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相见欢

岁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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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白衣耽搁一会儿，温客行已经挤到前面人堆里去了，人堆里正看的是杂耍艺人表演，台上人举着一把三尺长的剑在人群中展示了一番，还削下台柱的一角以示是一把真剑，笑着对看客们说道，“在下不才，有一道吞剑的绝活在此献丑。”
人群中议论纷纷，温客行也是十分迷惑，只听人群中有人问道，“你是要将这长剑吞到腹中？”
“这位客官说的正是。”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长的剑吞到肚子里岂不是要开膛破肚了。”
“客官若是不信，在下这便给大家露上一手，各位看官看得满意，待会儿可要多给些赏钱。”台上人拱拱手，摆开架势，仰起头，把剑高高竖起，一手扶着剑柄，一手捏着剑尖一寸寸往口中放进去。

叶白衣转过身，也没到处寻找，一眼便看见了人堆里高挑艳丽的蓝衣人，挤进人群里，就看见温客行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看着台上人吞剑，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紧了拳，显是十分紧张。叶白衣还记得几十年前他还未上长明山的时候，吞剑之术刚从西域传入，他也是觉得有趣，曾认真地看过这表演，一开始也是十分担心表演人会不会被开膛破肚，最后发现是自己一叶障目。
吞剑术也分两种，一种是实打实的真功夫，需要经年练习并万分小心才能不被剑所伤，另一种则是剑上有机关，剑身可以收缩到剑柄里。叶白衣盯了一会儿，看出了门道，正是第二种会收缩的剑，又看了眼温客行，很明显小蠢货没看出来门道，还是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呆呆傻傻的小狐狸倒是比龇牙咧嘴的样子可爱许多，叶白衣也不去看台上的表演，抱着臂专心端详起温客行来，嘴角都带上了一弯他自己没发觉的笑容。
台上的人将剑吞吃入腹，只剩个剑柄，然后又缓缓取出，仍是一把完好的剑，观众纷纷鼓起掌来，温客行也在掌声中回过神来，转头就看见了叶白衣正盯着他傻笑，伸手在叶白衣眼前晃了晃，“老妖怪，盯着我发什么呆呢？”
叶白衣回过神来，转回头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谁盯着你了。”
“没谁，就是一个为老不尊的老怪物。”温客行扳了一局，心情甚好地接着往前走。
叶白衣追上去，手肘碰了碰温客行，“看你这小蠢货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的样子，我也有个绝活，你想不想见识见识？”
温客行拿眼角看他，“你个老怪物能有什么绝活？”
“你不信啊，那跟我来啊。”叶白衣坏笑了一下，飞身而起，温客行不出所料地飞身跟了上去。

