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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世】茶间橘
【文世】茶间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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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南夜市人声鼎沸，晃动的人影配合嘈杂的吆喝与谈天声满天而来，铺设寻常百姓之景。只是无人能料万泰民安之下暗流涌动，万家灯火背后已是山雨欲来。 离茶摊最近的是果子行，贩商的口才迎来周围男女老少驻足观望，铺前满车的柑橘颇为惹眼，世子神色不时朝那边掠过几眼，又觉得无甚可看，摆弄起手里的茶盏。 文司宥神色如灼，道：“既然花家主已经打算借花诏录重设花诏宴，不妨与为师讲讲你的计划。” 世子果断回复，“请先生等我一晚，明早，一定给先生答案。” 他听到文司宥一声轻笑。 “孺子可教。” “还是先生教的好，”世子又捻了捻手中的茶盏，“先生先前说过，‘利起于欲，欲起于人心’，我只是在用真心换先生的真心罢了。” 坑蒙拐骗也好，舍命相救也罢，这三个人情还与不还，纵然再如何去测算人心，世子也算不准文司宥。商贾之心恰如星轨，虽自有其道，却也难以琢磨。这人先前总是盛着半颗心放在明面上，说真不真说假不假。每当世子自以为与他有所接近的时候，他又将这颗真心盖住将两人推到事态的对立面之上，让世子咬牙切齿地与他相对而立。就连这一次，仅仅一桌之隔，他也不能保证下一刻这段距离能变得有多远。 至少一场谋算，一场交易，为花家立了路，也能暂时守住这段距离走不远罢了。 “用一片真心换先生坦诚相待，学生觉得不亏。” 文司宥审视片刻。旧伤未愈加上思虑深重，眼前世子除了白还是白，唇色也依旧是一片灰粉，醒来至今，也尚未恢复往日的活泛。方才在夜市并行辩论许久，少年额前带着一层薄汗，呼吸间肩膀有些局促地起伏着——或许是疼得，只不过再疼他也习惯吞进肚子里。世子又在冲着对面果子行出神了，他也顺势瞥了几眼，索性站了起来。 “文先生？” 世子瞧着他径自走向果子摊，精致的白袍混入市井之中异常格格不入，而后又在贩商错愕目光的下回到了茶摊，手里多了一篮柑橘，泛着圆润的光泽。他将那篮子放在桌上，又从中拿出一颗放在世子面前。 “时日还早，你尽管修整，休息够了，我再派人备轿回去。” 世子伸手戳了戳面前的柑橘。 “......先生花了多少？” “不多，几十个铜钱罢了。” 世子又想起往日在南塘游学时和文司宥一道吃饭的经历了，心说他别是又直接甩了一枚金叶子过去，却也没多问。毕竟吃人嘴短，为了把自己这半脚踏入鬼门关的拉回来，文家想来花了不少，也定不会在意这一篮柑橘钱。 世子低头掐着橘子皮，试图将这层外衣给抠下来。这双手先前剐蹭过奇石怪木，蹭在石块粗糙而锐利的棱与面，满是擦伤与撞击产生的淤血，指甲也因攀援险些掀起，浸润在血污之中，磨损了好一片，被郎中帮忙剪去了。如今近乎半月过去，虽然伤好了大半，痂皮仍旧贴在手上，甲缝间也残留着些许因清理不掉而发黑的血迹。他掐着橘皮，只觉得指尖一阵钝痛，刮了几下，便怎么也刮不开了，留下一片说重不重的甲印。 文司宥看了他一眼，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剥着自己手里那颗。须臾，将那剥好的柑橘顺着桌子推到世子面前。 文司宥剥得仔细，皮撕下后仍就藕断丝连的经络悉数被他挑去了，留着一朵顺滑而温润如玉的橘瓣成团，在夜间暗光下煞是好看。 “先生还是自己吃吧，”世子颇为惶恐，忙不迭诚恳道，“我担心折寿。” “方才还说想用真心换真心，现在连个橘子也不敢接，文某倒是开始怀疑你的诚意了。” “花家主交心以待，文某自然不会辜负。” 世子迟疑片刻，还是从桌上捡起橘子，掰出一瓣送入口中。 冬日柑橘吃进嘴是凉的，文司宥为他剥的这颗终究还是偏酸，只有当汁水滑入咽喉之时才能品出些回甘来。 世子由不得笑出来，“我刚看这几个果子一个个鲜艳得不成样子，还以为味道有多好，结果都是面子上的。下次可别去这家果子行买了。” “这柑橘终究是皮厚了些，味道也不佳，若是你真心想吃，日后我安排管事带些皮薄的，品质也比这一篮子好得多。” “有劳先生了，”世子把核吐在手里，又呈在桌上，“小时候常吃橘子，刚刚看见这果子行，有些念旧。” 南塘冬日干燥，过去在寒冬，他总会和林珊姐一道去买几篮甜橘回来，几个人围着火炉吃橘子，面上是暖的，身旁裹着被衾，冰凉的橘子滑入腹中，爽快至极。这是最适合讲故事的时间，那时候花忱还未入学，大小花总是一门心思钻研怎么讲鬼故事把对方吓着：原先大花仗着年纪大略胜一筹，把才五六岁的弟弟吓得在怀里哇哇大哭，鼻涕都冒了泡，被大花又哄又嘲笑的；后来小花也学精了，结果就是谁也没惊着谁，把一旁的林珊折腾得不轻，两个人被微霜姐揪着衣服好生教训了一顿——不过主要还是自己被打，真不公平，为什么哥哥就不用打屁股了呢？ 这般光景几年不曾有，未来也很难看到了。先不说自己也长到了当时哥哥的年纪与身量，别说打屁股，还能和微霜姐有来有回地过几招。而哥哥却是弃花为叶，剑指庙堂，同归之日遥遥无期，围炉攀谈怕也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只是往事不可追，身后暗斋虎视眈眈，连回头的机会也没有了。 胸口的箭伤隐隐做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于是他又塞了一瓣进嘴，满口酸，但还是能品得出甜的，不小心咬破了籽，还带着些苦。 他想，吃些橘子吧，多吃些甜的。 "世子大病初愈，柑橘易上火，还是少吃为妙。" 世子仿佛没听到一般，起初橘子还是一瓣一瓣地吃，最后三五瓣连在一起草草塞进了嘴里，又冲着篮子伸手拿了一颗，做势要抠。 文司宥叹了气，还是从他手里将柑橘拿了过去，“我来吧。” 文司宥的劝诫不无道理，当晚世子便气血上涌犯了鼻血，染了几块帕子也止不住。文司宥好气又好笑，还是守在世子身边。方才郎中灌的药又苦又热，闷得世子合不上眼，边捂着鼻子边在纸上写写画画。那文司宥坐在边上，配一壶浓茶，就看着他在那写东写西，看似没个定型，实则自成一套规律。 “这字倒是别致得紧，竟潦草得如此清新脱俗，改日文某还得向你求幅墨宝才是。” “文先生颇有眼光，可惜我的字不白给，先生若真想要，起码得拿出点儿诚意来吧？” 世子写了一夜，他候了一夜，直到寅时，世子才将那份写好递给文司宥。 文先生嘴角微抿，“这便是花家主的计策？” “既是文花二家联手，举办花诏宴，自然得做好守株待兔、瓮中捉鳖的万全之策。说来还是向先生学的，当然，先生愿意这般慷慨解囊相助，我也不会让文家有任何吃亏之处。” 文司宥用茶盏压住了纸，淡然道：“为师没有白教你。” 花家家主在思索日后的路，他落笔写下的每一字都带着文家的份。 —————————— 文司宥：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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