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能爬过小门吗？

整点薯条吃吃

2025/01/14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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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在想什么？”
你回过神来。
手术室寒凉的空气灌进你的肺里。你发现自己站在洗手池旁，双手染着微微的湿意，皮肤被搓得泛红——似乎才洗完手。什么时候？你已经上班上得神志不清了吗？你对着洗手池发了多久的呆？
你茫然地抬起眼睛，看见组长正站在你背后的金属池子旁，回头注视着你。他戴着口罩，看不出是不是生气了，但你却感到一阵愧疚：刚才发愣了那么长时间，以至于组长都要出声提醒你了？不……不应该的。医疗组虽然最近事情很多，但你不能这么懈怠，你不能给组长添麻烦。
于是你面色窘迫，忙不迭地开口：“……对不起卡特伯医生，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好像我昨天的碗还没洗。”你随便找了个借口。但组长似乎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帮我刷这些手，今天手术时间有些紧张。”
什么？帮组长刷手？
你疑惑地皱着眉：长达10年以上的学习和工作经历里你从没碰见过这样的要求。外科医生为什么会拜托别人帮忙洗手？这要求真奇怪。不过这是组长提出来的，所以你虽然满腹狐疑，却还是痛快地答应下来：“好的，我这就——”
“不用走过来。”组长的双手举在胸前，你看见他的皮肤上挂满了泡沫，手指稳定完好，没有任何受伤或不协调的迹象，“站在那里就好。”
然后，漆黑的触手像是蛇一样出现在了你的视线之中。
你头皮发紧，看着那些长而柔韧的东西从组长的洗手衣下钻出来，向你无声地探了过来。密密麻麻，粗略估计至少有十几根。组长什么时候有了这些东西？等等，这真的不算是被古菌污染了——
你僵在原地，忽然想起这件事你早就知道——组长的某一次外勤任务结束后，他曾回到医疗组例行体检。你见过他脱去上衣以后的后背，除了上半部肩胛和靠近骨盆的部分还是完好的人类皮肤以外，剩余巨大的面积都被灰黑色的坚韧胶质所替代，让你想起海洋软体动物。你无法透过这些组织看见其下的结构，影像学检查也不能探测到这些组织侵蚀了多深，这断绝了你手术剥离的提议的可能性。你当时非常害怕组长会在短时间里变成什么可怖的感染体，但经过一个星期的观察，组长和平时似乎没什么区别，你这才放下心。
还有那些触手。它们非常柔韧且似乎有一定的自主活性，在你检查组长的皮肤的时候围在你身边蠕动，本能地勾住你的手臂和白大褂，滑腻冰凉的感觉使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它们似乎比当日体检的时候还要长，生长速度快得有些惊人……还好组长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并没受什么影响。
你看着迎上来的触手，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了身面向水槽。这些让你头皮发麻的玩意纷纷从背后探了过来，方便你刷洗，但看上去却像是捕捉食物的海葵，而你就是要被卷住的食物。这样的联想让你本能地想要缩手。做手术一定要这么多“手”吗？能不能……算了，你不想只是因为一些联想而拒绝组长的请求。
于是你闭了闭眼，抓住了一根触手，把它拖到了水龙头下。这根手腕粗的冰冷的玩意突然被你抓住时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便平静了下来——老实说，你受到的惊吓远强于它，你甚至某一刻无比想把它扔开，但手术更重要。
清水冲洗了一遍，打上消毒洗手液后，你仔细搓洗起手里灰黑色的胶质来。手感滑腻腻的，还有质感粗糙的吸盘卷在内侧。你瞥了一眼金属水槽，总觉得自己在厨房处理海鲜。
洗过两遍，又用无菌毛巾擦干后，这根触手就维持着尖端向上的姿势从你身边滑开了，让另一根触手挤过来。你吸了口气，瞥了一眼在身边微微摇摆的细长尖端：即便组长那侧的水声也没停，似乎他也在清洗自己的触手，你的工作量也肉眼可见的多。
这恐怕是你第一次，甚至可能是医学史上第一次，术前洗手的工作量这么大。你认命地闭了闭眼，仔细冲洗起触手上的吸盘来。
2.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你回过神来。
你发现自己正站在明亮的病区里，组长正站在你身边，手里拿着一些零碎的小东西：纱布，地垫和计时器。你张了张嘴，却没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发生了什么，刚才……？
残存在脑海里强烈的印象促使你迅速瞥了一眼组长背后，白大褂平坦干净，没有触手。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觉得组长身上有触手，是做了噩梦吗？
于是记忆逐渐回笼：在宿舍短短的午睡时间里你确实做了个噩梦，在梦里的洗手池旁刷无穷无尽的触手。滑腻冰凉的触感在回忆起来的那一刻似乎又一次缠上了你的手，你五指一缩，迎着组长的视线，尴尬地抠了抠衣角：“中午做了噩梦……睡得不好。”
“去值班室再睡会吧。”组长关切地注视着你，棕瞳充盈着你熟悉的温度，“下午心肺复苏的训练并不复杂，你不用守在那里，在值班室休息好了再起来。”
你完全想起来了。今天是新进干员训练简单医疗技能的日子，早上你才和组长一起完成了意识状态检查的训练。下午的心肺复苏按理说你同样需要在场防止助教出纰漏，但组长的语气那么坚定，你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你点了点头。
3.
