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落日熔金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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扉间一见面就转交了菖蒲带来的那个包裹，仿佛有了这个正当借口，他才能理直气壮地跑来见他。泉奈谢过，请他进门坐一会儿，到炉子上坐了点水。扉间看他灵巧地一层层拆开包装，先是封口麻线，再是几层油纸，里面是个陶罐，盖和身子用竹编的一层罩子固定。等它也被拆开后，他才问：
“这是什么？”

泉奈转身把罐子放到高处，因为背对扉间的缘故，话音在烧水声里听不太清。他说那玩意儿在千流藩是违禁品，不过立刻又补充说光这一种没毒，也不会成瘾，主要是救急。
“救急？”
“看不清会影响任务。”泉奈拿出家里快见底的茶叶，叹息说琼华都买不到什么好茶，不知道南方会不会好一点。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南贺不少茶园都被烧了，但扉间还是答应他，下次来的时候带一点。
“所以——看不清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你四年前开的那个，”他发现自己居然还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眼睛？”
“嗯哼。”泉奈轻快地回答。老实说他并不意外，虽然和他哥的能力不尽相同，不过显然都超出了正常作战手段的范围。要是一点儿代价没有，反倒不正常。

水还没开，他在扉间对面坐下，单手支着脑袋：“话说回来，我都不怎么清楚南方的事，你居然闲到有空跑来琼华吗？”
“也是任务，”扉间回答，“那你哥呢？他也有差不多的症状吗？”
泉奈胳膊离开了桌面。他没法回答，因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当然的——守护代和他约法三章，不能让斑知道他还活着；其实原话也不是这样，只是他们都清楚，斑最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协议。泉奈也不希望他知道。
幸好水很快开了，他起身去取，反问扉间怎么打听这么多，难道看上了他的眼睛不成。扉间心想这脑回路清奇的毛病怎么还是没好，他只是觉得斑既然一直和族人在一起，说不定就知道该怎么治。菖蒲还指望他呢，可他一个外人能有什么办法？斑就算生气，应该也不至于真把亲弟弟怎么样；最不济还能把锅甩到他千手扉间头上，反正他本来就有份儿，也不介意再多背点。
盛满水的茶壶放在两人中间，声响盖过了他的话。泉奈好奇他们现在驻扎在什么地方，是回了南贺还是怎样。扉间听着，突然感到一阵不耐烦：“你准备一直这么换话题吗？”

泉奈闻言抬起了目光。
“那好吧，”他拿起茶壶，收起了虚假的愉快表情，“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你帮不上忙。”
楼下隐约传来陌生的说话声，把他视线被吸引到窗口，但扉间知道那是水户，她远远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不想让水户听见，就加快语速说也许是这样，但他也不能脱开干系，因为如果不是他当初帮泉奈撒谎，也不会出现今天的情况。泉奈似乎有点恼火，上楼梯的声音隔着门板越来越近，扉间觉得今晚自己格外笨嘴拙舌：
“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我参与了这件事，知道你还活着，而且现在又知道情况不太好，那我必须得为我做的事情负起责……”

泉奈皱起眉头，但推门声打断了没出口的话。夜风送来一股浓烈酒气，菖蒲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就说了没问题，那点酒哪至于喝醉到找不着路，一边把一些点心鸡蛋什么的放在桌子另一头。水户在旁边敷衍地附和，三言两语解释他们碰到了菖蒲的剧班朋友，他被拉去狠狠灌了一通。
她注意到泉奈，立刻想起来时路上的聊天，菖蒲顺势接过话头说没错他就是那个河原渡，跟我同住的，然后又指指水户，告诉泉奈这是扉间的朋友。说完他就笑了，因为屋里的人好像都可以叫“扉间的朋友”。
泉奈又觉得有点胃疼，可能是因为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但他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端起茶杯回道：“算了吧。我可没这种喜欢自作多情可怜别人的朋友。”

第二天扉间起得很早，简单吃点东西就出发去城里的三江，经都没经过某扇紧闭的房门。爱去哪去哪，他想，真是犟得要命，我再也不管他了。这念头在他心里颠来倒去重复了好多遍，直到他走进那扇讲究的垂花门，正事第一的想法才成功占据上风。
这家三江的铺面比他在转津城见过的还大，里面的窗帷和柜台看起来都很新。掌柜是个上了岁数的，扉间单从外表判断不出他是不是泉奈家的长辈，不过对方却认得他，让他大吃一惊。

“这就说得通了，”掌柜端着烟斗，带他们前往内室时，边走边说，“我昨晚还在想是谁做的。”
扉间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换来掌柜意味深长的一眼：“不是你吗，那条火龙？我还以为这是南贺地方的把戏呢。”
“原来您是说那个，”扉间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硬着头皮回答，“当然，是我。”
掌柜叼起烟斗吸了一口。“不愧是声名在外的能人啊。对火控制这么精密的千手，你还是我碰见的第一个。”

