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狮零】你的样子

獅獅的兔兔小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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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欧回光之国的日期比少年预想的更晚。

那天他和老爹做完任务，正要一起去向佐菲队长汇报，却在路上碰见了一脸凝重走来的雷欧，白色的披风轻柔地拂过少年的指尖。但雷欧像是没看见他和赛文一样，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急匆匆地走了。

少年扬了扬眉，和老爹对视了一下，发现老爹同样不解地看着自己。

好奇怪啊，少年挠了挠头。

雷欧一向很重视礼数的，老爹算是他的师父，怎么……

他甩了甩右手，已经不疼了。

打完雷欧那一拳之后不久，他就赌气回了光之国。也不知道是力气还是角度的问题，他的手肿了好几天。按理说，他做任务负过的伤也不算少了，竟然每天晚上都被这个对他来说简直不能算是伤的伤搞得心神不宁，几乎一半时间都在失眠。

雷欧的脸也肿了吗，跟自己的手一样？

这个念头一出来，把少年吓了一跳。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原谅雷欧，而雷欧为什么对他隐瞒金叶子的事，他也猜得出来，无非是觉得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解决这件事。

还有一个原因是少年不愿意想的。

雷欧觉得他不值得信任，所以决定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每次想到这里，少年都很难过。

他低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直到被赛文拉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门上。

佐菲队长的办公室到了。

“赛罗。”

“……哦！”

少年怔了怔，没有理会老爹不解的眼神，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门。

“请进。”

佐菲队长略显疲惫的声音落下，赛文和少年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直到阿斯特拉来地球找到雷欧，他的脸还没完全消肿。

太阳已经落下，地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却显得道路脏污不堪。街上的人大多面无表情，有笑声的是情侣和小孩子，打闹着喧嚷着从他们身边经过。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因为他们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地球人，长得很像的兄弟而已。

凤源什么也没说，拉着他走进一个小公园，找了条长凳坐下了。

“哥哥，”阿斯特拉问道，“赛罗呢？”

他看着哥哥的表情，觉得哥哥好像是在下什么决心似的。

“他离开地球了？”

“不知道。”凤源回答。

和赛罗一起去地球的时候，哥哥不是还很高兴的样子吗？

阿斯特拉瞥了一眼哥哥的侧脸，心里明白了几分。

“哥哥和赛罗吵架了？”

“先不说这个，”凤源转过脸，“关于金叶子，奥特之王有没有什么指示？”

阿斯特拉摇头：“奥特之王也不知道。”

“你呢，有没有感应到什么？”

阿斯特拉还是摇头，虽然他的感知力比雷欧强，却也跟哥哥一样，只能感知到金叶子的存在而已。

凤源叹了口气，转过头不再说话。

台风的季节已经过去，秋天就要来临，而大地上还留存着反常天气带来的残雪。像是某种预兆，而且不像是好兆头。

阿斯特拉蓦然想起雷欧的那条奥特签名。作为孪生兄弟，他当然很了解哥哥，只是那条签名的内容，就算是他也感到非常意外。

“哥哥已经决定了吗，”阿斯特拉说得很慢，“就是……你那条签名里的话。”

“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一阵风吹过来，枯黄的树叶纷纷落下，有一片正好落在阿斯特拉手里，他把它举到眼前，正对着太阳，眯着眼睛看上面的脉络。

哥哥应该知道他的意见才对，他早就说过的——他不会去没有哥哥的地方。

“这个问题，哥哥是在问谁？”

他在等着雷欧开口，雷欧确实开口了，却不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

“我们——暂时先回光之国吧。”

少年和父亲的关系好了很多，虽然相认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就算不上差劲，但现在的少年明显适应了和他的相处方式。除了金叶子依旧让少年感到不安以外，一切如常。

