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0号

【LC】鲜食记

之狸

2024/12/22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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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0号
这条走廊过于幽邃、漫长了，明明才过八点，顶头的照明灯下可视范围极其有限，黑暗把初来乍到的外来者框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犹如一个落灰的玻璃罩子，隔断了楼上学生放课的吵闹声，朦胧而不真切，如果不是带队老师回头催促他们快点跟上，恐怕这些桑代克的小猫们就要怀疑自己的主人真名是否应为薛定谔。
这是圣域大学心理学院大一新生史昂第一次造访生科院时的感受。
“从今天开始，每周的人体解剖生理学都在这个公共实验室上课，注意纪律，这里所有的教学器材都归生科院所有，谁弄坏了谁就留下来打工，学院是不会帮你们赔偿的。”
小猫们应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奇的目光四处散落，桌面上的显微镜、不知什么组织的切片、墙上的人体解剖图、柜子里陈列的头骨，以及实验室中间的骨骼模型。“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吧！”新生们的惊叹把这位朋友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有几个按捺不住冲动的小猫伸出罪恶的爪子，拨了拨松动的下巴，戳了戳晃动的手臂，指了指醒目的盆骨，“夹角小于九十度，是个男球！”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稍稍浇灭了小猫们兴奋的火苗：“请各位同学不要乱动教学模型，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即人群中漏出一阵小小的惊呼，犹如冷风过境后的春雷，连带专心致志打量关节构造的史昂也回头看了一眼——白炽灯的光正好垂直落在对方头上，肃穆的美术馆也喜欢顶光带来的神秘效果，可他们不该把幽冥的影子套在阿多尼斯的雕塑上，让那恍如春日玫瑰的绝色面庞过分凸显分明的棱角，致使藏在阴影里的薄唇上下开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清，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近乎完美无瑕的面容上。那人拥有一头醒目的湖蓝色长发，身上却挂着半套同色系的防护服，看样子是匆忙赶过来的，防护服没来得及完全脱下，正是这种蜕壳而出的柔软，突兀却又巧妙与斑驳的背景融为一体，灰绿色墙皮与墨绿色黑板交错成的巨大色块，倒像是后印象派大师笔下的大孔雀蝶。
“我是助教雅柏菲卡。鲁科老师临时有事，先安排我过来给大家布置学习内容。”雅柏菲卡飞快在黑板上刷刷写下几行字，清脆的摩擦声如雨水敲打心田，史昂没来由随之屏住呼吸。按照戏剧的发展，这里应该要产生一段波折的情节，然而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那位助教笔直站立在墙体和两台之间，似乎拒绝再与任何物件有接触。
“本堂课的主要任务是通过观察组织切片加深对四大类型组织的认识，我们已经给大家准备了一些人体不同部位的切片，请大家观察后进行分类，理论部分自行翻看课本。很抱歉我还有些事，需要离开一会儿，请同学们在学院老师的组织下进行实验。”
那位助教说完就匆匆离开了，仿佛在这间实验室处于风暴的中心，多停留一刻就会遇到不幸一般。
史昂正好坐在靠门的位置，那微微打卷的长发再次掠过，像是灰蓝鲨鱼的尾巴迎面一击，打得他头晕目眩、眼神迷离，同时淡淡的、刺鼻的味道从鼻尖蔓延开来，令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史昂撑起身子去捕捉门外稍纵即逝的蝴蝶轨迹，背后响起男生们零零碎碎的口哨声，以及女生海浪版喧嚣的交谈声。
形状各异的组织切片组成了形貌不同的生物，会说会动的美人当然比定格的生命更有吸引力，这里是一片未知的海域，哪里都不会缺席看热闹的年轻气盛的海豚。
然而直到下课铃声响起，神话中的阿多尼斯在秋季归入冥府，大孔雀蝶也没有飞回来。

