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久大地之歌 1324年-1802年6月

群星的安魂曲

MaRiMo

2024/12/13 17:17

加载中……

“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在这附近看见有个抱着竖琴走来走去的女人！”
“啊？你喝醉了吧……竖琴是能一个人抱起来的东西吗？”
酒馆里的两个男人热烈地讨论着方才看到的奇闻。
先开口的那个男人继续说道：“当然不是……但她真的抱起来了，我亲眼所见！”他举起手中的杯子，猛喝一口，“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和你家安妮差不多大……居然也抱着我看连我都拿不动的东西！真的太奇怪了……”
“那是魔法吧？只要用上魔法什么都能做到的，别太在意啦。”另一个人回答他，“有空想那种事不如再来喝一杯呢！”
“话是这么说吧……但是这种事情至于用上魔法吗？噢，谢谢你，贝莱先生，放在这里就好了。”
年迈的店老板朝二人微笑，接着端上他们追加的啤酒和菜品。
男人又吞下一口酒：“更奇怪的是她们看上去既不像是人类，更不像是兽人……”
“噢……看起来有那么奇怪？”
“不，看起来倒不奇怪吧。水蓝色的长发，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绝对是个美女……啊不，只看脸和身体就是个普通人类，但她们的耳朵是尖尖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端起酒杯，“那绝对不是人类啊！也不会是兽人……”
“可咱们这地方也不会有融合种吧？”他的同伴这么说，“那些家伙都喜欢往天门冬的深山老林里跑，不会来这里的——嗯，虽然这里也算是青杄的*深山老林*。”
“唉，那还能是什么呢？总不见得是人鱼吧。就算人鱼密林就在边上，那种——那种……”
两个人突然停顿了一下，面面相觑。
“那不会……”
“真的是人鱼吧……”
他们之后又说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因为店主只把对话听到这里。不过，那则奇闻的后续……或者说是真相，他倒是清楚得很。他把餐盘夹在腋下，绕过热闹的人群。这家酒馆是这个偏远的王国小镇上唯一的酒馆，因此这里至始至终都很热闹。店里只有他和妻儿三个人，他一个人负责除了料理以外的全部工作，他的妻子和儿子则在厨房忙碌，生意是有的，钱也能赚不少，累自然也是真的累。
他的妻子在一桌客人旁记着点单内容，他顺带着从她那里拿过写着菜品的纸条，接着朝后厨走去。他握上门把手，打开那扇木门。
“呀，贝莱先生！外面还需要什么吗？”
他一进门就听到有人在这样问他。老贝莱看过去，扎着双马尾的蓝发小女孩抱着高高一叠木盘子，朝他露出开朗的笑容，往灶台旁走去。灶台前站着一名和小女孩长相极其相似的高大女性，她正拿着炒锅铲，熟练地把锅里的牛排翻了个面，又拿过一旁的香料瓶，均匀地将香料洒在上面。他今年刚好十七岁的儿子斯蒂尔·贝莱则在那里洗碗。
她们尖尖的耳朵相当醒目，又不愿意用魔法隐藏，所以只在后厨帮忙。老贝莱打开那张纸条，扫了一眼上面工整的青杄字，说道：“还需要三瓶啤酒，一份秘制牛排，和三份特调下酒菜。”
“那我来打啤酒——”
小女孩说着，把怀中的盘子堆到桌子上，又从一旁抱起三个杯子，噔噔地跑到装酒的木桶旁装起酒来。做饭的女人则沉默着把锅中的牛排盛出，接着又抓起一片腌制过的生牛排放入锅中——没错，那则奇闻的主人公们此刻就在酒馆的后厨帮忙。大人的那位是伊薇特·亚特兰，还是孩子的那位则是伊兰蒂·亚特兰。而要问发生了什么，恐怕老贝莱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们到来的日子是一个月前的暴雨天，也就是1330年5月11日。只有少数一部分酒鬼才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因此那天的酒馆相当安静，他甚至可以坐着看会书——这是一件幸福却又不幸福的事。正当他看到最精彩的部分，那大名鼎鼎的侦探要揭露暗杀领主的凶手时，门上的风铃响了。他夹好书本，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双蔚蓝色的、令人无法挪开视线的双瞳。
两人正在寻找住所，但她们并没有钱，所以她们在大雨中推开了酒馆的门。和其他人一样，老贝莱也完全看不出她们的种族，他询问起此事，两人也大大方方地告诉了他。
“我们是从原点旅行至此的人鱼。”
比起人鱼真的会离开那片森林吗，老贝莱先想到的人鱼原来真的存在啊。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那位成年的人鱼向他展示了魔法。幽暗的蓝火从指尖跃起，接着在下一个瞬间融化成水，顺着指尖流下。那是能让人类觉得如神迹一般的魔法，人类几乎无法做到，兽人无法做得那么精巧，融合种根本无法用出的……只有与神紧密相连着的人鱼和神使才能做出的魔法。
在惊讶之余，老贝莱决定为她们无偿提供住所。他认为能亲眼看见人鱼是一种很幸运的事情，更何况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不是很正常吗？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即便面对源自异神的融合种，他们也能一视同仁。可人鱼们似乎不愿意接受，她们在第二天出现在后厨，出乎他们意料地制作了一顿看上去相当诱人的早餐——没有用魔法。于是，他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人鱼们便也自然地在这里帮忙了。
