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相见欢

岁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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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梦魇。
温客行梦见鬼谷的人闯入他的家里，父亲着急忙慌地将他塞进小院的后门，让他赶紧逃，然后便一瘸一拐地返回去支援他的娘亲。他没有逃，躲在门后透过缝隙看着，娘亲所学武艺不过仅能防身，父亲又已被挑断手筋脚筋废尽武功，不过须臾便已落入鬼谷的人手中。
鬼谷的众人围着他的父母，逼问他们武库钥匙的下落，他的母亲不堪重刑，夺起地上的长剑奋而反抗攻向为首的鬼谷谷主，却被一柄长枪直插后背，死死钉在地上。他的父亲被人牢牢地擒着无法挣脱，目眦欲裂地看着他的母亲咽了气。即便如此，温如玉依旧不肯透露半分钥匙所在，便咬舌自尽了。透过门缝，他清晰地看见父亲在咽气之前艰难地爬向母亲的尸身，但最终也未能握住她的手。
那双悬在半空的手，未能主宰自己一生的命运，也护不住自己所爱之人。
而从此以后，在这世间，唯剩自己一人而已。
“我要化作最凶最厉的恶鬼，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温客行霍然睁开双眼，眼神凌厉得不似刚刚醒来。叶白衣半撑着身子，正举着袖子给他拭去额上的汗珠。温客行瞬间敛了眼中的凶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换上一副笑颜，“老妖怪，你怎么又醒这么早。”
叶白衣将他一切表情尽收眼底，并未多言，只是横他一眼，“还不是某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在梦里手舞足蹈地乱踢，影响老人家睡觉。”
温客行哼了一声，全然不吃他这套，“你昨儿不是说自己不用睡觉的？”
叶白衣揽了人入怀，寻了个舒坦的姿势躺下，“晚上没睡好，天色还早，再睡会儿吧。”
温客行往叶白衣怀里蹭了蹭，听着他稳定有力的心跳，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直到叶白衣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突然道，“老怪物，我以为血海深仇没齿难忘，但我还是忘了，我只记得父母惨死的画面和那些逼死他们的人的脸，却忘记了那些人是怎么折磨我的父母的。这些债，我本该一一讨回来，我让他们死得太容易了。”
“我说过，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叶白衣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温客行微微仰头，凑上去吻叶白衣的唇，一手扣着叶白衣的脑袋将人压向自己，他攻势霸道，如暴风骤雨般啃噬着叶白衣的唇，强硬地叩开齿关一粒粒扫过贝齿，粉舌攫取着对方口腔中的津液。叶白衣温柔顺从地回应着，任他强取豪夺，双手轻轻覆上他的背，用将掌心的暖意安抚他的不安。
他曾经失去了一切，但此刻，这世间不再是只剩他自己了。

过了两日，乌溪送来了为叶白衣特制的药。“叶前辈，这药是以天山雪莲为药引，辅以白头翁、虎耳草、寒水石、穿心莲、鬼灯笼、春不见和孔雀尾七味至阴至寒的药材煎制而成。你服下以后，需要运功行化药力，自丹田始，以内力游走大小周天，将药力沿奇经八脉送至四肢百骸，再由四肢百骸汇至丹田，从而化解那股奇怪的热劲。”
听到乌溪的话，温客行一脸喜色地看着叶白衣，叶白衣也点点头，大巫又接着道，“只是我也无法确定，这药是否有效，即便有效，又能压制多久。”
“无妨，既然有了药，一试便知。有劳大巫费心了。”叶白衣看向温客行，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相见恨晚本是他们缘浅，能够多一天共游人间的日子，也是上天垂怜。
乌溪摆摆手，识趣地回去了。叶白衣将药汤一饮而尽，温客行看叶白衣面色凝重，十分紧张地问，“怎么样啊老怪物，有什么感觉吗？”
叶白衣表情凝重地盯了他半晌，蹦出一个字来，“苦。”
温客行狠狠翻了个白眼，逗得叶白衣哈哈一笑。下一刻一片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浅尝辄止，叶白衣有些怔愣地看着温客行，仿佛被猫偷了腥的鱼。温客行眉眼微挑嘴角含着笑意问他，“甜了吗？”
叶白衣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甜！”
温客行戳他，“那你还不快按照大巫的方法行化药力。”
叶白衣皱了皱眉，推他出门，“六合神功运转起来，寒气逼人，加上这至寒的药性，你呆在房中，可能会被寒气所伤。”
温客行扒着门框不放，“我可以用内力抵抗的，老怪物，我要陪着你。”
叶白衣盯着他。
温客行目光坚定接着道，“老怪物，你说不论我要做什么你都陪着我，那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也都要陪着你。”
易地而处，叶白衣也不可能放着温客行一个人运功疗伤自己老老实实在门外等着。叶白衣并未再坚持，只是多番嘱咐温客行，如果发现坚持不住一定要赶紧出去。温客行满口答应，将椅子搬到最远的角落，看着叶白衣在榻上打坐运功。