同学三三两两组队商量要不要趁着宿舍门禁前去吃一顿宵夜，或是拿今天的实验课与理论课相比较、讨论正经的学术话题，史昂留在座位上莫名有些怅然若失，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大孔雀蝶飞走了，这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见钟情”的初体验，于是呆呆目送其他同学离开教室，连那嬉笑与欢乐也一并远去。还有一个人正在观察自己。史昂蓦地回过神来，蹦到那孤零零的骨骼模型面前，发出迟来的感叹：“这质感真不错，做得像真的一样。听说已经出现了根据骨相复原面相的科技，不知道这种批量生产的模型是参照哪位学者的制作出来的，真想看一看啊。”
自习课上围观的小猫太多了，史昂没来得及给模型做一个全身检查，这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疑似金属摩擦的声音隐隐回荡在耳畔，诡异的氛围在空洞的眼眶里打转，骷髅似笑非笑“注视”前方，柜子里成排的头骨，墙上平面的眼珠，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唯一的活物身上。要是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胆小的学生，恐怕早就被吓得吱哇乱叫冲出实验室了，逃回宿舍再对着室友添油加醋一番，新的校园恐怖传说就这样诞生了。然而面前站着的是史昂，他根本看不上仅供观赏的展品，与骨骼“对视”许久，很快就找到了不和谐的源头，那块位置微妙的下颌骨。
“好像这里有点问题……啊呀！”
史昂发誓，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一下。咔的一声，那块骨头模仿神话中玫瑰的诞生直直下坠，史昂急忙去捞，手一滑，反而把那玩意送出好一段距离，长翅膀的顽皮骨头竟然在落地的一瞬间弹了起来，叩叩叩跳了几下，最后被一只过分白皙的手拾起。
不消一点钟的时光，地上就开出一朵血红的花，就像硬皮中包着榴子的石榴花那样红，但是这花一开就谢，只要清风一吹，脆弱的花朵就很容易落下。
史昂亲身体会了什么叫“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继那块富有思想的下颌骨带头追求自由，骨骼模型所有的关节一时间咔咔乱响，而后纷纷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只剩下半个头盖骨还倔强地挂在铁丝上。
去而复返的雅柏菲卡捏着离群的下颌骨，作为助教对类似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反而是学弟因为他的出现吓了一跳，看看地上的骨头再看看他，一时间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其实生科院前后采购了十几件仿真骨骼模型，按照购买日期进行编号，这些骨骼模型多年以来不知为多少初入学院的年轻学子指点迷津，大部分已经壮烈牺牲了，都存放在对门的标本室，被学长学姐们摆成希腊英雄的姿态，以供来者追思。这间实验的330号和隔壁的1020号是目前仅有的、百折不挠的两位幸存者，但330号似乎也快到极限了，下颌骨一直不稳固，每次使用都会脱落，每次又能拼回去，看起来还能继续使用，于是大家决定再让330号坚持一阵，坏得彻底了再换新的。
雅柏菲卡心软了，还是不要继续折腾这位老朋友了，就让他直接去陪伴他的战友们吧。他依然同任何人保持着一个绝对宽裕的安全距离，雅柏菲卡出言想安慰这位不知情的学弟，并劝对方早点回去，他要收拾330号的尸体，还要赶去医院看望鲁格尼斯老师。
“同学，你……”
“我会修好！”
谁知史昂抢先作出回答，握紧拳头保证自己一定会负全责：“我有工具，就在宿舍，我马上回去拿，今晚就可以修好它！”
入学第一天，雅柏菲卡就目睹了223号因搬运不慎导致全身粉碎性骨折的惨剧，没办法，223号残骸最终单独存放在盛装干花的收纳盒中，从那以后负责打扫标本室的学生都会献上一支鲜花，纪念这位不幸消逝的前辈。
随后租借到隔壁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的205号因学生的粗鲁举动被撞下化工池，捞上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了，克雷斯托院长自掏腰包送了生科院一套冷藏设备和一箱牙膏作为补偿，那个牙膏箱子就成了205号的慰灵地。
还有518号、714号、804号、904号、1027号……等等等等，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一步跨到使用年限的终点，以至于生科院骨骼模型的宿命就成了圣域大学七大不可思议传说之一。