“……醒醒。”
好像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叫你，很近，但有些模糊。半睡半醒间你迷蒙地翻了个身，随即便感到手臂上传来些许震动，仿佛有人在敲你的壳：“……八点了，格林伍德医生。”
八点了？！
你惨叫了一声，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手臂上某种坚硬的物质在你慌乱的起床过程中击中了墙壁，发出沉重的闷响。什么东西？你茫然地回过头，看见小臂上一层光滑厚实带有弧度的硬壳正牢牢抵在墙壁上，把粉刷过的墙面砸出一个小小的凹坑。一阵寒意瞬间浸没了你的头顶：发生了什么？这层壳是怎么长出来的？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变异……你还是人类吗？
你慌乱地回过头，正要翻身下床，视线却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组长正站在床边，背对着值班室的灯光，一根眼熟的触手搭在你的壳上，看起来刚才就是这东西敲了敲你。你的心脏猛跳了两下，忽然平静了下来——好嘛，原来你不是第一个发现你自己变异了的人。组长看起来并不意外，他应该有心理准备了。
“呃……卡特伯医生……”事到如今，你决定先解释一下睡过头的问题，“我的闹钟好像没响，很抱歉起晚了……”
“没关系。”组长摇了摇头，“我敲了几次门，没听见你的回答，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才开门进来。休息得还好吗？”
你愣了愣。休息？你好像只是在值班室睡了个午觉，但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睡到了第二天？而且组长背后的触手如此熟悉，似乎……
一些记忆浮现在你的脑海中。昨天晚上是你值班，晚饭时间廖子朗端着一盘生腌从门外路过，香味吸引了没吃晚饭的你。中国干员看你没饭吃，于是好心把生腌分了一半给你——他说这本来就是一道试验菜式，在基地找到适合做菜的海鲜本来就不容易，尤其现在条件比之前还紧张。
你好奇地舀起一块沾满料汁的鱿鱼须放进嘴里。灰黑色的胶质很有嚼劲，廖子朗调配的佐料也非常美味。你一边嚼，一边问：“你在哪找到的鱿鱼须？吃起来真不错。”
“你们办公室啊。”廖子朗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你不知道？我看你们组长桌上摆着几节须子，看起来做菜应该挺好吃的，就问他还要不要，他说不需要了，我就拿来了。哦，那时候你应该不在。”
现在，你惊恐地瞥了一眼组长背后的触手。这些东西从白大褂下摆里钻了出来，在空气中摇摆蠕动，仍然让你想起海葵或者其他的什么软体动物，但是肉眼可见它们比你上次见到的短了很多。即便你再怎么不愿接受，一个猜测也还是占据了你的脑海：组长修剪过了那些触手，剪下的残肢被廖子朗拿走了，做成了你昨晚吃掉的东西。
你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从胃里往外扩散，恐惧和些许的恶心涌了出来，但你竟然同时还想起那碗极具诱惑力的捞汁触手——真的很好吃，廖子朗的手艺真的很好，自从古菌危机再次爆发以后，你似乎就再也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食物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
你抬起头，茫然无措地望着组长：“卡特伯医生……我手上长的……”
组长垂下眼，看着你的手臂，毫不意外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是我的错，没及时把剪下的触手无害化处理。你误食了廖子朗拿走的那部分触手，于是发生了和我类似的变异……对不起。”
是这样啊，你突然放心下来。
“那廖子朗呢？”你爬下床，解开白大褂的袖口，粗糙地把它套在了身上。组长的触手从你的壳上游走了，他吸了口气，眼神复杂得让你奇怪：“他身上长出了一些带毒的刺状物，可能是某种海洋鱼类的特征。刚才我已经检查过了，分泌的毒素不会影响他。”
你眨了眨眼。总感觉你们都变成了某种海鲜……是错觉吗？而且组长为什么看起来怪怪的？他没吃早饭？
“那……还好。”虽然你并不明白为什么古菌会让你们变成海洋生物，“昨天晚上除了我自己，病区没有什么事情。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卡特伯医生？”
组长的目光在你新长出来的那层壳上掠过，似乎肉眼可见地犹豫了片刻：“……没什么。你早点回去吧。”
他垂在身后的触手向你的方向微微摇摆，如果无视那些吸盘的话，看上去就像一丛无害的水草。组长仍然凝视着你，目光几乎如有实质。不知道怎么的，你的心忽然突了一下：“……好，我巡完房就走。”
4.
