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思作本来

月光光的短篇完结小合集

露台上的日月光

2025/03/08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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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位单性转。

叶修最近右手虎口处生了一个凸起，起初只有黄豆大小，发现后便似蓄意引起人注意一般，迅速肿胀起来，无意磕碰到，还有些痛。遂和老板告假，到医院去查。她自个儿怀疑是血管瘤，结果一拍片子真是血管瘤，医生说今天有病房，刚好住院。隔天手术——叶修以为手术须家属签字，想了想，打了个电话把周泽楷叫来了。

周泽楷到医院来，敲门进病房时，护士正给叶修讲这种小手术——她自己签就成。叶修坐在床上听完护士解释，恍然大悟，行吧——未露出多么尴尬的神色，反倒是周泽楷。紧张什么？叫你来签字又不是叫你来复合的；周泽楷手指搅在衣角上，叶修见了，心想，不晓得揣到衣兜里么？笨。叶修坐在床上，稍稍抬起头，尽量不动声色地看周泽楷，周泽楷垂着头，这才刚入秋，穿了件十分招眼的风衣。叶修咽了咽唾沫，心想真是一点都没变嘛。然而她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愣是压着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地来了句：还得麻烦你来一趟。

周泽楷望着叶修，嘴巴张了又阖了，被叶修看在眼里，心里无端诞生微妙的窃喜。周泽楷说：那……要签吗？叶修知道周泽楷果然要问：我自己签啦。刚刚人家护士都拿出去了。
周泽楷肉眼可见低落起来：哦。那好吧。但很快，周泽楷又找到了新的理由：给你送东西……不要。叶修说，都说了是麻烦你了。我是想着手术要人签字才喊你来的。周泽楷心里的纠结全写在脸上，叶修能读懂：沐橙带学生外出写生去了，才叫的你。我没告诉她，你也别说啊。回头我请你吃饭。或者你来店里，怎么样？然而如叶修先前所想，周泽楷果然一点都没变，话少，但句句往重点去。叶修从前就常栽倒在这上面，现在或许也一样。
周泽楷：住院做手术要陪。
叶修：不用。而且——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朋友？前任？

叶修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面对周泽楷她从前就没辙，如今见一面又失态。有一秒钟她开始后悔自己半小时前怎么想的？把周泽楷叫来了。若周泽楷今日不在h市还好说，但他还偏偏在。但也仅仅是一秒而已。周泽楷似乎没有被方才的反问句激到一点儿，叶修没去看周泽楷的表情，随后却听见周泽楷温和地应道：生病担心……但你找我，我很开心。
次日早上就要手术，周泽楷知道，晚上便不愿意走。叶修半卧在床上，周泽楷拿一张板凳坐在床尾的对头。叶修阖上眼睛，闷闷地对周泽楷说：小周，别替我操心。周泽楷却不为所动，说，待会再走。
晚间查房后，周泽楷终于站起身，很轻地对叶修说了句：拜拜。叶修这时候，恢复了一天下来莫名出走的勇气，直直地看向周泽楷：嗯。好，拜拜。周泽楷冷不丁抛下一句：还和以前一样喊我，谢谢。我很开心。留下叶修一个人独自凌乱。她想，周泽楷到底想做什么——？想到这里，却觉得很滑稽，也许他俩真的太久没见了。想不通。手机却在她手里噔地亮起来，系周泽楷——“别吃饭喝水。早点睡”。病房里三张床，只有她和另一位婆婆在，婆婆的家人傍晚时接走老人去外头吃饭，大约晚上也是不回来的。叶修向阳台那头望，住院部外，没有建筑，也没有什么植物的影。仅仅是夜，空荡的，甚么也没有。她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迷迷瞪瞪，便困觉过去。

