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4.共识

【露中/ABO】冻土融化于岭南热夏（正文完）

结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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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眼睛一亮，又迅速收敛视线，他说：“请进。家里有点乱，抱歉。”

和下午一片狼藉相比，现在称得上整洁——过分整洁，残骸统统清除出去，客厅空无一物。王耀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到他对面，等他开口。

他们相距不远，王耀能闻到伊万·布拉金斯基身上传来的药剂气味，看到小臂上贴着的敷料。

“弗朗西斯他——”王耀本想说，弗朗西斯他是为我殴打你，这笔账记我身上。但他终究没说出口，转而采用更温和的措辞：“下午的事，我负有部分责任。你修整房屋的费用，包括原物照价赔偿、押金赔偿、清理费用，我承担一半，你觉得呢？”

“金额现在统计不出。”伊万·布拉金斯基回答，“过段时间再说？”

“可以。”王耀点头。解决这件小事，接下来进入正题。他说：“订婚的事，弗朗西斯已经告诉你。”

伊万·布拉金斯基安静地看着他，半晌，轻柔地说：“劳烦您特地前来，再告诉我一遍。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王耀说，“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伊万·布拉金斯基无声地笑笑：“如前所述。”

王耀眉心微蹙，他说：“这没有意义。”

“那个位置，原本有一个鱼缸。”伊万·布拉金斯基指着客厅一角。王耀看过去，空荡荡的，他不记得昨天那里曾摆放过什么。

“春燕曾和我说，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喜欢和金鱼聊天。我租下这里，开始布置房间的时候，决定也养几只小金鱼。”伊万·布拉金斯基声音轻柔，“这或许对你毫无意义，但我想这样做。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看你的神情，你并没留意到？”伊万·布拉金斯基说，“没关系的，我再买一次。”

王耀垂下视线，回避对方的注视，他说：“布拉金斯基，5月30日获知你消息的同时，我还收到了你的档案，阅读之后我认为——”

“第一次收到我的申请和档案？”伊万·布拉金斯基仿佛不经意地问。

“是的。”王耀回答。他看着脚边地砖的裂缝，缝隙边缘还残存雪白的粉尘，下意识在脑中复现造成痕迹的击打。他想，弗朗西斯没留力气。

他继续说：“你有很多选择，经营你的儿童院，凭借功勋从政，进入军事院校任教，攻读心理学博士，或者其他。如果让我客观评价，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你可以走上更有价值的道路。我无法理解，你留在中/国，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对你有什么好处？”

“在儿童院方面，我最近邀请广/州市福利院到我们儿童院调研，正在敲定行程细节。我也在争取新的赞助商。”伊万·布拉金斯基轻快地汇报，“同时，我的确有深造计划，这些年我和我的朋友们广泛拜访各地孤儿院并获得数据资料，我正在撰写论文。以上是我的工作近况。”

“生活是另一回事。”伊万·布拉金斯基不自在地眨眨眼，他说，“关于你的任何一秒都不是浪费。”

“你应该明白，既定事实不会因为你的主观意愿而转移。”王耀依然看着地面，不为所动，“无法得到我的回应，也不算浪费时间吗？”

“或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实在太容易从你身上感受到，”伊万·布拉金斯基深吸一口气，“你对我的偏爱和纵容。”

王耀蓦地抬头看向他，投以质疑和审视的目光。

“比如现在。你坐在我面前，而没有选择在空旷室外和我见面。或许在你心中，只是为了高效解决我这个隐患。但是在我看来，你在无意识地向我释放信号：你已经不抗拒和我同处密闭空间了。”

王耀愣了愣，他问：“你打算依靠幻想坚持下去？”

“是直觉。”伊万·布拉金斯基认真地说，“再加上一些猜想。比如你第一次收到我的申请就告知我地址，或许意味着，你并没有特别抗拒见到我。”

“我不理解。”王耀皱眉，“这也是幻想吧。”

伊万·布拉金斯基看着王耀，发觉对方是真的疑惑，他心中轻叹，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再加上一些对比。一周之前，你对我没有兴趣，而现在，你在询问我的想法。”

“……”王耀愣住了。

“我不信你真的毫无自觉。”伊万·布拉金斯基注视着他，轻声说，“你依然在偏爱和纵容我。”

