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夜】Out of the darkness

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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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自从Warren来到这座城市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雨。
灰色的雨幕几乎要把天地连接起来，远处大楼顶上张扬的霓虹灯和电子广告牌在模糊的视线里迷离不清。市中心的街道已经成了河床，流淌的积水直淹到行人的脚脖子。道路拥挤难行，黄色路障试图隔离出积水过深的地段，可是即使绑着石头也被水流冲得七零八落。穿着黑色雨衣打着手电的交警跑动着溅起一路水花，他们的大声呼喊却完全淹没在了哗哗的雨声和司机们不耐烦的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了。闪电有时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有时又毫不客气地在黑暗夜空中张牙舞爪，每一次现身都在几秒之后带来足以让人耳中嗡鸣的雷声。
这场强降雨并不是那么突如其来——说的是这和Ororo并没有什么关系。Warren没见过风暴的能力全开是什么样子，但他带着心中惯常的一股子轻蔑想，那姑娘的能力应该还搞不出这么大场面来。而且，只要闪电没劈着她家的网线，雷鸣也没吵到她睡觉的话，Ororo也不会介意让这晴热了大半个月的城市好好冲个大澡。
Warren烦躁地抖了抖翅膀，雨水把他的羽毛沾成了一块一块的，然后在羽片的层次间汇成水流，又顺着翅膀尖流到他的小腿上。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衣服、头发和羽毛上还是有大雨也冲刷不掉的血痕。他放在夹克口袋里的烟早就潮掉了，打火机不用想就知道肯定进了水。吸饱了雨水的翅膀拖在他身后像两个装满了湿透的棉花的大麻袋，而天上耀武扬威的闪电让他第一时间就放弃了要飞到什么地方去的打算。
操。Warren后退了几步，背抵着墙把翅膀的重量分出去一些。他妈的这些最糟的事情非要挤着一块来吗。他对着头顶狭长的天空做了一个侮辱性的手势，因为深知自己没有Ororo的本事，翻白眼不会起到任何效果。
这感觉非常不好。大暴雨，湿透的天使站在城市里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巷子的阴暗处，他浑身发冷，几乎要站不住，更不要说侧腹还在流血。Warren真心实意地希望它不要因为进了雨水而感染。
说起来也是讽刺。Warren恶意地想，他今天也活着“下班”了，没有死在通了高压电的角斗笼里或者谁的枪口下。他半小时前还在接受满场的喝彩，带着一身敌人的和自己的鲜血张开翅膀高举右拳，所有的灯光都打向他，每一个狂热的人都在喊他的名字，似乎他真的那么有力量、不可打倒似的。可现在呢，一场愚蠢的大雨就叫他束手无策了。
雨水还在冲刷着他，带走他身上的热量，Warren几乎已经对这种感受麻木了。
Kurt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蓝色的恶魔轻巧地从高处跃下，无声地落在二楼某户人家的窗棚上。带有尖角的尾巴自然而然地垂下来，就停在Warren的眼前小幅度地晃来晃去。Kurt眨眨眼睛，有雨水顺着他脸上的纹路往下淌，黑色掺蓝的发梢有些凌乱的贴在眼角，一向宽松的衣物被打湿紧贴皮肤，Warren终于知道他到底有多瘦了。
“嗨？天使先生？”小蓝魔歪了歪头，“你怎么不回家？”

02
这并不是他们的初遇。非要说的话，应该算得上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第一次是某一个闪烁着彩光灯和充斥着各色酒精的晚上，Warren溜到没什么人的酒吧露台上吹风醒酒，抽完的烟头顺手一扔，掉下去烫到了蹲在楼底墙角发呆长蘑菇的夜行者。夜风很快吹淡了受惊的夜魔瞬移逃走时散发的烟雾和味道，而大脑被酒精麻痹的天使只当那声低微的痛呼是错觉。他拍拍脸颊又对着空气发了好一会呆，意识到了日日堕落的无趣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一直到他厌倦了身后传来的吵闹音乐拍拍翅膀打道回府，他都没有注意到楼顶悄悄观察自己的金黄色眼睛。
