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之惑

风暴追逐者

Dandelion

2024/11/26 23:28

加载中……

那是一杯蓝紫色的酒，梦幻、迷蒙，充满了欺骗，他的脑袋栽倒两次，仍只记得令人深省的薄荷味，然后是绿色、黄色、红色，任何一种你见过的颜色，它们搅合在一起，鲜艳，锐利，密密麻麻扎在神经元上，在他怀疑是不是有酒精以外的东西发挥作用之前，可怜的脑袋获得了并不需要的拯救。
“亚瑟！醒醒，该起床了。”阿尔弗雷德扑到床上，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他被迫离开舒适柔软的枕头，在眩晕中找回自己。
“你不该喝那么多酒，这会耽误我们的时间。”
亚瑟不满的推开他:“我没喝多少。”
重新躺下，思维的灵光发酵，他回忆那杯酒，只能想起蓝和紫的色块，以及更多色块，于是干脆的放空大脑。
阿尔弗雷德还坐在床沿，忐忑的盯着他，拖出一声简短的低哼:“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又开始了。
亚瑟感到烦躁，与眼前的麻烦相比，宿醉竟显得如此亲切——至少它不会清晨拽你的被子，他只能说:“我没打算反悔，已经到堪萨斯了。”
高中生阿尔弗雷德毕业在即，该在夏日有一场燃烧青春的毕业旅行——四月显然不在其中。他在圣诞节时向家里的圣诞老人许下一个愿望——来年春天在大平原追逐风暴，不出意外被严词拒绝，圣诞老人对他说，没门!
于是一场应该纳入家庭教育经典教材的战争开始了，胜利者显而易见。他们从纽约出发一路向西，大部分时间都在40号公路上，于昨天抵达堪萨斯城。
亚瑟去了一趟盥洗室:“天气预报怎么说?”
阿尔弗雷德顿时来了精神，他激动的抱起电脑：“气温高的不正常，看看这个，包括今天在内的接下来几天，堪萨斯及周围地区都有强对流活动。”
亚瑟接过他递来的电脑，虽然冬季过去气温在逐渐回升，但在四月份的堪萨斯，体表温度依旧是不正常的高温，同时从北冰洋南下的冷气流还未完全离开，卫星云图上，一个强大的冷涡仍滞留在中部平原，干冷空气和暖湿气流在堪萨斯上空交战，而堪萨斯地形平坦，为风暴的发育提供了得天独厚的环境，未来几天内将成为追风者的圣地。
亚瑟挪步到窗边，晴空万里，阳光普照。
他又把视线投向阿尔弗雷德：“有目标吗？”
新晋追风者马上调出地图页面：“这里，温菲尔德。”
亚瑟看着他指向的地标，地图上显示距离180英里。出发前他已经明确了此行自己的定位——司机，虽然为了说服他，阿尔弗雷德科普了许多气象知识以证明自己的专业性，但在实际行动中他更愿意相信权威者，鉴于行动里只有他和阿尔弗雷德，所以他把指挥权交给了他。
这个决定令亚瑟不安，接下来的行程他只能相信阿尔弗雷德，但在他心里，阿尔弗雷德不是那么可信，他做过许多糟糕的蠢事，这也是他当初极力反对的原因之一，他们可不是来旅游的，他们要追着部分足以把人与车一同撕碎的龙卷风跑。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程，不是没有可能。
“吃完早餐我们就出发。”他给出最终答复，让阿尔弗雷德不必再担心他会反悔。
整个早餐时光可被称为某种杂食动物进食，或许是担心还没影子的风跑了，或许是担心监护人跑的没影了，阿尔弗雷德一直保持着兴奋的状态，直到正式出发，他终于忍不住在车载音乐的背景音中大喊大叫。
“我们是风暴追逐者！”
“这真是太酷了！”
唯一的观众此刻更关注路况，他幅度很小的点头，算作回应。阿尔弗雷德并不在意同伴的冷淡，依旧兴奋着，唱歌欢呼，手脚无处安放——梦想触之可及。两个小时的车程会让他冷静些，回到现实的牢笼，看看快速掠过的新绿，它们也被蓝紫色欺骗了，一心投向温暖的怀抱，这可比宿醉严重的多，一不小心就为春天立起墓碑。
路上天气晴朗，蓝天白云，挥别一个个交通信号灯，社会离他们越来越远，少有车辆出现在文明的道路上。
回到自然中去，导航如此显示。
他们正在麦田中穿行，视野开阔，天空一览无余，太阳依旧不可直视，只是天边的浓积云蓬勃发展，就像每个生命成为个体前的胚胎。
阿尔弗雷德望着一片挂满小半边天空的云，激动开口：“亚瑟，路边能停车吗？”