“我把酒放在这里啦！”小小的伊兰蒂这么说着，把三大杯啤酒放在桌上，“然后是……特调下酒菜！”
“已经装好了。”斯蒂尔说道，把碟子放在餐盘上，“交给我吧。”
伊兰蒂眨眨眼睛：“那我继续去洗盘子啦。”
她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水池旁，重新拿起舀水瓢，从水桶里舀上一勺拿来洗碗。看着她活泼的样子，老贝莱不由得感到高兴。他转过头，刚好看见了去端酒的斯蒂尔。他想上前帮忙，不过少年还是摇了摇头，说：“我来吧。”
“你可以吗？”老贝莱担心地看着他，“你别觉得小伊兰蒂能拿所以你也没问题啊？她力气可你大多了。”
“明明是人类力气太小了……兽人也一样！”小人鱼抱怨道，“那种东西轻轻松松就能举起来嘛，很奇怪吗？”
如果被小人鱼举起来的不是连成年人类男性都无法拿动的东西，那确实不奇怪——她甚至没用魔法。老贝莱这么想着，只能笑两声。斯蒂尔则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我可没那么不自量力……”他如此嘀咕着，随后提高音量，“伊兰蒂小姐教了我一点魔法，所以没问题的。”
说完，黑发的少年念出几句像是咒语的话，老贝莱只听得懂一点。对普通人类来说，能自由使用魔法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大部分人只会学习一些生活必备的魔法，剩下的事情只需要找教堂的神父修女们帮忙就好了。他念完最后一个字，那三只杯子居然稳稳地漂浮起来，朝他所端着的餐盘飞来。
看向目瞪口呆的父亲，斯蒂尔露出了一反常态的、有些自豪的笑容：“所以这部分就交给我。父亲就去帮母亲吧，她一个人忙那些太累了。”
“噢……哦。”
老贝莱愣了一下，点点头，斯蒂尔‘拿’着一大堆东西从他的身旁走过，接着推开那扇木门。外头的热闹从门缝里跑进来了一些，但立刻随着木门被关上的声音一同消失，房间又重新回到了那副安静的状态。老贝莱看向斯蒂尔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肉在烧红的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小小的人鱼则哼着歌。
作为父亲，他自然比其他人更了解斯蒂尔·贝莱的状况。斯蒂尔虽然是个好孩子，毋庸置疑的乖孩子，可——对，没错，他太乖了，乖到让人担心。他似乎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也不爱笑，空闲时间也只是坐在那里盯着天空发呆而已。自然，他也没有朋友。与人的沟通不成问题，但他就是不愿意和双亲以外的人有多于‘必须’之外的交流，就好像……就好像斯蒂尔·贝莱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少年不做任何没有必要的事情，这让他和妻子非常担心。可不论他们怎么努力，他们最爱的儿子依旧没有改变。斯蒂尔·贝莱依然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天空，一言不发，如同从未存在于此地。直到人鱼们的到来。
每天闭店后，人鱼就独自坐在柜台前，借着灯光去阅读翻阅它。小小的人鱼已经跑去睡觉了，她却依旧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读着。老贝莱忍了三天，最后跑去问这本书来历的人却是斯蒂尔。这并不是必须的事情，但他依旧去问了，出于‘好奇心’。人鱼也很乐意告诉他。她翻开那本书，为斯蒂尔念着那些奇妙的、似乎是来自于这片大地的故事。
“是吗……是啊。”老贝莱喃喃自语着，又看向两位蓝发的人鱼，“自从你们来了，那孩子变得开朗多了。”
“我们什么也没做。”
伊薇特平静地说，老贝莱却摇摇头。
“不，你们做了很多。特别是你们所讲的那些故事……”他说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孩子还是第一次对‘必须’以外的东西感兴趣，去做‘不必要’的学习……说实话，我很感谢你们。”
伊薇特单手拿锅，把里面的东西盛出来，随后继续说：“如果你一定要表达感谢的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说着，把锅放回炉子上，老贝莱点点头：“什么问题？”
“帮助他人却不索取报酬——这是为什么呢？”
老贝莱眨眨眼睛：“为什么……真难回答啊。就好像在问……”他思考了一下，“就好像在问人为什么要呼吸一样……我没法回答啊。”
“所有人都会这么做吗？”
“是啊。”他回答，“难道会有人不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在寻找答案。”人鱼低下头，“就和她所说的一样。”
“她？”
“那并不是我们所写的故事……也并非是我们想迈出森林。”
老贝莱看着她们。
“你感到好奇吗？”
蓝发的人鱼侧过身看着他，他愣了一下，最终诚实地点点头。
“那么，该从哪说起呢？”
她用桌上的干毛巾擦了擦手。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带着怀念之情，看起来比往日更加闪耀。老贝莱愣了一下，把关于蓝色的所有联想从脑海里丢出去，接着开口：“等等，伊薇特女士……这不会是个很长的故事吧？”他用余光看向那扇通往外面的木门，“要是被丽莎发现我在这里听故事偷懒，她肯定会生气的。”
