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勘蜥】情绪管理大失败

【勘蜥】情绪管理大失败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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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新监管者的宣传片里当配角这种事，坎贝尔是拒绝的。

他烦躁地用食指掸着事先拿到的剧本。“被监管者用技能追上平地吃刀”，然后“当门皇被制裁”。好，好得很，这垃圾剧情一看就是某位高层一拍脑门随便想出来的，从头到尾没有一处能体现“勘探员”的特质，完完全全就是贬低他来为新人作陪。

这种东西一旦发出去绝对会导致他在观众中评价降低。但硬性命令无法回绝，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出镜。

2、

“依我看还是把武器换成钳子比较好。军刀挥砍造成的开放性创口如果处理不当容易造成发炎化脓，还有破伤风的风险……”

坎贝尔抵达拍摄地点永眠镇的时候，那位新监管者已经到了。无关人员早已被事先清空，场地空旷而安静，勘探员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对方正在和一旁拍打翅膀悬停着的夜莺（宣传片导演）争论些什么。

没见过这种还未上场就急着削弱自己的家伙。坎贝尔皱起眉头，回想起之前看过的资料。卢基诺·迪鲁西，职业那栏明晃晃填着“学者”。如果他真是那种成天坐在书桌前、胆怯到连血都不能见的书呆子，那还不如老老实实滚去求生者队伍里当个修机位，来屠夫阵营凑什么热闹？

这种低级矛盾就应该先提前协调好再让他过来，现在他在这干等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那边新监管和导演还在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勘探员按了按太阳穴上跳动的青筋，抬脚走了过去。

3、

新监管也注意到了陌生人的靠近，暂时停下争论而将视线转向来者。这只体型远超一般人类的巨型蜥蜴居高临下般略微垂首，橙红的蛇目半眯着在坎贝尔周身上下打量。

“这就是勘探员？”他并未向求生者搭话，反而是向夜莺这么问，“你们这难道没有更结实些的受害者？这小身板真的能行？”

4、

勘探员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家伙，更别提他原本就因为不满庄园方的安排而处于异常暴躁的状态，孽蜥言行中隐隐带着的轻视成为了引爆炸药的最后那一小截导火索。

没等迪鲁西听到夜莺的回答，坎贝尔便已经趁其不备将距离进一步拉近，冷不丁一脚踹上了大蜥蜴胫骨内侧。

他踢击的力道并不算大，但角度相当刁钻，那是他少年时期在贫民窟讨生活那会学到的阴狠手段。监管者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一时无法维持平衡而往前扑倒下去，膝盖触地变为狼狈的跪姿。而随着高度差的逆转，坎贝尔的下一击接踵而至，抬腿一膝直顶那鳞片细密的柔软腹部。

大蜥蜴发出了些痛苦的咳呛声，下意识弓起腰，收紧手臂捂住方才被重击过的肚子，就连尾巴都绕着身体蜷缩起来。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上去完全被打懵了。

第一反应是消极防御而非反击，这新人确实并不惯于战斗。不过现在跪在地上这副样子倒远比刚才顺眼得多。

坎贝尔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许，张口却依然还是嘲讽：“别搞错了。你要参加的不是一边倒的'屠杀'，而是两方抗衡的'比赛'。求生者也有伤害你的能力，收起你多余的同情心。”

迪鲁西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些什么，却再一次被坎贝尔打断：“细枝末节的小事大可以私下解决，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我以为这是常识。不止是外表变成爬虫类，就连脑袋也变成冥顽不灵的蜥蜴脑了吗？”

5、

话音还未落，坎贝尔只看见寒光一闪而过，随即颈下便传来了金属冰凉的触感。对方的动作实在快得过分，他根本无从得知监管者是从哪拔的刀、又是怎么挥的刀，一柄尼泊尔军刃就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的咽喉刺个对穿。

那对夜行捕食者特有的竖瞳直直撞入求生者眼底，带着锐利的杀意和的十足的凶性，使得卢基诺看起来确确实实完全不像理智尚存的人类，更像是受伤发狂的猛兽。

然而，这位在体型和力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监管者，看上去……仿佛快要哭了。

如同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勘探员从盛怒之中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混账事——他还不至于傻到分不清真正的恶意和带刺的善意。