雅柏菲卡不信这种披着鬼怪色彩的异闻，只当确实是意外，在这些旧的模型报废后学院又会采购新的，新的模型继续承担指引学生探究生命的职责，一代又一代传承不断，没必要因为损坏一件器材就疑神疑鬼，对面的马克思主义学院还好好的呢。
雅柏菲卡仍是站在原地，与史昂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劝慰对方：“没关系，这个模型之前就已经有些损坏了，并不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同学你先回宿舍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但是我确实碰坏了它，要负责的……”听了这番话，史昂脸上并没有露出脱卸责任后的庆幸，反而变得懊恼且沮丧了。不过这般垂头丧气的状态转眼即逝，史昂抬起头再次为自己争取一个表现的机会，语气较之前两次更为坚定：“我会修理，而且我观察过了，这种模型修起来不难，需要的材料也很常见，学长你让我试一试吧，我一定能修好他！”
这次雅柏菲卡看到了他眼中闪亮的星辰。就读期间他也看到很多学生尝试过修复这些模型，目前唯一一个“成功”修复的620号仅仅维持了12小时的完好状态，结果仍是尘归尘、土归土，尽管结果基本都以失败告终，然而完全修复生科院的模型也成了圣域大学十大成就之一，每年都有一大批富有挑战精神的学子前仆后继。
“好，那就交给你了。”

＊
作为内定的伴郎，马尼戈特认为自己有必要补全两人初遇的经历，不掺水那种，这样才能在婚礼当天“大放厥词”，然而一位当事人醉得不省人事，另一位当事人全然不知所踪。凭借最佳良师损友的身份优势，马尼戈特轻易在寂寥的露台找到了雅柏菲卡，试图从对方视角重新看一遍师弟的笑话。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马尼戈特敢拍胸脯保证。
*

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学院大门要落锁，雅柏菲卡只得先把330号带回宿舍，史昂去拿工具和材料。与本科生宿舍严格管理、四人一间还得排队使用公共卫浴的管理不同，研究生宿舍不设门禁，自带独立卫生间，全天24小时热水供应，还有空调和免费网络。看着这位学弟进门就一副惊讶、羡慕又委屈巴巴的模样，雅柏菲卡后知后觉这是自己第一次把别人带回私人空间，莫名生出一种怀念的感觉……事实上学生宿舍都是统一的规格，只不过研究生宿舍两人一间显得宽大，而雅柏菲卡一个人就占了一间，这边床铺整整齐齐，但好像很久没人动过，那边床板空空荡荡，如今躺着牺牲的330号。
“导师住院了，我要去一趟医院。”雅柏菲卡翻出一袋未开封的防尘垫匆匆铺在床上，抓起钥匙和校园卡准备出门，“今晚来不及消毒了，你先将就一下，我铺了防尘垫，应该没问题。但你回去之后，最好还是把今天穿的衣服裤子都消毒一下。”
史昂已经解决了那块烦人的下颌骨，拆下旧零件，再对照课本图解拼好、固定，一大一小龇牙咧嘴了半天，听到雅柏菲卡的嘱咐，史昂和330号头骨一起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啊？哦……没关系的，我明天没课，不睡也没问题，不会弄脏学长的床的。我也会把这边打扫干净的！”
雅柏菲卡的手在门把上僵住片刻：“不，不是这个意思……”
“学长？”
雅柏菲卡没有过多的解释，留给史昂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
两个指针一起跨过终点，又以此为起点，一个在前面冲刺，一个在后面追赶，不同的个体独立又坚强，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重新相遇。
走出医院大门，再次检视报告单上白纸黑字的结果，雅柏菲卡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有身为医学博士的弟弟从旁照料和监督，相信鲁格尼斯老师能够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吧。幸而在大家的努力下，研究课题已经突破了最大难关，余下的进程只要按部就班慢慢推进就好，如果自己的能力再进一步……就可以帮老师分担更多了。
雅柏菲卡习惯性想掏出免洗洗手液，却摸到一张不属于自己的学生证：金毛羊般蓬松的短发、柴犬一样的豆豆眉、略显稚嫩的婴儿肥脸颊、微微上扬的嘴角，构成了名为“史昂”的证件照。
怎么会拿错了呢……
回到学校已是凌晨五点，由于这位“大一新生”认错态度良好，门卫不仅替雅柏菲卡开了闸机，还叮嘱他跟宿管多说点好话，写个检讨而已，不要再夜不归宿了外面很危险，很多黑车专门拐带你们这种新来的学生等等。