少年偶尔还是会去竞技场看教官训练那些小孩子，教官主要是泰罗，有时他的哥哥们也会来帮忙代课。

没有雷欧。

雷欧和阿斯特拉不在光之国，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许是在行踪不定的奥特之王身边，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在看台上醒来的时候，少年朦胧地看见了父亲。

“老爹？”

“赛罗，我们回家吧。”

他睡意朦胧地被牵着走，感到掌心传来与自己相似的温度，光之国人的体温都是大致相同的。

少年突然想到，就算看不见，他也能分辨出拉着自己走的人是不是赛文。实际上，会这么拉着他，而他又能完全信任地跟着走的人，除了赛文就是雷欧了。

至少目前是这样。

而雷欧的体温是比他高一点的，他早就察觉到了。不过他没有问过原因，或许因为雷欧不是光之国人。

“要不我背你吧。”

少年听到他这样说，几秒钟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要。”

我都多大了。

他们走在斑驳的树影里，一棵棵树伸展开它们的枝丫，像人在展开双臂，却不知道要拥抱谁。少年听到赛文轻轻的叹息声，惊讶地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脸上混杂着遗憾和后悔的神情。

少年顿时明白这是为什么，并在一瞬间想到了那袋被自己扔掉的年糕，还有他三百岁生日时收到的年糕。

对于自己被送到孤儿院的原因，他突然就失去了求索的兴趣。

他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可等他终于说出来的时候，却是一个有关雷欧的问题。

“老爹，你说金叶子，它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雷欧最近常常梦到赛罗。

就算在他的梦里，赛罗也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只有在梦到k76的场景时，赛罗才会脸上不大情愿，实际上乖巧地跟他坐在一起。很奇怪，在梦里的k76他们从来都不会打斗，好像少年只是和他一起来执行任务的。

似乎只有在梦里的时候，雷欧才敢把自己的喜欢说出口，而少年只是潇洒地挥挥手。

“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毕竟本少爷这么有魅力嘛。”

然后他就会笑一下，少年就再靠他近一些，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什么话也不说。有时少年困得靠在他身上睡着了，他就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有时他们的接触更亲密，他们精疲力尽地并排躺在地上，少年的手指缓缓攀爬上他的，回给他一个与k76的荒凉完全不同的笑容。

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诸星真，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待在地球的那段时间太短了。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自己不愿意回想起少年最后那个愤怒的眼神。

哪怕是在梦里。

他知道赛罗是真的生气了，而且他觉得赛罗生气得有理有据，理所当然。

他知道赛罗不喜欢被隐瞒，被欺骗。而自己先是对少年隐瞒了他父亲身份的事，后来又隐瞒了金叶子的事。前者是赛文的请求，而后者是他作为赛罗的师父，更是作为雷欧奥特曼的责任。

但赛罗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至少那一天不是。不管是作为爱人，还是作为他的徒弟，赛罗都想和他一起战斗。

可不管是爱人也好，他的徒弟也罢，他都不想让赛罗有危险。他不想再见到少年孤身一人对抗那个巴巴尔星人的样子，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自己心急如焚赶回k76时，心头那种“万一没赶上”的巨大恐惧。

他以为，L77星的所有人都以为，金叶子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在故乡被马格马星人毁灭的那一刻，在后来的漫长流浪生活中，他的心中除了强烈的仇恨之外，还认为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直到他来到地球，开始保卫地球之后，他发现有些宇宙人还是为了金叶子而来的，那些宇宙人盯上的不是地球，而是他。那些宇宙人造成的死伤，他难辞其咎。

可是，当时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够保护地球呢？

雷欧深深地否定了，在L77的传说中，金叶子是“宝物”的说法。

金叶子，它明明是诅咒，是哪怕L77星已经灰飞烟灭，依然施加在他和阿斯特拉身上的诅咒。他和阿斯特拉都是背负这诅咒活下去的人，甚至可能因为这诅咒而连累无辜的人，而他已经连累了无辜的人。