“哦，是啊，她也很喜欢听故事。”平时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人鱼此时居然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能讲完的……我也很乐意为她再讲一遍。”
她这么说。老贝莱也没有不识趣到要打断人鱼的故事，何况他也确实挺好奇的。于是他靠在墙上，老老实实地听着。
“从前，这片大陆上有一个人类。那个人类用尽一生走遍整个大陆，撰写着独一无二的游记，而她的最后一站就是池柏之地——被人鱼们称为原点的地方。”
“人类从外面的世界来到此地，这让人鱼们很意外。那可不是一段轻松的路，人鱼们对此感到好奇，于是人类的到访和暂居于此的请求被她们接受了。作为报酬，人类向她们展示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一本还没写完的书。”
“书的名字是……”
“啊！是妈妈！”
伊薇特的话语被她身旁坐着的猫族小孩打断。
那只小猫兴高采烈地摇晃着尾巴，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顺着小猫的视线，伊薇特能看见他的母亲朝这里走来。她不擅长带孩子，但她也没有理由拒绝一个看上去很困扰的母亲的请求，何况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于是，她就短暂地照看了一会儿这只站起来也没有坐着的她高的小猫，为他讲上一个故事。
“谢谢你今天给我讲故事，融合种大姐姐！”小猫说着，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后半句，“故事的后续……”
“我明天这个时间也会在这里的。”
伊薇特回答。小猫的眼睛闪闪发光：“真的吗？太好啦！”他朝伊薇特挥了挥手，“那么，明天见，大姐姐！”
“嗯，明天见。”
她也微笑着朝小猫挥挥手。小猫转过身朝母亲的身旁跑去，那名优雅却也有些疲倦的母亲抱住那只小猫，随后朝伊薇特鞠躬表示感谢。人鱼点点头，目送着那对母子手拉手，朝远处走去。
这个故事究竟讲了多少回呢？答案恐怕无人知晓，她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讲起是对那名为她们提供了住所的人类。人鱼对时间很不敏感，因为她们的寿命实在太漫长了，而天的变化在原点也不明显。不过为了适应外面的世界，她还是努力记了一下时间，现在至少是1670年。
真快啊。她想，她还记得老贝莱听到那个故事时露出的表情，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三百四十多年。她整理着裙摆，把目光移向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知道伊兰蒂什么时候能从图书馆里出来。边等待着小小的人鱼少女回到此地，她边小声地哼着那只小猫教给她的天门冬童谣。
“那个……”
有人朝她搭话。于是伊薇特抬起头，注视着声音的主人。
“你好，美丽的猫咪小姐。”她微笑着说，“您有什么事吗？”
“哎、哎？噢……谢谢？”深蓝色长发的猫族女性嘀咕着，不安地晃晃尾巴，“但被你说‘美丽’……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啊。”
她大约一米六五，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穿着方便行动的长裤，背着一个书包，似乎是刚从图书馆出来。大猫——伊薇特擅自这么觉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眨了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有些紧张地说：“呃，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她的尾巴有节奏地晃动着，伊薇特注意到她将漂亮的金色丝带绑在尾巴上做装饰，“那本书……你刚才所说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伊薇特停顿了一下。猫族女性似乎误解了什么，赶忙继续说：“啊，抱歉。因为觉得你……”她停顿了一下，“觉得你非常奇妙……褒义的，因此我忍不住听了一会儿。我很抱歉。”
“不，您不需要道歉，猫咪小姐。”伊薇特说着，朝对方微笑，“我很高兴你对它感兴趣——那本书叫《大陆环游记》。”
“《大陆环游记》？”猫族女性露出困惑的表情，“从来没听过的名字啊……”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本。”伊薇特回答，“而那本书在我的故乡。”
这么说着，蓝发的人鱼伸出食指，往空中轻轻一划，制造出一条裂缝。接着，她在大猫一脸震惊的表情中将手伸进去，从故居的房间中拿出那本饱经沧桑的旧书。她想把书递给对方，但对方看起来更在意别的东西。
“等、等等……这个是魔法吗？是魔法吧？没错，那是‘魔力’……也就是说，真的是人鱼……但这、这……”猫族女性露出一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表情，喃喃自语道，“真是惊人……而且没有念任何咒语，只是‘在空中划了一下’就能随随便便用出空间移动魔法，让老师看见绝对会哭的吧，不、不如说我看了也有点想哭了……啊，人鱼……真让人羡慕……”
她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沮丧的样子，伊薇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因失落而垂下的尾巴重新竖起来。总不能说其实人鱼也得念咒语，之所以自己不用是因为自己是神使吧？也只能让她继续误解了，伊薇特想着，继续说：“虽然由我这么说很奇怪，但身为与神联系最紧密的种族，这也很正常。”
