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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亮时光】电子蝴蝶
【俞亮时光】电子蝴蝶
逾夏RetainSummer
2024/11/16 01:23
少年
加载中……
预警：取舍是很难的，尤其是在面对遗憾时，每个人只是做出了他挣扎后的抉择，此文时光就是很纠结很纠结，不准骂他也不准骂我。 0. 你是一潭冷冽的死水， 在孤寂中渐冻， 风拂过也生不出涟漪。 1. “你是谁？”冷冽男声忽地响起，在实验室中回荡。 超脑的巨大电子屏幕正在不停闪烁，时光极其艰难地从大片数据中抽身。脚一蹬，座椅的滚轮就轱辘轱辘地飞速移动起来，恰好停在另一边的工作台前。 他微微侧头，打量起不远处全身还连接着各色电路管的“人”。 幽蓝光芒自那副姣好的皮相下透出，隐隐约约，从嘴角一路蔓延，呈放射状蔓延至头顶，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不过时光并不害怕，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了一阵，随后才撑住脸轻叹，看来还得换种材料。 他暂时没有理会那句话，操控座椅在实验室里滑来滑去翻找资料。可那双墨黑眼眸却不愿作罢，如影随形般黏着在时光身上。 这张阔别已久的脸带着压迫感踏空袭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被人注视过了。时光想要忽视，却再难做到专心投入手上的工作。他长吁一口气，像是认命般倒在椅背上。 “我是……我是你的……” 时光歪头回望那人熟悉的双眼，又在回忆的对比中感到陌生，沉默间有些恍惚，“朋友吧。” 那人得到了回答，却不是他想要的。实验室内须臾间落下满室寂静，时光却依旧被紧盯着。 这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疲倦。 五分钟的时间拉锯像是过去了一年，时光咬了咬下嘴唇，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刚刚我的灵魂告诉我，你不是我的朋友。”冷不丁的一句话打破了时光的忐忑。 灵魂？时光很浅地勾了下嘴角，像是在笑，却又不符合那人意识中笑的定义。 他望过来的目光中带上了疑惑。时光却在想，其实我没有必要去解释这么多的。 我已经离成功很近很近了，再改动一部分就能……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上许多，嗖地滑回超脑前，在键盘上飞速敲打。片刻后停在Enter键上，带着笑朝那人挥挥手，“再睡一觉吧，醒来再和我争，前提是你还记得的话。” 话音一落，时光没有任何犹豫，快速敲下了Enter键。 执着的目光渐渐消散于空中，但还剩下零星的碎片。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朝对面噙着笑的男生深深望去。 他是谁？ 2. 正午日光翻过窗檐，正好落在床尾，又悄无声息地扫过床上隆起的丘陵。tick-tock、tick-tock随着时钟滴答，照响愈演愈烈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的声音终究离床上的男生更近。还在睡梦中的他眉头紧锁，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你是谁？！”伴着声大喊，男生突然睁开双眼，像条濒死的鱼那般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的心悸像是幻觉，他把手贴在心口处，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他刚刚似乎做了个梦，却不记得究竟梦到些什么，只余下有过的感觉。 黑发在照耀下跳跃着金色细闪，暖光透过发梢贴近脸颊，刺眼阳光传递出的热意让他扭头躲避后又伸手遮挡。 多数光源被挡在掌心，床头柜上的玻璃相框不再反光，他能很清楚地看见照片里有两个少年，捧着奖杯紧挨在一起。 像是很久之前拍的。他莫名得到这个结论，愣了一下后径直看向照片里笑得更灿烂的男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却在看见这个男生时，胸口突然涌起潮水般的酸胀感。 “时……光。”两个字脱口而出，他的记忆却依旧空白。 为了看得更清楚，他撑着莫名酸软的身体坐起，将相框拿到手中拆出照片。有些泛黄的相纸无声印证了刚才的直觉，他摩挲着男生的脸，头皮突然传来麻麻的痒意。 “你是时光吗？”他喃喃道，“为什么你会让我觉得这么亲切。” 相纸被他翻过去，背后写着一行字，2006年北斗杯留念。 这字迹像鸡爪子挠出来似的，略显潦草，他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完全确定。 