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永浴爱河 EP.05

最是蓝关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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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下站台活动结束的几天后，许识风坐车去了明途娱乐的写字楼。蓟津有限高，所以这座摩天大楼的位置其实略偏僻，但离江山悦居还算近。说是明途的大楼，其实是禄聆的资产，只不过将视野最好的几层拨给明途用于办公，又单独拿了一层给明途签下的偶像爱豆建了宽敞的练习室，其余的楼层则统统租了出去。
　　许识风挺少来这边，但这一回是小穆导演那边的人来见他，那么自然要在正式的谈话场合。他倚在车窗边，眼底映着高架桥尽头辽阔的天空。
　　浅赤朝云将将散去，是蓟津彻底苏醒的时间。许识风十指交叠搭在膝盖上，目光出神地投向窗外。卿莉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中看了看许识风平和的脸色，而时不时蹙起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
　　他们都认为许识风拿下这个角色，是稳操胜券的事，但这段日子同穆怀袖导演那边接触下来，情况似乎并未如团队所设想的那样发展。
　　特别是看了对方昨天的回复后，李乔便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可能是没戏了。
　　卿莉跟着许识风下车，再搭电梯上了三十九层，李乔已经在等待许识风。她目送着他们走进会客室。
　　虽然希望渺茫，卿莉仍在心中祈祷，因为她知道，许识风有多么渴望这个角色，又为了得到它，而付出过多少时间和努力。

会客室深褐色的门在她眼前轻轻关上。卿莉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绕到了这一层的等待厅，坐在柔软的沙发凳上。
　　时钟将近九点，来来去去的都是穿着职业装的上班族在打卡，等待厅对着电梯门，叮咚声此起彼伏。卿莉靠着椅背，百无聊赖地打开了微博，首页最新的一条来自迟酿的某位站姐大粉，发的是迟酿从下车到进楼的上班视频。
　　今天的迟酿仍是口罩墨镜棒球帽样样俱全，而大步流星的姿态，仍是能看出他不俗的身段。视频只有短短十几秒，卿莉反复看了七八遍，转赞评一个不落下。
　　她又开始刷新首页，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站姐出图。这时电梯门再度叮咚一响，有人迈着一双长腿站在了自己面前。
　　卿莉疑惑抬头，下一秒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差点失声尖叫。

来人是迟酿，是卿莉两分钟前，才在视频中见过的迟酿。
　　但和站姐镜头中不同的是，眼前的迟酿，将黑色口罩拉到了下巴上，墨镜和棒球帽也都摘去，露出柔软头发下，深邃如星的一双眼睛。
　　卿莉这才后知后觉，视频中迟酿来练习室上班，不就是来的这栋楼吗？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迟钝，朝思暮想的偶像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个只会犯花痴的傻瓜。
　　还是迟酿先开的口，他将手中的两个小袋子放在卿莉面前的玻璃圆桌上，轻轻一笑：“小姑娘，你是许识风的助理吗？”
　　他唱歌时的声音很清越，说起话来，倒稍显低沉，但不管怎样，都是很悦耳很迷人的。卿莉不住点头。
　　在疯狂的心跳平复前，她不太想说话，担心因为太紧张打磕巴而出丑。

最近发生的事有些不同寻常，对于迟酿，卿莉最初那单纯的追星式的迷恋，也因许识风与之的交集，而多了一丝复杂。
　　那天在长楹天街，她去找许识风时，也见了迟酿几眼。只不过当时的她，留心到了许识风彬彬有礼笑容之下的心情欠佳。
　　担忧的情绪还是占据上风，卿莉并未多看，便陪着许识风匆匆离开。后来回想起，她有些好笑地觉得，自己别是因为对老板太忠心耿耿，而对喜欢这么久的偶像下头了。
　　可此时，迟酿单独出现在她的面前，卿莉便知道，那些喜欢未有过分毫减少。
　　她抬手贴着自己正不可抑制地发着烧的侧脸，内心不住地懊恼着感叹：别对我笑得这么好看啊，简直没有一点抵抗力好不好……
　　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得过分的男生，叫自己小姑娘，显得怪老气的，但在粉丝滤镜下，又有着别样的魅力。卿莉决定今天就把自己所有社交账号的昵称都改作“小姑娘”。

她见迟酿又垂眼短促地笑了笑，将桌上的纸袋往自己的面前推了推。
　　迟酿轻声说：“那可不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帮我把这一杯给许识风……就说是，是我给他的吧，谢谢他在线下活动那天照顾我。”
　　“另外这杯是送给你的，小姑娘，麻烦你了。”
　　卿莉愣愣地看着纸袋上的logo，这个标识她认识，就是大楼下几层的一家手作咖啡。

