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阿隆索马丁内斯集市散发着橙花香的面包。

【北涉】像水消失在水中

怀刀

2024/12/07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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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星期后，北斗于马德里巴拉哈斯机场降落。十月末的马德里，相比起日本气温略低。但还好并没有相差夸张的程度。北斗扯了扯身上的大衣，试图减少冷气的侵入。
北斗坐在计程车里，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的街道。正值亡灵节前夕，有些店铺外摆放着糖果骷髅之类饰品用作装饰。虽说这是墨西哥的传统节日，但历史原因所致，这里也生活着不少的墨西哥人。节日气氛十分浓郁。
次日，北斗从酒店的大床上醒来。举着手机，翻看着未读邮件。和阿德拉的会面定在了不远处的某个街道。那里最近在举办市集活动，阿德拉说她申请了摊位来售卖自己烤的面包。市集开始的时间在下午。整个上午，北斗都在附近闲逛。挂着宗教画的博物馆，贩卖稀奇古怪小玩意儿的商店。本着反正也没有来过，就当体验当地风土人情了，北斗一个也没有错过。大学期间，他有辅修过西语，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一整个上午，北斗的马德里之行都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午后，北斗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方的数字，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按照导航上的标记，北斗找到了市集所在的广场。就在十几分钟前，阿德拉传来了自己摊位的照片。北斗拿着手机，穿梭在人群中。或许是人流量较大，也或许是贩卖食物的摊位实在是太多，北斗只觉得自己已经走了一个来回还没有找到目标所在。就在北斗低着头，将拇指和食指贴在屏幕上将图片放大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日语。他下意识循声回头望去。不远处，人群中一位棕色长卷发的女人正冲着自己的方向高高地挥着手。北斗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我在刚刚就注意到你了，在这个季节会来到这里的亚洲面孔并不常见呢。”身穿飞行员夹克的女人灿烂地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你好，冰鹰先生。我是露露的朋友，阿德拉。抱歉，太多年没有说过日语了，不太熟练。”
北斗点了点头，伸出手回握了过去。
“阿德拉小姐您好，我是冰鹰北斗，是一名杂志社的编辑。没关系的，如果日语不方便的话，我们也可以使用英语沟通。或者，我有学过一段时间的西班牙语，但是……”北斗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北斗看见阿德拉瞬间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自己。
“那就方便多了！冰鹰，欢迎你来到西班牙。要不要尝尝我烤的亡灵面包？”阿德拉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摊位，自信地笑着说道。
北斗谢过阿德拉的好意，顺利从她的上获得了一个圆圆的，散发着橙花香的亡灵面包。
市集人来人往，阿德拉的摊位时而有客人光顾。这并不是一个适合进行采访的环境。就在北斗已经做好了后续转场的打算，阿德拉先一步开口说话了。她先是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出一把露营椅，示意北斗坐下。北斗条件反射般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接着，阿德拉又在邻近的摊位那里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花果茶，把其中一杯递给北斗。
“那就让我来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阿德拉说。
果然，要在这里开始吗？北斗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最终以“一个合格的记者应该随机应变，处变不惊。”作为结尾。点了点头，摊开了手中的记事本。
“阿德拉，西班牙人，今年四十五岁。职业是纹身师，目前正在经营着一家纹身工作室。兴趣爱好是，如你所见，烘焙。”阿德拉摊开手笑笑，继续说了下去。
大约是在此之前，瑠佳有向她透露过采访的大致问题。北斗并没有多做引导，阿德拉便顺利的说了下去。
“我的母亲就是一名纹身师。受母亲的影响，我也成为了一名纹身师。年轻时因为对日式传统刺青很感兴趣，所以去往日本游学。起初我并不了解二次元文化，可以说在那之前的人生中，几乎是完全没有关注过。但是在日本，我认识了一些朋友，他们邀请我一起看动漫，参加漫展，玩cosplay……这其中，也包括露露。我们是在一场漫展上认识的，这个露露应该有和你说过吧。”阿德拉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待北斗的反应。
北斗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