尽职尽责的司机用行动做出回答，只要不停到麦田里，稻草人就不会跳出来指责他们。
拉开车门，阿尔弗雷德立刻带着相机奔向积云的方向，架设三脚架，他开了一条延时摄影，观察风暴的发育。
亚瑟走到他身边，这个过程中他还发现了自己的新职务——搬运摄影机。相机是前些年买的，一个不算太贵重的礼物，而为了这次的追风之旅，他购置了专业的摄影机，这罕见的由亚瑟主动提出，阿尔弗雷德惊讶并欣喜的接受了，为此他到现在都还是“乖宝宝”。
“接下来做什么，等着?”搬运只是搬运，并不包含拍摄，亚瑟转了几圈观察环境，随口问道。
“对，我预感它很有潜力。”
他就像一个好莱坞大片导演，摆弄摄影机的同时评判演员的前途，哪怕面前的演员太有“前途”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地方还挺适合拍电影。”
“星际穿越?”
“嗯，确实很像。”
等待实在太过难熬，周围没有任何庇荫处，树木远成乌黑的竖线，像融化的油画棒，他们回到车上，一边闲聊一边注意着雷达图的变化。
每个风暴的雏形，都是天边不起眼的积云，它们的欺骗手段古老而陈旧，蒙蔽感官，柔软，轻盈，如温顺的绵羊。
亚瑟曾极力反对阿尔弗雷德追风的想法，为此产生诸多矛盾与不和。
“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追那该死的风？你就不能追女孩什么的吗？”
男孩的脸固执而坚定：“这是我的梦想，我一定要去！”
看啊，一个为上帝所宠爱的孩子。
思绪回笼又腾起火花，亚瑟收回落向虚空的视线，这正是一个好时机。
“你是何时拥有这个梦想的?”
蓝眼睛睁大了些，面容却相对静止，他似乎在思考。
“我是上高中以后才想追风的，但在更早之前，我遇到你之前，它就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也不知道，它让我远离父母，获得自由，那些暴风雨……说不清楚……”
他的语序开始混乱，声音渐小，羞愧的红了脸，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我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我准备了很久，自学了很多专业知识，绝对没问题。”
他强调，他不能让自己的监护人觉得这是小孩子的玩闹，他慎重且坚决。
“既然如此热爱这个梦想为什么还逃课?”亚瑟对他的保证不做评价，他只是询问，“考上好大学会使你离梦想更近。”
“不考上好大学就不能追风了吗？我现在就在追风。”他几乎是应激般反问，亚瑟其实并不逼迫他学习，也不要求他怎样出众，他只是反感亚瑟对梦想普世的看法，人们保护心中的神圣之地。
“你不想把你的梦想变成你的职业吗？与气象有关的工作都需要个好学校吧。”
总有一根线会拽住高飞的风筝。
亚瑟语气平淡，就像在谈论以后都不想谈论的天气。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会，小声说：“太不自由。我觉得自己每天去上学，好像什么都没干就放学了，我在浪费生命。”
亚瑟明白这种感觉，他并不比阿尔弗雷德大太多，只是又问：“逃课后你获得自由了吗？”
阿尔弗雷德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亚瑟突然笑了，他勾起嘴角：“不管你逃到哪里都是不自由的，家、哪个派对、哪处酒吧、徘徊街头甚至沉迷游戏都是不自由的，它们都只能暂时安慰你。”
他抬起头，想说些什么，视线却停留在高远的云层上不挪动半分，亚瑟也看过去。
风暴已初步形成。
几乎同时，阿尔弗雷德拉开车门，亚瑟也随后跟上，他们下车去做更细致的观察。风暴的前侧云砧非常厚实，已经挂上了乳状云，它们便是绵羊侧腹打结的羊毛，托举着雨水和冰晶，挂在名为对流层的葡萄藤上，右侧能看到明显的入流云带，它是最不可思议的脐带，不断为风暴输送水汽，帮助风暴快速发育膨胀，占据整个天穹。
气温相比半个小时前堪称骤降，凉风携尘带土，卷走炎热，也捎去阳光，一个庞然大物正在他们眼前走向成熟。
