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中】听山

北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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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就越靠近灯火。

影影幢幢，人声渐起，山下面那一片像是烧起野火，脚步因趋光的本能而不停加速。

“哇！”人群爆发出欢呼，无边夜色里忽然窜出一抹光，彭然炸响。身边悠哉游哉走着的人即刻捉住他手腕，一边高喊着“已经开始了！”一边向山下跑去。

中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只剩下几个大字：烟花大会，要迟到了........啊啊！？那怎么行！！！快快快........

他被用力握住手腕冲进人群，又在灯笼、摊铺和各色浴衣迷了眼。拿着小吃的情侣发出尖叫，正在埋头捞金鱼的孩子险些被打翻小桶，身后一片提醒与笑骂声，中也只能艰难地回头大喊抱歉。

“喂、混蛋........”他跑得有些喘，但一路下山着实痛快，“平、平常怎么没见你跑这么快！”

“中也、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实在不行了，两个人在闹市外的海滩停下，撑着膝盖缓一缓。中也抹掉额上的汗，抬起头望海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嗯？不是开始了吗？没见着烟花啊........

“哦哦，那个啊，时间根本没到呢。”太宰像行侠仗义的好心人一般，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估计是谁自家买的小烟花，刚才骗你的。”

“？？？”

“诶别过来........啊！痛痛痛痛！”

“闭嘴，一会儿看烟花不过瘾就拿你当填充炸药啊！”

还能飞到天上什么的，便宜他了。

位于海滩中央的地方已经开始检票了，穿着华服的女子挽着伴侣和孩子排着长龙，还有许多都市里来租了浴衣的年轻人，三三两两聚集着。节日气氛一下子浓厚起来，夏日黑得很晚的天空也终于做起一块合格的幕布，衬得这一片更加灯火通明。

抢到视野开阔处坐下，太宰低头对他说一声稍等，又闪身钻到人群中去。

弄什么呢？恍然间联想到了某些浪漫的画面，中也懵了一秒，赶忙甩头，把诡异的念头丢掉。那也太奇怪了........再说，也太早了些。

人渐渐多起来，但远没到满座。他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低头发现那个人还把小竹鸟带来了，好像出门前宣称要陪它遛弯儿。现在小鸟静静躺倒，帮忙占着座，一层滑亮光泽徒增了几分可爱。不知道摆摊的老伯今天生意好不好？他用余光扫过腰带，不自觉地摸摸鼻尖——好嘛，还没学会怎么系。不过既然有人代劳——虽然是个让人不爽的家伙——那么偷懒一点，也无可厚非吧？

中也想起这三天来，他和太宰窝在屋子里什么也没干........也不完全是，下过雨后他想到之前采的蘑菇，就拉上太宰让他带自己再逛一遍，顺便看住他不要乱碰剧毒的家伙。一路上很是顺利，竹篮装得满满当当才打道回府，恰好遇着上山的老奶奶，帮他把篮子里的货色挑一挑，竟然还都可以吃。

........自那晚之后，也许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吧？度假的样子，是一点点有了。

这么神游着，太宰回来了，原来是到小摊上买东西去了。粗略一望，关东煮、糖人和一看就不正宗的果味饮料，中也想问他你胃里吃的晚饭是凭空消失了吗？但灯光恰巧在这时候暗下来，人群里一阵动静，几句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已经把小吃塞了他满怀。

“喂，买那么多干嘛，我吃不下........”

“嘘——”太宰在黑暗里对他比了个嘴型。

音乐缓缓响起，人声渐息，海滩四周只剩下虫鸣。

要来了。

他挺直身子，数起心跳的声音。

先是低空小小的炸响。随音乐逐渐激昂，金色花火变幻出无穷模样——那好像天上的摩天轮，像乡道旁新绽的雏菊........纯黑的天空中，颜色愈发绚烂。仰头，再仰头；向上飞去的烟火笼罩大地，四处没有楼房、大树，只有天空，天空此刻不见踪影，纯净又安宁。那无穷高的寒凉之地在闪动、在不遗余力，一次次映照它底下渺小的人群：光........消逝........光........消逝........

太宰忽然靠向他，汗津津的两只手在底下相握。

中也下意识想屏住呼吸，随即又觉得这么做有些幼稚。头顶上烟花真是没完没了得漂亮，看得人脖子酸。他一偏头，发现太宰好像没在看表演，盯着他和鬼魅一样。

“怎么了？”

“没什么。”

还想说些什么，只听音乐突然变化，前排喷出黄金火焰引起一阵惊叫，中也不由得又看过去。

“要认真看啊。”

他拽了拽那个人的手。在想什么呢？

“在看呢。”

烟花大会慢慢进入高潮，一时间整个天空都被点亮，散发出神迹的光。不大的海岸由洋面连向天穹，自上而下，一整个通透明亮，洋洋洒洒的金粉，慈爱、无边，用拥抱的姿势坠往人间。