“在那之前我并没有玩过这种类型的游戏呢。但和露露在一起相处久了，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游戏，什么样的角色会让她这么喜欢。就这样，我和露露喜欢上了同样的角色，很巧吧。听起来或许很肤浅，我一开始会喜欢上涉只是因为我喜欢长头发的角色。但随着进一步的了解我完全的喜欢上了他。舞台上的日日树涉就像神明下凡，永远会把精彩的舞台展示给观众。除此之外，他还有魔术师和戏剧表演者的设定。我的父亲年轻时曾是一名话剧演员，或许这也是我会更喜欢他的一点？”阿德拉尾音上调，扯起嘴角笑了笑，似乎是在反问自己。
“二次元真的很神奇，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是被设计出来的产物，但还是会让人真心实意的相信。当我自己也爱上他的时候，我想我理解了露露为什么会那么爱他。”说着，阿德拉脱掉了自己的外套。
此番举动让北斗感到惊讶，他吸吸鼻子，感受着寒冷的空气。再用拇指摸了摸裸露在外，握着笔的食指关节。不禁打了个寒颤。
阿德拉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将另一条手臂伸直，撸起了打底卫衣的袖子。
北斗看见，在她手臂内侧肘关节上方约两寸的位置上，停着一只由蓝紫线条勾勒出的鸽子。大约是岁月的洗礼，随着人体自然的新陈代谢，线条的边缘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我给我自己纹的哦！那时候我的技术还不是很好。”阿德拉不好意思地笑笑。
北斗看她就要放下袖子，连忙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不好意思，请问这个可以拍照吗？”北斗小心地指了指她的手臂，礼貌发问。
“哦！当然可以！你们要用做图片素材是吧。”阿德拉再次挽起袖子，呵呵笑了几声说“这个纹身和我身上的其他图案风格大相径庭呢。也经常有客人因此询问我这个纹身的含义。我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解释着。时至今日，我早就不是那个会为了偶像疯狂的小女孩了。但每当我向其他人解释它的来历时，还是会感到感动与幸福。在日本游学的几年我结束了许多朋友，也亲眼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这对我来说弥足珍贵。”阿德拉再次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待着北斗记录。
她看见北斗的笔尖停了下来，便继续说了下去。
“与露露不同的是，来到日本时，我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朋友。在异国他乡留学，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一同玩乐的同母语者。有时候抬头看看天空，会感觉人是很孤独的……”说着，阿德拉抬头看向天空，北斗闻言也顺着她的话抬头向上看去。
“在无数个感到孤独的时刻，偶像曾一度成为我的一份精神支柱。而这只鸽子对我而言也更像是一种力量。每当看见它的时候，都似乎看见了那个二十几岁的我为之崇拜的身影。偶像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这只鸽子像一个勇敢的信使，带着我走到了现在。”阿德拉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灿烂地笑着。
“怎么样！我烤的面包买不错吧？冰鹰。”阿德拉面带笑容，询问着。
“很美味。”北斗举起手里的面包咬了一口，另一只手依然在刷刷写着笔记。他将口中的面包咽下去，接着说“以前只有在书本上看见过这种面包呢，第一次吃，味道意外的好呢。阿德拉小姐不管是纹身还是烘焙，都很出色呢。”北斗夸奖道。
阿德拉对此表示十分受用，他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脸。拿起塑料夹，从摊位上取出一块其他口味的面包放在包装纸中，递到北斗手里。
“这个味道的好评率也很高哦。等下市集结束后，要不要去墨西哥之家逛逛？最近正值亡灵节前夕，那里可是很热闹呢。”阿德拉热情地询问着，提出邀请。
北斗将笔记本合好，塞回口袋里。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阿德拉的提议。采访内容大概也记录得差不多了，在本地又向导无疑会提高不少旅行体验。北斗也很乐意就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感受一下异国风情。
在阿德拉口中的墨西哥之家。北斗看见巨大的阶梯式祭坛，每一级阶梯上都摆满了糖果、亡灵面包、黄色的万寿菊，除此之外还挤满了亡者生前喜爱的物件。黄色的暖光透过玻璃窗上的镂空剪纸，金色的光点不均匀地洒落地面。描金的面具挂在墙壁上，周围簇拥着色彩鲜丽的花。
阿德拉走在北斗的身边，向他介绍着每种装饰物的含义。她说虽然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西班牙人，但自己的祖父是墨西哥人。严格来讲，自己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墨西哥血统，所以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在祭坛的阶梯上摆上一些东西，来纪念自己已经逝去的祖父。北斗看着阿德拉摆好自己所带的物品后，缓缓起身，看向自己。
“在墨西哥人看来，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一种生命的回照。我的祖父认为，如果死的毫无疑义，那么其生也必定如此。死亡是生的反面，也是生的补充。”阿德拉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格外具有生命力。