你不得不睁开眼睛。
手臂上传来钝痛，皮肤已经完全冰凉，麻木和刺痛吞噬了你的手，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啃咬过、注入了毒液一样。你用意志力把自己支撑起来，环顾一圈，混沌的大脑终于想起这是你的寝室。
你不是刚起床？交完班回了寝室又睡了？可是现在窗帘透着光，似乎已经天光大亮，你睡到什么时候了？
你在床上坐了五分钟，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于是更多记忆驱散了梦境的残余：你昨天下午结束了新进干员的医疗培训，正常地睡了一觉，现在是早晨闹钟响起前几分钟，生物钟忠实地唤醒了你。
那么手臂怎么回事？难受得好像你把它压断了似的。你困惑地抬起手，于是一抹闪光刺入了你眼中。那是什么？一刹那的恐惧促使你赶忙打开床头灯，让暖黄的光彻底照亮你的手臂——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结晶层覆盖着手臂外侧，因为你的睡姿而被深深压进皮肤之中，把你几乎整条手臂压得泛红又发白。它正泛着白，像粉刷过的墙面一样白。
你头皮一紧，抬手便抠，指头轻松得出乎意料地把这层硬质抠了下来。它太薄了，比薯片还薄，难道是你昨晚一时不察，手臂从墙上刮下来了半片墙皮？可是墙皮怎么会把你硌成这样？
你毛骨悚然地、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这两天的经历。来医疗组找你和组长的是朱利安，组长这两天也没有出外勤，廖子朗更没有闲得慌去吃什么海鲜，据说他正琢磨着凑一桌火锅出来。即便捞汁触手的味道还格外鲜明，昨天组长也还好好地给新进干员讲解，你看见他背后干干净净。
恐惧只是……幻觉。今天你还要值班呢。
5.
“……很累吗？”
你睁开眼睛。
你正坐在食堂的桌子旁，面前摆着餐盘，里面是略显寡淡的菜品。组长正坐在你对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你：“最近你好像精神不太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你活动了一下手臂，让两层半透明的壳不至于阻挡你的视线：“……不，没什么。我只是……最近似乎做了很多梦。”
刚才你在干什么？你茫然地对着餐盘眨了眨眼，下意识端起汤碗嘬了一口。你好像在值班，但是记忆中残留的那些印象竟有些陌生。回忆里值的那次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好像还看见……
“不能排除是变异组织对你造成了特殊的影响。”组长放下了手中只剩一层壳的生蚝，皱起了眉，“你最近几乎要住在游泳馆了，廖子朗也有类似的倾向。你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住在游泳馆？记忆里似乎确实有泡在水里的清凉感，最近你好像确实每天都往游泳馆跑，把壳固定在池壁上，就这样泡着……就像一颗大号牡蛎。
“没有……”你眨了眨眼，“只是感觉泡在水里挺舒服的——等一下，今天食堂提供这么多生蚝吗？”
组长的餐盘里有接近一半都是生蚝，一层层壳里盛着嫩白柔软的肉，散发着微弱的水产特有的气味，已经有三四个空壳堆在了组长手边。你的目光就像被那堆生蚝黏住了一样死死盯着它们裸露的软肉，直到组长拿起其中一个：“食堂一直都有提供。怎么了？我看你路过那里的时候一个都没拿。现在想吃的话……”
“不用了……谢谢您。”你赶快摇了摇头，“我只是刚才没发现有这么多……我确实不爱吃生蚝。”
要怎么解释呢？那些被吃掉的空壳，让你本能地感到恐惧。
“……有空的话回去检查一下吧。”组长仔细盯着你的脸，语气担忧得简直不像是在和同事而是像在和病人说话，“古菌可能对你产生了没有器质基础的精神影响。这很危险，不要逞强。”
你望着他的眼睛，在从脊髓里蔓延上来的莫名恐惧和一贯对组长全然的尊敬把你撕成两半之前点了点头。
6.