次日手术结束，叶修被推出来时，发现周泽楷竟然候在外头。局麻的劲儿没过，她这会儿感觉人都是酥的。待推回病房，便清醒了，过一阵甚至能坐起来。叶修躺好了，才想周泽楷去了哪里？莫非是方才混沌的幻觉？却听见病房外头，周泽楷的声音传进来，问路过的护士：能吃什么？医生在卯在床尾给叶修调床，同时嘱咐说“痛得厉害管人要药”，听见那对话，笑着向外头讲：什么都能吃！叶修有些恍惚，周泽楷却背着手从外头走进来了，问：你吃什么…？叶修愣住。不用了吧闸在嘴边未说出来——不知道怎么就起了点坏心思：你请啊？来点贵的。周泽楷摇摇头笑了，别挑……粥好不好？
那你不都想好了？才晓得问我，叶修想着，说好，同时去摸手机，没电；欲摸充电器——给你。周泽楷说，同时将自己的手机塞到叶修手里。周泽楷说完，伸手拍拍裤兜里的现金零钱，出去了。
叶修尚未反应过来这一切，手上那手机却自动为面容id解锁了屏幕。

叶修恍惚得很，周泽楷这两天在她身边转悠，仿佛回到了从前似的。然而她早已同周泽楷说分手——周泽楷那时说，不。然而叶修那时心乱如麻，推开吧台酒柜旁的暗门回到里间的憩息室去了。回避并非叶修之本意，但欲结束关系，她向来是多一个眼神吝啬给的。而对待周泽楷，叶修晓得，更须抽刀斩断——她不知周泽楷有没有走，但发信息问吗？开门再去看吗？万一答案是未，岂不是十分尴尬。枕在沙发上，叶修稍抬起后脑勺，把头发拨到一边去，依旧有什么东西硌着。叶修翻起身去抠那沙发缝里的小玩意儿，却发现与周泽楷某次在此处接吻时，磕掉空调遥控的一枚电池。

周泽楷出去了，邻床的婆婆问：是男朋友不是？叶修想了想，到底点了点头，看见婆婆把一包烟塞进枕头底下，嘴上也跟着犯起痒来，思绪却飘到甚么时候，周泽楷不抽烟，却总是想方设法将她的火机揣走。我就说是嘛，婆婆笑了，我看两个也不像兄弟姐妹哟。叶修回神，嘴上却好似不利索：当然——不是的。

叶修次日办理出院，手仍裹着纱布。打车回去路上，想了想，依旧单手打字给周泽楷，告诉对方自己已出院。周泽楷白天发了条朋友圈，文案系“早”，配图是5d4配小痰盂，上头贴着那膜还是叶修给挑的呢，这她认得。另一台相机，配镜头看着还要长些，便不晓得了，好似没见过；叶修一看，知道周泽楷就是上班去了。叶修到了店里，被老板陈果嘘寒问暖完毕，再看手机，果真——依旧没收到周泽楷的信息。酒吧最早也得下午四点才开张，这会儿没进人。叶修随意坐到某个卡座上，瞅着陈果指挥着新来的学徒擦桌子。擦到叶修这一桌，陈果说：你现在不用上班，好好养起来，店里有我和——小陈，今天新来的。擦桌子的学徒小弟举起手示意自己的存在，叶修脑子里头依旧若有若无地浮着周泽楷，因此有些心不在焉。听完只哦了一声，又说：那我上前台去。陈果跟她急：你去前台做什么，你都这样，赶紧回宿舍歇着去。给你放假了。说是宿舍——是家亦不为过。这么说起来，最开始上班，叶修还睡过吧台里头那个憩息室，被陈果发现，后者尖叫着把叶修撵到这儿来。到现在，她，陈果，做策划兼vj的唐柔和苏沐橙都住这里。叶修与周泽楷谈恋爱时，偶尔在外面，或周泽楷租的公寓里住，但最后依旧搬回来了。

叶修扬扬完好无损的左手，我玩会儿电脑。陈果点点头，说，行吧，便随她去了。叶修这会儿右手没法使，然而左手还算灵活，便握了鼠标有的没的刷着论坛。荣耀论坛新关注的名单总在版头下边闪着，有一个人的名字系一个点，一杠，再一个点，恶意卖萌似的。叶修觉得好玩，点进那人的主页，发现主页图头是一打迪士尼的气球——好吧，说不定是女生。那么用颜表情作名字倒也不奇怪。然而，叶修却因此不由自主地想起周泽楷来。

