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 【花邪】残音

【花邪】残音

25

落花斋

2025/03/12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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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上海依旧酷热难耐，吴邪从一天之中最清凉的早晨出门，直至最闷热的傍晚归家，大汗淋漓地去茶桌上拿吴二白泡好的清茶，直接端了紫砂壶对嘴喝得一干二净。

这段时间解雨臣赴天津巡视产业了，上海这边的生意交由吴邪代管。他近日来相当上进，摒弃了以往对金钱的不屑一顾，势要做出一番事业来，闲暇时居然主动和二叔请教起生意经，谈股票聊公债，仿佛小小的法租界已经容不下他，他即将放眼全国，走向世界。
吴二白怀疑的目光钉在他身上，不能理解，但尊重，同时友善提醒，吴三省的欠款还在，本金未还，这个月的利息也没按时上交，不知道吴小三爷打算何时结款。吴邪指点江山的壮志豪情立刻熄了火，他讷讷无言，冥思苦想也捉摸不透三叔是怎么欠下的一勾子债。
吴邪是个行动派，当即决定前往吴三省的货运公司打探一番，好好查一查亏空。虽说货运公司不是吴三省独家，作为大股东，这点要求自然算得上理所应当。潘子照例跟着吴邪，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杀去了外滩码头，货运公司的二老板收到消息早早地迎在门口，见了吴邪笑嘻嘻地打招呼，“哟，小三爷！”
吴邪板着脸，“查帐呢，少跟我套近乎。”
二老板推一推鼻梁上的墨镜，好脾气地微笑，将人请进了一间宽敞洁净的办公室内。实木的办公桌上已经堆满了账本，黑瞎子还叫来了账房先生，念天书一样捧着账本嗡嗡嗡地跟吴邪报数字，吴邪听得脑壳疼，感觉有无数蜜蜂正在耳朵里做巢。他皱着脸，听到一些异常的数目立刻叫停，目光灼灼地射向黑瞎子。黑瞎子挥挥手，让账房回避，自己则坐在桌案边上，弯腰俯身和吴邪窃窃耳语，“这些都是孝敬杜老板的，在法租界搞航运，照例都是三七分。”
吴邪心算了数字，难以置信道，“七成也太少了……”
黑瞎子啧的一声打断他，“想什么呢，七成是人家的，咱们就分三成。”
“艹！”吴邪一拍桌子，“这买卖还有必要做吗，他怎么不去抢劫？”
黑瞎子低声笑道，“说实话，这生意可比抢劫赚得多。”
吴邪拧着眉，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三叔怎么想的？”
黑瞎子专心看吴邪垂下来的长睫毛，漫不经心地解释，“这叫花钱消灾，这边给的多，三爷在法租界的其他营生也能够平平安安，单就烟土来讲，没有杜老板的默许，谁能在法租界开烟馆啊。”
吴邪认真道，“我以后不开烟馆。”
黑瞎子一歪脑袋，“那赌场呢？”
“赌场也不开，黄赌毒一概不做！”
黑瞎子哈哈大笑，几乎要栽倒在吴邪身上，吴邪勒令他严肃一点，他才含笑着重新坐好，“哎哟我的小三爷，傻徒弟，你开门做生意，杜老板的徒子徒孙拎着砍刀在你店门口一坐，还有人敢上门来吗？巡捕房都不敢招惹他们，能花钱解决的事情何苦费心神啊。”
确实是这个道理，吴邪深深叹息，如此看来，吴三省的这家货运公司并不为赚钱，只是打白工。见吴邪一脸郁闷，黑瞎子又道，“在这里做生意，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世道如此，没办法的事。”
吴邪一言不发，闷闷地随手翻账本，心里算了又算，突然一皱眉，“不对啊，三叔之前挪了一大笔款子，账目对不上，你们有货船沉了？”
黑瞎子伸手去捂吴邪的嘴，“别乱说话，什么沉不沉的，哪来一大笔款子？”
吴邪挣脱了他的手，和他四目相对，双方都是一脸茫然。吴邪还想问什么，黑瞎子却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味深长地说，“三爷的事情你还是别管了，他现在成分复杂得很，知道越少越安全。”
吴邪往宽大的办公椅里一窝，有些垂头丧气，最近吴三省总是神出鬼没，他捉不到人，心中疑问无处解答，很是郁闷。
黑瞎子颇为同情，站直身体，冲门口的方向侧了侧脸，“小可怜，走，师傅带你骑马去。”
吴邪只知道上海有个跑马厅，是专门进行赛马赌博的，不对外开放，此时听黑瞎子这样说，不禁奇道，“上海还有马场？”
黑瞎子笑道，“在路易斯安娜路有一个，地方小了点，随便跑一跑吧。”
吴邪来上海的时间也不算短，感觉这里虽然繁华，但更像是一座被精心装扮的金丝笼，远没有北平自在。他被拘束久了，听此提议，当下便一拍即合，不再去管三叔的一摊烂账，兴致勃勃地跟随黑瞎子前往马场跑马去也。

