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沉睡之前

在你沉睡之前

Den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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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在山顶上，山脚下是人类聚集的村庄。过于陡峭的悬崖上覆盖着冰雪，切断了人类的足迹。当她偶尔混入人类社会的时候，总是会听到听到人们脸上带着神秘的表情，向她描述那座山顶上在夜晚亮起，整夜不会熄灭的诡异的光。
“那只是我晚上点的灯罢了。”
她这么想着。
距离她上次醒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她还记得那次醒来时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身后的翅膀缓缓展开，带着初生的痛楚，翅膀展开足有两米长，上边满是鲜艳的色彩，在镜子中光彩夺目。
当然，光彩夺目的不止她背后的翅膀，还有她的容貌，现在仍然在镜子中熠熠生辉。每次沉睡过后，她的容貌虽不会改变，但还是一样的光彩夺目。而现在，过了将近一百年之后，她的容貌虽然依旧，但是翅膀早已失去了光彩，连完全展开都有些困难。
她知道的，她马上要迎来下一个长达百余年的沉睡，而这沉睡后，又会是持续一百年的新生。
她叹了口气，是时候该为这次沉睡做准备了。她熄灭了那盏在过去一百年中的每个夜晚都始终点燃着的油灯，在久违的黑暗中，她也有了那么一丝倦意，沉沉睡去，等待着明天初升的太阳。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先迎接她的并不是初升的太阳，而是沉重的敲门声。她吃了一惊，究竟是谁能登上这陡峭的悬崖。
她打开了门，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未脱稚气，脸上有着初升太阳般光芒的少年。就在她仔细打量着少年的同时，少年也在打量着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还未完全收起的翅膀上。
他的目光追寻着她因为粗心而露出的翅膀的一角。而她也转身将翅膀藏在身后，试图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在逐渐升起的太阳投下的阳光下，他们的影子在山顶上拉得很长。
“哇，姐姐，你居然有翅膀吗。”
那声姐姐亲切而熟络，带有少年独有的亲昵和青涩感，他没有害怕，只是感觉新奇。
“好漂亮的翅膀。”
少年自顾自地贴上来，未经允许就想抚摸她的翅膀，但被她一把推开，还附赠了个白眼。
她顺手把屋子的门关上，用身体挡在他前边，尽力营造出一种距离感。
但尽管受到如此冷遇，他依旧喋喋不休。
他说他是因为和朋友打赌，才爬到这座山上，为了看看这一直亮着的灯光。不然除非是脑子坏了，谁会试图爬这过于陡峭的山呢。
他依旧喋喋不休地讲着，那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如何印上了自己的脚印，陡峭的悬崖又是如何令人生畏。
她静静听着，既不对他的话发表任何评论，也并不完全忽略，她只是想起来自己几百年前初见这个世界时的样子，似乎和现在的他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太阳重新升起之后，地上再也没有新鲜的事了，只剩下不断重复的悲喜剧。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收拾着在下山之后要用到的东西，钱包，装东西的篮子，还有最重要的，用来隐藏背后翅膀的宽大斗篷。
现在，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是时候该下山了。她转过身来，对着仍旧没能止住话匣子的他说。
“我要出门了，抱歉家里不接待客人，您请回吧。”
她并不担心如果他回去之后会招来更多的人登上这座山来接近她，一个简单的魔法就能让他们无功而返。
少年望了望脚下的悬崖，摇了摇头。
她想了想，没有办法，她只好用胳膊挟着少年，张开翅膀，从山顶一跃而下。
少年的重量让她飞行格外吃力，尤其是她的翅膀现在已经残破，碎片随着风一点点飘向他们身后。
她一度以为自己持续数百年的生命会以这种方式画上句号，但好在他们最终还是平安落地。
她试图重新张开翅膀，但可惜她已经失去了它，彻彻底底地。
这意味着她不能飞了，直到下次从沉睡中苏醒之前，同时这也意味着，她没有办法回到山顶上，在自己的家中长眠。
少年十分惭愧，毕竟这一切因他而起。
现在该怎么办呢，大概只能在山下重新找到长眠之处了吧。
当天集市结束后，她跟着少年在夜色中悄悄回到了他的村庄。少年为她让出自己的床，自己坚持说自己晚上还有事情做。她伴着从房间外不时传来的牛的低吟 度过了一夜。她半夜醒来时，看到了在桌子旁边拄着胳膊沉睡的少年，他彻夜守护着她，还有那盏亮着的灯。她在天还没亮的时候离开了房间，披上斗篷，离开了村庄，为自己寻找新的长眠之处。
少年抛下自己的活计，从村庄中消失，哪怕被老板在心里诅咒了一万遍骂，也要来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在山谷深处，建造她的长眠之处。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时间是如此之快地流动，唯独这次，她想让时间慢一点。
她还想听他叫自己姐姐，她还想看到他因为干活而留下的汗水，在他的额头上反射着阳光。
可是时间永远都在前进，她不得不告诉自己，是时候做告别了。
她还记得那时少年的表情，当隐约的不安变为事实，留恋和悲伤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由得钻进拳头，好让泪水不滴落下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她知道的，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不仅是他，同样的种子也在她心中发芽。
“不要爱我，你的人生不属于我。”
“去寻找其他的女人，去抚养自己的孩子，这才是你作为人，你生命的意义。”
她不知道自己会沉睡多久，是一百年，还是五十年，她无法为他许下承诺。
就像之前一样，她站在门口跟他说话，看到他远离之后，关上了门。只不过这次，她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她开始念起古老的咒语，小屋内的时间开始停止流动。她不知道自己会何时醒来。她只知道即使她的翅膀又会变得焕然一新，她的记忆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她闭上眼睛，眼角有一滴眼泪，但和时间一同静止，最后停留在她带着苦涩笑容的脸上。
八十年后，一个老人步履蹒跚地来到这小屋前草，为了找到这座小屋，他险些在这山谷里丧了命。他不由得想起八十年前自己也走过像这样危险的路。而从那天起，他再也没见过那山顶上亮起灯光。
他打开房门，看见她未被岁月染指的容貌。
他欣慰地笑了，俯身趴在她的身旁。手里拿着一封交给她的信。
大概又过了四五十年，她终于从沉睡中苏醒，看到她身旁那个曾经的少年。
好在这小屋里的时间已经停滞，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然而他已经早已没有了呼吸。
她强忍住泪水，拿起他手中的那封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已起身前往遥远的天堂。
“我已经不爱你了，就像你最后的期望的那样，做一个听话的孩子。
“我按照你说的，去和其他女人结婚，去抚养自己的孩子，去看着自己的孙子长大，这让我感觉很幸福，让我觉得我这一生是值得的。
“虽然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但我还是想再次叫你一声姐姐，只可惜那些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
“前年，我的儿子死了，死于衰老。去年，我的孙子死了，死于意外。现在，我重新变得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我又能回到你的身边了，除了你，我已对这世间已再无留恋。
“还好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走得动道，我循着记忆又回到了这里，看见依旧沉睡的你，我想，我也应该睡一觉了。所以我留下了这封信，希望在你醒来的时候它还未曾褪色。
“希望你下次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会是在你沉睡之前。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连带着一百多年前那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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