上两年春天，叶修同苏沐橙到hk玩，欲在近关口的行政中心刷通行证后坐轻轨至口岸过关，却恰好遇上g省全省自助签注机临时故障。苏沐橙便说要到斜对面的7-11买鱼旦——黄少天说鱼旦好吃，苏沐橙眨眼，你要番茄酱还是甜辣酱？叶修蹲在门口的台阶上，略加思索说，都行。苏沐橙说——那我给你一半一半哦。
叶修对旅行拍照之类都不大感兴趣，然而苏沐橙非常热衷，自然要同妹妹来的。苏沐橙先前在网上刷到香港街头的照片，便十分钟意，好一段时间跃跃欲往。如今春季，恰是各画室校招培训结束不久。苏沐橙系画室老师，刚带完上一届——放了假便要拉叶修一起来。苏美女准备十足，攻略做得足足的。g省这时候正开春，倒春寒时少，回南天时未到，出太阳时甚至有些热辣。苏沐橙偏爱暖色，新裙子却是蓝色，于是便让叶修穿——那上衣系艳丽的红，且出门前替她好好捣鼓一番。叶修向来不扫兴，只是一大早起来化妆便少睡了一阵，再在此处等签注机器修复，多少有些无聊，不免打起了呵欠。这时有人上台阶，叶修余光一瞥，手里捏着一张港澳通行证，想是要刷签注。哎呀，又一个倒霉蛋。叶修想，同时抬起头来，欲好心地同那人说明情况：你要刷签注哪？那机器现在用不了啦。那男生闻言，在台阶最上一层停下脚步，叶修亦从台阶上站起来。谁知她这一站，也多亏平日里不是上夜班便是宅家玩电脑——下夜班还有空，又打游戏。这一站起来，一个趔趄向前倒去，而那男生幸好是向前一步扶住她——叶修站定后看看对方，天，怎么长这么帅？虽她决不会以貌取人，然而见了长得好看的，亦不免脸红心跳一番。男生显然被对方仍搀着胳膊的视线阅读得一怔，但很快叶修也反应过来不妥，连忙又退开去，目光有些游离，最后落到对方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上：哎，谢谢你……真是抱歉，万一压到你的相机，压到你人便不好了。

叶修、苏沐橙与此男生便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将近十二点，签注机器才重新能正常使用。过程中苏沐橙给叶修call来一个微信通话：这边也有凳子，快过来吃鱼旦，还买了关东煮的萝卜。叶修正与男生聊到对方要去做什么，叶修说，我是同我妹妹去玩……拍照。对方看着穿得红红的叶修，头发披散着，细碎的发丝逆光中显得好可爱——一时愣神，未回答便已被通话打断现有话题。叶修抱歉笑笑，妹妹。她在对面呢，那我过去了哈？男生话少，欲言又止，叶修看他这时真有要说意思，便细细向着对方看。那男生被盯着看，却是不好意思起来——嗯，加微信。叶修欣然接受：好哇。然而对方似乎怕叶修误会，又补充一句：呃，机器好了，喊你。叶修说，那可太好了，你人真不错。扫码后按下申请，叶修便转身向马路对面去了，没注意到身后人熟透的耳朵。在便利店里坐下，叶修打开手机。对方已通过申请，并发来三个字：周泽楷。叶修想——好嘛，挺高冷呀。叶修坐下，戳起一只鱼旦塞到嘴里，想了想拨亮手机，本想发：我叫叶修。却福至心灵地删掉前两个字符，十分高冷地回：叶修。随后笑出声来——苏沐橙问她：怎么了？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呀。叶修摇头，说没事。却不晓得马路对面的周泽楷收到信息，一抬头，将她的全部灿烂看在眼里。