第二次见面时又是一个夜风吹得人心凉的夜晚，Warren在租住的公寓的楼顶平台上灌啤酒，经历过几次宿醉之后他学乖了，转而去喝些不会让自己醉倒的酒精饮料。有段时间他的夜晚就是一夜情和醉酒二选一，可纵使是这样刺激的夜生活也生生让他过出了乏味单调的意思来。这两者在让人忘却烦恼达到一时的欢愉的效果上是一样的，可至少一夜情不会附赠一个到了第二天早上晕的叫你怀疑人生的脑袋。这让Warren在买酒的时候有了犹豫，他难道买酒回来是来品的么？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和那些情场失意而颓废买醉的老男人总是不同的，他干嘛要不为任何理由地醉倒呢？这种事情的败犬气息实在是过于浓厚了。
犹豫了半天Warren拎回一打罐装啤酒，飞到楼顶坐下喝了第一口就后悔了，这啤酒对于他来说淡的像碳酸饮料。他正打算把手中几乎是满的锡罐狠狠朝着这该死的城市扔去——去他妈的天使的翅膀去他妈的变种人和这该死的生活——他差点就要像个傻逼愤青一样张口嘶吼了，这时什么东西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
于是天使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蓝色皮肤的恶魔怯怯地收回自己的尾巴，畸形的双手（或许该叫爪子？）紧张地交握在胸前，开口是青涩的少年嗓音，颤抖着声线跟他说他不可以乱扔垃圾。
莫名其妙的喜剧效果强烈。
“真的，你上次乱扔烟头就烫到我了。”
Warren的嘴大张着停留在一个好像想骂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骂点什么的口型上，Kurt就这么对着惊愕中的天使抛出一项指控。他身上穿着一套对于他而言过于宽大的衣服，本来应该是白色的粗布，但早就变得布满尘土印子，还有一些褐色的污痕，粗粝的布料也因为长时间的磨损而变得柔软，夜风吹过的时候几乎要猎猎作响起来——这男孩太瘦了，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面陈旧的旗帜。
一个恶魔陪伴的夜晚对于Warren来说可谓新鲜，但没有谁尝试拉近距离。他们只是吹风，凝视黑夜然后沉默，只不过这种沉默并不让人感到不快。或许是因为这孩子身边萦绕的气息过于纯粹的忧伤，或许是因为出于对不是处在敌对立场的变种人同类的一些些稀少的体贴，又或许是更直接的，只是怕把他吓跑了，脾气暴躁的天使吞下了喉咙中所有带刺的话语，炸起羽毛的翅膀也渐渐收拢回来，这引起了男孩好奇的注视。不过他没说什么，他们共同分享了一个安静的夜晚。
这种安静Warren已经鲜少体会了，没有咒骂，没有伤口和血，也没有什么东西被砸碎。这时的安静几乎要带上点美好的治愈气息了，一旦开始，就无法不让人沉迷进去。Warren在安静了很久以后转头看向对方，刚好，他也在看他，金色的眼睛和蓝色的脸，尖尖的耳朵和獠牙——他在用这些在笑呢，这一幕简直让Warren感到惊异了——他说：“我叫Kurt。”
然后Kurt歪着头看他，看了有好一会儿，Warren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可还没等他想好他到底要不要报出自己的名字，Kurt就决定等待到此为止了：“我要回去啦，请不要再乱扔垃圾了，天使先生。”
接着在一声小小的爆裂声里他消失了，留下一些硫磺气味和黑色烟雾。那晚他带来的安静又持续了很久，久到Warren醒来抬起手掌，看见透过手指之间的丝丝缕缕的阳光，金色的，像是谁的眼睛。
他叫Kurt。Warren想。
然后他翻身起来，套上衬衫和黑色夹克，出发去地下角斗场干翻今天安排给他的对手，带着血腥气结束一切之后去买了度数更高的酒。
他带不来什么改变。Warren固执地对自己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03
“你怎么不回家？”
Warren有一瞬间的失语。听听这话，好像他是什么天黑了迷路在外找不着回家的路的小朋友被警察叔叔发现，或是未成年却打扮得浓妆艳抹出来逛夜店的失足少女被抓了个现行。他们两个究竟是谁看起来比较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在下着暴雨的户外啊？
“那你怎么不回家？”
他抱着双臂强硬地问，不想承认自己现在就是个落汤鸡飞都飞不起来要打架只能给人送经验的那种。侧腹的疼痛消下去了一点，不知道是伤口正在愈合，还是只是因为现在出现了能将他的注意力从单纯的痛觉感知上迁移出去的事情，但总归是件好事。Kurt朝他凑近了一点，探出大半个身体，爪子扒拉着窗棚钢铁支架的边边，肩膀因为姿势的原因耸了起来，好像一只随时准备跳下地的猫。