“啊……真好啊。我也希望自己能作为人鱼诞生而不是兽人啊……”大猫嘀咕着，“唉，‘魔力’的多少么会是从一出生就被决定的东西呢？”
伊薇特没有、也没法回答她的问题。神定下的规则，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呢？人鱼只是朝她递出那本书：“你想看吗？”
大猫愣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孩子会很喜欢这种故事……”她本垂下的尾巴又重新摇来摇去，“所以想问了书名讲给托管给教会的孩子们听而已。”
“你是修女吗？”
“不不，当然不是啊。”大猫摆了摆手，“我只是定期去帮帮忙，毕竟照顾下一代是所有人的责任——等我毕业了，我也没多少时间去那里了。”
伊薇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对这本书没兴趣吗？”
“呃……”大猫又晃了晃尾巴，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好吧，我有兴趣。可按你所说，作者是人类吧？这种日记性质的东西……我看不懂青杄语。”
伊薇特在大猫困惑的眼神中笑了一下，翻开了书本，又将书递上去了一些。大猫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去接过了那本书。她端着书，扫了一眼，然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懂，她可是特地拿通用语写的。”人鱼露出些许自豪的微笑，然而，她又垂下头，低声地说出后半句，“说到底……这片大陆本来也就只有一种语言。”
大猫自然是没有听见，她也不需要听见。青杄和天门冬因为矛盾才诞生了各自的语言的过去早已被历史淹没，现在的人们不需要回忆起来。她聚精会神地翻着书，顺势坐在伊薇特的身边。
人鱼看过去，大猫正在翻阅西里亚森林的部分，那里是鸟族的栖息地。伊薇特不喜欢那里，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人的脚还是鱼尾在那片土地上移动。她只去过一次，为了寻找红鸟的踪迹，但那只红鸟根本不在那里，甚至上一次有人看见红鸟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人鱼女士。”
大猫突然开口了。伊薇特看向她：“我的名字是伊薇特·亚特兰。”
“噢、噢……我叫叶清绫。”猫摇了摇尾巴，“亚特兰女士——你有考虑过将这本书出版吗？”
“出版？”
伊薇特眨了眨眼睛。叶清绫继续说：“是啊。”她合上手中的书本，抚摸着书的封面，“从文字和你的话语中我能感觉到……撰写这本书的人类和你都希望让大家看到这本书。而且她特地用通用语写下，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读懂吧。”
伊薇特沉默着。
“人类和兽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仅靠语言还是太脆弱了。但书本可以保留更久，就像它一样。”叶清绫说着，把手中的书还给了伊薇特，“不过……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这是你和她的书，决定权在你们手中。”
伊薇特盯着手中的书。
“你不看了吗？”
“嗯！”叶清绫点点头，“我可记不住那么多内容呀，我也不可能把这本独一无二的书带走。”她看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所以我想请你把故事的后续讲完……这个我记得住，而且孩子们也一定会喜欢的……会打扰到你吗？”
“不，不会的。”人鱼把目光投向图书馆，“实际上我正在等人，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来呢。”
“是吗？那我就洗耳恭听啦！”
猫这么说着，像小孩子一样坐正了，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曾经……那个人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那苍白的长发和布满皱褶的皮肤都意味着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但那双紫色的双眼却依旧充满光芒。她曾经……她曾经确实这么说过。
“‘这本书只差池柏之地就写完了。等写完，它将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最流行的书！’”
“人类这么说，邀请人鱼们看看已经写完的部分。书的第一行用她们再也熟悉不过的语言写着……”
“大地之上，群星之下，被世界崖壁环绕的和平大陆中，生命在此生根发芽——吗？嗯嗯，还挺有趣的。”
黑发的六尾狐狸又往后翻了几页，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她穿着朴素的深色睡衣，让伊薇特不是很习惯，以往她都会穿着那件时尚的绿色露肩连衣裙，不过现在是大半夜，也很正常。伊薇特等了几分钟，狐狸终于合上书本，抬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印的啊，我都不知道。”
