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 【藕饼】还明珠

【藕饼】还明珠

09

行者亚美-游历中

2025/03/12 22:05

加载中……

斜阳浮翠断桥边，一半楼台杨柳烟。笙歌不绝人来往，水浸亭阁月浸天。

时逢盛夏良夜，敖丙自哪吒的洞府走出，往汀州深处一座石亭里眺望。眼前大片密密莲叶，海浪似的在熏风中起起伏伏，荡漾着散开波纹，把伞叶间藏着的荷花露出来。偶有白鹭从水中展翅腾空，叫岑寂夜色惊出层层涟漪。一星一点的画舫挑着华灯，从莲叶尽头的间缝隙里传出隐约声响，再后头，城郭千灯如梦，融在夜雾里，看不着，只能心里遐想。他待了会儿，倍觉寂寞，愁容不展地叹气起来。

旁边的荷花精见他感伤，偷偷跑去哪吒跟前告状，同他说，“哪吒，你相好的又不痛快，我看他在石亭子里抹眼泪咧。”

哪吒原本安安静静的打坐修炼，听旁人这样讲，睁眼从蒲团上跳起来道，“前两日不是才哄过，今日你们谁招惹他了？”

荷花精摇头道，“我们哪里好招惹他的，他自个儿不知想什么，一味向杭州城的方向看。你不陪着他，他自然不开心的。”

哪吒说，“我哪里不陪着他，我跟在身边久了他嫌烦，叫我留他一人净。”

荷花精道，“那怎么好，他在亭子里，那些个小虾米小鱼都偷偷躲在水里窥探，你管不管的。”

哪吒说，“它们怎么又来了。”跳起来去赶人。

却原来，自哪吒带敖丙回菡萏洞天。湖里那些看他不顺眼的水族精怪们忽然隔三差五地上门打扰，不是送礼就是送吃食。哪吒当它们不安好心，一概打出洞府，那些鱼鳖虾蟹却耗子似的，拿不知哪儿来的珍奇把哪吒的洞窟做了藏宝阁。更有甚者，敖丙一露头，就躲在湖水里瞧他，被周遭其它的荷花精抓住不知几回。

哪吒百思不得其解，深怕他们对敖丙心怀不轨，如临大敌。

他此番翻身入湖，把围着汀州的小妖小怪尽数驱逐，往石亭游去。

敖丙哭了一回，回头朝水里说，“哪吒，我知道你来了，月亮把你的影子照的真真的。”

哪吒钻出水，问他说，“外头暑气大，水边又多蚊子，你出来干嘛，回去睡觉了。”

敖丙闷闷地说，“原本有一些蚊子，方才忽地好多小鱼蹦出水把蚊子吃干净了。”

哪吒炸毛道，“它们还敢过来，可是吓着你了。”

敖丙道，“怎会吓到，我看挺可爱的，可惜身上没带吃的，要是有，也喂它们吃点。”

“你喂它们吃的做什么。”哪吒有些不开心，他成精起就和水里的下元精怪不对付，敖丙却偏要对它们好，实在叫人郁闷。“西湖这么大，还愁鱼找不到食吃，何况不是刚吃了蚊子呢。”

他这般说着，抖搂抖搂身上的水珠，牵了敖丙的手要回洞府里，嘴里问他，“你刚刚怎么哭了。”

敖丙一时没回话，心气郁结的模样，快到洞口才说，“我想父亲母亲了。”哪吒一听，不由十分头大，劝他说，“凡人寿数短暂，与苍茫岁月相比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他们与你暂有一世浅缘，自跟我过来，缘分就断了。我们两才是长长久久。还是耐下性子，随我一起修行，等以后成了神仙，就知道现在的想法傻乎乎的。”伸手去揽他的腰。敖丙耍小性子挣了两下，拗不过哪吒劲大，乖乖给人牵回去，口里犹道，“他们都说我是阳寿禁绝之人，这般也能修仙么？”哪吒道，“怎么不行。”敖丙犹豫着说，“可我坐下来念你给的口诀打坐，就心口疼。”哪吒道，“或许是你心间幽冥煞气所致，你忍忍，说不定修行几年就好了。”敖丙便没再说什么，进洞府梳洗一番，和哪吒一起钻进两人平素歇息的精工八步床。

帐子放下，哪吒没多久就睡的香甜，他辗转反侧不得入睡，干脆坐起身，依着哪吒教的，嘴里念念有词，想试着平心静气打坐。刚念没几个字，一股刀挖锥刺般的剧烈痛楚就自心口冒出来，敖丙疼的两眼发昏，冷汗直冒，心窍扑通扑通跳的好快。他瘫下身子，害怕地捂着胸口去推哪吒，哪吒却怎么都推不醒。敖丙无奈，只能生生忍了，在黑夜里喘了好久才找回气息，重新钻到被子里睡下。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哪吒修习早课去了。敖丙磨磨唧唧穿了衣服，见着桌子上放着炖好的粥，吃了两口，心底盘算着要不要告诉哪吒自己修行遇到的难处，忽地门口起嘈杂，就放下碗筷出去。走两步，见几个穿淡粉色裙衫的姑娘正拦着个穿大红衣裙的妇人。那些姑娘敖丙认得，都是服侍哪吒的西湖荷花妖，妇人却从未见过。她手里抱着个螺钿小木箱，上面乌木盘托着一尊红珊瑚，见敖丙出来，眼里一亮，问道，“来人可是敖丙敖小公子，我是西湖里的蚌壳精，听闻你来这厢居住，特来给见礼你送东西。”

