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俞亮时光】爱逾山海

海雪

2024/12/16 22:35

加载中……

“什么！？明天？”
俞亮惊讶地站了起来：“师兄，这太突然了？选拔赛是下个星期啊，为什么明天我们就要走？”
“赛前特训。”方绪专注地下棋，头也不抬，“师兄替你约了几位国家队里的高手，对你进行针对性训练。”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没有比农心杯选拔赛更重要的事。”
“……”
俞亮沉默下来。他了解方绪，并不比方绪了解他少。如果只是为了农心杯的训练，师兄不会在之前绝口不提，临到出发才通知他。他能感觉到最近师兄变得很奇怪，常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却不发一言。
发生了什么？俞亮困惑不已。
“好了，你回去收拾行李吧。”方绪继续摆棋，语气不容置喙，“我明天上午去接你。”

今年的棋圣决赛和农心杯全国选拔赛几乎就是前后脚，俞亮提前飞去首都特训，意味着时光的决赛他要缺席了。
“没事。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时光安慰电话那头的俞亮。
“你要放轻松。第一次进头衔战决赛，心态不要紧张。”
“现在是你比较紧张吧。”时光乐观地说，“我好着呢，肯定把许胖打趴下，你就等着看我拿个头衔回来！”
“……也别太放松了。”俞亮更担忧了，“不能大意啊。”
“哎呀，小俞老师，我懂，我懂！不轻敌不怯战，放平心态。你就安心训练，好好比赛，不用担心我，我相信你肯定能出线的，加油！”
“嗯，你也加油。”
俞亮挂掉电话，看着飞机窗外叹气，他揉了揉眉头，总是放心不下。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他却总觉得不安，就像安宁的海面上海鸥在号叫——风平浪静的背后是暴风雨的预兆，但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不安的源头，最后只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棋圣战决赛五番棋，时光输一追二，领先许厚率先进入赛点。
决赛第四天，幽玄棋室内外忙碌的工作人员正检查各项设备，三三两两的记者挤在门口等着给两位选手拍入场的照片。
“时光七段来了！”
不知谁大喊一声，所有记者都兴奋起来往楼梯口看。时光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西装摇着扇子而来，少年的活力与棋士的沉稳糅杂在他身上，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亲切感。
“大家好~”时光笑眯眯地向各个记者问好。
“时光七段，请问今天有没有信心赢下比赛？” 一个年轻的记者冒冒失失地就挤过来提问，时光微微一愣，这个年轻记者就被棋院的工作人员挡住。
“不好意思，赛后有专门的记者提问环节，现在请各位记者不要干扰选手。”
“啊，抱歉！”这个年轻人涨红了脸，急忙退开。
时光眼尖地发现这个人居然是天下围棋的记者，他好奇地问：“欸？怎么今天不是陈记者？”
这个人不好意思地说：“前辈被主编派到首都去了，准备明天报导农心杯选拔赛了，对不起啊，时光七段，我是第一次独立采访。”
时光挥挥手表示无碍，心思却短暂地飞到首都那边去了。
原来明天就要开赛了，不知道俞亮准备的怎么样了？他今天会看我比赛吗？