刷签，过关，最终分别时，系在港铁上。叶修与苏沐橙将在旺角落站，好奇周泽楷的终点。小周……叶修说，那你要去哪里？周泽楷想了想，说，迪X尼。叶修看看他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恍然大悟：你是来替朋友拍照吧！周泽楷确实是来当摄影师，不过不是为朋友——而是有老熟客委托他到港迪去拍旅行写真。周泽楷本还在想如何回绝，委托方父母却讲：我们囡囡喜欢你拍啊，周摄，报销了机票费用。周泽楷晓得当中的喜欢的含义……感情事他不麻木，然而无感便是无感，公事公办，佯装一无所知。此时叶修问他，是不是替朋友拍照，周泽楷鬼使神差地说了假话：不……是买……限定的娃娃。前半句系瞒事实，后半句便纯粹添油加醋的谎言了。周泽楷没有收集公仔的习惯，从前甚至不知道迪X尼有这样的小玩意儿，只晓得两只老鼠与一只鸭子，还有鸭子的老婆和——一条狗。同系学长方明华——的女友喜欢，方明华抱着他那满载少女心的书包：“她非要挂到我背包上！”周泽楷被方明华嘴巴与脸上笑的违和默默吞下，大约记住了有这么只粉红狐狸，及狐狸的朋友们。
叶修不懂这些，苏沐橙却是实实在在认识的，不就是云秀喜欢发的那个小狐狸么！于是苏沐橙替叶修应下了周泽楷的话——原来还有地方限定呀。周泽楷的眼神依旧别不开叶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叶修此时单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手虚虚地扶着杆。列车忽颠簸一下，叶修向后退一步，周泽楷想，好容易摔倒，下意识想要去扶——列车却很快停下，原之来，系到站。再见——叶修向周泽楷挥手，随后落到站台上，周泽楷说，再见……不知对方是否有听见，旺角落站的人好多。再见。周泽楷又说一遍。叶修仿佛听见他的忧心，回过头来，手在空中虚虚地招一下，留一下一个天涯般，遥远轻飘的眼神。周泽楷的手握紧手机，短暂遗忘了相机的重量。

hk住宿贵，苏沐橙与叶修当晚就回程。高铁上，苏沐橙忽然轻呼着扑到叶修身上：你这张好美！叶修看一眼苏沐橙的手机屏幕，系日落前她们赶到维港……迎着海风苏沐橙替她拍下一张照片。苏沐橙说，你快发朋友圈。叶修汗：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不爱发。苏沐橙戳她：这么好看，发嘛。我想要第一个点赞。叶修拗不过对方，干脆让自己手机叫苏沐橙拿去。苏沐橙握着两台手机跃跃欲试，首赞却被人抢了去，瘪瘪嘴——但并非真不高兴：首赞没抢到诶！但我是第一个评论耶。叶修不置可否，接过手机后拍拍苏沐橙手背：好了，欠你第几次冰淇淋呀？
叶修握着消息噔噔弹出的手机，划到最下，首赞是周泽楷。第二条评论，也是周泽楷。
周泽楷：好看。
叶修想了想，没直接回复他这条评论，却转战私聊，说道：谢谢。周泽楷回得很快，却不是“不客气”之类，而是“对不起”。叶修感到莫名其妙。这个家伙说什么呢，说话少，这会儿还叫人听不懂。然而随后周泽楷弹过来一张照片，那是站台，三两人群间，有一抹红色的背影，头发扬在风里。
周泽楷：没问，就拍……
叶修心微微动一下：你拍的？周泽楷：嗯。
叶修：没事……我很喜欢。我存了。周泽楷：！
叶修：怎么，拍了还不让存哪。哪有这样的。

周泽楷仿佛尝到了甜头，这之后一段时间内，总是想方设法——有的没的便要给叶修来信息。叶修坐在吧台把一杯龙舌兰日出推到唐柔面前：小唐，老板刚才找你呢。唐柔说，哦，好的。也有人找你呢，是谁？唐柔有些歉意地笑笑，一直亮，就看到了。发这么多。叶修瞥一眼台上的手机，擦擦手把它放进了围裙兜。是朋友。朋友？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唐柔说着，吸管将杯底的糖浆挠起来，叶修盯着那糖浆如朝霞一般晕开，又听见唐柔说：好甜。换糖浆啦？叶修才缓过神来，摇头：没有。你给我——看会儿呗。唐柔挑眉，说：可以啊。叶修点点头，走进休息间。
叶修靠在沙发上，一条条翻周泽楷的信息。可不是没话找话嘛！且难为他这样话少地一句一句翻出来。看看，这都问的什么呀。叶修未察觉自己嘴角挂起，“你是h市？”——叶修看着屏幕，笑对方问的方式有问题——简直和想约那什么似的！叶修想了想，点开周泽楷的名片，s市某区。于是叶修编辑信息发送：你是s市的么？
周泽楷：嗯。
叶修：上海不也有迪X尼么你那时怎么跑hk去？
周泽楷：工作呀。
叶修却又突然想起，周泽楷当时分明同她与苏沐橙说，是买什么东西去。叶修全然没有自己同对方不过一面之缘的路人——现网友的自觉，心想这人不老实呀！
周泽楷：买东西……也买了。
叶修：哦。那好吧。

