本和他的弟兄们出狱时，就是侦探社焦头烂额的时候。说起来接纳前黑帮的诸位这个主意，还是薄荷出的：留有案底的他们一定很受排挤，这样可能会爆发冲突——薄荷说到这里时，布鲁诺点了点头——所以，如果可以，我想帮帮他们。
于是就有了后面这些事。薄荷把本接进家里后不久，本就通知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如果薄荷不习惯同居的话他就可以从这里搬出去。薄荷自然是把他留了下来，还八卦了一下对方的工作单位。
本像是笑了一下：“怎么，是要给我定做名片么？我不需要。我的职业之前和你提起过，是一名律师，现在我找到了我的第一个委托。”
本也不避讳，在薄荷的面前把收集到的资料摊开。一边用笔勾勒圈点，一边抬头给好奇地凑过来的对方讲解：“这起案子是在美国发生的。被告是一名黑人男性。他被控强奸一位白人少女。不过——”本笔锋一转，“据我的调查，是那位少女主动施与诱惑，见对方不上钩就诬告了他。”③
“你收集到的证据看上去很充分，什么时候开庭？”
“这起案件并不由我负责。调查这起案件只是我的兴趣使然。我接到的第一个正式委托则是有关一名中国检察官的。他被控谋杀，但其身边的好友亲人都觉得他不是凶手，而他本人在公众的口碑也不错。不过，证据链实在是太完整了，如果摒弃他的身份不谈，智力正常的人很大概率会承认他是凶手。”④
“都有什么证据？”
“案件发生在深夜。目击者看到死者和被害人两个人且只有他们两人，共乘一条船到湖中心，船上的人对死者开枪，且被认为是凶器的手枪上附着有被告的指纹。”
“证据的确充分，你有发现什么疑点么？”
“目击现场的照片。照片显示枪手是左手持枪，但是凶器上被告的指纹却是右手指纹。”
“的确是一个疑点.......”薄荷撑起下颔，似乎已经进入了探案模式。
“我会解决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等我回来讲给你听。”
“好。”
那次的庭审直播薄荷看了，即便对方步步紧逼，本也能揪出对方立证上的漏洞，并将这些漏洞串联起来——推导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但也是唯一的真相。一次又一次，他的推论被对方驳倒，即便证物有瑕疵，但这并不能否定大局，看上去面不改色的律师所做的一切，都不过苟延残喘——这是在截然不同的真相浮现之前，大部分人的看法。是的，有的人只能做到击破对方论点的漏洞，而不知其所以然。但本不是这样的人，他要做到的是——破而后立。
这一战为本打响了名声。在这之后，他又接了许多相似的案子，帮助一个个被构陷的无辜者脱离有罪的泥潭。
某份侦探小报的某版上，再次刊登了本绝地反击的故事。珊德拉翻动着手中的报纸，皱起眉头。
“你在怀疑他伪造证物？”
“我说不清楚，”珊德拉摇了摇头，“但他所用的一切材料看上去都合法合规，甚至几乎都是由法庭上检方提供的。我在法律系读的时候，发现他的确有这方面的才能。但多年前他为我提供的帮助、我为他做的那场辩护，在我发现他血债累累时.......”珊德拉闭上了眼睛，“都像在一瞬间崩塌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背叛。所以，我承认我对他始终放不下戒心。但我相信你的判断，薄荷。既然你认为他会真心忏悔，那就做你想做的事吧。”
珊德拉放下了报纸，又好像放下了什么别的东西。
“但......他说的改变究竟是什么呢。”薄荷沉吟道，但此刻除了他已没人听到。
珊德拉走后不久，本进了门。他的目光自然地扫到桌面上的报纸，心中已了然，但没有点破，只是边走边云淡风轻地道：“我找到了我一直想接的委托。”
少年不出他所料地追问，而他也在少年的追问中展开了叙述。
“和我之前和你说的第一个委托几乎一模一样，也是性侵案，发生在美国。因为委托人的肤色以及穷困的出身，几乎没有人愿意接下这个委托。”
“所以你要去到美国打这场官司？”
本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说法。
“但你是怎么得到远在美国的、那么小的一件案子的消息的？”
“我拜托了卡森德拉的某位黑客，听说他是你们的朋友。”
说到这里，薄荷突然垂下了脑袋，低头看着地板，一双蓝紫色的眸子像是在哀悼，如不泛一丝涟漪的潭水。少有地，他攥紧了拳头，但最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松开了。
本向他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薄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但思绪明显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似乎不看好他。”本试探性地提问。