传说是假的。

传说不知是真是假。

而现在，在收到奥特之王发来的消息之后，传说。

好像要变成真的了。

雷欧叹了口气，看见阿斯特拉睡眼惺忪地半睁着眼睛。

“哥哥，你已经醒了吗？”

少年没想到梦比优斯今天也来了。

梦比优斯是宇宙警备队的新人，算是少年离开k76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家伙，或许叫第一位奥特兄弟更合适。

那天他正去办公室找老爹，一不小心跟一个抱着厚重文件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年轻人怀里的文件雪片一样飞了满地。

年轻人连忙俯身去捡，他也帮着捡。年轻人忙着整理文件，没有抬头看他。

“非常抱歉，我走太急了，没看见您。”

年轻人真诚地向他道歉，把少年看愣了。

您？

想想自己，对老爹都没用过这个字。

其实自己也没怎么看路，第一次去警备队大楼，光顾着看走廊上展示的英雄事迹了。

这家伙也太客气了。

“额，我年纪还没那么大吧。”

少年摸了摸后脖颈，把掉在地上的最后一份文件递给年轻人，这才看清楚他的脸。怎么说呢，看起来就很乖巧的一个孩子，或者说是娃娃脸？

“你是……赛罗？”

“反正不是赛文。”

少年随口接了一句，没想到年轻人又认真地说了一句。

“真好。”

少年看着年轻人把文件暂时放在窗台上，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红色披风。

“啊？”

“真羡慕赛文哥哥，有你这么出色的孩子呢。”年轻人由衷地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啊……那倒也是。”

少年摸了摸头镖，又问道。

“你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啊，”年轻人一拍脑袋，赶紧抱起窗台上的文件，“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泰罗哥哥要我送文件过去呢，不能跟你聊了。”

“你有好多哥哥啊。”少年刚想说，连我老爹也是你哥哥。就见年轻人对他腼腆地笑笑，匆匆离开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警备队的每月例会，虽然少年不是警备队成员，但那次他有任务记录要汇报，就顺便留下来听他们开会了。

好吧他承认，他是软磨硬泡才留下来的。

他才知道那家伙叫梦比优斯，不但成绩优异，而且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少年从他嘴里听到最多的就是“您”。

“您好。”

“麻烦您了。”

“谢谢您。”

弄得少年如芒在背：有了梦比优斯的衬托，显得他今天格外地没大没小。但说话的习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改得了的。

从此他就记住了梦比优斯这家伙，虽然实力不差，年纪比他大了一点，资历比他老了一点。

但是乖巧得很无趣。

这种无趣的人的师父，能有趣到哪里？

少年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对师徒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梦比优斯笑眯眯地看着他，泰罗则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来，双手抱在胸前。两人在少年的面前投下来一大片阴影，这立刻让少年感到了某种微弱的威胁意味。

“你们干嘛啊，”少年起身想要离开，“挡着少爷我晒火花塔。”

“诶，”泰罗用手压住少年的双肩，“我们的少年英雄这么喜欢一个人坐着吗？”

“要你管。”

“嘿嘿，”泰罗失笑道，“这个时间该吃晚饭了。怎么样，一起去吧？”

一阵风过，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少年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拍掉泰罗的手，大模大样地重新坐回了看台。

“怎么刚认识就要请我吃饭？”

少年扬了扬眉毛。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泰罗就大笑起来，带得梦比优斯也有些憋不住了。

“赛，赛罗，”看得出来梦比优斯在努力地忍耐，“泰罗哥哥的意思是……”

“还是我来说吧，”泰罗终于直起腰来，重新调整好严肃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你要请我吃饭。”

“……哈？”

早就听他老爹说过，他的这个六叔有些不着调，但这种场面少年还是第一次见。他暗暗地想到，老爹跟他描述的六叔不着调程度，是不是有些哥哥对弟弟的美化，或者说滤镜。

“嘴张得那么大干什么，”泰罗面有得色地拍拍他的肩，“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何况你也不能不答应。”