老板监工下新来的学徒终于擦完了桌子，朝前台这边走，问叶修：前台这边要擦吗？叶修说，老板娘没说你就歇着呗。这还没到开门的点呢，你休息去呗。晚上刚开张人少，我给你整点什么喝。哦。那人应道，却话锋一转：姐，你交过男朋友么？

交过男朋友么，怎么没有？叶修心想，我这都已经进化成前男友了。当初叶修第一分钟答应出来玩儿，周泽楷第二分钟就买好了跨市的车票。周泽楷在高铁站出站口一眼就看见叶修，线上穷追猛打，回归现实却面面相觑不知话题从何揭起。叶修主动撬开一角：我俩这样，还以为咱们是纯网友呢。第一次见面，不聊得好好的么？周泽楷把手伸进卫衣口袋，掏出一只穿着粉红刺绣裙子的粉红狐狸，递到叶修面前：送你……兜了一路来，是算有诚意还是没诚意呀？叶修想着笑着，无师自通地握过周泽楷的手接过那小玩意儿，又转过身去：你替我挂到包上呗？叶修今日束了个很低的马尾，扬在周泽楷心里七上八下，对方好似是恋爱高手——否则怎么自己心砰砰跳得这样快呢？周泽楷脸上发热、头也有点晕乎。然而再如何不能叫话题冷掉，于是他问：喜欢做什么？叶修特坦然地一笑，然而她一说完周泽楷便觉得多余问了：打荣耀呗！
周泽楷早就见识了，叶修的战斗法师与他的神枪手在竞技场里二十九胜二十五败，叶修在公屏里发信息：小周比我小四岁应该的，再接再厉哈。周泽楷却摘了耳机，说：快去休息；
周泽楷有些犹豫地问：那，去网吧？
叶修笑得弯下腰去，周泽楷要去搀她，被叶修摆摆手摇开了：谁约会去网吧？小周你真是——然而约会这个词却不能撤回了。好突然的措辞，然而叶修一时间觉得这样憋不住、露出来也挺好嘛！她是蛮喜欢周泽楷，为什么来着？不晓得。周泽楷揣着好久的初恋春心被叶修一嘴无意点破，此时愣愣地看着叶修。叶修问：看我干什么？我都说漏嘴了，你以为我不晓得你那些心思么。我是挺喜欢你的。
如此脸红心跳的初恋，措不及防地拉开帷幕。周泽楷却执意要再说，须正式地问——否则就不算真正的承诺，周泽楷忘记是谁给他说。周泽楷问叶修：喜欢你。交往，好不好？叶修说，好。答应你。
这算是一场快餐式的恋爱吗？见面诉说了喜欢，喜欢……便顺水推舟地表白了。叶修逐渐开始担忧新鲜感的褪去。她酒量不好，然而偏偏当上调酒师。你想，总有那么些需要摇和十分钟以上的酒饮，是枯燥又吃力的，如果总是浅尝辄止，你就会倦；有几款酒，最早的时候她好爱调。拿手到愿意掏腰包叫朋友点尝，然而五十遍之后，浓烈也会变淡然，甘甜在气泡里游走，挥发。若你真心喜欢，我会因你的青睐，私下再斟酌，一饮而尽哪怕一觉到天明。
周泽楷把手枕在叶修的后脑勺下，细细地吻着她。
周泽楷显然发现叶修竟然连接吻都会走神。然而他们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个问题：你说喜欢我是不是一种妥协？
叶修想，其实我真挺喜欢你的，周泽楷。她今晚在吧台替周泽楷调一杯龙舌兰日出，记起那日唐柔说甜，十毫升糖浆只放到七八毫升。任性的酸涩……叶修被一种淡淡的涩感卷住舌头，忽然发觉周泽楷分走她腰上的手，去摸遥控器将空调校到某个温度去。叶修有些缺氧，或真的微醺了。她没想过也许周泽楷也不能喝……此时沁进血管的酒精会教他有点冷，然而叶修浸在他们最早倒在此沙发上、周泽楷最激烈如吮咬般吻的后摇，此时细而轻的啄吻令她有种怅然的感觉，周泽楷的温柔竟带给她预备针般安抚的意味，令她有些伤心。你说喜欢我是否一种妥协的回应？
周泽楷也在想，你说喜欢我是否一种妥协的回应？然而回应就足以让周泽楷很开心，你晓得那时他在旺角车站见叶修的背影恍然有再也不见的错觉，抽帧的梦在他的梦里缠绕着无数遍，因此机会降临时他欣喜若狂地抓住。虽然叶修好像在走神，不过我第二次见到你，然后你答应我，周泽楷想，爱也会有办法的。