眼前的情况让她有些一头雾水。但作为许识风的助理，卿莉下意识地开口：“识风哥他不喝……呃、我的意思是，他喝咖啡很挑的，可能会浪费。”
　　迟酿耐心地听完她这一番委婉说辞，才对卿莉说：“我知道他的口味，这一杯就是摩卡半糖半奶不要奶油，放心吧。”
　　这一句简直令卿莉惊讶得无以复加。迟酿又适时对她微笑：“可以帮我这个忙吗？”对于他的笑，卿莉实在没有抵抗力。
　　她复而点头，说好的，于是迟酿向她道谢，转身按电梯离开了。
　　电梯门叮咚合上。卿莉拢着桌上的纸袋，脑中还在艰难地消化方才那一幕。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转给李乔的那个cp帖，心道如果迟酿那一声温柔的“我知道”被论坛里的人听到，他们可能会激动得再盖一座高楼吧。

*
*
*

行程表空了下来。离开明途娱乐的写字楼时，李乔宽慰许识风，正好给自己放一段时间假吧。于是许识风直接让司机送自己回了江山悦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宅了起来。
　　蓟津近日气温骤降，气象局称初雪或将降临。屋里开了地暖，许识风只穿一件短袖，坐在卧室宽大的飘窗上，抬手抹去玻璃上的一层白雾。
　　飘窗上摆着一张不高的折叠桌，做满笔记的试戏剧本正凌乱地摊在上面。回家好几天了，许识风都没有扔掉，尽管它们已经成为废纸一沓。
　　小穆导演特地来和自己见了一面，说了许多惋惜的话，这是一个很尊重也很郑重的拒绝了。
　　但再怎么郑重的拒绝也是拒绝，不是吗？许识风一想到自己居然连档期都自顾自地空了出来，这份不自量力的打击，几乎让他强颜欢笑的体面都留不住。

看着面前各色笔迹的批注，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而来。许识风弯腰伏在桌上，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镂空的黑色笔筒在他眼前放大。
　　里面除了几支彩色记号笔，还有一张揉作一团的便利贴。
　　许识风叹了口气，将这个纸团倒了出来，又展开。布满折痕的纸上，写着简单的一句话。
　　“我不会当演员的，也绝对不会利用你去做什么。”
　　那天卿莉满脸忐忑地将一杯咖啡递给自己，听过她声音越来越小的叙述后，许识风只觉得很荒唐。
　　他与迟良，已经两年多没有交集，最近却像撞了鬼一样，见了好几面不说、还总是听别人提起。许识风将这张便签重新扔回笔筒，心道，这就是祸害遗千年吗？

对于迟良为什么要整这一出，许识风想不出缘由，也不关心。但迟良托卿莉带给他的那杯摩卡，最终还是被他接过了。
　　这是他们的事，许识风不欲让小助理为难。便签就放在装咖啡杯的纸袋里，如果当时被他直接扔进垃圾桶，会不会就此变成一个暗无天日的秘密。
　　提回家的咖啡许识风没有喝，在桌上搁了一夜后，便被打扫卫生的阿姨收走了。便签倒是被他留下，时不时会拿出来看一眼。许识风也说不上自己这究竟是个什么心理。
　　不过看到这行字，他的心中并未被勾起任何情绪。至多漫无边际地想一想，迟良写字还是这么拿潦草当酷啊。
　　难怪会被对家逮着嘲，自己以前看他写在作业本上的歌词，也是这么的费劲。

出于职业，许识风一年起码有四分之三的时间不住在江山悦居，这么漫长的假期对他而言堪称鲜有。可他也没有想出去走走的心思。
　　先是闷头睡了一天，放纵自己日夜颠倒地补了几部动漫，又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打手游，输输赢赢到心态爆炸，干脆继续补觉。颓废到他寻思着要不干脆和家政阿姨学几道菜时，何惬一个电话打过来：“你不早说你现在休假？！”
　　“你也没问我啊。”许识风将听筒拿远了些，他简直被发小这个大喇叭一样的嗓门吵得头疼。
　　“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呗，”何惬没和他废话几句，很快引入正题，“那正好，遥遥这几天要开个小party，你来不来？”
　　周遥也是他们这帮圈子里从小熟识的朋友，和许识风是初中同学，不过高中后上了国际班，两年后就去芝加哥念金融了。许识风想起了这回事：“她好像叫我了，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回。”
　　“所以你去不去？”何惬追问。
　　“去吧。”多年未见的朋友，聚一聚也无妨。
　　许识风想起这几天刷到的朋友圈，感慨道：“遥遥是被家里人叫回来的吧？”当年听说这个朋友在大学就找到真爱，朋友圈微博推特国内外多平台官宣，眼见这架势的许识风还以为她日后会在芝加哥定居。
　　“回来不好吗？上来就给自家公司当VP，不用给洋鬼子打工，”何惬咋舌，“霸道女副总啊，是酷的。”
　　许识风点开微信，给周遥回消息。听何惬在电话那头调侃：“你以为谁都和信叔一样，惯着你，让你想干啥就干啥，这年头咱继承人也难当啊。”
　　“那是因为我是他外甥，不是他儿子，”许识风不欲多说这个话题，随口问，“那遥遥的那个蓝眼睛的男朋友呢？异国恋？”
　　何惬不以为意：“早分啦，这是遥遥初恋吧。众所周知，初恋就是用来失去的。”