阿尔弗雷德激动的颤抖，他此前从未亲眼见过风暴的完整发育过程，高楼大厦会阻断视野，穷尽道路，田野则予以广阔，自然总是慷慨。
风暴刚生成时雷达上会显示出绿色或黄色的小信号，它对应着风暴覆盖的范围。
阿尔弗雷德紧盯雷达图，视线一刻不曾离开，目前的风暴呈现出东北——西南走向，这个阶段的上升气流区往往狭窄而细长，藏匿在西南侧，而它才是整场风暴的主体。
信号颜色逐渐转深，红色的暴雨蛰伏于核心降水区。
随着风暴的发育，红色信号所占区域扩大，仿佛一道止不住血的狰狞伤口，上升气流区逐渐扩展成一个圆形区域，他抬头，却只能看见不断膨胀的积雨云，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如同滚雪球。
他连忙对同样在观察云层的亚瑟道：“这可能是一个超级单体雷暴，我看不到它的中气旋，要换个方向观察。”
亚瑟点头，履行搬运摄影机的职责，和阿尔弗雷德回到车上。
“等一下，还有时间，来合张影。”
这是他们追逐的第一个风暴，既然阿尔弗雷德不着急，亚瑟也不反对，他靠在车前盖上，与风暴留念。
随后阿尔弗雷德暴露了他的紧张，他的身体一直保持着轻微的颤抖，整个人过度兴奋，亚瑟如果有镇定剂，一定愿意给他打一针，防止他捏碎电脑，进而导致他们变成无头苍蝇，在危险的风暴周围乱转。
“从这里绕过去。”
好消息是，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脑子更加灵活。
亚瑟看了雷达一眼：“没问题。”
这句话落下，车内的气氛不可避免走向沉寂，他没有自己表现的那样轻松，在风暴面前，任何生灵都应当畏惧。
大约二十分钟后，亚瑟不得不减速，强劲的外流风席卷而来，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抵达风暴的边缘，他握紧了方向盘稳稳停在路边，甫一开车门，猎猎横风灌入，吹的两人后仰，低沉细密的雷声爬过云层，光是听见就令人头皮发麻——太近了。
实际上，他们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但风暴横亘在眼前，降水区只见模糊的乌黑背景，雨水遮天蔽日，中气旋像一个高速旋转的羊毛帽子，盖在田野头顶，压弯每一根不顺的麦秆，强大的上升气流足以为山修容，为海饰貌。
真是太疯狂了。
亚瑟率先反应过来，推了一把还在震惊中的阿尔弗雷德，带着摄影设备下车。
“放在这里！”
“什么——?”
“快!我说——这里!”
他们开始呼喊，让以空气为介质的声音能免于风的淹没。
亚瑟一边固定三脚架，一边频频回头注意阿尔弗雷德，这家伙现在兴奋的不行，张开双臂发出奇怪的吼叫，又跑又跳，绕着汽车转圈的同时自转，并试图带动亚瑟一起，可惜他找错了对象，亚瑟虽然也在轻微的颤栗，几次出错，但拒绝加入愚蠢的狂欢。
相机刚刚进入工作，乌云的底部形成了墙云，气象雷达资料上显示这是风暴第一次产生“钩状回波”，此时的上升气流区围绕着它“扭曲”成马蹄形结构，龙卷风最有可能出现在马蹄的北侧。
阿尔弗雷德昂着头，强风凛冽，戏耍发丝与衣角的同时偷走热量，但他却感激，高速运转的大脑清晰无比，做出一个又一个迅速的判断，降水出现不久，风暴的低层空气还比较干燥，因此墙云的结构没有预想中那样壮观。现在，他可以确定无疑的说它是一个超级单体了。
“可能会形成龙卷风，我们要跟着它!”他显然是一个新手，但他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和全世界最好的司机，只是需要更多实践经验。
高悬于顶的雷声从未停歇，轰隆的震响与滋滋的电流警告每一位追逐者。
“上车。”亚瑟冷静的回应，他干过不少离经叛道的事，但都比不上此刻疯狂，现在，他也可以毫无疑问的说他们在找死。
向上的气流托举不住雨点的重量，降水如帘幕般洒下，仿佛连空气也被隐藏。
每个追风者都希望走在风暴之前，马蹄形结构最能说明风暴的动向，雷达云图上它正势不可挡直往东南，在阿尔弗雷德的指示下，他们将绕道玛格特，在风暴前面拦截它。

梦想之惑

章节目录

阅读设置

梦想之惑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