温客行的轻功可算得上独步天下，但叶白衣内力深厚，压了内力让温客行跟着，温客行也只勉勉强强缀在后边。到得城外，天色已暗，眼见叶白衣落进一片树林中，温客行跟着落地，却不见了叶白衣的踪影。温客行久在鬼谷，惯于黑暗视物，此时他环顾四周，心里生出不安来，明明只比叶白衣晚了几步，人怎么不见了？
忽感一阵风动，温客行立时五指作爪直取对面人咽喉，叶白衣抬手挡在身前，“是我。”温客行手指已经抓上叶白衣挡在胸前的小臂，听到叶白衣的声音，连忙收手，“老妖怪，你去哪了，我找你半天了。”
“小蠢货武功那么差，跟个人都能跟丢。我在前面等你半天了。”
温客行气息一滞，横了他一眼，他敢说这江湖上没几个人是他对手，可偏偏眼前人就是那没几个人中的一个，要换了别人说这话，他早就让他们试试自己的颈骨够不够硬了。“别卖关子了，你说的绝活呢？看你这老妖怪也不像有什么本事的样子，你是不是故意诓我出城的……”
叶白衣嘴角轻轻挑起，凑到温客行的耳边，缓缓吐气，“我若是真是故意诓你出城，你说我能干什么呢？”
温客行一时间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然后红着脸把叶白衣推远了些，得亏是暗夜无月，叶白衣纵是夜视能力再好，也看不清他脸上的颜色。
“手伸出来”，叶白衣两手空空在温客行眼前晃了晃，然后右手五指握成拳，把温客行的手拉过来手心朝上，他自己则手心朝下缓缓张开手指，一个扑闪扑闪的亮点落在了温客行的手中。
温客行盯着手心里的小家伙，“这是流萤？”
犹记得幼时在神医谷，夏日的夜晚后山的药田里常有流萤飞舞，他与谷中的师兄弟常去扑流萤戏耍，偶尔捉回几只，放在房中，让一闪一闪的萤光伴他入眠，那些时光，可算得上安逸。温客行闭上眼静静回想，一入鬼谷二十年，无边黑夜里，早已不知点点流萤是如何闪烁的了。
许久，温客行睁开眼，叶白衣正看着他，“我这无中生有的绝活如何？”
温客行撇撇嘴，放开手心里的流萤，看着它飞远，“堂堂长明剑仙，就这点小把戏？”
“小蠢货，那你可得睁大眼睛看好了啊~”
叶白衣双手在温客行眼前一抓，然后张开，几只流萤便飞舞出来，温客行紧紧盯着叶白衣的手，却见他一甩雪白的衣袖，袖子划过的地方，便亮起繁星点点。几息光景，成百的流萤已绕满温客行身侧。
流萤微光，成群却能将黑漆漆的树林照亮。温客行借着流萤之光，看着叶白衣正漫天洒下流萤的身影，眼里都是笑意。
他很欢喜，许多年都未曾如此欢喜过了。半生在黑暗混沌中挣扎求生，一点星光于他而言都是奢求。可偏偏有个人出现了，这个人每次出现，总要给他送上一缕光。他这样的人，分明只敢企求一晌贪欢，可眼前人一举一动，总让他妄想拥有得更多一些。
叶白衣，若是长长久久，皆能如此夜般安宁，该多好啊。

夜神布星已毕，立在温客行身边一同欣赏。长明山上，飞鸟绝迹，更遑论流萤这等稀罕生灵。叶白衣前日来到岳阳城外，城门已闭，只好宿在野外，倒是遇上了这一场繁星盛景，一时心中生出愉悦来，随后又暗生出空落落。看见温客行的时候，他就莫名地想带人来看看这里，现下算是明白了，人间烟火万般美好，他也不过匆匆过客，蜻蜓点水到此一游，尝过了滋味便欣然离去，从未有过留恋。惟有一人，他盼望自己看见的所有风景里，都嵌进那人的风姿。
“如何？”叶白衣转头看向温客行的侧颜，流萤微弱的光芒映着绝世的容颜，黑夜掩盖了锐利的五官的凌厉感，流畅的线条带上了几分温柔。
温客行难得没与他呛声，“老妖怪，你会一直在吗？”
“当然。”
你想要留住的东西，我都会替你留住。如果那里面包括我，我当然也会留下来。

找了棵树下平坦的地方，温客行靠坐了过去，今夜天色已晚，横竖是回不了城了，且与这一丛流萤共歇，也算赏心乐事。叶白衣也挨着他坐下，温客行浅浅地弯了弯嘴角，他追过来时没看到叶白衣，不是因为他跟人跟丢了，而是叶白衣故意甩开他去捉流萤去了，想象了下叶白衣手忙脚乱抓流萤的样子，他这嘴角就没法放下来。
叶白衣则是想了一些别的东西。他回来时，温客行只凭风动，便直取来人咽喉，这不是一般武者的正常反应，一般人在黑夜中戒备有之，会以防御为主，因为在情况不明时主动攻击，往往会使自身空门大开，敌暗我明，反生被动。唯有长期在一个但有行差踏错便会没命的环境里，仅凭风吹草动，不必细分青红皂白即先下手为强，才会训练出如此本能。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叶白衣心底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挨上自己肩头的脑袋。
这人又太矛盾。
刚才他一出声，温客行就收了手，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他会对他出手的意思，就算是知道自己武功不敌来人，这倔强的小蠢货也不可能束手就擒。何况现在这样不设防地靠在他肩头入眠，这也不是一个以杀人为本能的人，对待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吧？ 
也许……我对你来说，也是很特别的吧。
那我也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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