“……我觉得我最近不太对劲。”
你关上了诊室的门，在椅子里坐下，垂着头：“我做了一些……很奇怪的梦。”
组长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严肃、专注地看着你，衣着整洁，背后干干净净：“……愿意跟我说说你梦到了什么吗？”
你们很少使用这间诊室。通常，医生办公室足以满足大部分和患者交谈的需求，只有极少数情况，例如涉及病人隐私或者交谈内容不适合第三个人听见的时候，你们才会打开这间诊室。
“我连续做了几天噩梦，从医疗训练那天开始。我梦到……”你犹豫了一瞬间，那些内容说出来会不会显得过于荒诞离奇？可是你也没有理由向组长隐瞒，“梦到您先发生了……某种变异，长出了触手。可能是古菌导致的……梦里是这样说的。然后我也……受到了污染。我变成了一只牡蛎。每次做梦我都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醒过来以后要花很长时间确认自己在哪、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说的这个梦，”组长并没笑话你因为吊诡的梦心神不宁这么多天，语气仍然严肃，“和你前两天中毒后出现的幻觉相似吗？”
“……相似。”你停顿了片刻，“事实上那个幻觉和这个梦一模一样。”
“每次都出现定向力未恢复的表现不能用睡眠质量来解释。”组长的眉头越皱越紧，你很少看见他这副表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吗？”
“……在梦里我感到害怕。”你吸了口气，指尖抠着白大褂的布料，抱着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您会吃了我。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你注视着组长。虽然情况让你感到不安，但当你看着那对棕瞳时，信赖、尊敬和强烈的安心总是让你的大脑变得蓬松，神经不至于被压力折磨到发痛。和梦中不一样。你粗略了解一些梦境和心理有关的知识，但梦中源于本能的恐惧却在现实中找不到一点对应之处。你在害怕什么？
“……我记得你中毒以后第一时间做了CT。”组长的目光很是忧虑，“但听你说的话，不完全像是精神心理方面的问题。另外你梦到的……古菌。这个词离现在的医疗界可太遥远了。这不能单单用梦来解释，或者你梦中的其实是奇美拉？”
“……有可能。”
“我们去再做个CT看看吧，好吗？”组长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你，“如果有问题，就用药看看，如果没有……也可以用一些镇定剂试试。或者你可以问问廖子朗能不能试试理疗。可以吗？”
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你想，反正你现在思考还算清晰，双手也很稳定，有什么问题不影响你工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7.
微凉的水从缝隙中漫进来，浸没了你半个身体。你仰面躺着，看着从壳外透进来的暖光，听见模糊的声音隐约传来：“……你没看见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你偏过头，对着声源方向说。
“啃得参差不齐的样子。”声音离你更近了，一个影子投在一侧壳上，“你没看见？卡特伯的触手像被狗啃过似的。他今天早上在办公室里修剪了一会才能见人。哦，你昨天晚上值班。”
这次又要想起什么？你没接话，仔细回忆起对方口中的“昨天”的事情。你确实接受了组长的建议，做了CT和MRI，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精神病学的量表也做了一些，除了轻度的焦虑没什么特别的。你接受了组长给的药，觉得自己好一些了……好些了吗？
“怎么变成那个样子的？”在硬壳被轻轻敲击，外面的同事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你终于说话了。他好像松了口气：“你怎么一直不出声……我又不能像组长那样直接开你的壳，到时候我一个人在这自言自语会显得很傻。他说是被啃了，也没说被谁。我记得基地里没养狗啊？”
“原来你们在这。”
在你回答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你们的谈话。一道模糊的影子投在你的壳上，似乎来者正站在比你高很多的地方：“我打了电话没人接。有台临时的手术需要帮忙。”
你把壳闭得更紧了。
细长的阴影垂落在壳上，先是轻轻敲了敲，见没有回应，便吸住了表面。你突然感到一股力量从缝隙处传来——触手有的固定住了你的壳，有的则试着把吸盘嵌进缝隙之中。坚硬的角质摩擦珐琅质的表面，发出一阵令你牙酸的喀喇声。即便你尽可能地靠拢双臂，也没阻止得了缝隙一点点扩大，吸盘和触手表面艳丽的蓝环挤了进来。
你的壳正在被一点点撬开，组长的声音随之清晰起来：“格林伍德医生？醒醒，蚌壳里空气不流通。下次进游泳馆记得带上手机。”
要被吃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挤进你的脑海。壳与手臂的连接处传来微微的疼痛，你不得不逐渐放松，最终让游泳馆里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和阳光一起涌进狭小的庇护所里。触手撬开你的防御以后却没有如你所想的那样直接把你从壳里撕出来，你艰难地仰起头，奇怪地感到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对不起组长……我下次一定带。我马上出来。”
组长站在泳池旁，仍然穿着整洁，让那些触手蠕动着拢回了身后。他的神色看上去一如既往，并没生气，只是凝视着你和旁边的沃特医生：“记得快点过来，麻醉医生已经把病人推进手术室了。”
明亮的阳光充盈在游泳馆内，耀眼得使你一阵目眩。
8.