“哈？什么叫我不能不答应啊？”

“到了再跟你说，”泰罗和梦比优斯对视了一眼，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起少年就走，“小梦昨天偶然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店，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而且——”

泰罗把声音拉得很长。

“三哥这段时间忙，我也该替他照顾照顾你，怎么样？我照顾人不比雷欧差的。”

“……那我还要谢谢你是吗？”

“那敢情好啊。”

“靠，有本事你放开我，咱们单挑啊，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少年感觉他的六叔怎么有点……无耻？

不过，该说他们俩不愧是奥特兄弟吗，尤其是泰罗，力气真不小。少年在脑中估算了一下跟他们俩动手自己的胜率，顿时有些打蔫地垂下了头。

“算了，把我放开我自己会走。”

“这样才对嘛。”泰罗对梦比优斯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放开他，泰罗还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行星观测室。

赛文坐在椅子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他已经面对了几万年的光屏，屋内的各样仪器一如既往地运行着。除了机器运作的微小声音以外，观测室内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

观测室内的气氛跟它的主人一样：理性、高效，跟希卡利的实验室有得一比。

不过今天，这样的气氛被打破了。

有人敲门。

“请进。”

赛文并没有分心，也没有转头去看进来的人是谁。当他又埋头记下一组数据，盖上笔帽时，这才发现来人不是他的助手，不过也不算意料之外。

拉开另一把椅子，对他轻轻点头，赛文的语气熟稔得像是对着一个每天都会见面的熟人：“来了，坐吧。”

“嗯。”

披着白色披风的男人坐下来，一脸心事重重又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看得赛文微微一愣。

很少见到雷欧的这副样子。在地球上的时候不用说，他的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回到光之国以后，雷欧的脸上有过对战争的忧虑，有面对邪恶时的憎恶，有战斗时的杀气。

但雷欧的样子鲜少“沉重”。

这种沉重，只在假阿斯特拉盗取奥特钥匙的那次，还有他偶尔向作为诸星团的自己吐露的那些，L77毁灭的经过、与弟弟的失散，还有在此之后他经历的几百年流浪生活时出现过。这种事情，诸星团也不好多问。

赛文的脑海里浮现出奥特之王传达给警备队的话。

雷欧身上的这种沉重，是属于L77的。

赛文看他松开捏了很久的披风一角，坐着的姿势放松了些。他重新拾起手头的工作，等着雷欧开口。

雷欧终于开口了。

“队长。”

这个称呼又让赛文吃惊不小，因为自从mac队全体遇难之后，雷欧就没有这么叫过他了，当然，自己也早不是雷欧的队长了。

至于原因，答案似乎也很明白：自己对雷欧的训练太严苛，失去女友和其他地球朋友的记忆太惨烈，让雷欧关于地球的记忆像是一块带血的蛋糕，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腥膻的。

不过，雷欧这么称呼他，说明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对自己说。赛文从椅背上直起身子，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雷欧才说出来。

“我想离开光之国。”

赛文刚想说话，就看见光屏上佐菲发来了几条消息，他低头回复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雷欧已经站到了桌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叩着。这是雷欧在地球时常有的小动作，表明他此时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雷欧的思维敏捷得让赛文好像不认识了，因为他还没开口问，雷欧就答了出来。

“您应该猜得到，是因为金叶子。”

金叶子。

赛文皱起眉思忖起来。

“我记得当年，黑潮岛重新出现在海面上之后，你跟我提起过，怀疑是金叶子的力量，但你也是不确定的。”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雷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雷欧摇头：“很惭愧，我们没有发现有关金叶子的线索。”

“这也难怪你，”赛文安慰道，“毕竟这东西就是在L77也只是传说罢了，而光之国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它。”

他顿了顿，又问道：“可这跟你想离开光之国有什么关系？”

“您知道的，队长。”