周泽楷抹掉叶修的眼泪，心想，不要哭呀。是我亲得不好吗？
叶修心想，你看，他告诉我不要哭了。

周泽楷再到陈果的酒吧里来，今天依旧是叶修当值吧台。叶修此时站在照灯的光束底下。周泽楷忽地不舍得走近，拿起手机想要拍下来，却见叶修招招手，泽楷，你来。周泽楷对这称呼有种微妙的陌生，仍乖顺走近，聚焦的视野中，发现叶修今日嘴唇格外红。叶修方才见到周泽楷进来却迟迟未走近时，仍有犹豫，当周泽楷走到她面前时，却觉得胸膛中系万籁俱寂。
小周，我想要分手。叶修似乎并非询问而是告知一般，语毕便静静盯着周泽楷。周泽楷脸上先是不解，后升起一种苦涩又委屈神态。然而周泽楷没有责怪恋人——告白亦是你，分手亦是你。都没有，恋爱许久来，他们说话竟、却比从前在网上还要恭敬礼貌，周泽楷想，是怎么回事呢？尚未弄清原委之当下，却被分手二字炸在耳畔。
周泽楷说不。
叶修看了周泽楷一眼，没有说什么，进到休息间。门关上后，她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平静。心跳系咚、咚、咚咚。门将要被敲开了。

门没有敲便开了。这时还未到营业时间。陈果在里边，苏沐橙在外地。唐柔今日告假，因此只会是周泽楷。只能是周泽楷。

周泽楷前日回去，心乱如麻。对于叶修所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尚未被震住，然而“前任”二字却令他内心兵荒马乱。可他不舍得和叶修计较，况且那日叶修是病着的。血管瘤，可是怎么看着除了手，整个人也都很不好呢？周泽楷怅然若失地想，没考虑系自己担心多余的可能性。

叶修从前生气、不高兴的时候。会直呼他大名：周泽楷！周泽楷每每不知所措一秒，随后先发制人地说，“对不起”。叶修尚不能借题发挥，便会因他这低头软下心来。周泽楷比叶修小，许多事情在这年龄里悄无声息地流露着认知上，经验的差异。然而时日长下来，也未必事事都为经验让步，未必凡事要因年龄而见识而迁就。你晓得周泽楷和叶修坦白从前有那么些人同自己表白过，叶修也是会不高兴的。大方在这方面显得格外虚伪。而叶修不屑于虚伪；吃过饭后通常碗都放在水槽里，周泽楷愿意同对方这样腻一会儿，这会儿叶修却不愿意。你不开心。周泽楷下了判断。叶修瞟他一眼：当然了，人都会不开心的。周泽楷想说，“告诉我……让你开心一些”，然而叶修未等他问，会主动靠到他手臂上来。周泽楷会有许多事情需要想，但有许多事情，由她告诉周泽楷，便好了。身为年长者她这样时刻认知着，依赖、依靠留存在肢体接触的表面，总坚持许多事情似乎还须由自己让让对方，可周泽楷会打破她这层判断，对她说：不想你不开心。怎么办？
周泽楷，就是因为你呀。周泽楷听见叶修对自己的控诉，然而还觉得对方这样委屈的模样格外可爱……聚精会神地望着听着叶修将话说完：你告诉我，我一点都不开心。好像我被你喜欢是什么特别的荣幸似的，你好像特别受欢迎。
周泽楷沉默一阵，最后没有犹豫：没有。我只有你。
叶修语气松下来：好啊。我也只有你。但我还未原谅你呢！快去把碗洗了。