“有时候我觉得，电子生命也是如此。”阿德拉注视着北斗的眼睛，面带笑容地说了下去“我们生于信息时代。不管是游戏还是偶像，名为流行的事物往往也过时的最快。Ensemble Stars现在说出来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但即使如此，还有我，露露，以及不远万里来寻找我的你。这让我觉得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游戏的停服并不是终点。涉，他真实地来到过我们每个爱过他的人生命里。有心之人，自会寻找到。谢谢你的采访，冰鹰。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希望你的专栏可以让更多的人想起日日树涉，想起Ensemble Stars，想起曾经的那一份力量。”
北斗点头如捣蒜，他在脑内努力地记着阿德拉的话。“这完全可以写进去，如此让人为之动容的言语，值得被记录下来。”北斗这样想着。“我会的，也谢谢您的受访。”北斗说道。
“好久不说这么多日语了，还有点怀念呢……要不要过段时间去日本旅行，要问问露露什么时候休假啊……”阿德拉自言自语嘀咕着。
“啊？您刚刚说什么？”北斗在脑内速记着阿德拉刚刚的发言，再加上她的声音又小，北斗完全没听清，好奇地发问。
“没什么，在想度假的事！”阿德拉爽朗地笑了几声，接着话锋一转。
“对了，冰鹰有接下来的受访目标吗？”
北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阿德拉的问题戳中了他的心事。坦白来讲，来到马德里完全是临时起意，关于下一个受访者，接下来自己该去那里，北斗毫无头绪。大概会回到日本，继续在论坛上地毯式私信吧……
“说来惭愧，还没有……”北斗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听到北斗的答复，阿德拉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她一边大笑着，一边拍着北斗的肩膀。
“很难找对吧！Ensemble Stars啊，现在已经是老古董了！但是啊，找同好的事，就该让同为同好的人来做啊！别担心，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所喜欢的都是同一个角色的话。”
惊喜来的太突然，北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声说着太感谢了。
两人掏出手机，北斗在备忘录上记下了一个邮箱地址。
诺玛，35岁，现居卢森堡，职业音乐教师。不出意外，这就是北斗下一位受访人的基本资料。
“我会提前和诺玛打招呼，晚一点你再给他发邮件就好。”阿德拉把手机放回口袋，对北斗说道。
告别阿德拉。时间不早了，北斗在路边拦了辆车，返回酒店。
洗漱过后，北斗打开行李箱翻出他的笔记本电脑，又从衣架上的外套口袋中掏出他的记事本。接着，他点亮台灯，坐在书桌前对照着白天时记下的笔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西班牙人热情且富有力量。这是北斗在此前从未体验过的。即使拉着窗帘，透过玻璃，也隐约能听到路上行人的说笑声。渐渐的，大概是时候的确不早了，街道上的人声稀疏了许多，北斗专注地整理着笔记，却似乎听见了阵阵的风声。
外面的风有这么大的吗？还是空调没关？北斗抬头望向墙壁上的空调，是关机状态没错。他又起身，单手撑住桌面作为支点，用另一只手撩开窗帘，将窗户拉开了一个小缝。
没有啊……北斗心里泛起了嘀咕。窗外不仅没有剧烈的风声。倒不如说，窗子打开的瞬间，耳畔的风声瞬间停了。
北斗想起阿德拉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思维发散到说不定是某个正值亡灵节期间想要回家看望亲人的亡灵走错了地方。北斗一向不太怕这些。学生时代的鬼屋探险，自己也总是朋友中打头的那个。北斗把窗户关好，重新拉上窗帘，坐回椅子上。默默想着，希望他能快点找到回家的路，回到自己所爱之人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祈祷真的起了什么作用，接下来的工作中，北斗再也没有听到那阵诡异的风声。今日的工作完成，北斗合上电脑，回到床上，准备休息。奔波了一整天的北斗本以为今天会睡个好觉。没想到，半夜被久违的梦魇惊醒了。
说是梦魇并不准确。早在自己高中备考的那会，北斗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与那种半梦半醒状态下，想醒醒不过来的窒息感不同的是。他这次只是觉得身上很重。简单来说，更像是单纯被什么重物给压醒了。
好不容易挣脱了重物的束缚，北斗喘着粗气，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看见了一个银色长发的男人正趴在自己的身上，正眨巴着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注视着自己。
即使北斗的胆子再大，眼前的景象也实在是太过于超出常理。北斗瞬间被吓精神了，他猛地撑身子，向后挪了半米，将背部仅仅地抵在床头上。接触到柔软皮面床头板的那一刻，北斗感受到了自己被冷汗浸湿的睡衣。
即使身处震惊之中，北斗的大脑并没有完全宕机。黑暗中，他隐约分辨出了，身上的男人就是自己近期的调查对象。这个认知让北斗怀疑自己完全疯了。难道是工作压力太大让我产生了幻觉吗？应该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北斗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想找出什么更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就在这时，趴在自己身上的“日日树涉”向前挪了挪，开口说话了。