“刚刚印的……大概几个月前吧。我已经和出版社谈好之后的事情了。”伊薇特说着，看着狐狸那晃来晃去的毛茸茸尾巴，“所以，这本是给你的。天门冬的神使能读到她的书——如果她能知道，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几个月前也不算刚刚吧……但是，谢谢。”狐狸手中的书放在乱糟糟的书桌上，抬起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你有给绘架吗？”
人鱼眨眨眼：“她也是这么问我的——‘你有给过神川恋吗？’”
“哦，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确实很有趣’。”
神川恋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唉，好吧，我们总是做出差不多的感想。”她以书桌为支点，用手撑起自己的脸，侧过身看着伊薇特，“不过……你知道吗？你突然对这片大陆很感兴趣，甚至愿意离开你的森林……这事真的怪吓人的。”
伊薇特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狐狸继续说：“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呢。不过还好，只是人类造访了你的故乡。”她停顿了一下，“怎么我喊你出去看看喊了几百年你就是不肯呢？我好伤心啊。”
“呵呵……或许是因为你的字没她写得好？”
“哦哦，你居然敢这么说啊！”
虽然这么说，神川恋的语气和神情却没有丝毫的生气。她重新把目光放回书上，伸出右手摸着封面上写着人名的地方：‘英格丽德·克拉彭’。那就是人类的名字，她曾经念出过这个名字，就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英格丽德·克拉彭。”
她的名字在数百年后依旧能被人念出，她所写下的文字在未来也会被人阅读。
“素未谋面的人类啊……请允许我向你表达感谢之情。”
神川恋闭上眼睛，如此低语道。伊薇特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了？”
“难道不是吗？”神川恋重新睁开眼睛，“我敢打赌你刚走出森林的时候一定给不少人带来了麻烦。”
“我没法反驳。”伊薇特说着，“但你这样攻击了所有的人鱼，作为人鱼的神使，我必须指出这点。”
狐狸赶忙摆摆手：“不不，我可没攻击伊兰蒂妹妹。”她停顿了一下，“说起来我也很久没看见她了，她和你一起走了？”
“是的。她没有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但她毋庸置疑也是人鱼，所以她和我一起走了。”伊薇特说着，看向捂着头的神川恋，“她也终于长大了不少，现在都和你差不多高了。”
“唉，毕竟她也是人鱼啊。”狐狸摇摇头，“你们除了宅家、讲谜语，也就只会长个子了。”
“还有魔法。”
面对伊薇特毫无波澜的回答，神川恋挑了挑眉，还是帮她补上了这句：“好吧……还有魔法。”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看向漆黑的窗外，“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晚上……现在你已经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呢。”
“痛苦的记忆依旧留在这里……但记忆并不只有痛苦。”
伊薇特这么说，神川恋则把目光放回了那本书上：“是吗，那就好。”她转过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也不知道。”人鱼回答，她看向窗外，“兔子的村庄……白天是什么样的呢？”
“很热闹的噢？毕竟这是和平的世界，而且——兔子就是这样可爱的种族！”狐狸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不如多留几天？把伊兰蒂妹妹也带过来，兔子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倒觉得最高兴的是你……”
人鱼默默地说着，神川恋不可置否地耸耸肩，嘀咕了几句谁让伊兰蒂妹妹真的很可爱啊之类的话语。或许伊兰蒂更接近人类……或者兽人那方吧，伊薇特想着，开始想象蓝发少女与兔子们其乐融融的画面。虽然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但只是呆上几天也无妨。
边想着，她边开口：“有多余的房间吗？”
“当然有。”狐狸回答她，“你决定留下来啦？”
“嗯。”她说，“我觉得伊兰蒂会喜欢这里的。”
“呵呵，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说着，神川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拍了拍自己的睡裙，毛茸茸的尾巴也随之晃来晃去。她抬起头，视线重新放在人鱼所带来的那本书上。伊薇特曾为书的封面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的就是现在这版——只是朴素地印着《大陆环游记》这五个大字和作者名字的纯色封面。
狐狸转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伊薇特：“对了，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吧？”她用手扶着方才坐着的椅子，“最后……完成了这本书的英格丽德·克拉彭做了什么？”