照片被紧紧捏在手中，他盯着这行字反复看了几遍，试图找回些相关的记忆，可惜还是失败了。 说不定房间里还会有像这照片一样的东西。他如是想着下床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房间内陈设简洁，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床和一张书桌。 想弄清楚自己是谁的心思有些迫切，他跟着直觉，直勾勾看向窗前书桌上整齐排列的书籍。透明书立规范着每本书的位置，他几步踱到桌前，视线跟随指尖划过书名。 似乎都是有关围棋的书。深灰色虹膜迎着光变成浅棕色，阳光又如刚才那般聚焦在脸上，可他这次并没有感觉到灼热。 这是谁的房间？为什么有这么多围棋相关的书？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怪异的感觉腾起，他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被突然出现的一团光晕吸引过去。 整齐的书籍间并不是满当得一点儿缝隙都没留下，有小部分暖光从窗外打进，三三两两穿过缝隙包裹住其中一本。从他这儿看去，围棋发阳论的陀黄外封竟然巧妙地和光揉在了一起，形成几圈温和的浅黄色光晕。 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指引着他去取出这本书。原先被卡住的铜黄色流苏随着动作再次晃起来，他把围棋发阳论勾了出来，却一晃神没拿稳，啪地掉到地上。 羽毛状书签摔在地上还滚了几圈，最后叮的一声倒下时，那张从书里逃跑的纸条还在空中不紧不慢地荡悠，仿佛在对他说，快来抓住我吧。 动作比思绪更快。他捞到那张纸条后直觉才慢悠悠地跟上，告诉他，这是很重要的东西。纸条背面的黑色墨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他好像听见了自己逐渐放大的心跳。 这里面会有线索吗。他紧张地打开纸条，却发现这是一份保证书。 「我，时光初段，向俞亮三段保证以后不会再放弃围棋，也请俞亮三段信守承诺，和我下一辈子的棋做一辈子的朋友和对手，谨以此书为证。」 看到最后，“谨以此书为证”旁还跟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他不自觉地跟着勾起嘴角。视线跟着字迹下移，右下角落款处还有两个并排的签名：时光、俞亮。 原来这份保证书和照片上的字都是时光写的。不知怎的，他竟有些闷闷地喘不上气。 “轰——” 闷雷声在云层中滚动，他抬眼望去，外头却还是阳光普照的模样。可能是听错了吧，他兀自摇摇头，弯腰捡起还躺着的书签和围棋发阳论，又拿在手上翻了翻。 本来他只是想再检查一下，却没想到真翻出了东西。这又是一张纸条，但显然比刚刚那张新得多，它被夹在书勒口里面，如果不是摔出来了一点，恐怕除了藏它的人以外都很难发现。 他低垂着眼睛，缓缓抽出纸条，漂亮的行楷字一看便知不是时光所写。 「我想把我的全部都告诉你，却又害怕失去你，没想到太熟悉反而会变成距离。」 光打在纸上，无厘头的话语平铺在眼中，没有陈列前因后果，他却好像穿越回了数年前一如今天的那个午后，看见了照片里时光旁边的男生坐在这书桌前，盛大而又隐秘地书写下所有情感。 这种感觉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身体，密密麻麻、酸酸涩涩。 天忽地阴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骤然抬头，望向没了光线影响的窗户。玻璃模糊地倒映出了房内的景象，包括近在咫尺的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双手在不听使唤地发抖，房门也被打开了。时光就站在门外，手里还捏着门把手。 原来、原来我就是…… 他们在镜面的反射里四目相对，那人轻声唤他：“俞亮。”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湿热感或多或少萦绕在屋内。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还有啥不明白的吗？”时光靠在绯红沙发椅上，整个人陷进去大半，眼睛时不时往俞亮身上瞟。 “你是说，在十年前突然爆发了一场全球性的寒潮，我出去寻找物资差点死在街上，被你找到的时候大脑已经出现了不可逆损伤。” “所以这十年间，我一直以植物人的状态被冷冻着？”俞亮身子微微前倾，眉头紧蹙着总结刚刚得到的大量讯息。 他与时光相隔一张方桌，坐在对面的墨绿沙发椅上，还保留着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心。 “对。”时光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疑，这反倒让从刚刚开始就抵着下巴思考的俞亮抬头看向他。 他的眼神有些困惑，或许是察觉出些许话语间的矛盾，时光看不出他相信了几分，只听见他问： “既然是大脑受到了不可逆损伤，那你们是怎么做到让我恢复成现在这样的？