北斗的脑内尖叫着“你不要过来啊！”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耳畔便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晚上好呀，北斗君～”涉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抬起手掌冲着北斗招了招手。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北斗一只手还紧紧拉着被子，眼神警惕地问道。
“呀，这个嘛……在创建游戏账号的时候不是都会填写昵称之类的嘛。类似于，希望游戏角色如何称呼你之类的！”涉快速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对自己的解释十分满意。
“我根本就没注册过什么游戏。况且，Ensemble Stars早就停服了才对吧！”北斗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两人面前，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哎呀哎呀，真是令人伤心的话呢……北斗君的被窝明明暖和和的，却会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呢……”涉的两条眉毛耷拉下来，撇了撇嘴，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受伤。
呃……北斗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我刚刚难道说了什么很伤人的话吗？那明明是事实吧。我现在是不是该安慰他几句之类的……不对吧！现在明明就还没搞清楚状况啊！北斗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
“抱歉……但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你到底……是什么？幽灵吗？还是真实存在的某种……？”北斗纠结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合适的形容，就此放弃。
涉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并没有立刻回答北斗的问题。突然，视线中的涉再次向前凑近。床上的空间本来就不大，更何况现在挤了两个成年男人。黑暗中，北斗看见涉的脸已经几乎快贴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他不知道涉下一步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今夜的一切，都在冲击着北斗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突然，北斗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拉着自己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上。
北斗的瞳孔瞬间放大，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似乎有着和自己类似的温度，而指尖所受到的阻力，也证明了眼前之人无疑是真实存在的。
“我呢，应该是类似于人造灵一类的存在……”涉松开了北斗的手，坐了起来，耸了耸肩说道。
北斗微微皱起眉，沉思片刻。
“那你是……某个人眼里的日日树涉？”似乎是对自己的解答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北斗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底气。
“是！也不是！”涉似乎对北斗的答案十分满意，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继续解释到“我是大家的日日树涉！”
北斗听得云里雾里，他完全被绕晕了。
“更准确的说，其实我们从作为游戏角色被设计出来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存在。只是随着我们所获得的情感寄托越多，我们的能量就越强。只是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不会被人类所观测到。就像现在这样～”涉摊开手，留下一个微笑。
北斗沉默了。他有注意到涉用词上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我”改成了“我们”。北斗猜他刚刚的话并不只是在解释自己的存在，而是更多的，一个集体。或者说是，这世界上的所有虚拟角色……这实在是打破了他二十几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从常识的角度出发，自己现在应该拿起床头柜上的内线座机，给酒店前台打上一个电话，然后对他说你这酒店的安保有问题，半夜有可疑人士闯入。退一步说，即使不这样做，理智也告诉自己不应该轻易相信涉的话。但北斗一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涉，他能触摸得到，能听见他的声音，但似乎确实如他所说，如果这一切成立的话，那么北斗猜测他的灵体并不稳定。因为即使在光线如此恶劣的此刻，他也能看见，涉的身影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甚至偶尔，会呈半透明状。这让涉的解释不得不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那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确实是，呃……日日树涉，而不是什么私闯酒店房间的潜在罪犯。”北斗深吸一口气，谨慎的性格还是让他选择了再次确认自己的猜测。