被惦记着的俞亮现在心情很糟糕。
他本来计划得很好，上午打谱，下午收看棋圣决赛的转播，谁知道吃完午饭却被方绪突然带出门。
“师兄，到底有什么事？”副驾驶的俞亮面色不虞。
“小亮啊，师兄有件事要拜托你。”方绪倒是仍旧笑眯眯的，“我本来答应陪别人参加一个展览，但是临时有很重要的事，只能拜托给你。”
“展览？和谁啊？”
“等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俞亮不太情愿：“师兄，我明天就要比赛了。”
“所以你才要放松一下啊，别崩太紧。你就当是，帮师兄一个忙。”
俞亮几番推脱，方绪却始终不松口，还未等两个人拉扯出结果，车子却已经到了目的地。这是间新开业的画廊，极简主义的建筑门口却摆着两排喜庆的花篮，往来的客人大都穿得光鲜亮丽，一个个优雅从容。
方绪拉着俞亮走到画廊门口，那里等着的居然是马长春九段一家人，其中穿着小礼服的马星苒看到俞亮也是一愣。
“马九段久等了。”方绪热情地与马长春九段打招呼。
“没有没有。”马九段很是和蔼地笑了笑，拍了拍俞亮肩膀，“小亮，好久不见啊。”
“马老师。”
“上次没有等到你，我可是遗憾了好几天。哈哈，听说你这次是来参加农心杯选拔的？”
“是。”
“嗯，那我就等着看你表现了。农心杯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这次——”
一旁的马夫人不满地推了推马九段：“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还是围棋围棋的。说好了今天是来陪孩子的。”她又主动拉过俞亮：“好孩子，知道你勤奋，但这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别学你马老师啊。今天既然来了，就好好放松放松。”
俞亮只能笑，背后那只手拼命扯方绪袖子。方绪只当没感觉，反过来推了俞亮一把。他笑着解释：“今天本来说好了请小苒逛画廊，但我实在是有急事，只能拜托给小亮。”
俞亮脸色已经黑了，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分明就是两家人有意思撮合他和马星苒。马星苒看起来也很意外，她绷着脸一句话不说。场面就变成，三个成年人言笑晏晏，两个年轻人沉默不语。
方绪把人送到就飘然而去，俞亮只能陪着他们一家三口进了画廊。
走了一会之后，马九段和马夫人悄悄落在后面，故意留给两个年轻人独处空间，而当事人却只觉得无比尴尬。
沉默好久之后，马星苒主动打破僵局：“小俞老师，好久不见了。”
“嗯。”
“真不好意思……”她斟酌词句，“我，我真的是来看展览的，没有别的意思。”
俞亮听到她的话松了一口气，礼貌地笑着说：“是，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马星苒一下子自在了：“好，那……那我们就当是朋友，我带你逛逛吧。”
今日画廊里展出的是画廊主人的私人收藏，除了几幅珍贵的古典油画之外，也有不少近现代画家的作品。俞亮陪着马星苒一路看过去，她每一幅画都驻足观看，分析得头头是道，看得出是真心热爱。俞亮对绘画确实懂得不多，只是走马观花般欣赏着，直到一幅非常特别的作品出现在他眼前。
“再见”
黢黑的墨水张牙舞爪地在灰白色画纸上涂抹成这两个字，一笔一划凌厉仓皇，墨色滞涩，浓淡变化极为突兀，而每一个转折处又分外锋利，整幅作品乍一看如荒芜山石，嶙峋险峻，又似旱地枯木，凌乱腐朽。
森森死气扑面而来，俞亮被镇在原地。
等他回过神来，就看见马星苒双眼发亮，盯着这幅作品目不转睛。
“好厉害。”她无意识地低声说，“这个画家好厉害。你感觉到了吗？这幅画里面的情感，好浓烈。”
“画？”俞亮有些不解，“这应该是书法吧？”
马星苒摇摇头说：“我觉得应该归于绘画。你看，作画用的……应该是某种笔刷和颜料，这里还有二次涂画的痕迹，创作者不是作为书法作品来创作的。而且……你不觉得比起字的抽象意义，它是用形状来传达感情吗？”
“嗯……什么意思？”
“就是说，即便作者当时写的不是这两个字，作品的气质也不会改变。”
俞亮听得似懂非懂，他看向一旁的作品简介，发现这确实是作为绘画作品展出的，名字叫《父亲》。
好奇怪的画？俞亮心想。
“画家是……徐婷婷？”马星苒好像起了兴趣，她找到工作人员询问这幅画的情况。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徐婷婷是当代的一位新锐画家，这两年才开始有些名气，她的老师和这画廊主人关系不错，所以老板才在她还没出名的时候就买下了好几幅作品。
“包括这幅？”
“不。”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后否定了，“这幅画是非卖品，是画家寄存在这里的。好像是画家不太喜欢看到它。”
马星苒被彻底勾起了兴趣，她自言自语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又是非卖品呢？”在这之后，马星苒彻底把俞亮抛到了脑后，她四处去找这位画家的作品，而俞亮只是安静地跟着，默默在脑海里下起棋。
这不尴不尬的一下午就在两个人各怀心思中消磨掉了。