泉奈对着青阳城来的战报相了好一会儿面，守护代对他的阅读速度有点不耐烦，直接说下次小心一点，不要再有这种没收拾干净的尾巴。他放下那张没看完的纸，恭敬地回答当然，再也不会了。不过他真是没想到，青阳城会把已经掩埋的尸体再挖出来，找人去仔细检查伤口。当然，如果事后倒推，都怪他参与了距马城的战事，被宇智波镜目击到，才会引起安云藏马——乃至他哥哥——的怀疑。说不定负责验尸的还是他的族人。
“还有你这个正书体，”守护代提笔写完一份批示，伸手拿过下一份，“不会写也就罢了，看还是得快一点，知道吗？”
那就让安云藏马写文章不要卖弄啊！泉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过，”提起那家伙让他想到另一件事，“您让我去追查王子怀的下落，那找到以后呢？把他也杀了吗？”

守护代笔尖在空中停住，稍加思索后摇头：“别。把他送回……我想想，到嵬方城吧，我会派人接应你。青阳城虽然比较近，但我猜你不会想去。”
泉奈知道这时候应该善解人意地笑一笑。“确实。帮大忙了。”

扉间直到太阳落山时才离开三江，好容易迈出那扇门，只觉得身心俱疲。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这么倔，真让他有点应付不来。无可奈何地辞别水户，最终，他发觉自己还是回到了早上出发的地方。门没开，他隔了一会儿又敲，还是没开，但凑近却能听见里面有切什么的响动。于是他摇摇头，消失在门口。
等下一秒出现在屋里时，他面前是一个拎着菜刀、睁大双眼的宇智波泉奈：“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家里试验稀奇古怪的忍术——”
“危险物品小心轻放，”扉间忙不迭退开两步，“虽然不是为这个留的，不过——好的我知道，等一下就去掉——我是说，水户要去青阳城找你哥。”

这话一下抓住了泉奈的兴趣，他把没收拾完的鱼先放下，洗了手，叫扉间详细说说。扉间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宇智波家也不会告诉他，但他立刻就想到了宇智波镜。实际上这是掌柜的交换条件：帮嘉木军改善运输可以，但希望水户去试一试，看她是不是斑要找的人。
而水户，得知少云所在的化义城恰好是青阳城的作战目标后就一口答应，干脆得让他说不出话。偏偏扉间还找不出什么特别站得住脚的理由阻拦她：筑江和千流暂时和平共处，宇智波和千手有战时盟约，水户并没嫁进他家，最重要的——他还记得水户这么问时，目光像刺在他身上——难道信不过她吗？

当然不是，但他还是觉得问题很大，尤其是在筑江不允许他前往琼华城以北、也就是他不能以合法途径和她一起北上的情况下。泉奈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揶揄道：“所以是要我帮你吗？怎么回事，昨天晚上的神气呢？”
“不是要你帮，”扉间无意识绷紧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那也太没道理了，但我觉得十有八九是你侄子的事，应该告诉你一声。至于昨天晚上……”他冷静以后再回想，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确实有点刺耳，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意；可还没等他澄清误会，泉奈就用手势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么说太伤人了。是我有点……”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放弃了寻找合适的措辞，“对不起。”
似乎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他甚至还笑了一下：“你怎么会不是朋友呢。”
要是四年前，扉间可能会说别别，我哥和你哥那种才叫朋友，但现在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小的屋子淹没在满室红光中，仿佛要和窗外金湖融到一处，泉奈依然和他记忆中如出一辙，黑头发、黑衣服、黑眼睛，但他却突然觉得，此时这张过分平静的清秀面容好像再也不是一个他能打破的、强撑起来的壳。

“你下个任务是什么？”
“嗯？”泉奈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思绪，“哦，去找个人。也在嘉平藩，不过应该要更往北一些。”
“那不是正好，要是我们一起行动，既有感知又有反侦查，还有时空间忍术——顺便一说，一点也不稀奇古怪——不会被任何人抓住把柄的。”
泉奈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条件反射地拒绝：“别开玩笑了！要是筑江发现你乱跑……”
“没那么容易。再说，”扉间故意放软口气，“既然你厉害到连我都感知不到，那就也稍稍掩护我一下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泉奈心想，这人什么都不知道，都没问过自己哪来的反感知、具不具备掩护别人的能力，只是一厢情愿地不想抛下自己一走了之罢了。可是，他却无可救药地发现，窗外的落日是四年来最美的一次，或许的确值得为此挽留远道而来的故人。
“好吧，”他吐出这两个字时，终于觉得阳光照在了自己身上，墓穴里也透进一些白昼未尽的热气，“那我尽力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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