“我在往回赶，可我觉得我赶不回去了。”Kurt认真地说，佐证似得喘了两口，确实是刚刚运动过的样子，呼吸粗重，“可是现在天上打雷打的很可怕，我不敢随便瞬移。”
喔，原来他的能力是瞬移，而不是仅仅有那异于常人的外表而已。
“打雷怎么了。你怕？”Warren不屑地切了一声，“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遭雷劈了？”
“不是！！”Kurt突然紧张的脸色让人不免觉得好笑，“你放开我的尾巴啊？！”
“商量个事儿呗，小魔鬼。”Warren知道自己现在这悠闲又游刃有余的样子是在强装，可倔强如他选择接着强装下去，“你会瞬移不如先顺便捎我回去？送天使回家是做好事，不用怕雷劈。”
和变种人打架打得多了，Warren明白空间能力者通常也就那么几个套路，他既然能带着自己的衣服啥的瞬移，肯定也就能带点别的。落汤鸡先生想早点摆脱现下的难堪处境，自然不愿放过面前这趟便捷的直达车。他捏了捏三角形的尾巴尖儿只当自己没听见Kurt说了些什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认识Ororo之后他就对这些和天气有关的事情多了点认知，要是哪天他真的遭了天打雷劈多半也不是因为干的坏事儿太多，八成是因为得罪了一位白毛姑娘。人家心情不好从天而降十万伏特，心情好了，弄朵小乌云，搓个小闪电，给公园里的花花草草浇浇水施点氮肥，搞不好叫个懂科技的来研究研究还能手动发电。
他这话完全是当玩笑说的，可巧的是Kurt还就真信他这套，“真的吗？”小恶魔将信将疑地问。
Kurt不敢瞬移，只是因为天上轰轰乱飞的强电流好像总是会影响到他的能力，他试过几次瞬移，可有次他就伴随着一道闪电的亮光落在半空——估计是平流层，风压让他呼吸困难。瞬间失重时他看见闪电擦着他的尾巴尖刺啦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太他妈吓人了。刹那间天旋地转，Kurt连着砰砰砰了好几下才确定自己双脚又站回了地面上。他从此决定雷暴之夜绝不瞬移。
于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之后他只好靠着自己的双腿奔跑起来，只是城市里拥挤的钢铁森林实在是难以让习惯了郊区空旷土地的Kurt适应，还要注意隐藏自己不要被人发现——这有些太难为他了。而在越过两栋不高的楼房之间时，他看见了下方靠着墙的白翅膀天使。
天使看上去不太好。但他好像并没有打算乱扔垃圾。
Kurt犹豫了一下，观察两秒，在下边找了个可靠的落点，跳了下去。
然后被无良天使一通套路，他就连怀疑都忘了。单纯的恶魔点点头，尾巴也不拽了，任对方握着，问他说你家离上次那个楼顶近不近？我只能瞬移去我见过的地方。

04
结果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Warren瘫在自家沙发上，身上就罩了条毯子。湿衣服堆在篮子里，仔细一看他那件夹克正把Kurt的白色麻布上衣压在下边。Warren不晓得要怎么称呼那件衣服，不是衬衫也不是t恤更称不上是什么居家服，套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有风像面旗子没风像个麻袋，骨子里透出一种贫穷的气息。
Warren手上的这条毯子处境十分尴尬，他一点也不想和自己湿哒哒的翅膀裹在一起，但不遮背又冷的发慌，想了半天他只好把毯子铺开盖在自己身上，可还是冷，脊背漏风。浴室里水声哗啦啦的，他抖了抖，大声喊你洗快点老子冷的要死哦。Kurt慌张地应了一声，问他有没有什么能让他穿下的干衣服，水声倒是没停。Warren闭着眼睛想了想说：“架子上还有件浴袍，你先穿着，别的出来再说。”
Kurt现在只会应好了。这是Warren的屋子，站在常人的角度来看这儿大的空旷黑的凄凉，脏乱差程度着实感人，可对于一个暴雨之夜无处可去的恶魔来说，Warren肯让他进来他就要心怀感激了，更不用说还把第一个冲澡的机会让给了他，他还能提什么别的要求呢？而且这和他以前待过的其它地方比起来，已经算是很好的条件了。
要不是实在太冷Warren几乎就要这么仰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他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下赶紧撑起上半身满心以为自己能去洗澡了，结果望了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揉了揉眉心强忍住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你在里边磨磨唧唧什么？”