伊薇特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着友人的问题，接着回答道：
“英格丽德·克拉彭在池柏之地停留了五年，写完了整本书。”
“她完成最后一字后将书交给了人鱼。‘这片大陆的故事已经完成了，但我还有一个没去的地方。’面对人鱼对未来的询问，她这样回答。”
“她朝着森林的最深处走去。虽然人鱼们只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之中，但人鱼们都知道她最终离开了这里。”
“嗯……‘离开’啊。是死亡……的文学性表达吗？应该是吧？可没去过的地方又是什么……这片大陆还有她没去过的地方吗？”
伊薇特唯一的听众喃喃自语着。他们正面对面坐在酒馆的露天部分，木桌上摆着两杯由对方买单的啤酒……虽然光看外貌，伊薇特并不认为对方到了能喝酒的年龄。她的听众是一名黑发的人类少年，那张脸看起来也就十几岁，如果不是种族不同，他俩坐一起搞不好真的会被人当成母子。可那双金色的、若有所思的双瞳和那身有着用魔力编织 而成的金边的披风都表明了他的身份：他是一名宫廷魔法师。
也正因如此，少年成为了她漫长的旅行中唯一认出她的人。所幸没有人会在大白天就开始喝酒，所以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非常感谢您抽空为我讲这个故事，神使大人。”
少年毕恭毕敬地说。伊薇特摇了摇头：“不用那么客气，宫廷魔法师阁下。”她端起酒杯，“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而且我也很久没有听众了，我很高兴你愿意听我说话。”
这是事实。她虽然还在这片大陆上旅行，但很久很久没有讲过这个故事了。英格丽德的书在出版后大受欢迎，不需要蓝发的人鱼讲述那些内容，大陆上的人们也已经记住了它们——今年已经是它出版的第一百二十九年，《大陆环游记》依旧被摆在最显眼的书架上，为这片大地带来更多变化。
少年赶忙摆摆手：“不不，应该是我感到高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地方遇到您！”他也拿起酒杯，放到嘴边抿上一口，随后继续说，“这么说……您依旧在旅行？”
“嗯……没错。”
伊薇特也喝了一口。人鱼并不需要像人类和兽人一样从食物中获得生存的能量，维持她们存在于此的是空气之中的魔力，因此，她们根本没有味觉，甚至也没有消化用的器官。喝下去的酒还停留在口腔里的时候就被她用魔法分解，从而模拟出进食的样子。
这也是她为了融入人类和兽人想出的办法。她继续说：“人的寿命太短暂了。当我刚觉得自己或许能够理解他们了，他们就先一步离开了。”
“并不短暂——对人们来说，那是刚刚好的时间。”少年说着，盯着杯子，“再长一点就会忘记不该忘记的东西了吧……”
伊薇特没有把明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出来。宫廷魔法师为了站在这里，究竟失去了什么呢？她当然清楚。他们可不想人鱼一样，可以共同承担一切。
所以她说：“不过，我的旅行该结束了。”
少年诧异地看着她，她继续说：“我之所以出来是为了看看世界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一样，而我已经得到结论了。”
“是吗……”
少年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大口，接着把杯子放在桌上。
“我很荣幸莫亚特能成为您旅途的最后一站，神使大人。”他微笑着说，“您觉得莫亚特如何？”
“我还没怎么逛呢。不过……没错，”伊薇特说着，抬头看向天空，“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人们不用互相伤害和掠夺，不用与痛苦作伴，也能顺利活下去的和平的……美丽的地方。”
少年惊讶地眨眨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所有地方不都是这样吗？”
“是啊……但不知为何，这里的天空更美丽。”
少年依旧是一副不明白的表情。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大概是在思考该如何接话。等他放下杯子的时候，他说：“那么，您准备何时回程？”
“今天。”她毫不在意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等伊莱特回来，我就用传送魔法。”
“噢……真遗憾。”少年露出了些许失望的表情，“我还想说如果您打算多呆几天，我来为您担当莫亚特的导游呢。”
伊薇特想说些什么，不过少年率先把答案说出来了：“我今天得去领主那……说实话，其实早过了我和亨特公爵约定的时间，不过只要有这个故事，我想他会原谅我的。”
伊薇特沉默了一会儿：“不……我觉得他会生气的吧。”
“那也没办法了，毕竟这更重要。”少年说着，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很遗憾我不能担任您的导游，不过如果您还有时间，我很推荐您去观星塔看看——人们为了接近神才建起的高塔，站在高塔的顶端向下看却能将人们的足迹一览无余。我认为您会中意那里。”
伊薇特露出微笑：“我会的。”
“那么，我就先……”
“等等。”
她出声叫住了少年，于是他转过头，看向人鱼：“收下这个吧，宫廷魔法师阁下。”她把怀中的书放在桌上，朝少年那里推去，“我认为这个交给你比较好。”