再怎么说让他不爽的其实是庄园方，即使坎贝尔在磁力影响下脾性日益暴躁易怒，这也不构成他将自己的不顺心迁怒于无辜者、趁其不备施以暴力的理由。

但那柄刀却定在原地，迟迟没有挥下。

打破僵局的是亮起的闪光灯的和快门的“咔嚓”声。他俩同时转头，看到小鸟形态的夜莺小姐不知何时已经将相机支架搭好，正用翅膀熟练操纵着沉重的单反。

“只是觉得刚刚的构图实在太合适作为封面了。没什么，你们继续。”

“……”

卢基诺抽了抽鼻子，像是觉得丢脸一般偏过头去。他收回军刀从地上起身，拍落裤子上沾着的尘土，拒绝再与求生者交谈，也没了和夜莺争论的闲心。宣传片的拍摄工作总算得以展开，以气氛降至冰点为代价。

6、

拍摄结束时，坎贝尔左肩上那道又长又深的刀伤离切到骨头就差那么一点。

卢基诺应该还没用全力砍他，要不然绝不会仅仅留下这样连锁骨都没斩断的皮肉伤。在镜头前，脚力特化的变异者高高跃起，轻易将距离拉近为零，那柄军刀于他手中挥动起来如臂使指，劈砍时带着骇人的气势。但，或许是顾忌着“不允许给求生者造成致命伤”的游戏规则，金属撕裂衣物纤维划开血肉的那一瞬间，卢基诺犹豫了。

这伤口位置不太好自己处理，但坎贝尔也不想这个时间点再去麻烦艾米丽缝合。他从房间里翻出医疗包，潦草包扎后，他无视伤口被扯到时撕裂般的疼痛感和绷带下隐隐约约洇出的血迹，把自己摔进床垫里。

他这该死的脾气在进入庄园后愈发难以抑制。明明以前还能在社交时维持表面的友善，即使偶尔露出阴沉的一面也总能顺利蒙混过去。但这几天在比赛情况不顺的时候，坎贝尔是真的差点直接对着无辜的队友发火，直到看着小姑娘畏惧不安的眼神，才勉强吞下即将出口的恶语而改为干巴巴的两句宽慰。

而迪鲁西，只是不幸身为对立阵营的新人，又刚好撞在他气头上而已。

作为监管者的孽蜥……诺顿能看得出来，虽然现在尚不成熟，但他具有相当的潜质，将来多半会是强悍的对手。按照常识来考虑，趁着拍摄的机会打好关系才是应该做的事。而坎贝尔，用不合时宜的情绪爆发，把事情给完全搞砸了。

诺顿长叹一口气，抬起右手手臂挡住了眼睛。

……得找个机会向对方道歉。

7、

庄园的收入来源主要有两块，其一是直播前开盘坐庄收取赌注，其二是精装比赛录像合集实体和角色周边的贩售。无论哪个都是暴利。

收看直播所必须的特殊网络和个人终端价格十分昂贵，再加之以熟人引荐的入会制度，使得观众圈子局限于家底丰厚的老牌贵族之中。

这些闲得发闷又富得流油的上等人当然舍得为比赛掏钱。或许人类天性上就是有这样浓烈的暴力倾向，酷爱观看自己的同类与猛兽厮杀——千百年前的罗马斗兽场曾座无虚席，而如今的欧利蒂丝庄园，便是隐于文明社会地下的新斗兽场。