王耀没有回答，秀丽的眉毛下压，红润的唇微微抿起，陷入艰难的思索之中。伊万·布拉金斯基看在眼中，心脏柔软得快要化成水。他恨不得捧出自己融化的心脏，博对方一瞥。

等了又等，王耀依然没有回答。于是在空荡荡的房间中，那颗融化的心脏被风吹拂，表面又凝固起来。他失笑：“你恐怕无法理解，这对我而言，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我们相识十二年，相处总计不到四个月，这期间，”伊万·布拉金斯基简单列举，“你接近我，然后殴打我。你送我戒指，然后拒绝我的表白。你死而复生，然后告诉我你已经订婚。你允许我见你，然后赶我回俄/罗/斯。你承认春燕是我的孩子，然后对我不屑一顾。”

他的语气平静，王耀却感觉一股黯然的色泽蒙上他明亮的双眼。

“这一次，你承认你不忍心伤害我，我知道事情依然不会如我所愿。”伊万·布拉金斯基目光飘远一瞬，然后轻轻落回王耀脸上，“哪怕你告诉我，你打算明天去和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蜜月旅行，我也可以忍耐。我会非常伤心，但是我会重新振作，继续向你伸手，祈求你的回应，再次被你拒绝。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我打动你的那一天。”

“我……”王耀欲言又止，“既然我反复拒绝你，你到底执着什么？难道你要像西西弗斯一样，日复一日推着石头爬上陡山，做无谓的努力，直到生命尽头？”

“西西弗斯知道那是惩罚，他知道他别无选择。而我，”伊万·布拉金斯基轻柔地说，“我感受着你的偏爱，试图得到你的回应，这是我出于本心的选择。因为你是命运给予我的恩惠，我被你深深吸引，不可能停止下来。”

“王耀。你志趣高尚，明媚纯粹，完美无缺，我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伊万·布拉金斯基深深地看着他，无比郑重地说，“自十八岁起直至三十岁，哪怕再过八年，十八年，二十八年，直到停止跳动。这颗心脏永远为你而炽热。”

房间的空净系统大概是坏掉了。王耀想。岭南炽热的夏风包裹他，让他整个人都如同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膛横冲直撞，耳朵连同脖颈都泛起血色。

他怀疑自己要溺死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眼神之中，不由慌乱地移开视线，他收拢五指，感觉指尖的血管在激烈搏动，热得发烫。

他又仓促地摊开手按在地面，试图从地板汲取凉意。然而手指触碰到裂缝，他又忍不住想，弗朗西斯下手那么重，布拉金斯基伤得怎么样。

“你，我……”他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从乱糟糟的大脑里就近扯出一条抵抗，说出口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软弱无力，“哪怕我和弗朗西斯结婚？”

“结婚之后还有出轨，离婚，丧偶，一切皆有可能。不过。”伊万·布拉金斯基微笑，“昨天，春燕想找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还需要瞒着你。今天，你和他就打算结婚了？”

王耀哑然。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不知道我和春燕见面，对你们之间的关系进度了如指掌。你也不知道吗，耀。”伊万·布拉金斯基前倾身体，盯着王耀，柔软地说，“我猜想，你的回应不需要一生那么遥远。你对这个混蛋毫无抵抗力，已经方寸大乱了。”

这一刻，王耀不自觉停止了呼吸。或许他应该生气，因为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语气很可恶，让他拳头痒了。但这才是他所熟悉的伊万·布拉金斯基。

——对其他人礼貌却心存防备，对他总是亲昵并且得寸进尺的，雪花一样轻盈剔透，可爱又带点可恶的伊万·布拉金斯基。他无法狠心伤害的人。唯一能够动摇他理智的人，永远让他心软并选择退让的人。

深吸一口气，他说：“我并不否认，或许——”

他没能说完，因为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眼睛骤然明亮，猛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问：“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

他感到握住他的手，和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声音一样轻轻颤抖着，这让他没来由心生酸楚。伊万·布拉金斯基竟然已经到了如此轻易能够感到满足的地步，他不禁想，十二年前他们的相遇，或许对他们二人都是灭顶之灾。但即便如此，总要试着向前看，继续走的。

“或许你没猜错，我正在无意识地纵容你。”王耀垂眼，看向握住他的手，他说，“或许我一直对你散发信号，导致你无法对我放手。”

“我们的关系扭曲到这个地步，其中也有我的过错。在过去的七年里，或者说过去的十二年里，这段关系不仅伤害到我，也伤害到你。所以我认为——”

他感觉握住他的手立刻收紧了，掐得他生疼，他不自觉地皱眉，于是对方蓦地松开手。他抬头看去，伊万·布拉金斯基尽力微笑着，神情僵硬。

“我感到受伤，但比起我对你施加的伤害，这不值一提。比起我对你的爱，更不值一提。”伊万·布拉金斯基轻声说，“希望你不要说出我们一笔勾销这样的话，我不能接受。”

“你缺乏安全感，也是我们扭曲关系的体现。”王耀叹气，他知道这件事着急不来，与其进行心理疏解，不如直接发号施令，“布拉金斯基，你听我说完。”