然而说“分手”那日，叶修喊的系“小周”，之后是“泽楷”。他们一直以来未有过很大争吵，多的是上文所述那样小打小闹。周泽楷欲向方明华等讨教经验，最后却在电脑弹窗小广告里看见“爱须自我探索”几个加粗加亮的方块字，作罢。他从前未曾恋爱过，同叶修亦未曾冷战过。他猜测对方是生气了——然而又与平日吞吐他大名那样不同。因此只能是冷战，你瞧，周泽楷分明说的就是“不“。然而面对否定句叶修给出的是转身关门的冷处理。
周泽楷有在思考冷战的处理手段，同时糟心地想着，这样的感觉真是坏透了，和好之后一定要告诉对方“再也不要冷战”，就像从前他们彼此，喜欢你从背后抱我，便说“小周，喜欢你从背后抱我”，不喜欢你总是抽烟。信息不回。担心你到家没有。周泽楷便用眼神辅助语言向叶修流露了不满，后者轻轻去捏对方的手，好吧，我错了。看到便回，到家一定告诉你——或你送我回去，好么？上次是太晚了。但你晓得烟只能尽量少抽。不。尽量！尽量。好吧。

因此周泽楷当日不晓得叶修所说朋友、前任的关系并非气话，回s市后才恍惚或许叶修是真心与他单方面分手了。江波涛喊他出来吃饭，方明华在与杜明传授经验道冷战不宜太久——周泽楷后背发凉，周泽楷有事不宜迟的好习惯，虽他不确定哪儿能找到叶修，亦不确定叶修是否愿意见他，但他已经误判了一次，再一次试错又如何？他与叶修本就萍水相逢后反复试探才得以靠近，再不追回变成真网友——周泽楷不敢想自己只能靠发“竞技场速来房间号”才能和叶修交流的可能性。

周泽楷忐忑不安地把门推开，前台在门的左侧，叶修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察觉到有来人。陈果在调试台校投影，开开关关几盏灯，灯光折过室内的玻璃隔断柱，霓虹在叶修脸上张罗着。怎么还有个陌生的家伙站倚在前台边？周泽楷咂嘴，而叶修这时转过头来，喏。这位就是。

那人打量着周泽楷：前男友？

周泽楷回盯对方，说的话却不知对象是谁：我没有答应分手。

叶修开口打破了这无端剑拔弩张的氛围，招招手，挪出一张椅子让周泽楷坐到自己身边。又对那学徒说：你去看看老板在忙什么罢。周泽楷坐在叶修身边，待第三者一走，语气与神态都柔软而委屈下来。来的路上他想了好多话，要讲道理，要讲好几句道理，要让叶修知道自己的真心……如果对方不答应，就再想想办法。然而当他见到叶修，且是对方疑似在与外人介绍自己未曾承认的新身份，周泽楷觉得这世界真是不讲道理啊，有什么道理可讲呢？见叶修第一面过后他总是失神时脑海里浮现一抹红，蛮不讲理的颜色和空穴来风的悸动——也许并非空穴来风。一见钟情或许是见色起意，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会有见色起意的关系无可奉告来去地，开始，结束。然而我并非毫无头绪，周泽楷想。不知道为什么好想见你，说话总是不使力气似的，然而说出的话令人不由拒绝。哪有这样的？周泽楷想到叶修存自己发去那张照片，都不知道你说哪样，下意识又会觉得对，好想再听你反问我一次。这根本是没有道理的事。

