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5 “修复”

Euphemia

2025/02/27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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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福夫妇陪德拉科回到了霍格沃茨，又去校长办公室里和麦格教授谈了好一会儿。
他们坚持要带德拉科离开霍格沃茨。而麦格教授则声称，如果德拉科自己想要留在霍格沃茨，那么她就绝不会把自己的学生赶走。
这场谈话最后不欢而散。就像卢修斯曾经许多次怒气冲冲地从邓布利多在的校长办公室走出来一样，这一次，他也面色不善地从麦格的校长办公室离开。
德拉科原以为父亲会很不满意他的决定——十八年来，这是德拉科第一次违抗卢修斯的意愿，而在卢修斯看来，德拉科很有可能为他的任性而丧命。
可纳西莎似乎已经和他谈妥了。在他们俩离开霍格沃茨之前，卢修斯都没有再和德拉科提起这件事。
他们和德拉科告别，就像以前每一次开学的时候那样。
“愿你灵魂永恒。”离开时，纳西莎再次重复了这一句话。
可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犯下了**谋杀**罪行的灵魂，要在哪里才能得到永恒呢？

但德拉科不是会为灵魂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玩意儿整天哀声叹气的那种人。
马尔福夫妇一走，他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其实他去年就已经这么做了。
或许是因为在极度压抑与恐惧的日子里，德拉科选择性地把这令他不安的回忆给抛在脑后了。他忽然觉得，**他杀死邓布利多的那段记忆是如此的突兀，仿佛是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样。**而在这之前，邓布利多被害直到伏地魔身死的几乎一年的时间里，德拉科好像都没有因这段痛苦回忆而受到一丁点的折磨。
见鬼，难道我真是那种杀人也不眨眼的小混蛋？
德拉科暗自腹诽，可很快，就连这点念头也被他忘在脑后了。
去礼堂吃早饭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格兰芬多席上的赫敏和罗恩，于是他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战后的霍格沃茨离开了不少人，早餐期间的礼堂显得有些空旷，只回荡着学生们轻轻的交谈和用餐的声音。而德拉科的脚步声踩得用力，赫敏和罗恩几乎马上就注意到了他弄出来的动静。
罗恩把吃剩的半个面包扔回盘子里，起身跳到过道上，和德拉科对峙起来。
“看来找茬的又来了？”
“滚开，韦斯莱，和你那喜欢多管闲事的女朋友一起都滚。”德拉科低头，看向仍然坐在椅子上、只拿眼角的余光瞟他的赫敏：“不显摆一下你们在魔法部的人脉会让你们非常难受？”
“我以为显摆自己在魔法部人脉的那个混蛋是你，马尔福。”赫敏说：“在三年级，你被一头鹰头马身有翼兽踢飞了以后。”
“你干嘛不继续用你那人脉呢，马尔福——哦，我忘了，”罗恩挑衅地笑了：“你的人脉早两年就已经‘进去’了。”
德拉科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喊：“韦斯莱！我爸爸已经被释放了，他马上就要回魔法部继续工作。不准你把他说得像是个阶下囚！”
“如果在傲罗办公室协助调查也算是一份工作的话，马尔福。他们给你爸爸开工资吗？”罗恩拖长音调说：“不对吧，好像是你爸爸要付钱给魔法部！”
“即使付完那笔钱，马尔福在古灵阁金库里也还有你这种穷酸鬼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财富！”
“蠢透了……”赫敏小声说：“我要是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你巴不得别人知道那点罚款对马尔福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是不是？”
“然后呢，你打算怎样？和魔法部告密？唆使威森加摩修改审判结果，把我的家整个都抄走？不，你不会的，格兰杰。”德拉科冷笑一声：“不然我的心情一定会差到极点。然后我会冲进医疗翼，把你的朋友波特的脑子绞烂，让他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你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格兰杰，你要‘维护我的情绪’——就像你也自以为是地找了亚瑟·韦斯莱，让他专程来看我的笑话一样！”
“搞清楚，马尔福！”罗恩看他越走越近，简直要伸手去揪赫敏的衣领了，于是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德拉科：“我都听我爸爸说了！如果他没有及时在魔法部发现你，那你连审判室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他帮了你，让你能赶上你父母的庭审，你却说他是专程来看你笑话的！”