雅柏菲卡苦笑着一一应下，这个点没有校园通勤车，他只得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冷清的主干道上，影子时而在前方领路，时而在后方徘徊，时钟指针也在滴滴答答地前进。他这一晚几乎没怎么停下脚步，接到代课命令后从研究所跑到实验室，布置课业时发现身上还穿着未处理的防护服，于是他再度返回研究所进行消毒处理，安抚忧心忡忡的组员；等再折回学院正好下课，居然撞上330号生命终结的时刻，还惹上了一个……
雅柏菲卡又掏出那张学生证，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没一处相似的，更别提对方那特别的眉毛，怎么也模仿不来吧，不过那肆意飞扬如浅金色火焰的造型，倒是与自己这副蓬头散发的模样勉强有一丝重合。
他想起那双得到肯定就闪耀自信光彩的眼睛，好像有股冲劲，即便如蔷薇柔弱的枝条，只要找到攀附的坚墙就能葳蕤如盖，而盛放的玫瑰亦可击碎岩石……于是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想要确定一下，对方的行动是否经得起承诺的力量。
意外的令人期待啊。
“学长你回来啦，我正好完工了，请验收！”
雅柏菲卡万万没想到，史昂不仅修好了330号，甚至加以改造，不仅让这个必须依赖支架的模型能够独自站立，还能根据人的意愿摆出一些高难度动作。
“仅供展示的话太可惜了，既然是教学器材怎么也得发挥更大的作用吧。我给他加固了一下脊椎，对各部分关节也进行了调整，在稳固的基础上提高灵活度，这样哪怕是最细小的指骨也能做出一些细微的动作。而且只要找准平衡点，倒立也是可以的！”说着，史昂便动手把330号倒过来，让模型双手稳稳当当撑在地上。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确实令人刮目相看……”这也太超出预期了，雅柏菲卡感叹道，忍不住亲自试了一下，330号的动作果然行云流水顺畅非凡，简直不像一个批量生产的模型。
“不过你们这个模型似乎有点年头了啊，有些地方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已经腐蚀变形了，现在我手上也没有合适的替补材料，要是他又坏掉的话，学长可以到文物保护与修复学院243号办公室找我，课余时间我基本都在那边，承接各项维修服务，可现场可上门。”
过于热情的学弟。雅柏菲卡在心中定下了对史昂的第一印象。
“可是，你不是心理学院的吗，怎么会在那边？”
“其实吧，文物保护与修复学院的白礼教授一直是我的老师，我的修理技能就是他教授的。高考后我打算填报这个专业，谁知道他突然变卦不让我选，为这事还把我狠狠揍了一顿，我就离家出走……后来阴差阳错，就报了心理学。现在这样也挺不错，我依然能选他的专业课，反正他也不能把选课系统砸了。”
雅柏菲卡轻轻笑了，他看到这个笑容，便如着迷一般，心中早没有了特提斯海环绕的姆大陆、冰川纵横的葱岭、深邃幽黯的喀拉湖。史昂摸摸发热的耳尖，转念又想起公选课上求爱的古罗马诗人，笔下高傲的爱神为了春日生机勃勃的美少年，一把撕扯下妩媚修身的礼裙，换上适合奔跑的猎装，与她心爱的少年一起肆意在林间欢呼徜徉……衣着下的肉体何尝不是一个黄金的笼子，关住了那只渴望自由的白鸽，这团拥有生命的肉块未能看到谷物时沉寂如古尸，看到谷物便要扑腾翅膀冲破牢笼。
“不知道是从小接触多了而喜欢，还是因为喜欢了才去接触，我很享受把一件破损的物品恢复如初的过程，通过这些器物，我们才能跨越时间和空间，去追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的精神世界。比如一件‘人偶’，泥塑的木雕的石刻的纸捻的，制作的工艺不一样，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承载的情感也不尽相同，凭借一个不起眼的花纹，你就能看到许多不可思议的瑰丽的想象，甚至现在的我们使用的文字，和千百年前‘我们’使用的一模一样！这是多么奇妙的传承啊，一个人曾经留在这个世上的证明，不仅仅是一件件物品，还有沉淀在历史长河中的思想和信念，如果我们能把这些都保存下来的话……”
如果我们能一起留下来的话……
盈盈晨光一点一点漫入室内，将象征春季的男子包裹在柔软的树干中孕育，窗外的鸟啼昭示苏生仪式的开始，尽管错过了缪尼基昴月的最佳时期，他一复苏便要迎接死亡，而镌刻在时光里的美丽已然成为后世诗人学者吟咏的主角，不必依托于有形之物，无形的思念绵长悠远，足以在今日凭吊。

＊
婚礼前一夜的单身派对，史昂被一众损友灌酒无意说漏了嘴，说那一天厄洛斯的弓箭在他的胸前划开一道口子，起初他不以为意，后来再见到雅柏菲卡才恍然大悟……尽管这个“后来”仅仅过了半天，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战胜了时间的阻隔，抵达他想要前往的爱琴海岸。不过这段参考六步格体诗的创作经过好师兄马尼戈特润色，辗转传到雅柏菲卡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版本。