“因为金叶子是遭人垂涎的宝物？”

“我和阿斯特拉不能连累光之国，”雷欧握紧了双拳，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在地球上的时候，就因为金叶子连累了那么多人失去生命，我——”

赛文站了起来与他平视：“雷欧，我明白了。”

“您也觉得我该这么做，对吧？”

赛文却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雷欧露出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

“因为这里不是地球，”赛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宇宙警备队为了铲除邪恶，仇家结了不知道多少，哪怕是奥特之王恐怕也数不清。就算是蓝族，他们也有基本的防卫能力，光之国人不是人类，他们并不弱小。”

他看着雷欧的眼睛：“但是看样子，你已经决定了。”

雷欧微微点头。

赛文知道雷欧的决定是很难改变的，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你要离开多久？”

雷欧刚要开口，却微微一怔。

他的眼前全是赛罗的样子：刚被流放时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看见他回来而惊喜地抱住他的少年，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炽热得要命。

“怎么了？”

“没什么，”雷欧摇摇头，“在金叶子的事了结之前，若非必要，我和阿斯特拉不会再回光之国。”

在踏出观测室的前一刻，雷欧似乎才猛醒过来。

他一开始决定的，和阿斯特拉商量的，不都是，永远离开光之国吗。

雷欧心知肚明那是为什么。

可现在早不是k76那段日子了，他叹了口气，久违地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怎么不吃红锅里的。”

泰罗开开心心地吃过一轮，抬起头才发现少年面前的盘子干净到连一滴红油都没有，于是咽下嘴里的食物发问了。

少年皱起眉：“太辣了，一闻我就知道。”

“不会吧，”泰罗大惑不解，“你跟雷欧一起待在k76那么长时间，居然还吃不了辣？”

“这是什么问题啊，因为雷欧长得红，所以我跟他待久了就要能吃辣吗。”少年给自己倒了一杯豆奶，这东西甜甜的，很合他的胃口。

泰罗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跟雷欧在一起几百年还不知道他能吃辣，看来你是光挨揍了。”

少年差点被豆奶呛死。

“什么叫挨揍啊，那是训练！而且什么叫，咳咳……”

“什么叫，在一起，咳咳，几百年……”

“那是我被关在k76那个鬼地方几百年好吧！”

少年瞪着坐在对面的老六。

老六一脸真诚地回答他：“k76那几百年你们都在一起，我说得没错啊。”

“……随你怎么说。”

少年眼疾手快地把漏勺抢过来，在泰罗的哀嚎声中，他面有得色地把勺里的鸭血都夹到了自己的碗里。然后他夹起一块蘸了蘸料，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

辣。

太辣了。

像是他有一次做任务，被怪兽烧伤的感觉。少年眼泪汪汪地灌下一大杯豆奶，又用餐巾纸擦眼睛擦汗，这期间看见泰罗又要了两份肉一份鸭血两种鱼片，还有一份手擀面。

“吃得完吗，你点的都是大份。”

少年看着桌子上摆得满满的盘子，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

“这才刚开始啊，”泰罗无辜地看着他，“有一次我直接吃到闭店呢。”

一个人吃四五个人的量，当然得吃到闭店了。少年顿时明白梦比优斯为什么溜了，而且看向他的眼神里还隐隐有种感激。

大概是觉得陪泰罗吃饭太辛苦了吧。

正想着，少年看见泰罗突然抬起头来，在氤氲的热气中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有毛病。”

少年把一筷子肉片塞进嘴里，这次对辣味适应多了。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叫我不能不答应请你吃饭？”

泰罗展颜一笑：“还记不记得，你和雷欧去地球的那几个月？”

“记得啊。”

“竞技场的工作可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啊，”泰罗一脸委屈地看着少年，“上次好不容易在佐菲队长的办公室里碰见他，他亲口答应请我吃饭作补偿的。”

少年的思绪停了几秒，终于明白了。

“所以……”