这次换涉愣住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这一瞬被北斗精准地捕捉到了。
“如何证明日日树涉是日日树涉……？还真是个有趣的难题啊！”
北斗看见涉坐在床边，捂着肚子呵呵笑了起来。涉的笑声让他有点不爽，这让北斗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确实有些不着边际。话说出口时，自己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在单纯的印证自己的猜想。而涉的反问，让北斗突然意识到，其实连提问者自己，也算不上是了解日日树涉。北斗在脑内搜索着自己这段时间来所收集到的情报。唱歌跳舞这些……这个时间也不好展示，突然北斗灵光一闪，想起了白天阿德拉说过的话。魔术……对！这个可以！
“那你……变个魔术给我看看吧。什么都行，动静不要太大。”北斗上下打量着坐在床边的涉，将信将疑地开口。
涉没有说话，只是用食指和中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牌，递到北斗面前。北斗的视线落在那枚纸牌上，试探着伸出了手。就在指尖触碰到纸牌的瞬间，唰啦一声，眼前的纸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枝鲜红的玫瑰。北斗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玫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比真实，甚至用力吸吸鼻子，还能在空气中嗅到隐隐的玫瑰香气。
“有刺哦，北斗君要小心～”涉尾音上扬，转了个手，换了个适合北斗接过的角度，把手中的玫瑰向前递了递。
即使是在涉的提醒下，但没开灯的房间光线实在是强差人意。结果是北斗还是不慎触摸到了花茎上的硬刺，微弱的同感从指腹传达大脑，似乎是在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北斗愣愣地将那朵玫瑰放在身边的床头柜上，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在今晚被完全清空了。
“还有吗？”北斗目光放空。其实在他开口的那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说的内容是什么，似乎自己只是在单纯的发问。关于问什么，对方的答复是什么，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涉深吸一口气，抬了抬眼皮。他看出了北斗的怀疑和不确定。这种情况任谁都会感到迷惑。何况就自己来说，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见。即使在Ensemble Stars风头正盛的那几年，涉也从未遇见过能完全看见并与自己进行交流的人类。是稍微有点棘手的情况呢……涉的视线对上北斗的眼睛，认真地说。
“很抱歉，北斗君，没有了。如我所说，我只是人造灵。被人们所创造，也会随着人们的遗忘所消散。以前的我可是很厉害的哦！说是无所不能的日日树涉也不为过呢。”涉笑了几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但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我了。”
话音落下，涉依然挂着那副温和的微笑，平静地注视着北斗。这份目光让北斗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好是安慰的话。但似乎以自己的角度，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有些干瘪。幸运的是，北斗尴尬的沉默被涉所捕捉到。对方先自己一步将话题延续了下去。
“北斗君可不要失望啊！作为人造灵，我们有一种机制。”涉眨了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卖了个关子。
“因为我们的能量是由人类赋予的。所以每当人们忘掉什么，我们就会失去什么。但相对的，反过来也一样。现在我的能力只够为北斗君变这一个小小的戏法，但是说不定呢……”
涉依旧是笑眯眯的，稀松平常的说着这些话。但北斗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笑意。涉的话并没有让北斗轻松起来，他皱了皱眉，犹豫再三选择了开口。
“那……如果没有呢？”北斗小声发问。
“会消失哦。”涉眯起眼睛，歪了歪头，笑着说。
“等到连同我这个人，也就是日日树涉完全被世人所遗忘之时，我就会消失了。”涉顿了顿，继续说“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难以维持清醒的意识与形体的状态了。奇怪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又感受到我的能量在逐渐复原。虽然只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波动，但足以被我感应得到。我想着一定是有着某种奇妙而浪漫的原因。于是，跟随着这股力量的指引，我找到了你，北斗君。男性的粉丝还真是不常见啊！”