啪嗒一声，是Kurt在浴室里被他吓得一个踉跄。小恶魔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可是我不会穿这个……这个浴袍。”
Warren在外边又开始骂骂咧咧，他只好展开这不知如何构造的衣服往身上胡乱裹了两下赶紧出门，一开门就看见翅膀半开着的天使面色不善地堵在浴室门口，大有“你他妈再不出来我就把这门板卸了”的架势。Kurt有点怕，他有点后悔来天使家里了，如果天使真的这么凶的话，他还不如就在外边冒雨，试试看能不能跑回郊区的教堂。
“去房间里呆着，不准乱动我东西。”天使命令道，抬手给他指了个房间的方向。
Kurt讷讷地应，想赶紧往房间跑又不敢走太快，走太快他身上衣服就散了。可Warren哪里管他那么多，翅膀一抬就要侧着身子挤进浴室里去。于是两个人在门口狭窄的地带发生了一次不轻不重的碰撞，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要怪Kurt的身高——Warren的翅膀顶上的骨质弯钩挂住了另外一人松散的领口，接着他们错身一蹭——然后Kurt身上的浴袍就因为这小小的摩擦掉在地上。
突如其来，沉默。
Kurt耳朵腾地就红了，在他蓝色的皮肤底下脸红看上去应该是发紫。这时候尖叫只会搞得像他是个要被非礼的姑娘，于是他闭上嘴，把尖叫咽回去，连一点儿咕哝都没发出来。Warren看着那蓝色的还带着水珠的纤长身体愣神一秒，迅速做出反应低头弯腰把衣服捡起来披在对方肩膀上，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吹声口哨调侃一下，但看见那惊慌的金色眼睛他觉得还是不要了。
“快走快走。”Warren冷静地挥手赶人，Kurt裹紧自己落荒而逃。
那个时候的Warren除了感觉有点尴尬好笑之外并不觉得还有什么，他只是在关上浴室的门之后才发现了一些别的不对劲。
刚刚有人冲过澡的浴室里空气湿润，可是是凉的，半分热气也无，镜子上也没有半点水雾，当花洒里的水接触到Warren的皮肤时他终于忍耐不住骂了出来。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下暴雨的城市今天一整天都是天阴，太阳能热水器上哪里给他找热水呢？

05
Warren顶着一身低气压回到房间时Kurt正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继续钻研浴袍的穿法，天使挎着翅膀靠着门边看了几秒钟，打了个呵欠就一头倒上床。Warren此时已经烦躁到了一个他都没力气生出烦躁的情绪的程度，不管是什么都好他只想赶紧他妈的就结束这厄运缠身的一天，他的精神和肉体都亟需睡眠来恢复。Kurt被床铺突然传来的不自然的凹陷吓了一跳，转头看见还裸着上半身的天使抓了个枕头盖在自己脸上就准备睡过去。他还想把人推起来说喂喂你说好的给我找衣服的呢，转念一想自己借宿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怎么能再添麻烦，就住了手。可这毕竟是个问题，总得想办法解决，于是他凑近天使耳边说：“我能不能借你这把衣服洗一洗？我明天还要穿。”
天使眼睛都没睁，抬抬翅膀表示请便，然后睡死过去再不理他。
得到许可后Kurt去接了盆凉水洗掉了自己全部的衣服，本来他还想帮Warren也洗掉的，也想顺便把镜子和洗手台擦一擦，把地拖一遍再把垃圾倒掉。说实话天使的屋子里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混乱勾起了他做扫除的冲动，Kurt其实很爱干净，虽然他的生活条件并不是总能允许他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可天使难道不应该是干净的吗？他很想帮Warren打扫一下他的家，但又想起对方凶巴巴地跟他说不准乱动东西，就只好都没有动。
完成之后他回到房间，天使早已睡熟，翅膀也干得差不多了，Kurt犹豫许久还是去客厅把那条Warren之前丢到一边的毯子拿了过来盖在了他身上，确认翅膀都有盖到之后他去拉了窗帘。
外边依旧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一闪而过的闪电让Kurt在布满灰尘的窗户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背后睡姿张扬的天使翅膀一张就占据了床铺的几乎全部，Kurt想了想决定他还是不要去和天使挤一张床了，身上的衣装限制了他不能再像他过去偶尔会做的那样倒挂着睡觉，客厅的沙发看上去还可以容纳他的身高，希望天使不会介意。Kurt有些难受地甩了甩尾巴，浑身上下只有一件浴袍的感觉十分怪异且难受，只是他无从挑剔，可仅有的一点私心让他在拉上窗帘后停了下来，对着睡去的天使做了晚祷。