醒着，还是睡了？
你趴在桌上，让壳拢住大半个身体。医疗组没什么事，但你今天值班，既不能在值班室里关上壳直接睡一觉，也不能在游泳池里度过一个白天。在工位上趴着也没什么，你想。正好组长不在。
颠倒的梦境好像已不再做了，又或者你这几天一直处于混沌的梦中。每时每刻，薄雾般的困意都笼罩着你，其冰凉飘忽的气息萦绕于鼻端，浸泡着你的身体。把壳关起来，这样你就安全了，这是你唯一能在困意上涌到实在无法抵抗的时候保护自己安全的办法。
同组的医生有时会用像节肢一样的手指来戳你，然后说一些有的没的。你只是点头，时不时出点声音表示你在听。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没什么病人，你只是上班时间在这待着，下了班就回到宿舍。打开壳把盒饭吃完，然后你就可以关上壳美美睡一觉了。只要不误了组长的电话和上班时间，就没人会来打扰你。
如果能把自己固定在工位上或者值班室里就好了，这样的念头有时候会浮现在你脑中，具有极强的诱惑力。但你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组长会来找你的，你还有事要做，上手术什么的。你不能……
太困了，要不还是去值班室睡一觉吧。跟护士站发条信息说一下就好。
你摸出手机，简单地给护士站发出了一条信息，随后把自己从座位上拔了起来，往值班室挪了过去。
值班室的床铺虽然比不得宿舍，但也比工位舒适得多。你把白大褂扯下来，挂在门口，把枕头抱进壳里，便往床上一缩。两扇壳一闭上，就变成了一个狭小安心的容身之处。仅仅几秒钟时间，你便陷入了熟悉的半梦半醒的迷蒙之中。
如果有水就更好了……
安静。白天的时候医疗组一直很安静，仿佛这种寂静近乎永恒。你的大脑迅速放空，在睡意中变得轻盈，像一朵能随时被吹走的云……
“喀喇。”
你猛然睁开眼睛。粗粝的摩擦声打破了梦幻般的宁静，本能的恐惧催促着你闭紧蚌壳。触手的阴影正贴着你的壳滑动，而且密密麻麻……仍然被困倦纠缠的大脑慌乱起来：你错过了组长的电话？没有啊，那这个时间组长进值班室干什么？而且……组长要是是来叫你的，为什么没先弄醒你，而是直接扒壳了？
没等你想出个结果，和在游泳馆里一样，你的壳很快就在触手锲而不舍的努力下被分开了一条缝。值班室里没开灯，但阳光仍透过窗帘，把屋内染上温和的亮色。组长站在你的床边，从触手蠕动的缝隙里能看见他的小半张脸。虽然看不确切，但能确认的是他嘴角紧抿着，似乎不太高兴。
你有点慌张了：发生了什么？你做错了什么吗，是不应该在上班时间睡觉？惶恐抽掉了你的力气，你放松了些手臂，没有在意触手把你的壳扳得更开了：“……卡特伯医生？怎么——”
你的后半句话消失在了喉咙里。组长确实不对劲，但显然不是因为生气。他的棕瞳中爬满了陌生的食欲，瞳孔牢牢锁着你的脸，那副样子不像在看他的下属，而是在看一只鲜活美味的食物。
他的触手爬进了你的壳内侧，尖端甚至即将碰到你的皮肤，其上荧蓝的斑纹也像眼睛一样。恐惧攥住了你的咽喉，你的耳中充斥着心脏狂跳的闷响，呆滞地看着组长的双唇开合：“……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冰冷得就像一阵寒风。你连惨叫的功夫都没有，憋了一口气努力并拢双臂，让缝隙一点点合拢。会被吃掉的，本能刺痛着你的脊髓和大脑，早知道就别留在值班室，直接请假回宿舍好了。如果现在被开壳，你就会和食堂的生蚝一个下场……
触手上的蓝环不住地发亮，还顺着狭缝往里爬。你几乎竭尽全力把壳合拢了几寸，本能在脑中尖叫：别管是不是组长的触手了——现在的组长还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都不好说。试试看，用壳把它们夹断，你就安全了。
血液使你头脑发胀，你不用想都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憋得满脸通红了。但你不敢放松、不敢换气，正要继续用力的时候，一双手忽然从触手堆中挤进来，扳住了两扇壳，毫不犹豫地往外一分——组长力气很大，你早就知道，但从未想过他会用来对付你。他扳开你的壳就像拆开一个纸盒一样轻松，你的手臂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整个身体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再合拢的话，手臂应该就会被从壳上扯下来……