而且我睡了这么久，怎么说也不该才苏醒就能行动如常吧？似乎有悖常理。” 俞亮的质疑确实都踩在了重点上。时光抿抿嘴，望向斜对面的奖杯柜，曾经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 “其实吧，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不自觉拉长了语调。 “这场寒潮持续了35天，带走了地球上三分之二的人，接着又在一年里逐渐变回地球本来的温度。它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或许听起来不算久，但我永远无法忘记这个数字，这些逝去的人里包括我和你的父母还有朋友……他们不是短暂地离开，而是真实地永远消失在这世界上了。” 时光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余光瞥向俞亮面前没动过的水杯，神色晦暗。 “有时候我会想，侥幸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最爱的人都不在身边了，这个世界多冰冷、多孤独。”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时光的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甚至还对他浅笑了一下，可他似乎看见了一种名为伤怀亦或是落寞的情绪。俞亮眨眨眼，再次望向时光时，它又消失不见了。 是我的错觉吗？俞亮怔怔地盯着倾身倒水的时光，他的睫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几滴水珠。 “从那场灾难过后，科技几乎是以从前速度的百倍在发展。人类就像经历了什么二次进化一样，尤其是那些科学家，一夜间突然全开窍了。现在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东西是智能的，和十年前相比，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地球。” “听起来是不是还挺玄乎的，人类好像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果然，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二次进化吗？”俞亮说。 “没错，二次进化。幸存下来的人类还发生了基因变化，我们的时间被凝固了。我今年43了，可你看我的脸像这个岁数的人吗。”他把脸凑到俞亮跟前供他端详。 确实是不像的。俞亮下意识去和照片比较，他只是看上去比十几岁的他更成熟，但确实没有衰老的痕迹。 “当年从寒潮里活下来的人都在那35天里发过烧，按照科学家研究，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应该能达到两三百岁。想想还是觉得挺夸张的，或许也算是达成了古人追求的长生。” “不过这十年来全球出生率一直在降低，现在无限趋近于零。”时光向俞亮比出阿拉伯数字零，拉长字音道。 “这应该就是寿数增加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在轻叹后正襟危坐，看向俞亮的眼神格外认真， “你能恢复成这样，其实是借助了一些当下最新的科技手段，这项技术还不够成熟，会有副作用。医院向我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我很抗拒，我想等技术完全成熟，可你的身体条件已经做不到支撑更长时间的冷冻了。” “在手术之后，离开医院前给你做过全身检查，基本没什么问题。现在看你的样子，唯一的副作用似乎是失忆。” “科技手段？”俞亮垂着眼睛咀嚼这几个字，又犀利地点出问题，“我现在还是正常人吗？” 他的反应速度太快了。时光暗暗惊叹后露出苦笑，斟字酌句答道：“治疗的同时我们对你进行了一些……改造，不会和正常人有太大区别，只是不怎么需要进食了。” 室内太静了，雨声越来越大。方才就开始的心慌在沉闷的空气里扩散，他一直盯着俞亮的反应。 而俞亮没再说话，看上去像是在思考。 真的很像……时光恍惚地望着他，放下水杯几步走到俞亮身边，从侧面弯腰半抱住他，声音有些喑哑，“这是个崭新的世界，对你对我都是。” 时光的心跳声很重，俞亮能从中感受到他的不安。他仰头凝视着时光，时光眼眶微红，里面堆积着泪水。 不知怎的，他见不得时光这副模样。他伸手替时光抹去了刚刚掉在脸上的泪水。 时光哽咽着笑了，埋头附在耳边郑重说道：“俞亮，欢迎回来。” 六个字简短却掷地有声，饱满得几近溢出的情感使俞亮战栗。类似电流的触感穿透全身，最后汇聚于胸口的皮肉下迸发火花，正如同亿万光年外，宇宙初期的一颗恒星爆炸，不计其数的银蓝色星尘飘散开那般绚烂。 