这个天使有点凶有点可怕，生活的乱七八糟还总是受伤，似乎十分不易接近，但是他还是很好心地帮助了自己。Kurt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运，他现在离一个天使多么近啊。

06
Warren觉得身体很重。
这不是什么新奇的体验，作为一个翼展两米八的名义上所谓天使，他不是第一回趴着睡觉结果被自己的翅膀压醒了。可他的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灌了铅般沉重，昨天明明是个没有酒精参与的无趣夜晚啊？
他睁开眼睛，此时这个微小的动作艰难得仿佛他要费力地搬开压在眼皮上的两块巨石才能做到。Warren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条存在感极高的蓝色尾巴就被他摄入了视野。他顺着尾巴看过去，Kurt站在他床头，手里拿着什么正在摆弄来摆弄去地看。
“卧槽你怎么还没走。”
话一出口不光是Kurt，Warren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为他声音的嘶哑和嗓子的抽疼。
“你发烧了。”Kurt扑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两盒东西给他看，“我刚刚回去给你拿了药，可是这些英文的专有名词我都看不懂。你该吃哪一种？”

Kurt醒得早，主要是没怎么睡好，沙发还是短了点，他睡得有点委屈，可也不算太委屈，他一向不挑，不太舒适的环境于他而言是常态。醒来后雨已经停了，虽然依旧天阴，但看上去应该已经不会再下雨。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把那件奇怪的浴袍洗了干净晾着，准备去找天使为他昨夜的收留道谢，然后就可以离开了。
天使还没有醒，这倒不怎么意外。只是在凑近的时候Kurt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在睡梦中紧皱的眉头，然后是皮肤上那不自然的高温。
天哪。意识到这个的时候Kurt受惊般收回了自己轻轻搭在对方额头上的手。他好烫，他发烧了。
短暂的茫然后蓝魔开始使用他并不多的常识试图解决问题。人被杀就会死，人生病了就该吃药，没毛病。他不知道Warren的家里有没有急救箱之类的东西，看这样子八成是没有，就算是有他也不敢乱动天使的东西。他不可能这幅样子上街去买东西，再说了他也没钱。神父的家里倒是有些药品，他知道放在哪里，可是现在神父不在，他并不想……
好吧，和那些比起来还是天使比较重要。Kurt拉开房间的窗帘，然后消失在原地。不一会又带着东西回来。天使依然没醒，而他自己陷入了一个文字困境。

Warren瞟了一眼那两盒包装，一个是治胃疼的，一个是安眠的，总的来说都没有什么卵用。他把Kurt的手推开，恶声恶气地吼他：“哪儿拿的？放回去。”
“我回去拿的！你得吃药。”
“拿走。”
Warren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几乎是瞬间感受到眩晕。他这会儿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精疲力竭的战斗，受伤，暴雨和冷水澡，这些所有的不幸加在一起终于把他这具身体的防御机制摧垮了。可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为此大惊小怪的事情，他确实不经常生病，就算经常受伤也很少使用药物，他在此前接受的药物太多了，弄得他现在一看见那些东西就想吐想破坏掉。珍惜自己在他看来是个笑话，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不介意自己这样一直浑浑噩噩下去，看看他的精神和身体到底哪个先崩溃。
Warren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向浴室，Kurt被扔在那里。他眨了眨眼睛，想天使生病普通的药大概是不会有什么用处的，自己最好还是听他的话。于是他又闪去了神父的家里，把药品好好地放回去，再闪回来时他听见Warren在浴室里呕吐的声音。
这可不太好。Kurt赶过去为天使拍背，他想今天他还是得留在这里才行。

07
Warren现在无比后悔昨天他冒充天使骗小恶魔把他送回来的事情。Kurt在他耳边背诵圣经，他的脑子要炸了。
