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叶周】点妖星

一叶知周

2024/11/15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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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这二人就探着露水出了住店门。街上下了小雨，清早街上石板湿沥，檐上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叫来往行人不免的湿了鞋。叶修与周泽楷走过去时却是半点不沾身，虽打了伞作掩饰，可到地方时，他们宽大的袍角仍是干燥的，不沾一点雨水。

两人在一家药铺前站定，看诊抓药废了些工夫，直到天大亮了才提着几服药出来。离了商街，两人向着相府去，一路高门大户瞧着无比森严，偶尔有家丁开门出来洒扫，瞧着也是提心吊胆的，动作十分匆忙，还不时地东张西望。

相府门前倒是靠着两个门人，半眯半睡，门前一张木榜张贴着告示，急觅神医。

叶修在阶下站定，周泽楷上前几步，将榜揭了下来。

听见动静，门人立即惊醒了，诧异地将来人打量两圈，目光又望向阶下的叶修：“二位可是前来应招的大夫？”

叶修扬了扬手中的药，并不多言，门人很快会意，立马跑进府去，不多时出来开了大门，身后还跟着满脸焦急的一行人。

瞧着衣着不俗，应是家中掌事的。一应交涉由叶修出面，两人很快被带进一间院子，还没进小姐的正屋，叶修与周泽楷二人先在东厢房前停下了步子。

引路的掌事大丫鬟察觉到二人动作，先是问了院里人房中有什么。下人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说这间屋子早年是一位奶奶祭拜礼佛的地方，后来奶奶出了府，屋子也跟着封了起来，落锁多年，许多入府年头不长的压根儿不知来历。

在场众人当中，居然没一个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大丫鬟拿定主意，立马差人去禀明夫人。老仆先拿来了钥匙，当着所有人面落锁开门。木门吱呀拉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中桌椅地面上厚厚落了一层灰，灰底下还有一团高高隆起的东西。京城中人如今都神经紧绷，自然认得这一圈圈盘踞着的、已经枯得只剩下皮甲骨头的东西是什么。

蛇尸，还是一只碗口粗的大蛇。

众人已经被吓得呆住了，有些怕得背过脸去，只有周泽楷定定盯着瞧，半晌没能开口说一个字。叶修帮着将门关上，不远处的连廊上一位妇人提裙跑来，满头珠翠摇晃，神色十分焦急。

“大夫，可看过柔儿没有？她的病可还有救？”

叶修目含深意，轻闭了闭眼：“令媛已叫蛇毒亏了身子，即便捡回一条性命，也难如往日康健了。”

大丫鬟立即变了脸色，插话道：“大夫等见过了小姐，再说这话不迟。”

“害你家小姐的元凶在此。”叶修指着才关上的厢房门说，“此事全因你家欠下因果业障，药石如何能救。如今不过一报还一报，小姐没丢性命，已是夫人多年施恩积攒下的福报了。

“若我没瞧错，小姐的身子在遇蛇之前便已不大好了。可是每日嗜睡，时常呓语作痴状？”

夫人瞧着门上落下来的锁，脸上蓦的白了。她一时站不住身子，眼见就要跌下，叫身旁丫鬟扶住了才算站稳。

只见她以手掩面，呜呜哭出声来，半晌才说：“柔儿，是娘对不住你……”

原来这位夫人年轻时身子不好，虽说容貌家世都是不俗，却还是因为身体原因，嫁给了当时声名不显的、还是个白衣书生的丞相。

入府两年，夫人房中汤药都没有断过，莫说有孕，就是下床出门走走都很是难得。

夫人与丞相虽是盲婚哑嫁，却因为都是饱读诗书的，平日里志趣相投，不失为一双璧人。丞相为此越发用功，因着本身才学出众，仕途一路顺遂。闲时丞相也没歇着， 用尽各种法子为夫人寻找名医。

后来久住江南的婆母借着儿子做官的由头，北上住进府里，为夫人带来了一封大师手信。

原来夫人八字命格都是极旺的，却因旺过了头冲撞天命，这才体弱多病，不得顺遂。若不加干预，怕是夫人不到廿五就要撒手人寰。丞相自是着急，婆母携手信遍访名寺道观，终于寻到了一个法子。

这法子便是让丞相老爷娶一位命格不佳的偏房二奶奶中和气运。夫人命格可为命格不佳的二奶奶挡煞，二奶奶也可以中和夫人的天妒之事，好叫夫人不至于过慧早亡。

道观之中正有一位长居避祸的居士，这位姑娘年逾廿一还未说亲，家中亲人俱已亡故，是个不折不扣的天煞命。当日丞相将人接回去见了夫人一面，明明是个极寒的大雪天，夫人与她在屋前说了一天话，吹见了许多冷风，第二日身子却更好了。