考虑到人员的损耗问题，屠夫被禁止对求生者造成致命伤害。但儿戏似的追逃打闹可不是观众想看的东西。

越是那些擅长控制力量，或是对人体有相当了解的屠夫，被允许持有的武器便越是锋锐。在获胜之外，他们还被委以了“表演”的重任。

爪刃撕裂皮肤喷溅出鲜血，细剑将纤细的肢体钉死在地面上——在不伤到动脉、神经和内脏的情况下。视觉效果到了就够了。

而作为前生物学者的卢基诺，所持的武器是一柄开了刃的军刀。

自从宣传片发出去开始，便有无数观众在期待监管者“孽蜥”的首秀。

期间还尚未截住卢基诺找到道歉机会的诺顿，也准时坐到了庄园大厅内的直播屏幕前。

8、

……未破译的密码只剩下两条。

孽蜥的体力见底了。他感到自己的全身上下都在过热发烧。

卢基诺现在的体质更接近爬行动物，体表被鳞片覆盖而缺乏汗腺，无法通过汗液蒸发来带走多余的热量。他只得徒劳地大口喘息着，鲜红的信子耷拉在外。

而那位乘着过山车从起点站直抵终点站的调香师则看上去还有相当的余裕，一边迈步跑动一边优雅起舞。前锋已经在周围就位，跃跃欲试想要一展身手。

卢基诺手臂上的鳞在发痒，喉咙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发干，信子在眼前惹人厌烦地拂过。他手中的军刀骤然挥出，却结结实实敲在了板上，而随后那块木板被躲在板后的前锋迎头砸下。

“嘶——”

疼痛并不能带来清醒，反而像是添入火盆中的碳一样使怒火愈燃愈烈。

迪鲁西知道这都只不过是求生者取悦观众、吸引粉丝的手段，但他的大脑仿佛已经成了咕嘟咕嘟冒泡的一锅浆糊，思考难以继续进行，唯有滚烫的杀意从其中蒸腾而上。

他将手中尖刀高高挥起。

下刀吧，宰了他，去他*的游戏规则。像是蟒蛇绞杀山羊那样，像是蝮蛇生吞野兔那样，像是巨蜥撕咬幼鹿那样。他是捕食者而他们是猎物。人体器官组织的分布卢基诺烂熟于心，只要割破颈部的大动脉——

……不。

这不是身为学者的卢基诺该有的想法，他所熟练掌握的那些解剖学知识不是让他用来做这种事的——

迪鲁西挣扎着恢复了一丝理智，刀刃堪堪避开脖子于后背划出了一道极长的伤口。而前锋则借着受击加速再次拉开了距离。

闸门开启的鸣响回荡在游乐园上空。求生者道具充足，监管者二阶技能未开，周边板区尚在，地窖就在附近。

一坠落空，一刀挥空。最后的求生者就当着他的面跳下了地窖。

9、

赛后，坎贝尔在鬼屋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了蜷成一团的迪鲁西。

大蜥蜴双臂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没有抬头，声音里隐约带着点哭腔：“想笑就笑吧。”

卢基诺听到了一声叹息和一点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勘探员在他身前盘腿坐了下来。

“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坎贝尔说。

“……不。你说得没错。”迪鲁西的声音闷闷的，“确实是我轻视了比赛……求生者是难缠的对手。刚才的惨败是我咎由自取。”

这话着实很难让人继续安慰。坎贝尔沉默了一会，一时间空气中就只剩下远处旋转木马的欢快音乐声在轻浮地飘动。

“我在进入庄园之前的职业，如你所见，是勘探员。”这位求生者突然另起了一个话头，谈起自己的事：“这可以说是我一直以来理想中的工作。对先前意外获得的磁石善加利用，以此为基础定位古代遗迹和天然矿藏。比起和活人打交道，我宁可独自发掘文物或鉴定矿石。”

“那段时间我可是找到了不少好东西……你看。”坎贝尔的声音上扬了些许，仿佛蛊惑：“这是我在墨西哥那儿挖到的虫珀。成色不错吧？”

这位前生物学者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头抬了起来。他难为情一般用手背慌慌张张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眼神却没法从坎贝尔手里的东西上移开。

“看上去漂亮到像是假造的，但这确实是远古种。”卢基诺喃喃，“虫体很完整，位置也刚刚好。完美地保存了蝴蝶飞行时的动态……这是无价之宝。”