敖丙正要回话，水面忽地掀起一道大浪，把一干女眷的衣裙打的透湿，蚌壳精被淋了个落汤鸡，狼狈的抹了抹脸，冲着出水的俊后生骂道，“你个魔头，我此回是来送东西，怎么还要打人！”

你道如何？眼前的红衣妇人，正是当日被哪吒欺负，去找钱塘龙王哭诉的河蚌。自哪吒走后，湖里的下元精怪们安生日子没过多久，听闻那活阎王回来，没了内丹不说，还带着个弱不禁风的人类男子当累赘。有些厉害的就不由摩拳擦掌，想去找哪吒麻烦。谁承想，未及成行，钱塘龙王忽然派了蟹将军过来，叫湖里的水族好生伏低做小，不可寻哪吒的麻烦，更不可怠慢同哪吒一齐的敖小公子，还没来由派了好多不起眼的小妖怪来湖里，天天围着哪吒住的洞府转悠。

这不 ，今日一大早，蟹将军敲开蚌精的家门，递给她一尊价值连城的上好火玉珊瑚说，“你且拿着，送到哪吒府上，就说是听闻敖公子来西湖住，恭贺他乔迁之喜。”

“我——”蚌精满头雾水，奈何龙王的命令不得违抗，只好壮着胆子走一遭，果然就遇上这煞神。

敖丙见哪吒把妇人的裙子弄湿了，慌忙从石子路上跑过来拉住他，“你怎地平白欺负人，还不快道歉的。”

哪吒道，“好笑话，湖里我做主，我与她道歉作甚。”

蚌精呛他道，“怎是你做主，我们分明听老龙王的，不是他老人家吩咐，我还不来咧。”

哪吒道，“你那老龙又使些什么歪心思。”

蚌精道，“谁人同你似的恶，吃了呛米，满嘴没好话，我家大王知道湖里新来了客人，叫我带礼来贺敖丙公子的乔迁之喜。”

哪吒一脸的不信，“你逗我呢，他会如此好心。”

蚌精道，“我吃饱了撑着逗你，上礼的东西还是钱塘江拿来的。不要就算了。”转身要走。

“慢着。”哪吒叫住她，“既是老龙头给的，不要白不要，给我看看。”

就从蚌精手上抢过来。竟是一株通体赤红如火的上好琉璃珊瑚，放在日光下折射千般绚烂光彩，想必放进洞窟定然熠熠生辉。再打开盒子，满满当当三斛明珠，颗颗圆润光华，鹌鹑蛋大小。哪吒看的瞠目结舌，问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忽然如此大方，你把话说清楚，怎么他来了你们就送礼，我来时都要打我。”

蚌精翻了个白眼道，“敖公子体体面面的人，又俊秀又温柔，我们见了自然喜欢，谁像你凶巴巴的。”

哪吒吃她一呛，还要发作，多亏敖丙相劝才罢休，却如何也不愿意请蚌精进洞里用茶。

蚌精道，“谁愿意喝你的茶。”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朝敖丙挥挥手走了。

两人回到洞中，把明珠收在箱笼里，红珊瑚放在矮几上。敖丙摸了摸那珊瑚，越摸心底越喜欢，问哪吒说，“我以为你周边只有荷花妖怪服侍，原来这些水底的妖精也归你管吗？我还是第一次见蚌精呢。

哪吒道，“蚌精有什么稀奇的，化了人形，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儿。不化形就是一个大蚌壳。为人又小气，又爱找人告状，我最瞧她不顺眼。”

敖丙说，“她去找谁告状。”

哪吒道，“自然是钱塘江的龙王，我这里管的都是西湖的荷花草木，他们下元水族归龙管，龙你知道么，飞上天下雨的。”

敖丙听哪吒提起龙，心底募地一动。点头道，“我知晓的。哪吒你见过真的龙么？”

哪吒满不在乎道，“自然见过，方才我们说的，钱塘江里的老龙王，他就是条龙。不过他也没什么了不起，还要归海里的东海龙王管，那个才是最厉害的龙，五湖四海，天下水族，都是他的部下。”

哪吒想了想，接着道，“我要是能像东海的老龙王一样威风就好了，等我成了仙，管他个千军万马，做大将军，不对，大元帅。”他看敖丙一眼，问说，“你今日可有好好修炼，总不能我成了仙，留你在下面吧，你成仙后想做什么？”

