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中】夜半客

北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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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The apple of my eye ，我的挚爱。掌上明珠。
[/i][/b]

喜欢红色。喜欢山茶花，喜欢云。

讨厌红色。讨厌血，讨厌每一个多云的工作日。

那天偏偏所有都凑齐了。

从飞机上下来时头有点晕，灰茫茫的天一路看得他难受。坐车，在如往常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丑跳着分发彩色气球。而当轮胎碾过所有街角的石砖后，它们终于在停灵大厅前停止滚动。

进去看时棺木里的放着一株山茶花。他觉得奇怪，便问入殓师，说是收拾遗容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就放进去了。过去半天，花是不大新鲜了，所以勉强鲜妍。

可恨。

他往脖颈挂上红围巾的一刻，想，他从来是自由的，从来没有一天觉得自己被拴住了，可也正因此他觉得可恨。

……想起太宰治刚当上首领那会儿，他还不习惯，每次手里拿着文件都忍不住往旧办公层跑，时常走进了那间早已不属于太宰的房间，新面孔们从一片黑西装中茫然地看他，尴尬里中也才后知后觉发现走错了地方。他该去顶层的——

那个如今想来，仍令人生厌的空间。

希望亲自杀死太宰、想要太宰只死在自己手中，中也保证这不是谎话。每每踏入那团暗色的腐烂空气，他就觉得心脏都要变质，尽管心里明白这就是部分真实的太宰治——但，也只有部分而已，不是吗？

另一半被偷偷藏起来，于他看不见的角落中，完全是刻意地、人为地——甚至被逼无奈地，消失了。这时候他又心软了，他不懂太宰治在逞什么能，却总还是隔两天在午饭的便当里，偷偷吩咐人多放蟹肉和鲑鱼——好让晒不到阳光的苍白脸颊多少红润些。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明天指挥部会和你确定细节。 b 组要在港口待命，不得使用。”

太宰治讲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抬一下，视线自顾自扫过厚厚的资料，仿佛双唇属于不同的人……仿佛那些话只是恰好冒出的音节而已。他记得自己满脸不爽地站在桌前，盯住暗灯下、那泛着奇异银色的脸，忽然发现太宰治对其他人都不是这样。

如果，来的是敦，或者银小姐的话，他会怎样呢？那家伙绝对会露出虚伪十足的微笑吧，还要招呼道：“敦，你来了？""银小姐今天还是很美丽哦～"诸如此类。

假得让他反胃。

“…………”

“喂喂，中也刚才在走神的吧！也太伤人了！现在可是工作时间。"笃笃两下敲在桌上，他才回过神来，太宰有些幽怨的语气在空洞的空间里显出莫名悠远；仿佛来自少年时代的回声。

哦。他听到了：

中———也。

他叫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很快活的样子，一直到现在也是。听上去简直撒泼打滚。只有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才觉得那个人还活着呢，甚至可以说，他每次忍着一股烦躁来听首领吩咐，只是为了听见这一句“中———也”，把将其搅拌成为偶尔怀旧的香料。

中也兀地感到一股冲动，来得如此强烈，如有太阳在胸口剧烈燃烧。他不得不把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绞起才能勉强遏制——

好想冲上去抓住那个人的领子。大吼。

根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根本没必要强迫自己做什么吧？

中也死死盯着那片灰色的薄唇瓣。

……我说，如果想自杀的话，就去好了！想跳进大海也好溺在白浴缸里也好，全都去做好了。把不满和难过都让世界看见，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只要……只要在此之前，记得用你那讨厌的拐弯抹角的方式，告诉我啊。

太阳坍缩成白矮星后心脏冷却。他背后的双手松懈下去；还是听见自己开口了，用不加掩饰的漠然。

“知道了，混蛋太宰。这种事情没必要你过问。"