“阿道夫说过他......”薄荷顿了一下，把那些字眼咽了回去，他抬起头，却阖上了双眸，“犯下了很多罪。而那些无法原谅的罪，有一件就发生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之前是那么信任他，但......这毫无疑问地意味着背叛。”
“阿道夫，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但商人往往只说出对他有利的信息，骗猎物上钩。”
“你是说......”薄荷皱起了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只是猜测。既然你想要知道真相，不妨自己去问他。别人的描述总是存在偏差和误解，也许我们倾尽一生都无法消除。但或许你可以走出这一步试试改变。”
停顿片刻后，本补充道：“哪怕只是一丁点。”
“我需要一些时间思考。话说回来，这次的案子把握如何？”
“证据充分。但证据充分不一定能换来委托人的清白。”
看到对方疑惑的眼神，本微微勾起唇角：“不必担心，那里可是我的主场。”
庭审当日，已经说开了的安纳托尔和薄荷挤在一台电脑前看直播。本构建出一条严谨的证据链，完美地证明了委托人的无罪。法槌落下，结果敲定。但——异变陡生。屏幕上弹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消息，让人目不暇接。
“看被告的样子就知道了，他就是干这事的料。去死吧，黑鬼。”
“原告声泪俱下的样子没看见吗？这么美丽的佳人难道会做出诬告这种下贱的事吗？”
“啧啧啧，律师真是口若悬河。”
“帮黑鬼辩护的律师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呸、恶心！”
尽管庭审宣判了委托人无罪，但舆论仍高叫着有罪。只是因为肤色，只是因为偏见。
看到这些言论，安纳托尔的目光偏移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安纳托尔，能不能帮我替本发声？”薄荷的声音虽然冷静，但却无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分焦急。
“稍等，我穿个马甲。（一时间黑手党头目变成了律师......有些不适应啊。而且碰的还是这么敏感的案子。）你有什么佐证他人品的证据吗？”
“我记得他办过几个帮好人出头的案子.......”
当天晚上，薄荷接到了本的电话，说他可能这几日都要待在美国。薄荷问他为什么，他回答：“为了推动法律的变革，为了推动人们观念的改变。你知道的，第一个委托和我的好兄弟塔林。”
本挂断了电话。
薄荷沉入了梦乡。
-

早晨八点钟的太阳温柔地唤醒了沉睡的少年，薄荷揉了揉眼睛，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这次的顾客是一位老妇人，她怀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述小猫的经历:“哎哟喂真是抱歉哝医生，咱家这只小猫实在是太调皮了，你看看它身上这么多伤口哦——成天去找别人打架，哎呀……”
说到这里，她怀中的小猫有些不忿地咕噜了一下，薄荷赶忙接上话:“我明白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老妇人一边叨叨着一边离开了。小猫卷起尾巴慵懒地伏在案上，但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薄荷。“看起来还有些警惕……再加上它身上的伤口和之前的反应……”薄荷思忖着，脑中有一个答案逐渐成型。
“你并不是主动想打架的，你的领地受到了侵犯，是吗？”
面对小猫的防御姿态，过分地主动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薄荷尽可能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友善，小心翼翼地安抚着这个小生命。
而小家伙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稍稍收敛了敌意。于是，薄荷循序渐进地替它处理好了伤口。不过……在他看到一道道深红色的抓痕凌乱地出现在小猫瘦骨嶙峋的背上时，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小猫的眼神也愈发悲悯。而小猫像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催促他不要磨磨蹭蹭的。于是，薄荷小心翼翼地把酒精棉敷了上去——以往这个时候小猫都会疼得大叫，但今天这只没有。薄荷替它包扎好之后无意对上了它的眼瞳——那是一双暗金色的眸子，闪着倔强的光。
不知怎地，薄荷觉得这猫有点像本。
