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玲珑骰子安红豆．上

活侠传

千水色一

2025/01/01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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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Ado 〈踊〉

赵活×瑞笙，原著向

店家流水般地送上新菜，众人的视线正森森然。空气里围绕着天人寿命将尽时，寻求刺激和奢靡的衰亡气味。列于两侧的奴婢们纷纷安静的畏着身体，匍匐地撤下残羹冷饭。他们穿着庶人的袖绢絁布，身分比座上乞儿更是低微。在等待的空档，黑长老凉凉说道：“没料想兔崽子的嗓门还挺大的。那好，贱命同资财，老夫便算你赌金十两银。赵小鬼，入座吧。”语毕折了竹筹，扔到赵活脚边。

赵活并不移动，暗讽道：“您的东西我怎么敢要。若我接过，岂非落实唐门作奸犯科之名吗。”

黑长老剃牙笑道：“唐老魔恶名远播，哪会担心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依老夫看，你是没有飞侠撑腰，害怕叫化吧。放心，我也不为难你，你就在这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爷爷，老夫便认你这个龟孙子放你离去如何？”

两人舌战正激，钟家的二公子闷声不坑地招来了伶人。

被称为乐屏姑娘的红衣女子抿起嘴唇，鬓角垂掩容颜膝行至他身边。在他的示意下，她低眉顺目的依次朝着四方行礼，脸色发白的席地而坐。和周围商酌几句后弹起了琴。流水般的弦音倾泻而出，不过三两声，赵活便听出是著名的〈霓裳曲〉仿作。他左顾右盼，瞥到瑞笙从恍惚中回神，随即又沉浸在琴艺无尽的美好中，对周身不屑一顾。赵活心知此曲古谱早已散佚，此为时人翻写。但看他那失神的模样，不由无言以对。

而婢女见到赵活似乎不打算离开，便长跪到他跟前满上了酒杯。酒是上好的胭脂泪，汤汁如杏花般明丽粉嫩，和这些乡野草莽与豪奢子弟都不相称。他盘算着离开的法子，见钟二举酒饮尽，将空盏斜置于托盘中状似劝酒。

且听他淡然说道：“千岁千岁。赵小鬼，我劝你老实坐下，就当是卖主人面子。否则你信不信，傍晚会多一具无名河尸。”他搓弄着竹席毛边，斜睨瑞笙手边的茶壶又道：“若想和这小子同犯众怒，也未尝不可。”

瑞笙出神地望着琴师。听罢并不反驳，仅柔声回答：“多谢钟二公子谬赞。在下还是以茶代酒。诸君和乐屏姑娘，多有得罪了。”

赵活愣了愣神，暗道这位白衣公子看似孱弱，却执意和黑钟二人为难。若非痴傻，便也是个有脾性的人。值得结交。然而他虽然向往侠义生活，心知若非唐门师兄皆齐聚江陵，否则他人微言轻，不可能受人重视。和旧怨耍嘴皮子暂且无妨，倘若涉及武林纷争，自己的能力也有所不及。

赵活缓缓的移开了视线，江湖不过一场旁人的游戏。人要有自知之明。

他总算找到有些风险的路径，正欲开溜。这时瑞笙挽住他的衣袖，低声道：“他们好赌成性，尤其特爱隔岸观火。富不出微财，贫不出重货的道理是行不通的。若你捡了这些竹筹，便是要入了这局。届时公子千金散尽，以命抵负。何苦呢。”

听闻瑞笙所言，他不由失笑。这位瑞公子心思单纯，推己及人误以为他想见义勇为。赵活被戳中了痛处，心里十分不痛快。不假思索还击：“行走江湖，哪能不挨刀。瑞公子力劝赵某，但你逗留于此又是何故呢。总不能只许您的风流倜党，而不顾赵某的侠义心肠吧。”

原以为能让瑞笙闭嘴，却见他抬头望向乐屏弹琴的倩影。正在演奏〈霓裳曲〉的前六段，缓叠不舞，情绪至深。他左顾而言道：“李唐衰亡后，此曲寂没不传。今日难得佳人鸣弦，瑞某实乃三生有幸，焉能袖手旁观。而你我素昧平生，何不且退且走，明哲保身呢。”