其实罗恩说出这话的时候并不是非常有底气，因为他真的想看德拉科在魔法部晕头转向的笑话。
几乎在罗恩话音刚落的时候，赫敏也开口了。
“你说得对。我其实不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帮哈利。”
德拉科气得笑了出来。他狠狠拿手肘顶开罗恩，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说：“厚着脸皮讲出这话来感觉很舒坦吧，格兰杰？”
“你以为我是为了帮哈利什么？为了让你能救他？”
“你想说不是这样吗！”
赫敏露出了一副看可怜鬼的表情，这让德拉科更烦躁了。
“你那表情什么意思——！”
“你的妈妈救了哈利。”赫敏站起身，走到德拉科的面前说：“威森加摩认可了，傲罗办公室也为她的证言做担保——这是个事实。既然这是事实，那么不管她的动机是什么，哈利一定会感谢她救了自己的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德拉科感觉自己无法和这样的赫敏对视。
“我会帮哈利想要感谢的人，帮哈利想要帮助的人。即使他现在失去意识，对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懂吗？马尔福？我在帮的是哈利——不是为了让你能救醒他，而是因为如果哈利醒着，他也会选择这么做！”
那股冰冷的刺鼻信息素味直冲得德拉科脑袋发疼。接下来，红毛韦斯莱又放出自己的向导素来安抚她——该死的哨兵和向导，用身上的蠢味道来显摆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么亲密和可靠。德拉科真想直接吐在罗恩的盘子上，可他只是咬牙切齿地对赫敏说：
“说得真够好听的，格兰杰。你最好一辈子都能装这个圣人……”
赫敏的信息素攻击性太强，德拉科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逃跑。
“马尔福！”赫敏又叫住他，问：“哈利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去看啊！”德拉科气急败坏地喊。
“我看不到！我说的是——说的是他的精神图景情况怎么样了！”
德拉科停下脚步。
提到哈利的精神图景，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藏在哈利精神图景里的画像——那里放置着两副画像。一副是西里斯·布莱克的魔法画像，另一幅和哈利的精神图景一起坍塌成了碎片，德拉科上一次修了六个多小时，最终只把画框的框架固定了起来。
德拉科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他们俩知道波特的精神图景里有画像吗？**
一定是知道的。西里斯·布莱克说他是四年级开学时被邓布利多挂进去的，而波特一定不会吝于和他最好的朋友分享这个秘密。神秘事务司一战后，布莱克的罪名被洗脱。自那以后，波特说不定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更多的人。
而他在一周前差点摔死在波特的精神图景里，还被这副魔法画像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这才知道了哈利·波特脑袋里还有一个已经死去好几年的凤凰社成员的魔法画像。
**非常好，我像个笑话一样。**
德拉科这样想着，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平静。
因为他脑海里又想到了另一幅画。
他们俩有很大的可能性知道西里斯·布莱克。**但他们知道另一幅画像的存在吗？他们知道那幅画上是什么吗？**
一想到这里，德拉科的注意力立刻被牵扯回他修复画框时绘制出的魔咒回路。那些复杂而设计巧妙的东西，他不仅在纳西莎制作魔法画像时从旁观看，也是他修好消失柜的关键所在。
德拉科不可抑制地在脑内幻想那幅画被修好后会是什么模样——可他无从想象，于是一股奇妙的力量迫使他想要赶紧回到医疗翼，在哈利身边躺下，好去面对那幅画像。
他要用尽一切手段、无论如何都要修好它。
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甚至掩盖了德拉科此时的怒火，让他要抛下一切，去哈利身边——去哈利·波特身边，去哈利·波特的精神图景里。**去那幅画的面前！**
“早着呢！他一时半会可醒不过来！”德拉科抛下这句话，扭头跑出礼堂。
罗恩看着德拉科逃跑的背影：“我以为他是来吃早饭的？”
他们重新坐回长桌边。罗恩拾起刚才的半个面包，边嚼边抱怨道：“你看他这样子！我就说没必要帮他，这个白眼狼。”
“难道真的不管他？他可能会崩溃，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哭。”
“你真那么想吗？”罗恩问。
“哈利不是说这事儿真的发生过吗。”