伊万·布拉金斯基收声，点头。

“我们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交流，”王耀说，他不自觉地快速眨眼，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我并不否认，我认为我们或许能找到不伤害彼此的相处方式。为了达成这个结果，或者抵达更好的将来，有一些问题我们需要达成共识。”

伊万·布拉金斯基缓缓点头，好像被巨大的礼物砸中，看上去整个人都恍惚了。

这让王耀有些无措，他无意识地抬手揉动耳垂，再放下手。他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一切顺心，对未来充满期待。我不想思考如何惩罚你。我不想回忆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不想停留在过去的憎恨之中。”

“我们尽量不回忆、不讨论那件事。”王耀说，“你的意见是？”

“好。只要你愿意，怎么都好。”伊万·布拉金斯基点头。他好像怕自己哭出来似的，用力咬住下唇。

“我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王耀说，“如果我认为你冒犯我，心生怨恨并且攻击你，希望你接受。”

“我接受。我有时行为过激冒犯到你，我会尽量改正。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克制负面情绪，我能够并且愿意承受。”伊万·布拉金斯基立刻回答。他看上去真的快哭出来了，这让王耀心情复杂。

“你想要的，我可能无法给你。”王耀轻声说，“春燕已经存在，那件事的伤害永远存在，无法翻篇。”

“我明白的。我已经知道你的痛苦。”伊万·布拉金斯基哽咽着说，“我会一步一步走向你，只求你别跑开。”

他从不敢幻想这一刻，他勇敢无畏的太阳，哪怕曾被他深深伤害，依然突破阴翳，对他垂青。

“如果我一直无法接受你？”王耀问，“如果我们最终只能维持朋友关系，就像十二年前那样？”

“我不这么认为。”伊万·布拉金斯基抽抽鼻子。

这个神情和春燕也很像。王耀想着，问道：“你有把握？”

“现在我一直试图让你看到，我对你、对春燕而言是具有世俗价值的。我养过二十三个孩子，还算有点心得。春燕她太有主见了，依我判断，不出两年你就会感到独木难支，你早晚能用到我。”伊万·布拉金斯基分析道，“用到我之后，你会心生愧疚，你会考虑春燕的感受，你最终会接受我。”

王耀听得有趣，他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把你赶回俄/罗/斯，以绝后患。”

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脸唰得白了，他艰难地微笑，说：“耀，你骗我啊……没关系，我接受，但我不会放弃的。”

王耀轻叹一声，说：“和你开玩笑。”

糟糕，一时忘记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不能像过去一样随意开玩笑。

“哦。”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下巴小幅度抽动着，他小声说，“你做得出来，不像玩笑。耀，求你再说几遍吧，我会相信的。”

“增加一条。”王耀无奈地说，“保持坦诚，尽量信任对方，好吗？”

“好。”伊万·布拉金斯基点头。他深呼吸几次，终于冷静下来。

“现在，我们达成一致了。”王耀伸出右手，郑重地说，“伊万·布拉金斯基，我们重新来过。”

伊万·布拉金斯基用右手无比珍重又轻柔地包裹他的手，眼眶通红，他说：“好。”

两人相互凝视，内心都有无数感触。许久之后，王耀想抽回手，伊万·布拉金斯基软绵绵地说：“耀，让我再握一会儿吧。”

于是王耀停止动作。就像大雪人获得了心爱的糖果，对面的斯拉夫青年抿嘴微笑起来：“耀，你……”

王耀露出疑问的神色。斯拉夫青年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曾经爱过我吗。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心中悄悄地说。你曾经爱过我吧。

他这样想着，几乎落下泪来。

“弗朗西斯没留手，你伤得怎么样，严重吗？让我看看。”王耀忽然想起这事，他拉过对方的胳膊观察。话音未落，他感觉对方剧烈颤抖，抬头便看到眼泪正不住地从紫眼睛里涌出。

“这是怎么了？”他问。他回顾刚才的对话，不觉得哪里能够引发对方落泪，不由地想：不论十八岁，二十三岁，还是三十岁，布拉金斯基的情绪总是如此复杂多变。

“没什么，我，”伊万·布拉金斯基抽泣着说，“他打得挺痛的。”

“你活该。”王耀没好气地说。他看着淤伤，皱眉：“你处理伤口的水平过了十二年都没长进。药箱呢？拿过来。”

“对。”伊万·布拉金斯基把他错失十二年的心上人抱进怀里，用几乎揉进胸膛的力气。他的眼泪落在像丝绸一样柔滑的黑发上，他喃喃：“谢谢你，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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