寒冷的声音道。

幻想和回忆是蔷薇科花的花苞，层层叠叠，怎么也开不穷尽。身前有起伏的花床，贫瘠冰冷，遥远星球并不富有丰饶土壤——轻而浅的风拂过睫毛；

他猛得惊醒。

一切静悄悄，夜色正浓。

充当许久人形抱枕的另一个存在似乎感知到他的动探，伸手擦过他眼角，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好像嫌现在的姿势还不够挤似的。中也揉一把额头，清醒点了，想要清清嗓子，却发现鼻腔嗡嗡的发不出声来。

好吧，有点丢人，他埋着头想。

月光照不进来，他只能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去捕捉那个人的轮廓，肩膀有规律的起伏，像会活动的黑色剪影，模糊、晦暗，可有紧紧相贴的实感。

又这么抱了一会。谁也没说话，直到最后人形抱枕首先沉不住气了：“喂。难道中也要一直睡到大白天吗，太没礼貌了。"

哀怨的语气像是拨动了他的哪根神经，中也轻微抬起头问：

“不是……我刚讲到哪了。”

“才讲了个开头。"

“是吗？感觉过了好久。"

“笨蛋，那是中也哭得太厉害了！"那人忽然提高了音量，这时他才发现，这个一贯游刃有余的声音竟也略带沙哑，“真的是、明明都已经……，竟然还要丢脸……都怪中也！"又吸一下鼻子。

哈，原来如此。

“……彼此彼此。”没忍住把头埋了回去，中也回敬道。感觉醒涩的眼眶又有什么要向外流淌，“我之前不是说……"

“你说谎了。"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嗯。”

不管不顾推搡着的时候，中也是这么承认过。谎言，自然是永远埋在心底最好，就像把开始腐烂的苹果埋到地下用枯枝烂叶层层掩盖。

但、现在……

中也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继续说下去。

The apple of my eye.

太宰治死去那天，中原中也并不是很平静。

脖子上长到近乎拖地的红围巾总会在他低头的时候占据视线，中也忍不住多看两眼它崭新的边缘，没有那人冰冷脖颈上的、被积年累月的触碰磨损了的线头。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戴上多久都不觉得暖和。

还有来哀悼的人——哦就是这里，他也撒谎了——那天根本没什么人来哀悼。其实黑手党内部早在他回来之前就办完了仪式。至于对外、哈……外面都传闻道，港口黑手党已死的这位先代和他的继人者关系是相当差劲，想继续和 Mafia 做生意的话，可千万别表错了态。

所以到头来，那天下午只有广津陪他在拼凑的遗体前站了一会儿，算作默哀。

所以，其实送葬队伍里没什么人哭。熟悉的生意伙伴都忙着给他递烟，香水味冲刷同样靡烂的死亡，他在这沉默游行中凝望木棺。

所以……

所以果然他还是忘不了啊，那朵山茶花。和他眼里那人多像，连衰败的样子都一样地腥红又缓慢，蚕食生气。中也不记得了，是三年前还是五年前，他曾在一片极灿烂的阳光下对太宰治宣布：我喜欢山茶花。自然，立刻被狠狠嘲笑了，因为对方平等地蔑视每一个喜欢花、太阳、和生命的人。希特//勒不许自己的办公桌上插着鲜花，因为看它凋谢让人伤心。马尔克思笔下的爱情说：请以一枝玫魂纪念我。而你，太宰治，你到底怎样地憎恶生命呢？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太宰暗中计划夺位的那几个月，他看着了无色彩的那双眼睛，总按耐不住想说点什么的冲动。

他想告诉说，对不起，每次看到超市里中年妇女摆上麻木面孔，婴儿哇哇大哭被抱着经过一排排高货架，看到啤酒肚下烟头滚动，它和灌丛遥距两厘米，霓虹灯里站//街女提上滑落的黄短裙，对人淡笑。对不起，太宰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来到一个不给予任何承诺的世界，自你懂事之初人们甚至懒得加之以谎言。对不起，可藏在街机边有呜咽的红色小狗，居民楼旁只剩流泪的棕色大树；不可知论？战争，灵魂？上帝已死。怎么看这人间都是一团乱麻，再过三百年它也不会准备好迎接任何人的到来。

The apple of my eye.