“什么？哦……我是说刚刚你对马尔福说的话。你说，你帮他，是因为你要帮助哈利想帮助的人……该死，这句话也太绕了吧——你真这么想吗？”
“当然不。这是我说服自己帮他的借口。”赫敏耸了耸肩：“如果我不能找个理由说服自己，那我会很乐意看他在魔法部晕头转向的笑话的。”

这是德拉科第四次进入哈利的精神图景。
这一次，德拉科直接出现在西里斯的魔法画像前。毕竟这堵墙是唯一还保存完好的地方。
画像中空无一人，西里斯·布莱克并不在画像里。
德拉科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很可能走到画框以外的地方，或者画像更深处去了。鉴于西里斯·布莱克此人的嘴巴是闲不下来的，而他的所有话题都围绕着哈利，这让德拉科觉得他滚蛋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坐下来，拿起魔杖，继续尝试着修复面前的画像。
“是谁制作的你？”
德拉科低声问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西里斯的画框，又继续自言自语地回答。
“邓布利多，对吧？能够进入这里的人只有三个。波特自己不会制作魔法画像，我虽然会，但没真的制作过。邓布利多制作了西里斯·布莱克的魔法画像，在他四年级的时候送给了他。你呢？你又是波特什么时候得到的礼物？”
他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苍白和胆怯。
“你是谁？一个在邓布利多眼里，他认为和波特的教父同样重要的人。一个在波特入学以后还活着的人，所以不会是他的爸爸或者妈妈……一个独一无二的人，所以不会是格兰杰或者韦斯莱……一个值得让邓布利多亲自制作一副魔法画像的人，所以……”
“**你是邓布利多吗？**”
刚刚被拼凑出形状的画框没有任何回应。
德拉科握紧魔杖，如临大敌。
“我想不出第二个可能性了。我不知道波特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很重要的、但我不认识的人，可我知道波特最在乎邓布利多。五年级，和他的养的D.A.，六年级……”
德拉科的咬着嘴唇，他无法把六年级发生的那件事说出口。此时，就在今早还被他随意抛诸脑后的谋杀回忆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好像就浮现在这幅画的中央。
哈利是当时唯一目睹了一切还活下来的人。而哈利精神图景里的这幅画，好像要牵扯着德拉科重回当日的天文塔，重回邓布利多坠亡的那一刻。
“**你是邓布利多吗？**”他又问了一遍：“你把自己放在这里，以防波特碰了钉子，灰溜溜地躲进自己脑子里找人安慰的时候，他的教父不知道跑到画像的哪个角落里打盹去了——就像现在。而你会问他，‘讲讲你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你开导他，教他该怎么说，该怎么做，直到他的内心不再迷惘。**你是邓布利多吗？**”
“妈妈制作魔法画像的时候教给我一个魔咒，那能让魔法画像里的人更真实。这个魔咒，只能由旁人对自己的魔法画像施咒，所以她把这个咒语教给了我。但是你，邓布利多，你要制作魔法画像，应该不需要使用这种附加的咒语……可不管怎么说，我得尝试一下。说不定……”
地面上，画框结构已经被修复完毕，只是依旧破损朽坏。德拉科迫不及待地用魔杖指着画像画面的位置，颤抖着声音说：“我真的很需要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需要在这里见到你。*所想皆真，所求入画！*”
德拉科哭着说：“邓布利多……”
他的眼泪落在空荡荡的画框中央。
魔咒没有起到任何效果，画面中央仍然是一片漆黑。可德拉科依旧断断续续地低语：
“波特应该告诉你了……你死了，是我杀了你。我——我那时已经害怕了，我已经想放弃了，我不想动手的，可是……可是，我也不记得怎么一回事，我还是对你的脚下用了地陷咒。”
“这算什么，这有什么区别？你最后还是死了……邓布利多，你知道的事情那么多，没想到自己是这样死的吧。摔死的……你就这样摔死了，这还不如被索命咒杀死！”
“……我怕死，我怕被杀，所以我必须杀你。就算我害怕，就算我想放弃，可我还是做了。因为比起杀人，我更怕自己死……我是因为**恐惧**，才有了杀你的**勇气**。我卑劣可耻，可是除此以外我已经别无他法了！邓布利多……”
德拉科哭得脸上几乎拧在一起，眼泪顺着聚积在鼻尖上，重重砸了下去，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按在画布上的黑色不断摸索，不断念着邓布利多的名字。
“我真的……我真的很需要在这里见到你。你告诉我……你原谅我了。告诉我这个，求求你……”
德拉科感觉自己的头胀得快要裂开了，额头上在突突地跳，鼻子也哭得堵了，说出的话总是断断续续，带着沉沉的鼻音。止不住的抽噎打断了他的哭诉，他干脆不再说什么了，因为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于是他在这里——**哈利·波特的心里**，他放声大哭。