黑瞎子打定主意要带吴邪好好消遣一番，从马场出来正是华灯初上，他又拉着吴邪去了大上海颇有名望的百乐门歌舞厅。吴邪认为全世界的舞厅都一个模样，进了门，也没觉出这里和天津有何不同，就是地方大了点，人多了点，灯光同样照得人眼晕。
黑瞎子拖着吴邪，轻车熟路地往舞池里钻，吴邪被周遭浓烈的香水味裹挟，感觉像是钻入了盛放的花海，在一阵芬芳浓郁中头昏脑涨。两个人跳华尔兹，黑瞎子跳女步，弓着腰才能勉强随音乐转圈，不过他性子潇洒，跳女步也丝毫没有扭捏之态，和吴邪的双人舞看起来居然也称得上相得益彰。吴邪费力地和高出他一截的精壮美人跳舞，余光里旁人怀中都是依人的小鸟，而他这边却是个海东青，颇有一番风味。
熬完了漫长的一曲，吴邪说什么也不跳了，三两下钻出人群，往吧台的空位上坐，喝酒解渴。短短一杯酒的时间里，来搭讪的人已经轮番过了好几拨，吴邪不由地往反光的大理石台面上照，感觉自己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他满心疑惑，黑瞎子却在旁边咯咯直笑，最后才慢悠悠地说，“他们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吴三爷。”
“我三叔？”
黑瞎子露出一个促狭的笑，“三爷在百乐门可是常客。”
吴邪听罢暗暗咂舌，心道怪不得文锦姨要跟三叔闹分手，果然是这老小子作风有问题。
两个人跳了舞，喝了酒，体验过大上海不夜城的纸醉金迷，离开百乐门时依旧精神抖擞，沿着街道吹风散步，吴家的汽车在不远处缓缓跟随。
夜风微凉，吴邪解了几颗衬衣纽扣，由着晚风吹走身上的热意。路灯光明暗交错，吴邪面对着黑瞎子，倒退着走路，他喝了酒，话变得比平时多了些，又确实很久没和黑瞎子闲聊，此时谈性大发，聊生意，聊上海，聊北平，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北平冬日深夜的那场惊心动魄。
提及此事，吴邪依旧深深遗憾，“我一直都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就像我同学一样，他的信我现在还收着呢，他是个很值得敬佩的人。”
黑瞎子望着吴邪的眼睛，微微一笑，“二爷不会同意的。”
“是啊，二叔不会同意，上次我就挨了顿打，好几天没下床。”吴邪也笑了，遗憾后又有些释然，“后来想一想，二叔也挺不容易的，爷爷很早就卸了担子颐养天年，我老爹又任性跑去香港当老师，三叔呢，也是个不靠谱的，家里数我二叔操的心最多。”
他缓下脚步，低着头，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温暖的笑意，“我呀，就老老实实当个小纨绔吧，不要让他为我再担惊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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