北斗的情绪还没从刚刚的一番长篇大论中抽离出来，就被涉莫名其妙的结尾给带跑偏了。他难以理解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生物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段话的。明明是那么沉重的话题，却突然话锋一转嬉皮笑脸起来。这让北斗产生了一种自己的担心多余了的恼火感。他不知道涉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在北斗看来，似乎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可能会消失”这件事无动于衷，那我刚刚又在认认真真地听了些什么鬼话！冰鹰北斗气不打一处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怒火，以此保持一份最基本的礼貌与教养。
“我不是什么男性粉丝，我也并不了解你。你也只是我的工作对象。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可以看见你。但是，半夜突然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很恐怖。请你收敛一点。”北斗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完，长出了一口气。他并没有给出日日树涉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紧紧地接上了一句“我现在要睡觉了，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晚安。”
北斗说完，一头栽回床上。他用力地拉了拉被子，把自己鼻子以下的部分完全遮住，闭上了眼睛。伴随着来自涉的窸窸窣窣的笑声和“明明已经很生气了却还要说晚安，真是乖孩子啊……”诸如此类的自言自语中睡去。
次日清晨，手机闹钟按时响起。北斗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柜上胡乱地搜寻着手机。接着，他眯着眼睛关掉了闹钟。重新缩回被子里，打算再睡十分钟来算做对昨天夜里睡眠缺失的补偿。
北斗抓着手机昏昏沉沉地再次闭上眼睛。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北斗并没有如他所愿多睡一会。
“叮咚”新邮件提示音响起，与之伴生的还有从掌心直到小臂的震动感。北斗挣扎着再次睁开了眼睛。
“谁在这个时间传邮件啊……”北斗皱着眉，小声嘟囔着。
未读邮件一栏的最上方闪着红色的未读标识，北斗揉了揉眼睛。在看清对方头像的瞬间，北斗弹射起床，猛地坐了起来。
来信人是诺玛。她接受了北斗的采访邀请，并在邮件中附上了一份自己的近期行程表。
执行力很强的北斗几乎是在点开那张行程表的同时，就打开了航空公司的网站开始给自己准备下一段旅途的机票。与此同时，他还顺便与受访人确认了采访日期。最终北斗给自己订了一枚两天后从马德里飞往卢森堡的机票。
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的北斗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偏头时，他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那枝红玫瑰。接着，北斗的视线被定住了。
为什么这朵花还在……难道昨天晚上的一切真的都是真实的？北斗心里犯着嘀咕，起身拾起那朵玫瑰，用指尖在最外层的花瓣上捻了捻。确实是真花没错，而且经历了漫漫长夜，被切断根茎的玫瑰看起来也并没有昨天初见时的那么有精神。
如果这都是真的……那日日树涉去哪了……北斗捻着玫瑰花瓣，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行程的安排让北斗凭空多出了两天的假期。他打算出去逛逛。比起体会风土人情，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想一个人在这间酒店里待着。且不说“人造灵”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在挑战社会常识了，更何况“日日树涉”其人性格也足够莫名其妙。北斗觉得自己要是继续钻这个牛角尖，那么先被社会常识定义成疯子的一定是自己。
一副亚洲面孔，再加上会说一点西语的加分项。北斗的旅行十分流畅，一个上午，北斗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的语言说得很好！”虽然只是客套友善的夸奖，但这确实让北斗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在普拉多博物馆展厅的一副肖像画前，北斗驻足停留了一会。一个戴着眼镜的卷发男子走上来与他攀谈。交流中得知，卷发男子是个收藏家，他正在考虑买下这幅画。工作日的博物馆，游客稀少。安静的展厅里只能听见压低声音的交谈声。突然，第三个声音传进了北斗的耳朵里。
日语……？这个声音好像是……北斗猛地回头看去。就在身后不远处，涉正笑眯眯地冲着自己挥着手。
出于震惊，北斗的眼睛瞬间睁大，甚至有几秒钟忘记了呼吸。一旁的收藏家察觉到了他的反常。担忧地问着“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帮助？”北斗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那位正在与自己交谈的收藏家，又将视线飘到一旁的涉的脸上。他看见涉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没关系，不用担心。”北斗摆了摆手，搪塞了过去。
接下来的场景在北斗看来十分诡异。从自己的视角来看，明明画面中有三个人，但是那位收藏家似乎是完全感受不到日日树涉的存在。涉虽然提醒了自己不要声张，但实际上他的存在感极强，完全不是可以忽略掉的程度。