这些瑰丽无比的星尘，为恒星膨胀裂开后的一片碎块裹挟，在银河中拖着泛蓝的银白色长尾，以超越光的速度撞出原先所在星系，似有预设目标般全力奔赴相隔不算远的银河系。 你所看到的每抹星光，都是亿万年前星球泯灭发出的光线，它穿梭过千年的倒影，超越时空，超越生死，投射出宇宙另一端两粒相依偎、永不湮灭的尘埃。 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3. 苏醒后的三个月里，俞亮就像一块没有上限的海绵，疯狂吸纳着这个世界的知识和关于时光的一切。 “你曾经是国内最年轻的围棋职业九段，和我做了十几年的对手，那面柜子里摆放的就是我们拿过的大赛奖杯。”时光依次揭开两个木质棋篓盖，将装着黑子的那罐递到俞亮手边，示意他落子。 “大概猜到了，这也是你要我重新捡起围棋的原因吧。”俞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捻起黑子落在右上角小目，又在双方都占完角后开口道，“不过据我所知，由于智能产业的冲击，现在几乎没有围棋比赛了。” 面对俞亮的入侵，时光选择把实地让给他，自己取外势，并在几手交换后接话道：“是啊，现在人类几乎不需要工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事情都可以给ai下达指令，由它们完成。” “除我们之外，现在也没什么人愿意支持人类的智力竞技了。”时光脸上扬起讥讽的笑，脑子里的计算也没停，试图封锁黑棋在这块的行棋空间。 可黑棋怎么会甘心。俞亮下一手落在白子旁，威胁意味浓厚，白棋这两颗棋筋如果不连出去，那么就会被黑棋含在嘴里，被迫和黑棋对杀。 如果不这么下他就不是俞亮了。面对明晃晃的威胁，时光早有预料，他笑着将棋筋连回，黑棋立刻把头长出来。双方得到各自想要的，这个局部的结果还算满意。 果然这些天让他按照从前的棋谱进行打谱练习还是有用的。时光如是想，接着脱先在另一侧下立准备拆边。 黑棋立刻跟了过去。他点在中间，一子两用，破坏白棋围大空机会的同时与上方棋子接应。这招与他说出的话一样暗藏攻击性：“其实我不太懂，从当下的情况看，围棋似乎已经在时代的冲刷下衰败了。” 时光仍在落子，却没给出只言片语的回应。 俞亮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思考许久后终于应下攻击，定定地看着时光再次问道：“而我也不再需要比赛，不再是那个被大家寄予厚望的围棋天才，所以，你让我重新捡起围棋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时光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却还是没说话，只自顾自地下着棋。 他生气了。俞亮暗暗叹了口气，虽说他是故意的，可看到时光这副样子，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三个小时后，棋局终于进入尾声。 时光隐忍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曾经有个人，等了八年六个月零十一天，只为和我下一盘棋。”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围棋里充斥着无数的可能性，直到临近最后一刻，你永远都不知道胜负在哪里。” “他说，棋子虽然只有黑色和白色，但在下围棋的人眼里它是彩色的。你用黑色和白色描绘出彩色的世界，你就可以在棋盘上看见苍穹宇宙。” “他还说，要一直和我下棋。” 时光落下一直捏在手中的白子终结这局棋，套上风衣穿上鞋，打开大门背对着他说：“俞亮，你告诉我，这个人是你吗？” “嘭”的关门声听得人心头一紧，俞亮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拳头越攥越紧。再摊手时，掌心的两颗黑色棋子已然四分五裂，正如他那颗不存在的心脏一样，都再也拼合不了了。 他本不该也不会有情绪波动的，可是被喜欢的人这样对待，胸口竟然传来了钝痛的感觉。 大概是错觉吧。或许从他诞生出喜欢的情感那天起，就注定会变成这样。 棋子从掌心滑落，和无声呜咽的真心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里。 俞亮看向棋盘上张牙舞爪的白色大龙与逊色的黑棋，又看向摊开着的棋谱上并排而立的时光俞亮四字，悲凉汹涌而出。 时光，我真的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 天气炎热，却暖不起两个残破的灵魂半分。 到达兰因寺时，时光已经将情绪反复梳理过好几遍。 褚赢走后，他经常和俞亮来这里下棋。可现在，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时光跪在巨型金像前的蒲团上，双掌合十放在胸前，看似要祈祷，却迟迟没有别的动作。 “施主，缘何在此长跪不起？”