你极力往后缩，试图躲开一拥而上的触手。组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你，任由触手勒住你的手臂和身体，不容置喙地猛力拉扯，把你从壳里完全撕脱下来。尖锐的痛感贯穿了你的神经，手臂和壳分开的方式过于暴力，过于强烈的恐惧几乎要撕裂你的身体。一直憋着的力气完全蒸发，你终于惨叫出声：“啊！！！”
9.
“啊！！！”
你整个身体都弹了起来。
粉白的天花板平静地盖在头顶，屋里没有开灯，阳光顺畅无阻地照进室内。你在明亮的盈盈白光中眨了眨眼：没有要把你吃掉的组长，没有被啃食的恐怖景象。你完好无损地坐在床上，双臂的疼痛如幻觉般在几秒钟内散尽了。
你错愕地低下头。你还穿着自己的衣服，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可疑的结晶，但身下却是陌生的素白床铺，两旁还竖着栏杆，除了一个“彩虹小队”的字样以外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标志。你在床上呆坐了几秒，迟缓地从大脑里刨出一些零碎的记忆来：这里是医疗组的病房，只是不知道是哪一间。
你怎么会在这？
你正对着床边的栏杆比划，要把它放下去好下床活动时，余光里的房门突然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迅速来到近前，一把按住了栏杆：“你醒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你头皮一紧。条件反射般的惊惧钳住你的手，一声尖叫几乎马上就要冲破你的喉咙。组长俯下身，抬手在你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浑身僵硬，却不得不对上那双棕瞳。它们仍然温暖、柔和，充盈着担忧，像融化的焦糖。某种冰凉的感觉爬过你的大脑。你一个激灵，视线下移，掠过组长的白大褂下摆：什么都没有。
于是脱力般的疲惫淹没了你。你整个身体几乎垮了下去，倒在病床上，虚弱地发出气声：“……做了一个噩梦，被吓醒了……我为什么在这？”
组长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你，捕捉哪怕一点可能的可疑迹象：“你在CT机上睡着了。我看了影像，非常正常，但之后你就再也没醒过一次。你的各种反射都很正常，唯独无法醒来。我带你去做了脑电图，显示的也是异相睡眠的波形。我们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叫醒你，只好先把你放在这……还好你只睡了一天。你做了什么梦？”
“还和上次一样……只是这次梦里的您差点把我活吃了。”你身心俱疲地吐出一口气，“被吃之前我醒过来了。差点吓死我……”
是因为梦？组长挑起眉。这个答案过于荒诞但可疑，但在没有任何检查结果能支持其他可能的现在，他不得不接受——你也不得不接受。他沉默了好一阵，微微点了点头：“醒了就好。这几天你都待在这，再监测几天睡眠——太困了就睡，不要勉强自己。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就再好不过。如果有……我向你保证，我会想办法把你叫醒的。”
那个温和的、对你们倍加爱护的组长又回到了你的世界里。你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过——而且可能睡了这么长时间，之后的几天也不一定还睡得着了——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END.
——————
“Je suis désolé de vous avoir fait ce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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