他的语气多少带有符合年龄的天真。赵活心中无名火起，负气答道：“瑞公子说的在理。我二师兄虽然是个狠人，但他特别交代过决计不能丢他脸面。若放您一个伤者不管，谣言在外，我今后哪里还能自称大夫。”不等对方回应，他便跪坐在地佯装检查起瑞笙的肩膀。他何尝没有轻狂的江湖梦，但自己应当知所进退，现在贸然介入无异引火焚身。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胸中翻搅，是以他的语气虽然强硬，实则忐忑不安。

瑞笙不自在的避开赵活的视察。而赵活的眼珠漫无边际的转动，正好瞥到乞丐扔给他的竹筹。心灵福至，他模仿三师兄的语气故作忧虑道：“这样简陋的东西，一枝便折算一万纹。刑统禁赌，官府却私自允许民博戏以甦经济，国之将亡矣。”

他见对方愣了神，随即格挡住他正欲捡拾的手，收拢起地上的物事。清脆的音声响起，瑞笙整平成束后低声规劝道：“您今天就是胜过了他们，侥幸存活便如何呢？此间柜坊成千上百，众生芸芸，不可能尽收眼底的。”

听闻他的回答，赵活一时地怔住了，竟然无法反驳。他只是照本宣科的念了三师兄所想，没想到瑞笙居然会信。他的人生受到太多磨练，早已看透人情冷暖。光是为了存活，就已竭尽所能，哪还有余力真心在乎旁人呢。如此思考的瑞笙，和此刻的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赵活一方面觉得这种人十分新奇，同时也产生了些许的羡慕。

他不由地看向了凑热闹的人们，感觉自己像刀俎上的鱼肉，令人眼馋。遂心神不宁道：“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在下此番作为，实来别无他想。不过是路见不平，战你娘亲罢了。”

听他所言，瑞笙摇头不再理他。转而看向了黑钟二人，表示道：“赵公子有轻身重义之节，瑞某好生佩服。”他的音量不大，但席间众人听的均是字句分明。纷纷暗想，瑞笙何时变成愿意决事的主。

“我们原已分出胜负，奈何有人对结果不甚满意。若是赌局再开，赵公子延续残局，瑞某必然奉陪到底。”常言道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能和这些好博者游戏人间，说明瑞笙也绝非易与之辈，多少对自己的手上功夫有些自信。

业已深秋，食物不断摆上竹簟。再过些时日，这些凉席就该撤换下来了。见到事情大致底定，黑钟二人也不再多说，转而若无其事地招呼起众人用膳。

瑞笙再次拿起瓷碗，终于忍不住想，今天真是亏大了。

无论对赵活或他而言，皆是如此。

就拿现下这件事说吧。席间摆满各式果醴，纸封初揭，香气馥郁。瑞笙整晚大概花了少说八九分精力用于戒酒，舍命陪君子赌了个通宵，耳边不时幻听族妹的笑声。直到肩膀被砍，尖锐的疼痛划过身体，他的精神才清醒了些。忍不住疑惑地想着，自己有必要为了在姑娘面前出风头，白白捱这一下吗？可惜事已至此，现在后悔却是不及。

他煎熬整个晚上，此时倾过身体，想舀离座位远些的炖汤，清健脾胃。肩上的伤口随即传来撕裂的疼痛，提醒他不要躁进。他僵硬几秒，换成一旁的泉水煮鱼，正好和乞丐撞上手。他心里感到噁心，脸上还要点头道歉。想拿砂锅鱼羊肉，又被其他人顺手转了盘子。木瓢擦过他的手指，轻巧地旋走了。他的手举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随便夹起手边的炒牛肉放入口中。未曾设想的辣劲让他眼泪闷在嘴里，说不出话来。

这系列的动作不过弹指之间，瑞笙轻轻咳嗽一声，眯起眼睛，目光不经意停在赵活脸上。对方以为他拿东西的迟疑是想发表什么高见，随即基于礼貌而做出“我正在听你尽管说”的模样，嘴里塞满食物，抬头望向了他。

“赵公子，知晓赌戏的规矩吗？”瑞笙面子薄，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暗想除却他这个来自深山的人，与会者对游戏进行大多熟稔才对。