“我不是他妈的什么天使，行行好吧求你别念了。”
他现在很想撕碎些什么，打烂些什么，可是他没有——不要是在Kurt帮他擦翅膀的时候。昨晚的冷水浴实在是太过惊悚，他根本没有好好把自己洗干净，更不要说疲累的翅膀。血液、灰尘和一些砂砾在羽毛缝隙里待了一晚，相比之下此时温度正好的热水和细致的清理简直美好得如同救赎。
Kurt唱歌似的吟诵声音戛然而止，他有点儿委屈失落，可手上还是温温柔柔地帮对方擦翅膀。
“那我该叫你什么？你是谁呢？”
“……”翅膀抖了一下，“Warren。叫这个。”
得到了一个名字的恶魔又毫不记仇地开心起来，这个有翅膀的、好看的人，他叫Warren——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呀。

作为一个体能加强，甚至加强出了不属于人类本身生理结构的变种人，Warren的自愈能力很强，到了下午他感觉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侧腹的伤口早已愈合如初，身体上的不适症状也基本消失。而且，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差不多该是他去“上班”的地方报道的时间了。
今天可得叫他们少安排两场。Warren想。他今天可是个病号。
Kurt抱着一杯柠檬水窝在沙发里喝，在今天之前Warren是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房子里会出现这种东西的。原因是中午他们两个为了不饿死自己只好一起探索了一下这房子里那间可能自打世纪之初就没人用过的厨房的奥秘——不，只有Kurt，Warren认为自己只要踏进一个叫做厨房的地方一步他这辈子估计就和酷这个字没什么关系了。其实如果不是Kurt在，Warren的日程里根本就不会出现午餐这种东西，他总是一觉睡到下午，出去吃点什么，打完一天的份之后再去哪个酒吧通宵。这天他们居然奇迹般的用Warren早就以为烂在他那个本来只想用来装酒的旅行冰箱里的残留食材（也只有真空包装的那些能吃了）弄出了一顿两人份的午餐，期间Kurt不停地闪来闪去，他们就又多了一些青菜和水果，包括两个柠檬。
这挺奇怪的，Warren家里多了一个人，他们没有打算互相把对方搞死或者弄残，也没有上过床，这男孩儿现在还在他沙发里喝着柠檬茶。
“你该走了。”
Warren对着窗玻璃说。他希望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要像他讨厌他似的，可也远远称不上是什么好声好气。他从窗户玻璃上的倒影里看见Kurt瑟缩了一下，对突然的驱逐感到了一点惊慌和无措，可这本该是他了然于心的呀。留下来又有什么益处呢，不过是一场暴雨下的萍水相逢，礼尚往来的互相利用而已。
Kurt没说什么，站起身来去厨房洗杯子，尾巴没什么精神的耷拉在地板上。Warren还是摆着一副假装看风景的样子用玻璃的反射观察着他，思考自己是不是不该用那么强硬的语气，他是不是觉得我讨厌他了？但这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Warren？”
突然Kurt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小爪子扒着门框，怎么瞧都是一副小心试探的样子，跟只从纸箱里悄悄观察外边的猫咪样的。
“我以后能不能再来你这里？”
Warren猛地转身，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慌张的。瞧瞧他干了什么？他把一个瞬移者带进了家里，他怕不是会偷我的东西？？可当他转身看见那一片狼藉的时候又觉得这家徒四壁的屋子有什么是能带走的呢，Kurt什么也带不走，除了空虚。
他最后败在那双清澈单纯的金色眼眸下，Kurt那害怕被拒绝的心意实在是太过强烈，弄得他都不忍心了。
“……我在家的时候，可以。”
那一瞬间被点亮的表情简直令人目眩到无法直视，Warren突然就回想起了很多很遥远的但很柔软的东西，一些早就被扔掉、被烧掉、被遗忘的，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一句激动得过了分的谢谢你切实地传进他耳中。
Warren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改变都是要一点点进行的，不是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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