傍晚，方绪接俞亮回酒店的路上，俞亮全程不发一言，将生气写在脸上。方绪慢慢跟他解释：“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是多认识些人对你没有坏处，这也是师母的意思。”
“妈妈？”俞亮诧异，“不可能，她无缘无故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怎么叫无缘无故？师母念着你整日下棋，才想着让我介绍围棋圈里的女孩子。也不是让你现在谈恋爱，只是试着相处一下。”
方绪不是胡说，俞妈妈的这个想法早就有了，只是因为俞晓旸不赞同才没有告诉俞亮。
“反正不可能，我现在只想下好棋。”
俞亮硬邦邦地怼回去，方绪心中了然，他当然知道这些小事改变不了俞亮，但他要的是俞亮清楚明白地看见父母的期待，现实的阻碍，明白他的想法有多么的离经叛道。
“你总要面对这个。”方绪意有所指，“十七岁的时候，你可以只谈围棋。可二十七岁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人活着远远不止围棋。”
“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绪把车停在酒店门口，他叹气：“小亮，如果可以，师兄真的希望你永远纯粹，永远心想事成。但师兄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总会有护不住你的时候。”
“……”
“俞亮，你是职业棋手，是俞晓旸的儿子。你要想清楚，你的人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俞亮站在门口看着方绪的车离开，秋风吹起他的衣角，敲打在他额头，却吹不熄他心里的火。他隐约能明白师兄是在告诫他些什么，也许是成人世界的复杂危险，也许是父母亲朋的殷殷期盼。
可在问他“该做什么”之前，谁曾问过，他想要什么。
俞亮捏紧拳头，些许不甘在他眼里跳跃。
师兄，你说害怕保护不了我，却也意味着，你从未信任我能保护自己。我的渴求，我的野心，我的热爱，我的在乎，也许在你，或者父亲眼中，都是不成熟的任性偏执。
可我知道不是的。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俞亮决绝地转身，本来躁动愤怒的心冷却下来，凝成坚冰一样的信念。
他是棋士，他从来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时光拍下棋钟，藏在桌面下的另一手不自觉的捏紧，他隐晦地抬头撇了一眼许厚。
快要到了。
他花了大半局为黑棋布下了一个惊天陷阱，只等着对手走进去，在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时光难以自控地呼吸急促，心脏紧缩。他死死盯着棋盘，等着许厚落下那颗棋子。眼前的一切都被放慢，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落子的手犹豫着、颤抖着，指向那一处。
啪！
黑子落下。
时光的心脏瞬间停止，随后咚得狂跳起来。
天罗地网已然织就，掉入陷阱的猎物再无处可逃。
时光抬头对许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许厚心中咯噔一下。
白188手，扳！一子精准刺中黑棋棋形薄点，分断即将成型的长龙，顺势连回被追杀的白五子。黑棋被迫弃掉中央三子，白棋露出獠牙之后毫不手软，前面大半盘埋下的伏笔被他一一回收，步步绞杀，将左下黑棋屠了个干净。
黑棋大势已去，231手，许厚投子认负。

“恭喜时光七段战胜许厚五段拿下了本届棋圣头衔的挑战权！”转播台的主持人激动地鼓掌，旁边作为特邀解说的桑原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时光七段将在两个月后向桑原棋圣发起挑战，争夺今年的棋圣头衔。不知道桑原老师对此有什么看法？”
“时光是我非常看好的新生代棋手。”桑原滴水不漏地回复，“我也非常期待能与他下出精彩的棋局。”
“好！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今日棋赛就此结束，稍后我们将为大家带来赛后记者会的转播。”
摄像机再次转回对局室，就看见时光与许厚已经开始复盘，棋盘上的你死我活似乎并未影响两位棋手的私人感情。
“所以说你在这边立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吗？”许厚叹息，觉得自己输的不冤。
“不，是在右下，我算出，这里有一招金鸡独立的先手，实际上我已经活了。所以我不怕你后面这手飞压。但我看你这里尖过来了，我就猜你没发现。嘿嘿，所以就想着利用一下。”
“还真是！”许厚立刻懊恼起来，倘若他也算明白了，就不会被时光迷惑了，“你这小子，拌猪吃虎啊！我还真以为我是优势，太会演了。”
“哈哈。”时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说是这么说，但许厚心里是服气的，能看出这步棋，要求的是棋感与算力；而能利用这步棋示敌以弱，谋求更大的利益，看得是大局观与心态。将这四点都发挥出来的棋手，怎么能不赢呢？
“时光，你进步的真快呀。”许厚感叹，他也羡慕起来，不说之前，就在这四天的决赛中，时光都是一盘比一盘下得好，进步肉眼可见。
“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真能拿下这个头衔。”