翌日黄昏，司机送许识风去了蓟津另一处高档住宅区。这不是一个很正式的派对，只是朋友小聚，许识风也穿得随意，短夹克牛仔裤，里面套一件小众品牌的青绿色衬衣，刚下车时的确有点冷，但进屋后很快就暖和起来。
　　周遥向许识风打招呼时，他还没怎么认出了。印象中的女孩，还是穿着国高校服稚气未脱的样子，一别经年，站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了。
　　她穿一件深色的抹胸长裙，更衬肤白胜雪。周遥迎上前来，给许识风拿了一个装着点心的碟子，咯咯笑道：“大明星，我还以为你没空来呢！”
　　“怎么会？”许识风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递上，是拜托管家在奢侈品店配的一款手包。他知道周遥不少这一个包，但这确实是最适合的礼物，“还大明星，别笑话我了。”
　　周遥眯眼笑得更明媚，卷翘的睫毛一晃一晃，像蝴蝶振翅：“我说真的，识风，你演的片子我都看过噢。其实我还是更喜欢我们东方面孔的帅哥啦，在外面呆了不少年，那边的明星反而看的少。”
　　许识风笑着应答了几句。有新的客人进来大厅，周遥转身去接待，放许识风自便。他也从善如流，一边转着高脚杯一边低头给何惬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来。

就这么兀自打发了十几分钟，厅口忽然传来一阵议论声。几句话传至许识风耳畔。
　　“那是谁？好面生。”
　　“不认识，但好像是遥小姐请来唱歌的一个小明星？”
　　“他长得还挺帅诶，叫什么？”
　　“哈哈，那我还真不知道……”
　　许识风心中莫名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偏头往那边望去，遇见的，是一张熟悉而不想见到的脸。他简直不知道该说真是巧，还是造化弄人。

何惬步履匆匆地走进周宅的大客厅，敷衍掉好几个来搭话的人，才在人群的缝隙中找到了低眉垂眼的许识风。
　　他一把揽过许识风的肩，被后者剐了一眼，赶忙竖起三根手指表忠心：“我去，真不是我故意整你……这这这！”
　　何惬满脸崩溃地说出了许识风几天前才想过的话：“……这真是见了鬼了！”
　　许识风回以苦笑，将何惬的手臂轻轻抖开了。他当然知道何惬不会这么整自己，一无所知的周遥更是不会，这一切，只是老天的一个小玩笑。虽然他的心烦意乱得想夺门而出，但不至于与朋友置气。
　　“没事，”许识风反过来安慰道，“就当是个陌生人，他唱歌也还可以，随便听听吧。”

自迟良进门来，两人没有任何解除，连眼神的交汇也不曾。隔着光鲜亮丽的种种人，许识风见迟良在帮佣的领路下，站到了大厅的另一角。那儿悬着一个璀璨夺目的水晶灯，柔和光束倾泻，倒真像小小一方舞台。
　　迟良不是空手而来，待站定后，他将一把古典吉他抱在身前，对着调试好的话筒，先唱了两首曲调轻柔的老歌。
　　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既能让想听的人听得清晰，也能让不感兴趣的人舒适地当作社交场合的背景乐。渐渐地，有人围了过去，彬彬有礼地询问，可不可以唱他们喜欢的歌。迟良自然应允。
　　有一有再，一时间歌曲风格多变，经典怀旧与流行音乐兼有。
　　许识风极力克制自己不往那个方向看去，但还是在不经意的一转身，见到了那人的侧脸。迟良正低下身，听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生说话。
　　同许识风一样，他这天也穿得简略而得体，大概是没有化妆的，但他的五官实在优越得过分。尤其是对那个孩子和煦一笑时，分明是素净的一张脸，眉宇之间有着艳压满厅俊男靓女的风华。