“嗯嗯嗯嗯。”赵活囫囵吞下鱼肉，神色确实有些好奇。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底，盯的他心底发虚。

《升官图》本质是运气游戏，昭示时人痴迷官场之风，一如博戏。多人轮流掷骰，以点数定进退擢黜。骰子五面皆黑，唯么加红，凡升官降职均出筹取注，最先掷出四红者为第一。唐门对局侧重考较手上功夫，不在意花色编排。但四民之间选彩论输赢，最易忿戾违理，败家破财。瑞笙初次下山，便在这些市井玩意上吃尽苦头，每一步走得心惊胆颤。思量至此，他把游戏其法绘声绘影说给赵活听，不免有些恫吓意味。

钟二放下筷子，阴恻恻地开口：“你可别听瑞公子胡说。彻夜良宵，他可是未尝一败，尽占优势呢。”

钟二所言非虚。席间众人均是举酒而起，欢闹沸腾地应和起他的话来。见他们如此模样，瑞笙忍不住反驳道：“彼时局势抵定，那小厮一人独赢，列席者皆有目共睹。在下虽紧追在后，亦是无从取胜，何来占优。”

虽然瑞笙言之在理，那时黑长老的排位亦略胜一筹，然钟二仍觉得这话分外刺耳。他不由气息停顿，扬声道：“瑞公子不必自谦。说来惭愧，钟某对于您昨夜的表现深感佩服。瑞公子实乃天选之人，觥筹交错，迄今未曾受罚。姓赵的，你说可不可怖。”语毕，钟二忍不住将酒盏投掷在地。那毕竟是个瓷杯，登时四分五裂。汤汁散溢，场面顿时剑拔弩张，又延续起方才的气氛了。

黑长老皮笑肉不笑的叼着蟹腿，见瑞笙又要发话，摆手制止了他，对着赵活表示：“我劝你一句，相信瑞小鬼，你可能死的骨头都不剩。”

如果晁和的话一分能信，黑长老大概可以信得三分，及格线七分。此时被卷入事端，他无法否认自己有些蠢蠢欲动，但他仍不得不思考脱身之法。

乍看下谁都会以为他是好行侠义、满腔热血的笨蛋。只有他心知，捉拿谭霸刀的路上他偶然听见两位师兄趁他熟睡时，谈论起金国、上官和江陵名门望族台面下的暗潮汹涌。他听的压力倍增，自此留了心眼。无奈异变横生，终究还是碰上了这等的麻烦。

“恶人还需恶人磨，我不如先信个钟二叔试试。”赵活低头夹了粉蒸肉，随口回过黑长老，将话头四两拨千斤地转回钟二手上。钟二慢条斯理的摊开折扇，说：“多谢提醒。钟某人便是押上安济坊的生意，许以城南华胥楼、春雨楼的姑娘，和三位一掷赌乾坤呐。”

瑞笙用长袖掩面，在赵活身侧补充：“华胥楼和春雨楼是钟家大公子二公子经营的酒肆，折算约两千银。适才店小二算帐时妄动贪念，想据那里的女子为己有，最后遭了罪。”

“我看你也是色令智昏，掺和进来。”赵活曾见过大师兄从华胥楼上长跃而下，楼阁珠帘半开，称的是天上人间。想到刚刚瑞公子顾盼姑娘的愚蠢模样，他忍不住抱怨道。瑞笙被说中心事，霎时哑口无言。

以酒女抵债并不稀奇，他心念一动，随即想起了远嫁钟家的师姐，接续问道：“据我所知，安济坊的生意近来由钟大哥接手。若被你质押赌债，其中帮衬的人会流落何方。”

钟二笑意不减。一阵凉风袭来，灯火明灭。他轻收折扇，对赵活耳语道：“谁知道呢，往后的事便和在下无关了。世人只道我是败家子，小舅子呀，你看何如。”

“卑鄙无耻，赵某自叹不如。”钟二看他强作镇定的还嘴，终于忍不住抚掌大笑。瑞笙不懂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低声说道：“不算上小二，现在的头名是黑长老。长老胜我ㄧ百银，钟公子共负五百银，我损益相抵后略胜二百银。而赵公子关心的安济坊，不多不少正好偿过五百银的赌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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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十八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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