敖丙原本因为听哪吒提起龙和东海，稍稍提起丁点儿兴趣，忽然吃他一问，霜打茄子似的蔫儿下来，好半天才说。“哪吒，我不想修行，不想成仙了。”

哪吒“啊”一声跳起来，凶他说，“你怎么不成仙了。我们离开杭州城到这里，一是为了养你的病，二来就是为了修行，你身上有我的内丹，已经比寻常人少几百年幸苦，随我打坐调息，日日精进，总能修得仙体，到时就不用再害怕生病，难道不好么？”

敖丙说，“我，我不是修仙的料，你那口诀我一念就心口疼。”

哪吒道，“怎么会，胖子不是说你吃了药就会好，为什么还会心口疼。敖丙，修行都是幸苦的，你从前娇养了些，不要把那些毛病带到修行上来，你看这满湖的花草虫鱼，不知比你辛苦多少倍，它们都知道持之以恒，只要能博得个仙界的身份，就是脱胎换骨，云泥之别。”

“我如何就娇养了，不过就是在你洞府里吃了几口饭，这般吃你指点。”敖丙自小备受骄纵，家里人从来对他说一不二，当下被哪吒训两句，不免有些难堪，赌气道，“我就是心口痛，说不准是你采药的时候有疏忽，才叫我不好的。”他语音刚落，立刻有些后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他又觉得明明告诉了哪吒自己心口痛，他不关心自己，反而责怪他偷懒，亦叫人十分委屈，索性转身跑回洞口等着哪吒来劝他。谁知，等半晌不见人影，再出来，哪儿还有哪吒的影子。不禁有些着急，心想着。

“哪吒怎么不见了，他该不会是恼我了吧。”

哪吒自然是有些恼的。

他原本是一朵荷花所化，对人性并不十分通达，做事情难免依着妖怪的道理。须知妖怪的世界弱肉强食，拿取借还，恩怨情仇，一桩一件都论断的分明。力量强大的妖怪给旁的小妖好处，那些小妖怪就奉大妖怪为主，尽心供其驱弛。譬如他，自领悟万般法门，成为西湖里最厉害的妖怪，其他的荷花精就都向着他，把他当作首领一般。他呢，负责守卫这些荷花精的安危，若是她们在外头被欺负，哪吒就替她们讨回公道，这其中的付出索取，从来对等，差不得分毫。

唯独敖丙是哪吒的例外，他把妖怪最最宝贵的内丹给敖丙，吃了大亏，也曾有过不平，但更怕敖丙死了，故而逐渐不再计较。及至后来往天目山取药，攀高崖下深谷，不可谓不幸苦，却甘之如饴——毕竟敖丙若是能和他一起修行得道，从此日日相伴，这些奔波便都不要紧。可谁知敖丙毫不领情，依旧拿着自己娇滴滴的少爷脾气。哪吒想起敖丙说自己不想修行，不想成仙，既气又急，还十分痛心，一个人跑去水边，把湖面炸的砰砰响。

湖底的老鲤鱼被他炸的浑身骨头都散了，跑出来问他发什么疯。

哪吒怒道，“小爷我此后再也不管敖丙了，他算个什么东西，本来是个病死鬼，没我早投胎去了。如今我好意带他回来，教他修行，他半点苦也吃不得，一心想回城里做他的小少爷。”

老鲤鱼说，“这好办，你若不想理他，把他体内的内丹拿回来就是，还值当发疯。”

哪吒听他这样讲，黑了脸道，“拿出来他不就死了，我的恩白报了。”

老鲤鱼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救你一命，你几年前已经还了。现在你给他采药，是他欠你，你把内丹拿回来名正言顺，怕它做甚。”

哪吒道，“怎就名正言顺，拿出来他便死了啊。”

老鲤鱼道，“死就死了，一码归一码，恩怨既清，因缘就了结。凡人本来命短，或许他司命簿上就写了活不长久，能得你几番照料都是赚的。你既修仙途，别和他纠缠，早断干脆。”

哪吒道，“既有因缘，怎么能说了结就了结，我们二人相处的时日都不作数的么。”

老鲤鱼说，“做什么数，红尘虚妄，恩爱如烟。他们人道中行走的，死了魂魄要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重入轮回。”

哪吒心底不免慌了，问老鲤鱼道。“敖丙若死了，喝下孟婆汤，是不是就记不得我。”

老鲤鱼说，“这个自然，他成了个新的魂，记得你做甚。哎，又说他，你要气，只管找他出气，湖里谁人也没得罪你，得罪你的在洞里呢。”

哪吒听他这样讲，反而收手不动。对老鲤鱼说，“我才不做伤人性命的恶事，别到了南天门口，天上那些神仙把他的命案算我头上，我自己重修一颗内丹出来。”

“欸你！”老鲤鱼气他不争气，跺两下脚，眼不见心不烦似的钻进水里。哪吒在岸边站一会儿，想回洞里，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就和敖丙和好，得让他长个教训。干脆一翻身，决心出去散心几日，等把敖丙后十日的药采完了再说。

09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09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