直到他哭累了，仰着躺倒在泥地上。他看着眼前这片翻滚着浓稠黑云的天空。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邓布利多。”
德拉科哑声说，他把视线移到一旁依旧空无一人的西里斯的魔法画像上。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布莱克说了什么？他说……‘他会开导每个人，但他没有在邓布利多面前发挥的余地’……如果你就是邓布利多，他就不应该把你和我放在一起比较。”
“对布莱克来说，邓布利多和我一样，是站在画像外面的。所以，你不是邓布利多——”
“你是谁？”
德拉科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可他已经没有一点心力去思考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
“不管你是谁……谢谢。不过等我修好你，你最好把刚刚发生的事忘了……给我忘了。”

西里斯·布莱克没过多久就回到了画框里。
德拉科还红着眼睛。见他回来，就把脑袋扭到背对着他的方向。
“祝贺你，小马尔福。”西里斯说。
“什么？你又在祝贺个什么！”
德拉科立刻坐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从西里斯嘴里是吐不出什么好话的。譬如他很可能一直躲在画框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并偷听到了一切。此时此刻，他祝贺的具体内容是：恭喜你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勇于承认自己的卑劣可耻。
去他的！我自己承认可以，但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德拉科想。
“我听说你的父母脱罪了。恭喜你。”西里斯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非常礼貌和客气。
德拉科没有想到会听见这句话。事实上，还没有人为这件事恭喜过他呢。
“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哦，是家族聚会上有人告诉我的。虽然我讨厌出席布莱克的家族聚会。”
德拉科脑子里的想法飞快地一个个往外蹦，嘴里的问题也一个接一个地喊出来：
“你怎么能参加聚会，你就只是一幅魔法画像啊？——你到哪儿去聚会的？——布莱克现在哪还有家族聚会？——到底谁告诉你的？”
等德拉科问完，他就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有些不满地提高音量，问：
“你什么时候进入我妈妈的魔法画像里的！——你怎么进去的？”
“嘿，你是向导，我是哨兵。我们在同一个精神图景里，这意味着你的脑子对我而言也是开放的——然后我就进去了，就这么简单。”西里斯解释道：“你要进入哈利的精神世界，那么你自己的心也要向他敞开才行，这是一个相互的过程。难道老马尔福没教过你这样可以提高效率吗？”
“噢……什么‘向他敞开’，别说得这么恶心！”
“真不专业。你一个向导，怎么会对向导的这些专有名词感到恶心？”
“拜托，我是觉得波特恶心！”
“说到这个，”西里斯的表情严肃了几分，也不再用开玩笑的语气了。他问：“纳西莎说，是她救了哈利。这是真的吗？”
“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又不在现场。”
德拉科移开视线，不再看西里斯了。他又拨弄着地上那副破碎的画像，再次构建好一处回路，才继续说：
“可是妈妈不会骗我。而且魔法部的吐真剂也证明了这件事是真的。”
“为了找你？”
“为了找我。”
这一次，德拉科可以无比肯定地回答他。
西里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有些遗憾和感慨的声音轻轻说：“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很伟大。”
德拉科瞥了一眼显得有些落寞的西里斯。
他依稀记得，纳西莎在讲述西里斯生平的寥寥数语里，提到过好几次他与母亲不合。
违背家族传统，公然反抗祖辈，遭受家族除名……这是德拉科不敢想象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他身上，德拉科觉得自己可能会为此发疯。
而哈利的教父看上去的确像个疯子。
人死了就是有这样一点好，那就是他终于可以从紧迫的人生里暂且停步，放任那些他活着的时候绝不会去奢想的念头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西里斯一定不会后悔自己在有关布莱克家族的问题上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但谁能说他在儿时没有想象过——或许在万千个世界之中，有一个西里斯·布莱克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拥有一个愿意为了他涉死的伟大母亲呢？