“所以你得请我吃饭，”泰罗面有得色，“雷欧那家伙不知道跑哪去了，上次还跟佐菲队长说了些奇怪的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不过，父债子偿，师债——”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有些不耐烦，“不就是请你吃饭嘛，地方随你挑。”

“嘿嘿，”泰罗笑了两声，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挺认账。这样吧，看你的根基还可以，来做我的徒弟怎么样？”

“……不要。”

少年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哈，”泰罗有些不服气地往白锅里下了两把青菜，“我比雷欧差在哪里？”

差在哪里？

少年低头想了想，以前在格斗课上看过的录像，还有课本上的英雄事迹，确实有很多都是关于泰罗的。

是不比雷欧差。

但是又确实差了。

“跟你说不清楚。”

少年又眼疾手快地夹走了泰罗早就看好的一把菜叶，嚼起来脆生生的。

泰罗无奈地看着他：“到底哪里说不清楚啊。”

“反正我只有雷欧一个师父，”少年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只认可他。”

“好吧，火花赛罗。”

少年嘴里嚼着东西没有听清：“什么？”

“等离子火花塔赛罗啊。”

“什么意思？”

“请你认可我，赐予我找到金叶子的力量吧。”泰罗放下筷子，用虔诚的表情做了个祈祷的手势，把少年逗笑了。

“哈，你这家伙还算有点意思。”

泰罗得意地笑了：“雷欧可没有我会讲笑话。”

少年陷入了沉思。雷欧确实不怎么讲笑话，自己也似乎从来没见他开怀大笑过，竞技场的学员都说雷欧有些严肃。英雄总是要背负很多东西，比如说雷欧这样的人。

他皱起眉头。

而且，总是一个人背负……

泰罗突然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叫他：“赛罗。”

“嗯？”

“如果雷欧有一天要离开光之国，你会怎么样？”

少年怔了怔。

雷欧抚摸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

狮子之瞳，是L77星王族的信物，也是至高权力和财富的象征。属于父亲的那枚已经随他化作尘埃，其余的两枚分别戴在他和阿斯特拉的手指上。

他和阿斯特拉或许也是，早就应该消失在宇宙中的生命。

雷欧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边，阿斯特拉该回来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迎接那颗缓缓降落在地上的红球。过了十几分钟，一颗红球渐渐在天边出现了，雷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但阿斯特拉神色严峻：“哥哥。”

雷欧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他说下去。在一瞬间，雷欧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他想到地球反常的天气，想到复活的怪兽，还有奥特之王预感到的劫难。

但阿斯特拉的回答在他意料之外。

“贝利亚没有死，”阿斯特拉紧皱眉头，“奥特之王已经回光之国了。”

贝利亚……

他一定会回光之国复仇的。

“哥哥。”

阿斯特拉望向他。

“我们回去，”雷欧脱口而出，随即又缓缓摇摇头，“不。”

阿斯特拉在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先回去。”

明明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刻，但雷欧却想把弟弟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赛罗是他在光之国时最放心不下的人，而弟弟是他们的过去唯一的见证人。两个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但阿斯特拉跟赛罗毕竟不同。

阿斯特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的人，血缘的纽带即是他们之间的宿命。而赛罗，那个只要在那里坐着或站着，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消解他的许多孤独与痛苦的少年，已经羽翼渐丰，不该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少年应该走上他父亲的道路，成为独一无二的英雄。

而他和赛罗，他们既不在赛罗需要他帮助的过去，也不在同舟共济的k76星。

摸了摸左臂的臂环，雷欧像是释然地笑了。在遥远的过去，他曾经怨恨过这件东西，因为它虽然能带自己回到过去，却无法改变L77毁灭的事实。但此时此刻，雷欧无比地感激它，它让他能不受时空所限，轻而易举地找到赛罗。