时光从记者会上离开，终于长舒一口气。
太累了！他觉得记者会简直比下棋还要累十倍！今天台下的记者一个比一个疯狂，穷追猛打式地提问把时光吓得冷汗直流。
没办法，棋圣战毕竟是最老牌的头衔战。时光美滋滋地想，都怪我太优秀了。
他靠在出租车后座，拿出手机翻了翻。
咦？怎么没有俞亮的信息？时光不高兴地鼓起脸颊，说好的守着电视看我比赛呢？
他主动打了电话却没人接，只好转而给方绪打。
“时光？”
“欸，绪哥，俞亮电话怎么打不通啊？他在干什么？”
此时的俞亮正在画廊里，手机按照展出要求静音了。方绪很清楚这一点，但他避重就轻地说：“哦，小亮今天有事。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孩，马星苒，今天约小亮陪她逛画展了，估计没听见电话吧。”
“啊……？”时光着急地说，“可是他说好要看我比赛的？”
“回来看棋谱也是一样的呀。对了，我看到结果了，恭喜你拿下挑战权！”
“谢谢绪哥……怎么这样，说话不算数。”
“你别生小亮的气。”方绪试探着，“毕竟是跟女孩子出去，顾不上兄弟也是正常。时光啊，你们是好朋友，你会支持小亮吧？”
时光捏紧手机，半晌说不出话。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俞亮都还没成年呢，怎么就要谈恋爱了？时光烦躁地抓乱了头发，真行！俞亮！还以为你真是棋痴呢，这就要早恋了！
随着时光的沉默，另一头的方绪心不断下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原来时光也……
“小光？”
“啊……嗯，我，我支持……支持……”时光胡乱回复方绪，三两句后就急忙挂掉电话。他用力拍了一下车后座，恨不得这就是俞亮的脑袋，他要一拳头把他锤醒。
马星苒？时光念叨着这个名字，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呢？能让高岭之花都动了凡心。想到以后，俞亮所有的好也许都会属于这个女孩，时光还是没忍住鼻头酸意，红了眼眶。
真狼狈啊时光，他拼命去擦眼睛，明明早就说服自己接受，可到头来还是会不甘心。
前排的司机偷偷瞄到后座时光难看的脸色。
“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可能……失恋了。”
“没事啊，小伙子，那句话怎么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他就是我全世界最好看，最重要的那株兰草呀。
时光苦笑一下，获胜的好心情被冲散了，他埋起头，一点点品尝心底长出来的酸苦，就让我偷偷难过一下吧，下一次，我一定可以笑着祝福他。

“时光，恭喜你胜利。对不起，我下午被师兄拜托去参加画展了……没能收看转播，真的抱歉。”
“没事儿，绪哥都跟我说了。”
“你生气了吗？”
“我生气干嘛？我赢棋了，开心得要命！”
“好……你开心就好。”
“嗯嗯，小俞老师早点休息吧，明天好好加油。晚安。”
俞亮看着时光最后发来的“晚安”两字，犹豫之后还是没有说自己的事。他心想：时光比了这么多天赛，一定很累了。还是不要让他为我担心。
俞亮回了一句“晚安”后，深吸几口气，再次坐回棋盘前开始打谱。
时光赢了，而他也要面对自己的挑战。
没有比胜利更有力的宣告。
昏黄灯光照亮俞亮专注的表情，他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湛湛，只等着割下胜利的果实。
农心杯，他势在必得。