“……”坎贝尔用有些意外的眼神看了这只大蜥蜴一眼，随即无奈地笑起来：“你倒是个识货的人。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说不定就不会沦落到这里来了。”

“……”这话迪鲁西也没法接。

“你口中的‘无价之宝’事实上根本没什么市场，没人愿意买账，因为看着和那些批发假造的玩意压根没什么区别。工程穷三代，考古毁一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需要钱，越多越好。所以我就在这里了。”

坎贝尔叹了口气，继续讲下去：“我签下了为期三年的雇佣合同。庄园方许诺的奖金很丰厚……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赚了，但现在我只希望自己能活到合同到期的那天……以及到那时还能保有自我意识。”

“……自我意识？”

“是的，自我意识。刚刚我说到哪里来着……对，我在进入庄园之前，职业是勘探员，擅于利用磁铁定位遗迹和矿藏。”坎贝尔把话题拐了回去，“我的身体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带上磁力，原理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在进入庄园之前，这能力只需要在探知方向的时候偶尔使用，平常基本上就是关闭的。但在比赛期间为了自保必须时时开启，而且还得频繁切换磁极。”

“医生说，我的大脑在磁力影响下发生了一些……不太妙的器质性变化。”

“我看不懂那些黑白的脑CT影像，可是我的脾气确实在一点点变得暴躁。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被父母恐吓过类似的话，‘不要靠近微波炉，否则你的脑子会被烤熟的’——当然，那只是个可笑的谎言罢了。但我现在确确实实在面临一个令人笑不出来的真实版。”

“我和帕缇夏·多里瓦尔，也就是那位咒术师，很有些旧恩怨。或许是出于某种恶趣味，之前庄园方一直很喜欢把我和她分配到同一场比赛里去。”勘探员闭上眼睛，单手揉了揉额角，“有一次赛场上局势不利，机子还剩三台，另外两个人早早被送上椅遣返，咒术师倒地无自起，我是半血，屠夫满地图找人想要四杀……然后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到了咒术倒地的位置。”

“但我并没有为她治疗，而是抄起手上的磁铁朝她的伤口砸了下去。”

“我发誓那并非我本意……无故伤害队友不仅会在庄园内部遭到严厉惩罚，而且这种画面发出去会相当掉粉。我但凡还有半分理智在线都不会做出这种选择。可是暴怒和恨意把我整个攫住了，到现在我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后怕。”

“有一说一，猿猴咒像直接拿来物理揍人也挺疼。要不是监管者及时过来把人拉开，我估计已经没了。”

“可恶。直接和那女人肉搏也太傻了，如果是在清醒状态的话，我至少还能拿出点像样的计谋来……比如启动军工厂废弃的机器把她‘意外’绞进去什么的……”

“……你清醒时比愤怒时可怕多了。”卢基诺没忍住吐槽出声。

坎贝尔对此不置可否。他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孽蜥的那对竖瞳：“卢基诺。你今天最后砍前锋那一刀的时候，手下留情了吧？”

10、

迪鲁西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重新把身体蜷缩起来摆出防御性姿态，却无法阻止坎贝尔的声音传来。

“明明手握着能轻易收割人命的力量，前一秒还处于盛怒之下，后一秒却硬生生改变了出刀的轨迹。”坎贝尔将身体稍稍前倾，“资料上说‘异化’也会影响精神。这真的已经很了不起了……你和我不一样，是个温柔的人。”

他看出来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了。卢基诺感到鼻子有些发酸，用指节揉着眼睛避免自己再一次丢人地落下泪来。

“……但另一种意义上，我们都是对抗器质性变化侵蚀理智的伙伴。”勘探员率先从地上起身，向对方伸出了手：“至少增加熟练度、避免被逼入绝境可以有效防止自己进入那种异常状态……我今天刚好有时间，要和我一起来单练吗？”

迪鲁西用尾巴尖轻轻拍掉了坎贝尔的手，自己扶着墙面站了起来。

“就这么两天应该还不够你肩膀上的伤好全，再说你这家伙一看就没好好处理伤口。”大蜥蜴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先把伤口给我看看。有空的话带我认认其他地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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