令许识风讶异的是，派对来客中，好像真的有知道迟良的年轻人。
　　不知从何开始，熟悉的旋律开始接连响起。许识风深吸一口气，坐到一张背对那人的椅子上，但熟悉的音符不绝于耳，从心底浮现而出的名字，同记忆一样，是不可控的。
　　他尽力地忍耐，听迟良一首一首地唱着那些在9-Storm出道前便问世的歌。《我们的积木王国》、《Aestivate》、《祝你快乐》……许识风一直忍到《只是朋友吗》结束，半分钟间隙很快过去，迟良低沉的嗓音再度传来。
　　“这首歌的歌名是，《长信不知所云》。”
　　旁人要听的歌，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只好这样听他唱下去。

恍惚间 我看见
　　风筝在倒淌星河盘旋
　　你在彼端 
　　等风带来我的信件
　　
　　每一天 我心念
　　你读懂我那未尽之言
　　字里行间
　　写满日思夜想一面面

一封长信予你 
　　吻痕般的火漆
　　你读过 
　　只说不知所云

我也想写明晰
　　对你说清心迹
　　下一封
　　仍是词不达意

你耐着心 读我来信
　　给我回音
　　笑着问我 想说的话
　　怎么不写明

只是 我啊

依旧 不敢对你说爱啊
　　只好写颠三倒四的话
　　丘比特露出虎牙
　　箭矢在心上轻划

谁让 我不擅长去表达
　　总是说不尽爱情骨架
　　不曾过相合伞下
　　却邂逅冬季桂花

吉他的最后一声弦音堪堪落下，许识风垂下眼帘，虚虚搭着何惬的手，沉声道：“帮我个忙……让他别唱这些歌吧。”
　　何惬其实不太明白许识风所说的“这些歌”指的是什么，迷茫片刻转念一想，大抵是情歌吧。不过他也确实不想和许识风待在一块儿，听那个人唱情歌了。别说是许识风了，就连何惬自己都有些犯恶心。
　　他看着灯光下许识风微颤的睫毛，小声问：“那唱什么？”
　　“随便什么。”许识风咬牙看往迟良的方向。

他觉得挺可笑的，原来，你也会像个普通小明星一样，来这里当一个投币就唱歌的点播机吗？
　　既然如此，曾经珍视着的、那颗敏感又孤高的心，算什么？
　　“随便吧，”许识风将目光移开，“《阿派朗》就可以了。”
　　何惬确实没懂许识风说的是什么，只是许识风睫羽下的失意脆弱令他心惊。他请帮佣传达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对何惬而言古怪的名词，迟良倒是一下就听懂了。
　　乐声再度于客厅中响起。许识风静静地听着，感受情绪的平息。
　　这是9—Storm第一张团专的主打歌，虽然用吉他独奏听起来有些单薄，但到底也迟良得心应手的一首歌。许识风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
*
*

派对结束在晚十点，喧哗的客人悉数道别离去。迟良给几个陌生人签了名，被帮佣送到了周宅大门口。帮佣好心地问用不用送他回家，迟良道谢，摇头婉拒后，头也不回地沿着绿化带往前走。
　　蓟津这夜，冷风刺骨。迟良背着吉他包，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陌生而辽阔的住宅区。风从他的身畔刮过，一时间，成荫绿树枝叶摇动，沙沙闷响。路灯的光芒相连，不甚清晰地映出区内豪宅的冷清高傲的幢幢沉影。
　　他是第一次到这片住宅区。迟良两手揣兜，默不作声地走着。他从不来富二代的聚会上当点唱机，也不太习惯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会来这里，只是想见许识风。
　　但鼓足了勇气，整整一晚，迟良甚至不敢多看那个让自己打破原则的人。
　　这种住宅区是叫不到车的，谢绝帮佣的好意后，迟良只能徒步走到住宅区外的街道上等车。挺麻烦，但他更乐意这样。呼吸着穿过绿植的风，让迟良感受到一些微小的自由。

交错在绿园中的人行道简直是迷宫，夜愈来愈深沉。迟良想了想，索性顺着大路走上了车道，在这么一个阒寂无人的夜里，笔直而宽阔的车道，也是静悄悄的。唯有两侧的高高耸立的灯柱，散着明亮的光。
　　就这么背着吉他走了一刻钟，身后有一束车灯照来，将迟良脚下的影子也拉长。他没有回头，只是往旁边再靠了靠。
　　而那辆车并没有就此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而是放缓速度，在迟良面前停下了。在他迷茫的目光中，车窗降下。