这位居士于是成了丞相府的二奶奶，就住在夫人院中厢房，整日与夫人为伴。

丞相整日与这位二奶奶面都见不上一次，这侧室做得有名无实，府中却无一人胆敢轻慢于她。

居士入府五年，这年深秋，夫人终于在御医一手照拂下，生下了一个女儿。自此这位小姐成为了相府的掌上明珠，生辰时甚至请到了太子妃前来观周礼。

夫人身体也在产子一年后康健起来，与京中寻常夫人无二，甚至还更不易病。事情已了，府中的这位二奶奶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到底于相府有恩，婆母亲自出面将她嫁给了江南一户好人家，也算圆了一桩因果。

可是二奶奶下江南这么些年，从前与她交好的夫人竟从未收到过她寄来的书信。

事情在夫人看来便是如此。当夫人将事情一一道来后，跟在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却是白了脸色，哆哆嗦嗦，似乎有话难言。

叶修并不点破，只说今夜故人入梦，叮嘱夫人及早安寝。

叶修给夫人留下了一张写有现今住所的名笺。丫鬟送客时面上带了明显不悦，却碍于大族礼数，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待两人走后，丞相夫人仍久久不能回神，望着眼前虚虚掩着的厢房门，她犹豫许久，才上前一步。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一手将门推开。

灰霎时飘了起来，迷住人眼，引得众人不住呛咳，许久她们才缓过劲来，自烟尘里向屋中一望。满地尘灰之中，只有一团圆形的地域没有灰尘，圈中还有些许细小的灰线，应是灰自蛇身缝隙中落下来的。

蛇尸已然不见了。

回到住店之中，周泽楷一言不发地扯着袖子，等候吩咐小二的热水上来。房间一尺见方的浴桶之中，方才拂去灰的蛇尸干巴巴地躺在盆底，许是因着搬运碰撞，上头的鳞片剥落下许多来，雪似的落入盆底。

只有它身上些许残留未去的妖气可知，这位从前也是佘山中的一员。

按照那位夫人来说，此蛇入世不过也就几十年的时间。这期间他两个也在俗世之中，虽说边关与后来的江南小镇离的是远些，可这样害妖性命的事，他们不该毫无所觉。

除非是……有人蓄意隐瞒。

蛇妖死去多日，仅凭干朽的尸身，连周泽楷也辨别不出他的身份，只得如此僵持着，期许那点招魂的手段能在那位夫人身上应验。

夜里更夫敲过梆子，夜沉沉压了下来，生人入睡，却有淡淡一股妖异之力飞檐走壁，流窜进入丞相府邸，进入那位夫人床帐之中。夫人霎时大汗淋漓，忽冷忽热之间，她恍惚看见明明烛火，看见了十好几年以来不曾入梦的故人。

原来那接回府来压她命数的那位二奶奶哪里是什么清修居士，却原是一位下山历练的蛇妖。一时修炼不慎，被道士们偷袭得手，封去一身妖法，囚禁道观之中。道士们对她并不多加磋磨，还整日好吃好喝供养着，直到丞相家老母拜上山来，蛇妖方才明了自己留在寺中的效用。

人族之中不乏一些灵力丰沛之家，若放在寻常妖族之中，这样地域出生的小妖修炼点化都要容易许多，人类鲜少修仙，便将此灵力换作人间富贵，这才有了俗世中的王侯将相。然而百密一疏，即便灵力绝顶之家，也必然有一处“漏眼”，或为子孙一人，或为命数一劫，所有祸福总是相生而行。丞相夫人一家命数极好全因灵气浓郁所致，而这未出阁的女儿就成了家中“漏眼”，身体每况愈下。

原先她该夭折以抵家中鸿运，然而婆母求上观来，观中道士也恰巧有此法门，以蛇妖妖力堵住这“漏眼”，夫人身体自然就好了。蛇妖早先为活命立下天道誓言，自然不得违背，好在夫人待她不薄，原在家中熬过数十载光阴，待到夫人百年之后，蛇妖便能还得自由身，虽损几年修为，小命却是还在的。

可这位婆母不知如何知晓了内情，原先便怕她怕得紧，待家中媳妇身体康健、生下孩儿之后，婆母便迫不及待地上山请求道士，设法将蛇妖打杀了，对外只说嫁下江南去，得了个好归宿。

可怜蛇妖受天道誓言桎梏，半点反抗不得，一命呜呼在了夫人旁侧的东厢之中。又因蛇妖枉死怨念过重，道士将此东厢封锁起来，命说三年不得开门。十数年过去，府中下人换过一批又一批，婆母也早已西去，记得此事之人大多不在了，这才能让两个初到府的大夫开了门。

夫人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早已浸透锦被。她从跃动的烛火间向窗外望去，似乎有一个白衣身影站在窗外，吟吟对她笑着。

“二娘……二娘！”她惊叫着，直直摔下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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