至于具体内容是什么，大概永远是个谜吧，隔天婚礼上雅柏菲卡直愣愣盯着史昂的白色领结，看得新郎一头雾水兼一身冷汗，又不敢问。
＊

雅柏菲卡没有出声阻止他那一番跨越古今中外天马翱翔的肺腑之言，只是静静驻足倾听，刘海垂下的阴影柔化了昨夜的疲惫，一向冷静克制的眼神似乎也在观察什么，看到一个蹒跚而坚挺的背影登上高台，看到凛冽的山风呼啸而过，看到曾经最为璀璨的星辰陨坠……他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一股从未有过的释然与亘古的思念如潮水袭来，这些是属于他应有的回忆吗？雅柏菲卡不知道，眼神渐渐变得迷离，稀碎的光点在纤长的睫毛上跳动，仿佛妖灵翅膀洒下的鳞粉。
史昂自己停止了絮絮叨叨，偷偷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不好意思啊学长，提到这个我就忍不住……”
“没关系，我能感受到你正在享受的快乐……我也，大概能体会到和你一样的快乐吧。”
“是吗！那可太好了。”
“天亮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得尽快把这个模型送回去，要是被发现私自挪用教学器材可不好解释。”
“交给我吧，我知道一条小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半个月后，史昂照例在文修院鼓捣他的宝贝修理工具，秋高气爽，金风吹柳，窗台上突兀的出现一个发型狂妄的脑袋：我家老头子让我说你家老头子让你走一趟。
翻窗老手马尼戈特轻车熟路往白礼那张太师椅上一躺，小腿一翘，小歌一哼，零食饮料随手拿来，别提多惬意了。
“中文说的挺顺溜啊还知道套娃呢，当初和隔壁打辩论赛的时候怎么直接把桌子掀了。”
“对面说的又不是人话干嘛要讲道理呢，再说辩论赛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地方，气势上赢了就行。”
“那也别总把自家的老师叫老头子啊。”
马尼戈特不以为意，抬手在史昂屁股上就是一巴掌：“那种死板的风格跟我可是无缘的！反正我话送到了，臭小子还不夹紧屁眼赶快滚。”
史昂又气又笑，临走前突然往椅子腿上踹了一脚，马尼戈特的摇篮曲顿时加快节奏。
关于导师为何突然找自己谈话这件事，史昂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总不能又拿填报这件事来揶揄自己吧，明明是德高望重的师者，有时候却像小孩子一样不成熟地赌气，真是无法理解。
虽然心中忐忑不安，史昂还是推开了教研室的大门。
“哇哦……这是？”
玫瑰、玫瑰、玫瑰，哪里都是娇艳欲滴的玫瑰，红的白的黄的粉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甜香，这是玫瑰应有的香味吗？
“哟，来了啊。”白礼在玫瑰群中朝史昂招招手，指着桌上一盒包装简谱的礼物说道：“前段时间隔壁的鲁格尼斯教授突发性贫血住院了，昨天刚出院，他的学生给每个学院都送了谢礼，据说这种玫瑰是他们特别栽培的品种，我反正看不出什么花来，你随便挑一捧带走吧。”
“那您也不必在这个时候特地叫我过来一趟吧，放课后我也会帮您搬回家的。”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白礼特有深意瞪了自家学生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朴素的礼物盒交给史昂：“这个，人家指名给你的。你小子行啊，悄无声息做了那么大一件事，看来我布置的作业还是太少了，不行，回头我得跟阿弗尼尔打声招呼，让他也给你‘加量不加价’！”
“什么，我做什么了？您倒是给我一个死得明白的机会啊。”
“你打开看了就知道了！”
史昂一头雾水，在白礼的催促下一脸茫然拆开礼物盒，发现里面躺着一盒玫瑰馅的手工鲜花饼。
“哟，鲁格尼斯的团队什么时候搞起食品制作的副业了？不过看起来还不错呢，不如建议赛奇今年校庆让他们生科院负责伴手礼好了。”
史昂没理会导师的自言自语，眼尖的他从礼物盒中还有秘密，原来夹层中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一个希腊文单词：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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