2007年农心杯选拔赛，俞亮作为方圆棋院送选棋手，从第一轮开始鏖战，连胜三局，成为四强中唯一的地方选拔棋手，其余三位分别是成朔七段、方绪九段、杨天伦九段。
本次选拔赛总共只有两个名额，根据半区划分，俞亮需要和成朔七段争夺一个名额，而方绪的对手是杨天伦九段。上次名人战的对局还历历在目，这一次不仅是名额之战，更是俞亮的复仇之战。
选拔赛第四天，俞亮早早地到达对局室，一如往常带着耳机闭目养神。俞晓旸曾经教他，越是重要的时刻，越要保持平常心，俞亮总是做得很好。外界猜测他会紧张、着急、担忧、害怕……可他通通没有。说是自大也好，傲慢也罢，俞亮始终相信自己能赢下任何人。
比赛开始。
俞亮执黑迎战成朔七段。俞亮选择的是星单关角开局，成朔回以二连星。两人迅速互相挂角试探。可能因为是快棋赛，两人并没有在开局花费太多时间，一人一手迅速下完了定式，进入抢占大场的阶段。
白32手，下了个很特别的大飞，让俞亮停顿片刻。他本能地觉得这片白棋非常单薄，可杀。但他没有莽撞，而是仔细回想自己之前打过的谱。果然！在三个月之前，成朔在类似的局面下曾经下过这一手大飞，并且落败了。俞亮更加警惕了，他相信成朔事后一定复盘过，很可能是想出了新的解法，如果俞亮一无所知地攻上去，说不定就踏入了他的圈套。
短暂的思索之后，俞亮选择保持自己的步调，长了一步。
咦？成朔快速地瞥了一眼俞亮，这一步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他也不着急。成朔多少有些兴味盎然地想，没关系，后面才是正菜，那就让我看看你进步了多少。
紧接着，从序盘进入中盘，白棋连续布下重重陷阱，俞亮靠着谨慎与计算一一避开。但他也渐渐感觉自己行棋变得滞涩起来。成朔层出不穷的小陷阱尽管没有奏效，可加诸在俞亮思维上的包袱却越来越重：愈发庞大的计算量，过度消耗的注意力，最重要的是，俞亮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与自己的直觉做对抗。
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但成朔的这种下法确实对俞亮的负担极大。因为他对棋形的敏感度远超常人！他的直觉寻到遍地漏洞，他却要花费计算力去一个个分辨。
这与时光的惯用手法还很不一样，时光的陷阱通常是在悄无声息之中铺开的，如暗影中的利刃，一旦出鞘，就是一剑封喉。但成朔七段的陷阱更加细碎、无序，像是随手抛出的漫天银针，你不知道哪一枚会粹上毒药，在虚虚实实之间消耗你的脑力和时间。
白122手，挖，再成愚形，引诱黑棋打入。
不能继续了！
俞亮停手，沉一口气，平静已然有些躁动的大脑。此时局面上，黑棋势大力足，棋形规整，看似占据上风。但他心里清楚此局的节奏一直掌握在对手手中。
果然，能下到这里的，没有弱者。
片刻停歇之后，俞亮却更加兴奋！只有与强者对局，才能逼迫自己在困境中更上一层，更快一步！
如何破局？
他打过的谱、做过的题、下过的棋……过往日日夜夜的积累都化作燃料，让他滚烫的大脑运转地更加快速。
父亲、师兄、前辈、对手、时光……时光！
“陷阱嘛，说白了就是用表象掩盖真正的意图，手法再怎么千变万化，但最关键的始终是目的。”
时光赢棋之后得意洋洋讲出这句话的样子在他脑海里闪过，
就是这个！
俞亮重新审视成朔七段之前布下的层层陷阱，抛开局部的得失，它们之间一定有共同的目的。如果成了会怎样？没成又会怎样？棋盘上一定有一个更大的目标被掩盖了起来。
他试着拆解这些棋招，势地、子效、时机、形状……
俞亮已经思考超过了十分钟，在快棋赛中已经算是很久。观棋室里已经渐渐骚动起来，在局外之人看来，成朔的几次出击都被俞亮化解，分明是黑棋占据上风，为何要如此长考？
唯有局中之人知道此刻的微妙变化。
成朔七段也在这段长考中逐渐焦灼，他分明感觉胜利的天平已经在逐渐向他倾斜，偏偏此刻生出变数？
原来如此！
俞亮福至心灵，眼中突然明光绽放，他明白了！是距离！
成朔的所有的真真假假的陷阱与白棋的各处关键棋筋保持着两子的距离，这些陷阱，是进攻，更是保护。
他害怕与俞亮短兵相接。
在他过往的棋谱中，并未出现逃避对杀的情况，但同时，他也没有用过如此繁琐的陷阱流，所以俞亮一时陷入了迷障。可这一点一旦被看破，一切就比目而昭：面对俞亮，他对自己的力量失去了信心。
蛇之七寸，得必杀之！
黑123手，碰！俞亮直接近身逼住右下白棋，白棋只能上扳，黑棋咄咄逼人，连扳！
清脆的落子声回荡在棋室里，成朔手一抖，感觉俞亮的气势节节增高，眼神里的杀气直冲而来，而他下的棋也一步比一步凶猛，面对环环陷阱，他毫不犹豫地踏入、踩碎！
躲不开了！几次交换之后，成朔七段已经意识到了。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既然这样，那就背水一战！
来吧！他紧紧盯住俞亮，先前的消耗仍然存在，现在的你还剩几分力！
刀刀见血的战斗终于爆发，战火蔓延，从边路到中腹，逐渐成型的黑白大龙彼此缠绕绞杀，攻防之间，劫争四处开花。越来越少的时间不允许两人做出细致的计算，此时哪怕是多找一个劫材，说不定都是胜负手。
白220手，消劫。黑棋刺，白棋挡，黑棋虎，白棋靠下开始收气。
看到这一手，俞亮突然笑了，成朔一愣，只见黑棋立刻打吃，白棋粘住后，黑棋最后一路一扳！此时局面彻底简明，所有人都能看出这里白棋差了一口气，最终形成接不归，被黑棋整片吃掉。
怎会这样！成朔不可置信地盯住这一片，重新计算之后，他才发现他下错次序了！在黑棋虎之后，他应该先下一路扳，然后再收气！这样做，黑棋就不敢直接收气，必须自补一手，然后白棋在此处开劫，后续还有的下。
偏偏这里与全盘另外三个混乱复杂的劫争相比，棋形简直一眼可见，成朔几乎是不做思考就落了子。
但他没想到，真正的胜负不在形状，而是顺序！
此时白棋已经无力回天了，白228手，投子认负，俞亮胜。