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没有回头，注视着将掉未掉的香灰，轻飘飘地回道，“当然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过。” “施主有什么罪过，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能替你消解一二。”懒和尚盘腿坐在他身旁，撑着下巴看过来。 时光深深吸了口气，“我好像有点喜欢一个人。” “嚯，这不是好事吗，施主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从十年的苦海里上岸了。” “如果我说他是我制造出来的替身呢？”时光扭头看向懒师父，将他脸上升起的惊愕神色尽收眼底，有些迷茫地瘫坐在蒲团上， “我亲手给他套上俞亮的样貌，捏造虚假的背景与记忆，告诉他骗他他就是俞亮，并让他模仿俞亮的一切。” “同时也在欺骗自己，他就是活下来失去记忆的俞亮，用这种方法减轻罪恶感。可没想到，我感受着他的一颦一笑，看着他对我有了情感，居然可耻地心动了。” “最可悲的是，我分不清究竟这份心动是因为把他当成了俞亮，还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他。” “我怎么可以对他心动呢。怎么可以……” “时光，你太糊涂了。”懒师父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十年里我有多想去下面找他，你和洪河是知道的。只是我这条命是他给的，我要带着他那份活下去，所以才没有这么做。”时光双目紧闭，止不住地颤抖着。 “可我实在是太想他了。懒师父，我想念他在身边的那些日子，贪恋他的余温，所以才昧着良心做了这件事。都是我自作自受。” “时光，早在八年前你来找我算卦的那次，我就告诉过你答案了。有缘自会重逢，无缘何必强求。”懒和尚早已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凛目看着时光教训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的执念，万万千千，放不下来不及。”两道细长且晶莹的泪水被烛火晕染成昏黄，他声音沙哑，似乎被思念带回了数年前，“他走前我甚至没来得及给他一个答复，谁能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面，你叫我怎么可能放下。”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啊。”他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痴心却横陈在佛祖面前，重得快要冲破身体桎梏。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世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懒和尚头痛地看着痛哭流涕的时光，重重拍他的肩膀道，“我只能劝你到这了，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时光，唯有自渡，方是真渡。” …… “据天文台观测，本市预计明日将有流星划过……”电视里传出的新闻播报声很大，时光一进门就听见了。 他“啧”了一声，随手把车钥匙甩在鞋柜上，语音控制关闭电视后套上拖鞋往里走。 地板锃亮，一看就知道是拖过了。棋盘上的棋子已经被收回棋篓，沙发上今早他随手乱放的衣服也不见了。厨房飘来饭菜的香气，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俞亮承担起了他的生活起居。 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其实时光很清楚自己不该回来，却又控制不住地去靠近这个终于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时光叹了口气，从正在做饭的俞亮身后穿过，鬼鬼祟祟地靠近冰箱，抱着六瓶啤酒回到餐桌。 他想逃避现实，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灌醉。 开瓶器撬动铝制瓶盖，气泡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带出一片“刺啦——”的声音。俞亮从厨房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时光对瓶吹的场景。 才过去短短十五分钟，桌上已经多出了两个空瓶。俞亮满脸震惊地走过去，伸手要夺时光手里的酒瓶。绿色玻璃瓶内还剩大半的液体，在俩人的拉扯下时不时溅出。 时光抓着瓶嘴，俞亮抓着瓶身，两相对视，谁也不肯让步。 酒精在进入肠胃后快速挥发，时光的眼神有些迷离，脸颊浮出的两坨红晕在白炽灯照耀下格外显眼，他凶狠地喝道：“放手。” 可落入俞亮耳中，语调却是绵软的。他扫过时光瘪起的嘴角，还是慢慢卸下了力气。