叶白衣运转六合神功汇聚丹田之中，内力与药力丝丝裹缠，寸寸消解融为一体，然后由内力裹挟一丝药力，沿任督二脉而始，转阳维、阴维，再走阳蹻和阴蹻传送至四肢，渐次流转过冲脉、带脉，最后汇至丹田，裹挟内力的至寒药力与丹田内奇怪的热劲相冲，叶白衣紧紧皱眉，两股极强的力量在他身体里相撞，互相撕咬吞噬，各不相让，似要将他的血肉撕碎，叶白衣咬紧了牙关，竭力忽视身体上的痛楚，控制药力的走向，让药力去消解体内这股力量，而不是被它吞噬。
温客行紧紧盯着叶白衣，叶白衣额角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寒意自叶白衣身体而生，很快额角上的汗珠就已经结成了冰晶，并有逐渐向外扩散的势头。俄顷，室内已是一片寒凉，温客行盘腿坐在椅子里，一边运起真气抵抗叶白衣不断涌出的极寒内劲，同时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白衣。
叶白衣全身心都放在如何用药力去融合体内的热劲之上，半冷半热的激荡轮流冲刷着他的经脉，浑身上下苦不堪言，经脉似乎被一寸寸冲断，又被裹挟药力的六合神功重塑，上一次这种感觉，还是在为走火入魔的容长青导出六合神功的时候……叶白衣在疼痛中忽得一丝清明，按照六合心法中真气的行化走势，引导药力与体内的热劲融合。
整整一日煎熬，日影西斜时，叶白衣“噗”地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身上的白衣都被血染红。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结的冰晶哗啦啦落下碎了一地。
“老怪物！”温客行急急忙忙从椅子中爬起来，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只是什么也顾不上，踉踉跄跄地奔到叶白衣的面前，万分焦灼地抓过他的手腕就要给他把脉。
“我没事，是内力相冲一时没有压制住，吐了血便好了。”叶白衣脸色从苍白略略恢复了一些血色，他安抚地拍了拍温客行，并未抽回手，温客行把了一会儿脉，发现脉象稳定有力并无异常，才放下心来。“那，大巫的药有效吗？”
叶白衣点点头，“我能感觉到体内的热劲被药力消解，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那就让大巫再配几副药，压制不住了再吃上一副。”
叶白衣揉揉他脑袋，“你当这药材那么好找吗？那几味主材本就千金难买，更何况做为药引的天山雪莲，长在天山之巅，百年才开一朵，开放不过半刻，唯有日日守着它直至开放才能及时摘取。我当年云游江湖偶然得到一朵，后来当时的大巫，也就是乌溪的爷爷得了重病，我送给他治病了，当时他只用了半朵，所以现在乌溪才能拿出来剩下的半朵雪莲制成这个药，你再想让他多配几副，也是难于登天。”
温客行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回来，抱着叶白衣道，“没关系，现在有效也好，等它无法压制了，我们就一起上长明山上去。”
反正只要在一起，在哪又如何呢。

“好了，我的事情解决了，该算算你的账了。”温客行不明所以，叶白衣把温客行从怀中扯出来，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刚才怎么摔了？伤到哪了？”
温客行吐了吐舌头，还以为刚才叶白衣没看见呢。叶白衣内力极寒，运转一日，整个屋子都已经冻成冰屋。温客行的内力远不及叶白衣，尽管他呆在房间最远处并运功抵抗，依旧被叶白衣释放的寒气冻得几乎僵硬。骤见叶白衣吐血，他心慌得顾不上活动冻僵的四肢，所以才摔了跤。
叶白衣挽了他的袖子细细检查了一番，没有骨折也没有伤口，叶白衣走到桌边倒了碗水，用内力凝化成冰，寻了块帕子包好，敷在温客行胳膊上。“嘶——”温客行被冻得龇牙咧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叶白衣，“用不着吧，又没伤口……”
“老实敷着，”叶白衣铁面无情地瞪他一眼， “没有皮外伤也会有瘀伤，冰敷可以减少肿胀疼痛，过两天再热敷，淤血散得快。”
在鬼谷里，连命都随时可能会丢，一点瘀伤算得了什么，他根本不会感觉到疼。
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会不会疼。
温客行没再说话，只是蹭进叶白衣怀里求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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