少年犹豫了一下，伸手触摸着破旧的封面。与其说这是本书，不如说这是本笔记。他看了眼伊薇特，伊薇特什么也没说，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它。笔记的第一页，那用墨水优雅写下的古代语表明了笔记的身份。
他合上书。
“感谢您的好意，神使大人。但我不能收下这本……独一无二的原作。”他说着，想把书还给人鱼，“英格丽德·克拉彭女士把它留给你，而不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
“不，她也留给你了。收下吧，俞都。”
少年愣了一下。那是自然，他向伊薇特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到自己是莫亚特的宫廷魔法师，没有报出过自己的名字。他从未向其他人报出过自己的名字，但伊薇特知道，从久远的过去那里。
“何况她已经交给我了，我有资格决定它的去处。”
黑发的宫廷魔法师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把书收了回去。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伊薇特朝他微笑：“嗯。交给你了。”
少年也笑了一下：“真是责任重大啊……今天就容我先行告退了，神使大人。”他这么说着，朝人鱼行礼，“*愿盖亚神的光芒指引您的前路。*”
“*也愿神的光芒能为你指明未来。*”
少年转身想要离开。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临走前还是再度看向人鱼，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对了……您之前说‘她也留给你了’。我……曾经见过她吗？”
伊薇特抬起头，看向那片蔚蓝色的天空。
——多么美丽的天空啊。她……爱着，没错，她毋庸置疑爱着这片蓝天。
“谁知道呢？至少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她这么说。
魔法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又说了什么呢？她也不清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看向和她第一次离开人鱼们的森林，抬头向上看时一样的景色。春日的暖风吹过她的脸颊，阳光撒在她的身上，令她昏昏欲睡。
于是她闭上了双眼。
她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人类，一个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类。
“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伊薇特。现在轮到你了，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人类曾经那么问过她。
“这个世界是美丽的……但人始终没有改变，他们会走上同样的毁灭之路，他们会实现那个预言。”
她也曾如此回答过。
过去发生的一切依旧留在她的脑海中，留在所有人鱼的知识之中，即便她的族人们与她一同分担，她也始终无法忘记他们。死亡的痛苦，生存的痛苦，生命的痛苦……一切的痛苦，就像泥潭一样抓住她的双脚，让她无法逃离。每一天她都在想如果在那个晚上，她能下定决心否定那两个人的话，是否就不需要忍受这一切了。但她立刻又想到即便是现在，她也可以结束这份痛苦——只要她离开这里就好了。
人类看着她：“是吗，你是这么想的。”人类微笑着握住她的手。那双粗糙的、布满皱纹的手向她传达着温暖和痛苦，那是死亡的气息，只要她抬起头，就能看见那位死神站在附近。可人类看不见这一切，人类只是说：“那我又如何呢？和你记忆中的人比起来，我不一样吗？”
即便她是神使，只要前往那里，死神也能带走她。可她并未想着前往那里……她想尽一切办法，却始终忽略这份摆在面前的答案。她咽下痛苦，迟疑着开口：“你……不一样。”死神摇了摇头，她继续说，“走遍整片大陆，来到我们的故乡，就为了写下这本书……而最后的最后，你又要永远离开这片大陆……”她直视着人类的双瞳，“为了希望？为了未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类眨了眨眼睛，笑了出来：“希望？未来？我可没那么伟大啊，只是曾经有人说我写得不错而已。”那是怀念的表情，但她不知道人类在怀念什么。人鱼只能共享同族之间的感情和记忆，所以她等待着后续，用话语表达出来的故事。
“最开始只是为了生病的友人……即使我早就忘记她的名字了。之后……对，是一对母女，她们曾说自己从我的文字里看见了从未看见的世界。我就想，‘啊，原来我的文字在他人看来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吗？’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她们，我想我也应该这么做。”人类停顿了一下，“虽然嘛，这或许只是自我满足。我从未见过她，也只收到过一次她的信，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读到故事的后续……呵呵，这么说起来，那时也还有一个小男孩说很期待我的故事呢……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要六十多岁了吧。”
人类看向远方。她沉默了一会儿。
“那是属于你的……生命的意义吗？”