“没想到……”成朔七段疲惫地叹了口气，“最后下了个勺子，好可惜。恭喜你啊，俞亮七段。”
“谢谢。”
成朔突然有了些好奇：“欸，你中间怎么突然改变了下法？”
“嗯，我发现前辈不想和我对杀，所以……”
“啊哈哈。”成朔尴尬了一下，虽然他觉得自己策略没错，但被点出来还是有点丢脸，“我只是觉得，避人之长，攻人之短。这陷阱流还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大招。”
说到这里，俞亮不自觉柔和下来，笑了一下：“我有一位朋友，很擅长陷阱流。他教了我很多。”他复原了最后胜负之所，大方地指出：“前辈，这个地方，我就是跟他学的。”
成朔一愣，原来最后那个勺子竟是俞亮有意为之吗？
“从一开始，前辈您对我的针对都放在棋形之中，他说过，人们总是习惯于依赖最初的策略，所以我猜，您一定会对形状格外注意。我这才想到利用这一点，将真正的陷阱藏在顺序之中。”
俞亮笃定地说：“他告诉我，最高明的陷阱，有时反而最简单。”
成朔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那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你说这位朋友是……？”
“时光。”俞亮自豪地对他说，“时光七段。”

方绪结束得比俞亮要早。
他等在门外，看着俞亮步伐轻快地走过来：“师兄，我赢了！我们一起去农心杯！”
“好！”方绪笑得欣慰，“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师兄，我的手机呢？我要给时光发消息！”
“这么着急？今天是围甲，时光应该还在赛场上。”
俞亮看看表：“围甲的话，应该……快结束了吧。”

此时，方圆的围甲赛场外，时光走出对局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今天赢得很轻松，是头一个出门的，往方圆建投休息室走的路上，他正好路过围达的门口，却发现一个女孩子正犹豫地在敲门。
时光好奇地走过去拍拍她。
“你好，你有什么事吗？这里面现在没人。”
女孩子转过身来，犹豫着向时光发问：
“你好，我叫马星苒，请问这是围达的休息室吗？”

第十九章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第十九章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