完成后续工作后，薄荷把猫送还了主人。老妇人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也来过你家店，哎呀所以你看我们这猫隔三差五地就……”
“圣诞节么……”
话语把思绪拽向过去。不久前的圣诞节，准确地说是那年的平安夜，薄荷刚下班回家，就看见本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这么晚了还出去？”
“只是没想到在中国也能见到圣诞树，所以出去逛逛。一起吗？”
薄荷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行程安排，确认没问题之后点了点头。
本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好，我们出发。”
天窗挂上一轮月，寒冬捎来千层雪。出门的时候，薄荷下意识地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羽绒服，但脖子后面还是嗖嗖的凉，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半个头缩进衣服里，只漏出半个黑色的小脑袋往外探，像一个土豆地雷。蓝紫色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想把浓浓的节庆气息都收入自己眼里。
广场中央有一棵高大的圣诞树，彩灯和一些其他小装饰把她装点得十分讨人喜欢。⑤
“我记得你们来卡森德拉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本突然开口。
薄荷点了点头，但因为他已经半个头埋进了衣服里，所以并不明显。
“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啊……”薄荷闭上了双眼，有关卡森德拉的一切像是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他久久不能脱身，让他沉溺在那场诡谲的盛宴、无解的谜题中。薄荷一向有刨根问底的精神，所以当一切落幕后，他总是最迟醒来的那一个。他相信只要是故事就有一个结尾，所以在结尾到来前他会拼尽最后一丝可能性，但卡森德拉的结尾太过突兀、也太过梦幻，让他有种不切实际的虚浮感，就好像……一切都没有迎来终局，人们却擅自为这个谜题画上了句号。
忽然，他的头发被谁狠狠地揉了一下，“别想那么多，已经结束了。”
“我这个本地人都接受了这一切，你这个外乡人还瞎操心什么。”
薄荷抬起头看向本的眼睛。那双锐利的暗金色双瞳像一把钢刀，无情地斩断了他与过去的联系，毫无留恋地抛弃过往的糟粕，然后——重新开始。教父以前不缺这样的决心和魄力，现在亦然，哪怕是未来，也依旧如此。
“话说回来，你头上那撮毛呢？”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刚刚被你揉乱了。”薄荷把呆毛捋了出来，感到自己的脸莫名有些生理性地发烫。
“今天你打算守夜吗？”本识趣地又一次转移了话题。
“来都来了。”
不过这位夸下海口的兽医显然高估了自己以往健康作息的威力，，十一点左右就开始懵懵懂懂，零点一到就睡了过去。本坐在木质的长椅上，看着倒在自己旁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的薄荷，勾起嘴角，然后回头望向广场中央的圣诞树。
树上的彩灯依旧在闪烁，但注视她的人已换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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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取长篇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含义，象征着天真无辜和善良的人。
②：所谓的流明，是描述光通量的物理单位，物理学解释为一烛光(cd，坎德拉Candela，发光强度单位，相当于一只普通蜡烛的发光强度)在一个立体角(半径为1米的单位圆球上，1平米的球冠所对应的球锥所代表的角度，其对应中截面的圆心角约65°)上产生的总发射光通量。流明是一个小单位。一只40W的日光灯输出的光通量大约是2100流明。
③neta了《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案件。
④neta了“再见，然后逆转”的桥段，主要是想案子太难了，我摆烂了。
⑤化用本家原句。

【本薄荷】abo春兴（上）·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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