他扯开座椅坐在时光身旁，任由他夺回酒瓶。 酒不醉人人自醉，大脑昏昏沉沉的，眼皮也开始打架。时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他手里还紧紧抓着酒瓶，却没再喝，只是凝注着俞亮，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时光，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面容，于十年后真真切切在眼里放大数倍，时光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傍晚，同样是昏昏沉沉的他，同样是神色恳切的俞亮。 时光嘴唇嚅动，有些急迫地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只有手默默抽离出去，从颈侧沿着脉络摸上俞亮的侧脸。 他在沉沉岁月里等待他的月亮，可月亮也是岁月的囚徒，万物沉寂后，只剩思念。 掌心的温热在两人之间传递，俞亮也在回望着时光，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出现在时光眼中，却又觉得倒影里的人好陌生。 你在透过我看谁？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明明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替身，但他还是做不到恨他。 “时光，我喜欢你。”千万种情绪交织里，唯有爱是本能。 全身血液在此刻逆流，时光瞳孔收缩全身发冷。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脸让他再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来自十年前那个傍晚的回忆在围捕他。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温热触感将他拉回遗憾里。时光坐起来，眉眼弯弯却蕴满泪水，表情比哭更难看，“我也喜欢你，俞亮，我也喜欢你的。” “你能不能……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哽咽着将情绪拆解，盼望着眼前人给出回应，却又暗自计较起言语的单薄或许不足以让俞亮为他驻留。 于是他双手捧住俞亮的脸，又绕至颈后将他拉下来，借一个吻来加重自己的砝码。 双唇质地柔软，带着触手可及的爱意，却都不是给他的。湿滑的舌肉灵活地溜进口腔，没费什么功夫就撬开了齿关，他嫉妒得发狂。理智与情感在拉扯，俞亮不愿给出回应，反倒惹来了更猛烈的攻势。 时光手脚并用跨坐到他身上，以至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完全崩断。短暂挣扎过后，俞亮认命般按住那颗乱动的头，甘之如饴地回吻过去。 4. 双唇掠过颈后，留下大大小小吮吸的草莓红，明明没有唾液，可若有若无的潮意环绕着时光。 这是俞亮的卧室，这个意识使呼吸声更加粗重急迫，耳后传来小狗般嗅闻的声音，他在幻想中补齐吐气的潮热，惹得绯红自脸颊到脖颈连成一片。 淅沥的水流汹涌，带着满室旖旎涌过喉结，再抚弄耳垂，柔和的特质将他抛上云端，又在急切情绪渲染下，发狠般朝他打来一个浪，将他拍在另一片柔软之上。 洁白的鹅绒落满灰黑，水浪一路往下拍打，推着他拽紧能抓紧的一切，热意在沉闷的夏夜里堆积，酒精也在敲打他脆弱的神经，他试图挪动着逃避这种难受，高昂的蝉鸣却随月光破窗而入，透过树间的孔洞，给予霎那间失声的胀痛。 他似被扼住咽喉的百灵鸟，在水浪拖拽下，唱出世间最美妙的短促字音，又陷入低沉的喘息交缠，水浪害怕淹死他新得来的至爱，停顿着沉默着隐晦着，再次含盖那对银白月色下绽放的艳红，摆出讨好的姿态。 “舒服吗？” 字句如珠玉滚落唇边，翕张磕碰，海棠春色由指尖拂过摆弄，探出湿淋淋的透明长丝，又由浪折断卷走，抖落一串断断续续的雨水，却无法扑灭彼此间蹿腾的深红火焰。 快意在颅腔疯长，他还嫌火焰的温度不够，抱住火焰索求更多，而火焰也沉醉于春色，凡是他想要的，火焰皆会给予。 月色在时间里流转，澄莹倾洒于灵与肉的紧密，火焰在昏暗的房间舔舐、交汇、融合，如夜幕前的夕阳，在被拖入黑夜前散发最后的余晖。 眼角泪珠滚动绽放，悄声濡湿枕套，失去意识前，仅存的记忆仍在蔓延，至少许他一夜的黄粱美梦。 午后阳光格外灼热，照在时光的手臂上。胳膊搭在深色被套外，露出深深浅浅的指痕，在白嫩肌肤上尤为显眼。 昨夜的疯狂记忆在清醒的那刻全部归位，时光瞪大眼睛坐起来，环顾四周，又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目光有些呆滞。 他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宿醉的头痛如针扎一般，他捡起衣服胡乱往身上套。在俞亮的房间里做了这种事，他羞愧得脸几乎要滴出血来。 