“是的，这就是我为这仅此一次的生命找到的目的。”
她没有回答。
“就算毁灭的世界留给你的记忆只有痛苦，也一定还有希望留存于此。”人类说着，那头被岁月染白的长发随风扬起，“所以，你愿意祝福大陆上所有生命的诞生，也愿意为所有生命的离去送上挽歌。”
她依旧沉默着。
“你还记得在痛苦没有占据一切的时候，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人类问她，她愣了一下。她不是很想去回忆，但人类始终握着她的手。所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闭上双眼，在一片狼藉的记忆中去寻找。
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不，她知道，她只是不愿去找。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无论是那份痛苦从何而来，还是她为什么既不阻止她们，也没有选择放弃，还有……还有她作为平凡的人类女性时所喜欢的东西。
“天空——在晴朗的日子里，抬头望见的那片蓝天……”
‘伊薇特’的内心如此说道。毁灭的世界也曾拥有过和平。她还能感觉到草地的触感，体验风吹过脸庞的感觉，听见身旁家人的话语。她去握住他们的手，抬头看向蔚蓝色的，遥远的蓝天。
‘伊薇特’曾是幸福的。那是别人的痛苦，她很清楚，那只是神把其他人类的苦难全部塞进她的记忆里的结果，是神所期待着的人鱼的神使必须拥有的东西。想要相信的时候，痛苦会提醒她世界的真相，她想要放弃的时候，‘伊薇特’却会说——痛苦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切。
“多么美丽啊。可在这里……我看不见。”
“那是因为被树冠遮挡住了，并不是它消失了。”
人类说。她当然知道，可如果那片蓝天只是‘伊薇特’的幻想，她该怎么办呢？
不会有人告诉她答案，她这么想。人类却继续说：
“去看看吧，伊薇特。”人鱼抬起头，看向这么说着的人类，“那片蓝天……我也很喜欢。”
她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人类松开了她的手。她想拉住对方，但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
“你要走了吗？”
人类看着她：“是啊，我要走了。”
她沉默着，人类赶忙挥了挥手。
“怎么露出这种表情啊。我虽然老了，但还没到该死的时候呢。送别朋友的时候不应该高兴一点吗？”
“可那里对我们来说等于死亡。”
她幽幽地说着，不过还是试图微笑一下。人类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对你来说已经很努力了吧。剩下的事情……这本书是否会有更多的读者就全靠你咯，伊薇特。”
她点点头，看着面前的人类。
“再见了，英格丽德·克拉彭……如此耀眼的人类啊。*愿神的光芒在大陆之外任能庇护着你……*”
人类愣了一下，哈哈地笑了两声：“谢谢你的祝福——再见了，美丽的人鱼。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让我听听那时的你会如何评价这个世界吧。”
说完，年迈的人类转身离去，朝森林的尽头，那世界崖壁唯一的出口所走去。世界崖壁是有出口的，这是人鱼们的秘密，那是没有魔力的，神所不在的地方。因此只有魔力微弱的，与神联系不密切的人类可以前往那里，如果人鱼前往那里，大概会立刻消失吧——也就是所谓的死亡。
人类的背影消失在森林之中，她不会再回来了，人鱼知道这件事，她的年龄不可能支持她再度回到此地。她永远不会知道问题的答案，又或者……她或许已经知道了。
——但这是梦。
人鱼追了上去。拔开树叶，迈过灌木，在裂缝的前面抓住了人类的手。人类困惑地转过头看她：“怎么了？”
她该怎么回答呢？过去的她会怎么回答呢？她不知道。因为过去的她并没有追上去，只是目送着那让她敬佩，却又有些寂寞的背影离开此处。那如果是现在的她呢？她想，她知道答案：
“在你离开的时候，我出版了你的书……大家都很喜欢你的故事，也记住了你的名字。”
人类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我也按照你所写下的内容……追随着你的步伐看遍了这个世界，我和这片大陆上的人们沟通，我试着理解他们，我也……按你所说的，看向了这个世界的天空。”
那双手带给她的依旧是温暖……却又痛苦的记忆。
“——它依旧是那样美丽，和我曾经所爱着的那片天空一样……和我曾经忘记的天空一样。”
她紧紧地握住那双手。
“就像我曾说过的一样，英格丽德，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如果是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们……我愿意相信他们。”
她这么说。人类——英格丽德看着她，微笑着，露出早就料到的表情，回握住她的手，似乎说了什么。然后，下一个瞬间，她从梦中醒来了。伊兰蒂站在她的边上，问她怎么了。她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发生，接着看着那片依旧美丽的天空。
英格丽德到底说了什么呢？她在内心里这么思考。最终，在伊兰蒂困惑地眼神里，她说，我们回去吧。

悠久大地之歌 1324年-180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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