至少自己还可以远远地看着那孩子，看着他成为真正的英雄。

少年渐渐习惯了。

习惯了在做完任务回到光之国后躺在放着皮古蒙玩偶的床上休息，再喝一杯甜甜的冰镇果汁；习惯了去竞技场看没有雷欧教官的格斗课，结束后再跟泰罗一起吃饭胡扯；习惯了负伤后被赛文捏着后脖颈去银十字治疗……

他甚至习惯了在赛文的观测室里的，那种令他既厌恶又害怕的孤独。那种如果没有雷欧的陪伴，他一定会在k76疯掉的孤独；那种在孤儿院的深夜，他回忆着雷欧兄弟讲过的故事才能打发的孤独。

金叶子毫无消息，光之国和平安宁。

少年再次见到雷欧，已经是在他再次打败贝利亚之后了。

但此刻的少年并不知道后来的故事，他正坐在竞技场的看台上，身边都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子。

“赛罗。”

泰罗教官第三次叫他，他才反应过来。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少年走上台与泰罗切磋了一场。少年不知道的是，他将来会无数次地站在那里，只是对面的人不是泰罗了。

“你这画风变得挺快啊。”

少年看着泰罗手持刀叉，把牛排细细地切成小块，再优雅地送进嘴里，跟他吃火锅的样子判若两人。

泰罗挑眉道：“我还没问你，今天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雷欧没有告诉过你，在战斗的时候决不能分心吗？”

“啊，”少年放下叉子，“这个嘛——”

他的动作一滞，耳边似乎又响起竞技场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的喊声。

“不愧是雷欧教官的徒弟，真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当少年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心里异常苦涩。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竞技场没有雷欧的身影，因为雷欧已经很久没有回光之国了。

不得不说，雷欧是在少年心中非常特别的一个人。别的不说，那些看过雷欧教官战斗录像的孩子们很容易就能发现，少年的招式和雷欧非常相像。

雷欧对他的影响绝不止于此，但少年没办法跟别人解释，包括对泰罗。一是解释起来太长了，二是他觉得没人能真的理解他和雷欧之间的。

之间的……

少年的视线移落到那块被他随意切开的牛排上。

在k76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能理解雷欧的苦难，能对他的过去感同身受。

但我真的理解了吗？

“看什么呢，”泰罗在他的眼前挥手，“难道看久了，东西就会变得更好吃？”

少年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泰罗：“你理解吗？”

“什么啊？”泰罗咽下最后一块牛排。

少年重新拿起刀叉：“就是雷欧的过去，你应该知道吧？”

“听他说起过，”泰罗答道，“不过他不太愿意说这些，我也没怎么问。至于理解，我觉得我没有理解他。”

“为什么？”少年问。

“对于没有同样经历的人来说，很难做到理解吧。”

服务生过来收走了盘子，少年看见泰罗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严肃了起来。

“赛罗，你是不是觉得雷欧离开光之国的举动，很不近人情？”

少年切肉的手抖了一下。

“没有。”

泰罗反倒叹了口气：“这么依赖别人，对一名战士来说不是好事。”

“谁依赖他了，”少年不服气地瞪着泰罗，“他现在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我可没说是力量上的依赖，”泰罗摇了摇头，直视着少年的眼睛，“我是说心理上的，你没有吗？”

听了这话，少年沉默了几秒，然后不自然地低下头，往自己的嘴里塞牛排和意面。

“不说话就表示我说中了啊。”

半晌，少年才抬起头。

“其实……我想保护他。”

泰罗差点喷出来：“雷欧又不是地球人，他不需要你的保护吧。”

“……哦。”

“你也早就不需要他的保护了，不是吗？”

少年赤诚的心思昭然若揭，但他自己浑然不觉。发现了年轻人秘密的泰罗忍着笑，大大咧咧地揽过他的肩，两人一起走出店门。

他已经不需要雷欧的保护了，而雷欧。

雷欧从来都不需要他的保护。

少年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出一片红色的雪地。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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