不行，去洪河那躲躲吧。他暂时无法面对自己，也无颜面对两个俞亮。 可老天爷偏不遂他愿，他打开房门，迎面撞上了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是定定看着他的俞亮。 在短暂对视后，他错开俞亮眼中那份自己给不起的期待，心情复杂地瞟向对面的奖杯柜，躲闪那抹炙热的目光。 “感觉怎么样？还有地方不舒服吗？昨晚……” 话中的亲昵不言而喻，时光才听了一半便将其打断，“够了，我不想听。” 他盯着奖杯柜里与众不同的瓷瓶，心虚与愧疚完整地包裹住他，他谁也对不起。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俞亮紧紧盯住眼前人，小声诘问着，渴求一个被判死刑的缘由。 时光沉默片刻，仍不愿与俞亮对视，只是说道：“都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闻言，俞亮露出苦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他只是还对时光抱有希望。 从喜欢上时光那一刻起，他已经被动承担了时光的过去，被动承受了他所有的情感。 笑声里透出的全是悲凉，心底也是填不满的虚无，如一片既无日晒也无水润的枯草地，他产生了人类所说的想哭的冲动，可机器人却是没有眼泪的。 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落入时光眼中，他在背后攥紧了衣角，昨日的挣扎与痛苦再次涌现，将他吞没。 “你创造了我，赋予我属于俞亮的一切，可你却没有想过，如果是真正的俞亮，会甘心做替身吗？” “从一开始我们就进入了死局。我唯一的错，就是我不是他，对不对？”俞亮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时光惊疑地看向他。 “还不明显吗？你总是拒绝洪河探望不就是怕被他看见我吗？你的谎言和演技都太拙劣了，作为机器人的我没有人类的应有的呼吸心跳，却能感受到你所有的情感。” “时光，我甚至能透过你的眼睛看见另一个人，在爱里，没有人愿意当别人的替身。” 时光惧怕的那份期待，渐渐湮灭于俞亮双目中，与它一块儿的，还有那微弱的光。 “真正的俞亮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是不是？” 时光本不愿伤害他，可血淋淋的现实再次揭开，“死”这个字眼彻底刺痛他，他的眼眶里蓄满泪水，“你一定要听真相是吗？” “那我就告诉你，他确实在十年前离开了，但我还一直喜欢着他，你是我承受不了这份想念的痛苦后做出来的替代品，我一直在昧着良心骗你和我自己。” “在我的有意引导下，你和他变得太像了，我分不清自己的感情，甚至连昨晚都是酒精催生的结果，我这么说你满意吗？” 俞亮低垂着头，双拳紧攥，一言不发。 他又几步冲到奖杯柜前，取出那个瓷瓶，走到俞亮面前，抱在怀里对他说道：“你应该早就注意到这个了吧？” “这是他的骨灰。” “我得是多狠心，才会让他在这个房子里看着我喜欢上别人，看着我在他的房间里和你上床。” “是你彻底点醒了我。事已至此，你让我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自己？难道还继续和你保持这种关系吗？” “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我还喜欢他，我不再喜欢他。我也分不清了。”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对不起，我做不到也不愿意遗忘他。” 大厅里堆满了死寂，骨灰坛被轻放在茶几上，时光用胳膊擦干眼泪，轻声斩断了所有：“有生之年，我不会再见你了，希望在我回来前你已经离开了。” 大门又一次在眼前合拢，而俞亮的眼眶中，不知何时竟也噙满了泪。 水珠在时间的沉积下，凝聚于睫毛尖端，双目只是一眨，眼泪便直直坠落，在地板上滴开水花。紧接着，刺目的白光铺满俞亮眼前的世界，大脑空白下，他居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灵魂悄然觉醒，记忆如胶卷般在脑海倒放，那颗从亿万光年外奔赴地球的流星，也正于此时陨落在眼前。 生与死、灵与肉、爱与遗忘，以及那滴泪尽数在爆炸的烟雾里解构消失。 时光，这回是真的要与你永别了。 5. 当恒星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尽数撕裂，他会将自己曾经创造的所有元素，极其恢宏地瓦解，而这些被震出的元素将在时间的洗礼下，于宇宙中铺开绮丽的星云，并接着在这丛星云中心凝聚一团微小的光。 于是，新恒星便重生于消亡恒星的残余里，散发夺目的亮，亿万年来宇宙都在重复这个死亡又重生的循环。 只有爱与死会改变一切。 在望不见边际的混沌中，俞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是寒潮降临前，天地最后的余温。 