叶修对周泽楷说：坐好。抬头。怎么了？突然跑到我这里来。本店还没开张呢！叶修想：明明这么大个人了，作什么事情，尤其是生活上的打点，细致入微的可靠、完好。谈起恋爱却仍同小孩似的。叶修都未察觉到，自己想法中的幽怨仿佛已为周泽楷开脱几句。
周泽楷坐正了，人的阴影落在叶修的膝上、怀间：没答应分手……你不能这样。
其实叶修对周泽楷并非没有留恋，否则就不会那日将周泽楷叫到医院来。然而具体的理由她亦说不出，或许就是那时，有些想袒露自己需要你的样子。不过当你来了，我又有些后悔，因为面对你我总是没辙的。单方面的结束关系后，我偶尔会狼狈地察觉自己依旧留恋你，譬如当天靠在门背上思考你是否已经离开，譬如现在。
叶修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呐？周泽楷。周泽楷听自己大名下意识快速眨眨眼，被叶修看在眼里。小周。周泽楷又笑了，叶修惯用右手，那右手现在仍由纱布包裹着，却依旧下意识向周泽楷伸去，周泽楷见状也不敢去握，只伸手虚虚兜着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别。叶修本是想伸手做什么竟忘记，却愉悦起来：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呢？周泽楷回答迅速，猜测是预先温习过此问题：是冷战。想和好。
叶修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是吗？周泽楷脸上的当然呼之欲出。分明她对周泽楷的心意清楚无比，早就知晓，却还反复背过手，辗转着猜疑。她对周泽楷说：是我想和你好。是我不好。周泽楷只摇摇头，语气仿佛什么真理宣读：你很好。

叶修那手一周后去医院拆线，虽缝合得细，仍不免留下小小一道疮疤。叶修又白，那疤痕便很明显，大剌剌地刺在手上。江波涛给推荐了一款疤痕膏，说是德国牌子，朋友用过说好。周泽楷想了想加入购物车，又买了贴的药胶。周泽楷在s市住宿舍，却在h市租了公寓，离陈果那酒吧近。现在叶修又过来住，也不须带什么，屋里全是从前留下的东西，毛巾牙刷之类则换了新的，打开衣柜甚至有几件新买给她的衣裳。药膏中午搽一遍晚上搽一遍，总之想起来就搽一点儿，叶修觉得有些麻烦，然而周泽楷逮着她的手替她讲究：这样消得快呀。叶修说，好吧，还得是我们小周体贴啊。周泽楷不置可否，任由叶修又将自己手机从兜里掏走，随意翻着，最后拇指落在相册上。周泽楷手上动作不停，更紧地贴到叶修身上，叶修挣了一下，怨道：你好重，不要整个压在我身上。周泽楷才有些悻悻地靠开一点儿。

周泽楷手机里有许多照片，花草、天空、巴士、建筑。但最多的还是叶修。叶修翻看着照片，突然问道：怎么只有我？周泽楷无辜道：当然只有你。
岂止只有，绝大多数都是你。手机拍的，相机传过来的，拍立得再扫描成电子存到相册的。叶修对拍照依旧没有特别的要求和热情，哪怕男友专业于此依旧没有，然而周泽楷特别喜欢拍她，甚至朋友圈背景都是叶修——握着一台相机、假装摄影，视线望向镜头。
看自己没甚意思，叶修又翻了翻，将周泽楷的手机摁熄，发现周泽楷这手机壳——怎么还是这个啊？多久了也不舍得换。都有些发黄了。叶修吐槽：你也不晓得换个手机壳啊？说着将手机翻过来，却发现外壳里头，压着一张三寸的相纸，从前是没有的。透过有些模糊的背壳能看见用水笔写的一句歌词，“仍有蜜运同游，分享过这地球”。叶修想了想，笑了：我们去看过这个。系刚谈上恋爱不久时，s市的一场演出，周泽楷抢了连坐，二人一同去看。叶修回想起来，那日是不是还特意打扮了？她倒是不甚在意，只是苏沐橙和周泽楷都认为看演出应当有些仪式感。
叶修漫不经心地掀开那手机壳，欲看看后边究竟印着什么，却发现是一身红裙的自己，大概是那时在体育中心的场外……周泽楷握着拍立得跟在身后要自己回头，便摄下了这样照片。叶修有种意外却本该如此的感受，仍然问周泽楷：怎么放的这个？周泽楷握着叶修的手理直气壮：因为漂亮。因为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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