“你疯了？”许识风压着嗓子，抬眼狠狠瞪向迟良，“半夜三更走车道？来找撞的吗？”
　　“我……”迟良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有些回不过神，上一秒还在脑海中的人，下一秒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虽然不是一个太好的场合，但的确是与他相见。
　　突如其来的见面，两人还未想好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对方，就这样僵持着。可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太短暂，后边又驶来了一辆车，同样亮着车灯停在了道上，很有素质地没有鸣笛，但雪白的灯光便是无声的催促。
　　面前的车门移开，迟良对上许识风妥协无奈的目光。他说：“先上来。”

随着迟良一并涌入车厢内的，是初冬夜晚的寒气。许识风与迟良坐在后排，挡板升上，汽车重新发动，降下的车窗没有再关起。
　　沉甸甸的吉他包被迟良放在了两人中间。冷风吹拂间，迟良看了眼许识风身上单薄的衬衫，说：“要不要把窗户关上？”
　　“吹吹风吧。”许识风答道。先前那种寒冷带来的头疼复返，但此刻的他需要一些冷意，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又问道：“你住哪儿？”既然遇见了，送一程也无妨。
　　迟良说了一个地址，是蓟津市内的一个小区，地段繁华，离这儿却是挺远。那么意味着，他们要这么相处好一段时间了。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一天最后的时分，他会和迟良一起度过。

许识风阖上眼，倒在椅背上。感谢有这么一个硕大的吉他包，让他们之间不至于毫无阻隔。此时的缄默令他舒心，不过车厢中另一个人似乎不这么想。
　　“《阿派朗》是你点的吗？”迟良问。
　　沉默变成了一种别样的等待，片刻后，许识风只得开口应了。
　　“……是。”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他不耐地咕哝一声，心说你真是不能放过我啊，迟良。
　　迟良笑了笑：“没想到你会喜欢这一首。”
　　“只是因为，”许识风不冷不淡地说，“我不想听你再唱和我有关的歌。”
　　听得我反胃。他本想再这么恶劣地补上一句，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对于迟良，好像隔着屏幕发一串刻薄话，就是他的极限了。许识风想起自己刚刚隔着车窗见到的、迟良走在车道上的模样。
　　背着吉他包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双手揣兜，存在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尤其是今夜的迟良没有做造型，黑发就这么柔软地塌下来，勾起许识风内心深处的熟悉感，令人心惊心痛的熟悉。

“那你今晚……只怕挺难熬吧。”他能听出迟良的声音中浓浓的苦涩。
　　许识风不想再搭理他，明明是一个散心放松的夜晚，却过得身心俱疲。
　　风依然不知疲倦地吹着，在心绪的混沌间，有一小点冰晶贴在自己眼角，化作一滴水。许识风猛地想起了几天前随意瞥过的天气预报。
　　是不是下雪了？他想开口说话，嗓子却一片干涩。与此同时，迟良的声音再次传来。

许识风听到他说：“对不起。”

这不是迟良第一次这么对许识风说，却唯有这一次，予他最深刻的触动。
　　霎时间，喉口鼻腔都漫上一阵难言的酸涩。许识风翕了翕鼻子，初冬寒凉的空气凝在他的眼中，成的却是温热的水雾。
　　不说话也不笑时，迟良是一个面相冷感的人，而在许识风眼中，他其实情绪很外露。正如此时，许识风很轻易地，能在这短短的三个字里，感受到那人翻涌的心绪

———后悔、歉意、不甘……迟良罪有应得的这些，都不能打动他。唯有悲哀，能让许识风与之共情。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段太悲哀的孽缘，谁能否认呢？

许识风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这才哑声道：“有什么意义吗？”
　　迟良也不再说话了，而这份沉默，又令许识风可耻地心软。他咽了咽喉咙，复而淡淡开口。
　　“都过去了。”不是在安慰，而是他真的觉得，这一切应该过去了。

车驶入更兴盛的蓟津市区，随风纷扬的雪花落在黑色窗棱上，有了莹白的实体。许识风总算将车窗关上。蓟津到了熟睡的时候，这场夜雪注定少有人欣赏，城市的华灯依旧不知疲倦地亮着，在窗外掠过，犹如流动的泛光河流。许识风喃喃想起那句歌词，“倒淌星河”。
　　银河若能倒淌，那么奔流不息的时间之河呢？
　　许识风在这一夜，第一次主动越过吉他包，看向了迟良。
　　从他高鼻深目的侧脸，到喉间的凸起，在迟良发觉前，他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了。佛说每一次相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如若真能沿时间长河溯流而上，是否意味着，每一场凄草的别离，都有独属的、注定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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