时光从寒潮到来的那个夜晚开始，莫名连着发了五天烧，而家里的食物越来越少，俞亮必须要冒着风险出去寻找物资。 “俞亮……你要去哪啊？”时光烧得神志不清，却在听到衣服的摩擦声后睁开眼，掸出条缝看向床边整装待发的俞亮。 见时光醒了，他别好最顶端的扣子，坐在床沿倾身去探时光额头的温度。手冰得时光忍不住抖了下，俞亮便换成额头相抵，在这个姿势下与迷迷糊糊的时光对视。 “食物只够一天的量了，你还需要退烧的药品，我必须出去找物资。” “可是……现在外面还全结着冰，随时有可能……继续下雹子，很危险。”时光用仅存的意识思考出结论，不安地攥住俞亮离他不远的手。 滚烫的触感在给手解冻，但俞亮去意已决，他把时光的手重新塞回被窝，又替他掖好被角，盯着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不用回应，听着就好。” “时光，我喜欢你。” “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上你了，可我怕你对我只是普通朋友的感觉。” 时光的嘴唇殷红，张合间扯动裂痕，俞亮轻声阻止道：“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再说，就当是……给我回来的动力吧。” 于是，他转身消失在风雪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就此让时光在遗憾中痛苦了十年之久。 死后，他不愿意去转世，一直以灵魂的形态陪在时光身边，看着他日夜崩溃却无能为力，相爱之人阴阳两隔，是这世间最无法消解的事。 他在这俗世游荡，直到半年前，时光初次造出他的机器人替身，事情才出现些许转机。 他成功附身在机器人身上，但是被封锁了记忆。 在最后生与死的那一瞬间，他特制材料下的钢铁被炸成碎屑，同满天的星尘与骨灰融合生出新的血肉，才真正找回自己，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俞亮？俞亮？” 无边际的混沌中出现熟悉的呼唤声，宛若初升太阳的一抹光，照出黑暗里唯一的路。 俞亮艰难地睁开眼，全身的酸痛在那刻向他扑来，头顶是吊瓶，旁边心电仪的声音滴滴答答，格外嘈杂。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真的是你吗俞亮？”洪河凑近眼前，激动地端详阔别十年的俞亮，几乎快要破音，“太不可思议了，你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陨石坑里。” “还有时光他……对了，时光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吗？”他拧着眉毛打量俞亮，“不会是他做了什么把你复活的吧？这么久不让我去找他，绝对有鬼。” “洪河，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了，我要去找时光。”听到时光两字，俞亮猛地从床上爬起，也顾不上全身的疼痛，直接把吊针拔了，鲜血滋滋地往孔眼外冒。 “这么着急？”洪河望着俞亮跑走的背影，想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绿色的银杏叶，在夏日的枝头翩翩起舞，又落在时光肩头，叨扰百无聊赖的他。 时光坐在深色石阶上，埋头煎熬着。 “时光！”俞亮笔直地跑向他，带着时光灰色世界里的唯一一抹亮色，抱住眼前阔别十年苦苦思念着的人。 “我不是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吗……”耳后的吐息温热，不耐烦的语调越来越轻，时光似是在这个拥抱里意识到了什么，愣了一下，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你……是你吗？” “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清朗的嗓音悠扬，将天地拉得好远，只剩相拥的两人，“我再也不会走了。” 洪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懒师父一起远远地望着他们。 懒师父摇摇蒲扇，得意地说：“你看看，我说了吧，有缘自会重逢滴。” 梵音自大殿里递出，拂动盎然的夏景，山腰处的居民隐约听见： “我把红线折折剪剪，落入凡间镜重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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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亮时光】电子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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