这中间包括但不限于，涉给那位收藏家外套上的绑带打了个蝴蝶结，蹲在地上给北斗围巾末端的流苏拔毛。终于，在涉操纵着他的长发扫过北斗的鼻尖，害他打了个喷嚏后，冰鹰北斗忍无可忍。他随便编了个借口告别了那个和自己还算聊得来的收藏家后，转过身面对着身旁一脸无辜的涉。压低声音缓缓说到“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北斗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涉。
“北斗君在外面最好是不要跟我说话哦。如你所见，绝大多数的人都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在他人眼中的北斗君就是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呢，会被当成幻想症发作了吧。”涉甩了甩头发，轻飘飘地说着。
“这我当然知道……”北斗快速向前走了几步，跟上涉的步伐，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就像幽灵一样啊……”说到这北斗似乎很是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北斗君这样想也没有错嘛！我不受限于任何时间地点，只要我想，日日树涉无处不在。要怪就怪北斗君自己吧！毕竟只有北斗君刚好能看见我啊呀呀~”涉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北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北斗被涉的一套强盗逻辑完全给打败了。对于这个凭空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打乱了自己原有的一切计划的人。北斗确实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老实说，北斗自己也没搞清楚状况。但……或许不能完全算是坏事？北斗思绪飘忽着想。
“说不定是个角度新颖的切入点呢……”北斗在心里默默想道。
这是北斗的计划。北斗针对自己而定下的仅有一人知晓的计划。“尽可能客观地观察日日树涉”。
涉的确如他所说。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及其随机。
比如，在北斗刚刚点好下午茶的时候突然翘着腿坐在桌子上，若无其事地分享着北斗的点心。“偶像也会做出坐在桌子上这种失礼的举动吗……”北斗小声抱怨着。涉只是笑眯眯地吃着甜品点了点头，对北斗所给出的评价不置可否。
再比如，夜深人静时在北斗处理工作事务时，突然会从身后探出头来，吓北斗一跳。
类似的事情几次三番下来，北斗似乎是找到了一种规律。虽然涉出现的时机和场合均不固定，但唯一的共同点是他的存在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这让北斗产生了一种猜想，“涉似乎没有办法长时间保持形体”。正如涉自己所说，他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无法维持基本形体与意识的时期。结合自己最近亲眼所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影子。“涉并没有说谎。”想到这北斗只觉得心里毛毛的。
“日日树涉真的会消失。”这件事再次重重地刻在了北斗的脑海里。
回想从国小到大学。北斗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有多么强的人。国小时的家政课，邻桌的女孩被美工刀不慎割伤了手指，害怕得大哭起来。北斗只是打开自己的书包掏出了创可贴递给了她。事后其他的小朋友把女孩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安慰她时，小小北斗并没有参与其中。好像自己一向如此，并不善于处理对于他人的情绪，感受。“人是永远无法完全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上去感受的。”北斗一向是这么认为的。高中分科时，被老师约了面谈。“冰鹰或许更适合去学理科呢。”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也听过很多遍了。修士毕业那天，北斗回到家里，难得与父母一起共进晚餐。对于这一张证书，冰鹰夫妇看起来要比他们的儿子本人还要激动得多。或许是出于父母对初入社会的孩子本能的袒护，临近尾声时冰鹰诚矢适当地浇下了一盆冷水。他对北斗说“客观、严谨、逻辑思维，这些是你的优点。但是北北，光有这些的话距离写出一篇真正可以打动他人的好文章可还差得远呢。好的作品除了理论，还有最原始的感受。”北斗咬紧牙关不说话，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做出个名堂。
与那些受访者，真正的日日树涉的粉丝不同。在北斗眼中的涉，褪去了一切游戏公司赋予的昔日光环。而是作为一个，和你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然而，这个人有随时会彻底消失的可能。这让北斗百感交集，心情复杂。自己眼中的涉，和采访笔记中所留下的痕迹一样又不一样。这让北斗一时间难以找出一个合适的方式去与他相处。但好在他的存在似乎也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上的麻烦，北斗索性把他当成了个神出鬼没的室友，强迫自己快速习惯起来。
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北斗穿过凛冽的寒风，登上了去往卢森堡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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