他一口气把这些话倒出来，掀开陈年落叶，扯掉厚厚的蜘蛛网，过去刻意幽藏的痕迹重新浮现在眼前。戛然而止那一刻，中也发现被自己理起的苹果，原来完好如初地躺在泥土间——新鲜水润，仿佛昨日还在枝头，在九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下午时分。

太宰治则一直没有说话，但搂住他的双手却早已收紧到无以复加。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到这个份儿上。

说什么都不必瞻前顾后了。

因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了。

“……后面和老一派的人谈合作也不是很顺判，他们是另一种论调，觉得我和你是一伙的，先代的下位少不了我帮忙里应外合。

“其实那个七点的晨会没有取消……骗了你了，老子每天早上都困得要死，拜你所赐这个恶心的惯例还没绝迹。

“……本来就没打算开酒庆祝，你死掉什么的。当首领也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吧，那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太宰治，你一手给我安排的命运，还不是知道我本就自愿选择它。

“还有啊，在接到你的死讯的时候，太宰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世界就像一坛葡萄酒在悄悄变质，而我的眼睛只是透过玻璃看到紫红的液体，我为何没有检验一下那酒味暗中微妙的变化呢？哪怕每天一次也好啊。假如那个下午，在品尝合作商推给我的那杯酒时能用舌头尝出变质的味道，我一定会立刻嗅出，这个世界已经是没有你的世界了……”

“够了。”

话被粗暴地打断。

喉咙忽然被扣住，冰蛇最终还是缠上火炉勒得他喘不过气。中也无动于衷地任由那双手一点点扼住了动脉，呼吸逐渐受阻，太宰治像第一夜的不速客那样翻身压在他身上，只是这次中也没再反抗——

“中也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高处那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让他可以轻易想见，他的首领……搭档？是以多么憎恨、扭曲的目光逼问自己，“中也现在告诉我这些话，难道是妄想神明大人大发慈悲吗？”

不不……他从来不信神明的吧。

没有回答，中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怎样，只是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够向上方，抚摸那人的眼睑与眉骨。The apple of my eye ，我的挚爱。掌上明珠。他感到一个吻像雨点般落在眉心。

“我说……中也，有空的话，去看着我以前的房子吧。"气息轻盈地环萦在耳畔，痒丝丝把感官无限放大，几乎要将人溺死在里面宛若一梦不醒，荫下正盛的山茶花。

“那里有好多好多山茶花，才刚刚盛开吧。"

在夏花全部凋落后，新生悄然绽放，连彼岸花也不过如此。

不知为什么，没有睁眼和太刻意的思索，中原中也脑中自动出现了秋日晨曦下的大片玫红花丛。在落败的庭院里、人音寂寂的门廊前、剥落白漆旁的荒草上，大片大片、不免俗地艳丽着。每片花瓣都沐浴在晨光里，带着神圣的来世的希冀初生摇曳——

再一回神，身边早不再有什么人。

中也揉揉眼向窗外看去，发现朝日已然映透薄帘。

明天，开始了。

fin.

一些碎碎念：
其实一直不太想碰if线的，对我来说它有点像无解的谜题，因为在我眼里死亡太过绝对了，简直一下子抹杀了所有的其他可能性。也看到有很多人会不理解，太宰治这样自杀究竟有什么好呢？是不是太不负责了呢？

我想说，我尊重他的选择，甚至有时候，死亡是很直接又轻松的结局。我想中也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或者说，在慢慢成熟之后学会这一点。有些时候这不是价值观的问题，而是发生的很多事情，比如一些人的离去、一些无可避免的惨剧，让再“乐观”的人也会看到这一点。

最后我希望给出的意象是：在秋天才开花的山茶花（写完一查才知道的），还有被埋下去但仍会生根发芽的苹果。可以是继续的生活，毕竟彼此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也可以指来世的重逢。至于这三个夜晚到底是真实发生了还只是中也的一场梦，我想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可能两个人早就对爱与离别心知肚明。

最后还是感谢你看到这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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