鬼使神差地，他也忍不住回头看向太宰。那人听了话，正认真看着眼前的盛大花火。这时候中也才知道，为什么刚才太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因为很奇妙，中也一下忘记了前方的演出、灯光、人头攒动；原来在另一个人眼睛里，他看见烟花的是很不一样的。那小小的一簇火苗，或者大海上独自漂泊的鱼肝油一般的残灯，在眼眸里荡漾着，忽闪忽闪，波光粼粼。

这个人全身隐没在黑暗里——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可唯独眼睛，此刻像另一条丰盈的生命，舞动了。

他感到指尖微微颤抖，那并非呼吸过度的前兆，而仿佛是极限运动时肾上腺素失控疯狂分泌。

“中也在走神哦。”

太宰侧头，轻轻凑到他耳边讲。视线触碰的那一瞬间，就被装进花火的世界。

——你刚才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他忽然伸手抓住太宰治的后领，用足了力气不管不顾往这边扯，一边借力从坐姿变成单膝撑在位子上。十分不讲理的动作打翻了脚下饮料，流下去把沙石浸湿，亮晶晶地闪着光。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又顺着他的力道，把他紧紧揽住。

“太宰”

“嗯。”

“........”

“怎么了？”

“........你帮我说。”

“？”太宰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不要，要听中也自己说。”

后者把头埋进那人颈窝里装哑巴，又听半晌没声音，催促般锤了锤太宰的后背。

“........那我先问中也一个问题。先说好，中也要不许敷衍过去。

“中也，你觉得........烟花是什么样的？”

真是刁难人啊。这预料之内的问题，却不允许公式般的回应。但所幸就在刚才，目光交织的那一刻，他有了一个很棒的答案。

“烟花是........”中也忍不住笑了，觉得有点得意，“烟花是我看到了，就永远不会熄灭的东西。”

这下轮到太宰不说话了。

烟火在高处爆开的巨响混同四方无数人群在发出轻声赞叹，短暂沉默后，中也感到环抱着的肩背忽然开始耸动，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啊........原来是这样啊。

“稍纵即逝的东西本身毫无价值。可我不需要烟花不停绽放，我只需要记住那一个瞬间，流光溢彩........那么直到坟墓，烟花都永远不死。”

干得漂亮。

他松手让两个人微微分开，小矮子这个姿势倒比他要高出一截，此刻正低下头来，让太宰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他骄傲笑着的神情。

“今天我们俩都走神了。”他听见中也对他说。因为音乐太响了，离得很近才能听清。

“没关系。”

没关系........

太宰治突然觉得怎么样都没关系了。

“咳嗯........那我要开始说啦，”他拍拍中也的后背，语气郑重其事起来，“那什么，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大腿被拧了一把，他连忙改口：“嗯、今天没有月亮........”

这是在做什么，紧张吗，怎么可能。这几天以来，太宰治自以为还算游刃有余，把距离控制得刚刚好。即使第一次接吻时他也没有乱了阵脚，有些紧张仍然保持了镇定，因为那个时候中也需要锚、一个稳固的存在——他用指尖抵住掌心，那里已微微发汗。

“中也，”太宰治努力保持着声音平稳，“能不能........能不能........”

就像他时刻提醒自己的一样，这几日从容的表面下，是他从来没有占据过绝对上风。

中也，我........

“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快点回答啊，我都同意帮你问了，总不能自问自答吧。

他感觉自己听不到烟花的声响了。是什么在天际一闪一闪的？是什么，把眼前这个人的脸庞、那双睁大的眼睛照得一亮一亮的？

快点回答我吧，比烟花还要美丽和长久的人。整个大山都在静默中等你，渴望倾听你的声音。这么多年来的想念快把人逼疯，年华不再是最难以承受的遗憾；而凡人之心总是不安、总是流离失所。但........

太宰治觉得这几秒时间好似世纪般漫长。

但是........

突然地，中也在片刻沉寂后向他贴近。太宰治本就神经紧绷，此刻差点一脱手栽下去。

额头磕碰，一阵灼热的痛感；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太宰。”仿佛微醺的嗓音离他太近，脑袋嗡嗡作响。“明年也带我来看烟花，好不好？”

这是回答吗，还是请求呢。不，一定要说的话，更像是在吃甜点时毫无节制地索要起下一份吧。下一份，明天的份，然后呢？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啊。要明年的，要以后所有的，他要未来全部的。

好不好？

“好。”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场中的音乐变得柔和而婉转，滑向尾声。花火之姿舒展起来，仿佛听见山谷里一片蛙鸣在协奏，连海风也放慢了步调细心配合。

岸边的人群拥挤，而其中有两个人着实很不识趣，在磕了个头昏眼花之后，他们终于摸索到对方的嘴唇，却让四周众人大跌眼镜，接了个既不暴力、又没有激情的吻。

——大概是久经奔波的逆旅行人，终于在逃离喧嚣后，安心地听见对方的声音了吧。

最后一束烟花炸响，人群发出欢呼。

仲夏的盛会，一场落幕一场起。

fin.

不知不觉半个夏天就过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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