“你说的是你妈妈吗？”德拉科问：“呃……你的传言很多。而且我前几天特意去查了，有关你的过去……”
西里斯很勉强地提起嘴角，冲着德拉科笑了一下。他没有正面回答德拉科的问题，而是反问：“为了哈利？”
德拉科气冲冲地回答：“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能赶紧干完活，然后离蠢蛋波特越远越好！”

如果提西里斯的母亲就能让他少说几句话，那么德拉科愿意为这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女人写一首歌。
在德拉科问出“你说的是你妈妈吗”这个问题以后，西里斯有好一阵子都没来找他说话。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了，德拉科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已经丧失了对时间流逝的感受，精神图景里也不分昼夜。悬顶的阴云始终没有消散，德拉科终于有些受不住这令人生寒的萧索。
西里斯仍在画像中央没有离开。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半阖眼睛，叠着腿，脚尖轻轻点着，看上去非常惬意。
德拉科小声道：“也许你可以跟我说点什么。”
西里斯几乎马上就回答他：“怎么，现在是你想找人陪你聊天了？”
“我试不出来。”德拉科沮丧地松开魔杖，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指，“画框修好了，但是画布有很多破损无法修复，所以没法显影。我用了至少四种不同的办法，但都不起效……”
“需要我的帮助吗？你看起来在用一些魔咒……我的魔咒学水平还可以。让我看看吧。”
西里斯注视着那幅不显影的巨大画像，一种殷切的跃跃欲试潜藏在他灰色的眼睛里。
德拉科干脆站起身，使用飘浮咒把画像挂到了西里斯对面的墙上。
西里斯看了好一会儿，才问：“画布是什么材质？”
“这很重要吗？”德拉科皱着眉，凑近用手指捻了一下，说：“里诺姆树叶。最普通的魔法画像画布材料，可能还掺了点别的。”
“我要你看看掺进去的是什么。”
“我哪知道。”
德拉科嘴上抱怨，但还是举起魔杖，开始对画布使用检测魔咒，挨个尝试他认为有可能的魔法植物。
“穷举法？”西里斯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认识多少种植物……这得试到什么时候去？”
“七百多种。闭嘴吧，是谁让我从七百多种植物里找出那个掺进去的东西是什么的？”
“其实我只知道五百种左右。”西里斯说。
德拉科的魔杖尖不断闪烁，但检测魔咒的光亮都很快熄灭了。
“你有没有尝试过用生长咒修复画布的断裂部分？”西里斯问：“你知道魔法画像是怎么制作的吗？”
“我都已经把它修到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你居然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制作它！”德拉科瞪了西里斯一眼：“用生长咒干嘛？画布是用已经死了的魔法植物制作的，生长咒只对还有生命的植物起效。”
“很好，魔咒课的基础不错，小马尔福，斯莱特林加五分。但我要说的是——我们的原材料并不能从外界带进来。那么，要在精神图景里制作魔法物品，这些制造画框的榆木，还有编织画布的里诺姆树，都要从哪来呢？”
德拉科瞧了远处的那个山丘——据说波特会在那里放羊，他估计那里的植被应该非常茂盛。
波特养的那些羊也不是从外界带来的，可它们就这样出现在这里，存在于这里。精神有别于物质……德拉科喃喃着问：“是这里本身有的？”
“没错，都是哈利的精神图景里原本就有的。哈利在现实的世界里见过真正的魔法画像，知道那些魔法画像的外框一般是榆木，画布一般是里诺姆树。因此，邓布利多就可以非常容易地在这里培育出榆木和里诺姆树。它们的本质有别于现实里真实存在、被种子种下的榆木和里诺姆树——它们的生长，只需要靠坚定的意志和信念。”
“但是这和生长咒有什么……等等！”德拉科顿然理解了西里斯要说的话，他兴奋地走到西里斯的画像前，“如果它们靠精神力量长大，那即使树被砍掉，也不能算是死了，因为——”
“因为哈利还活着，哈利的精神世界还没有枯竭。因此，它们也还活着，它们依然能够继续生长，它们依然——会受生长咒的影响。”
“生长咒可以修复画布最后的裂口！”德拉科激动地在西里斯面前来回踱步，喃喃着说：“如果能知道邓布利多在里面掺了的其他材料是什么，把材料的名字加入生长咒的咒语里，魔咒就能发挥更好的效果……百分之百的修复！”
“非常好……非常好。一点就通。看来你的**魔药学**水平也不错，这得是一个魔药学能拿到O的学生才能有的水平。”西里斯毫不吝啬对年轻后辈的认可：“斯莱特林加五分！”
“但是你还是没告诉我——该怎么确认这种植物是什么？”
“嘿！你是认识七百多种，但哈利可不一定认识那么多。而他亲眼见过、或者说从书本上仔细了解过的，只会更少。还记得我说的吗？哈利见过真正的魔法画像，所以在他的精神图景里才很容易能够培育出榆木和里诺姆树。邓布利多能够在哈利的精神图景里找到的其它的植物，一定也是哈利在现实生活里曾经接触过的、或者在书本上了解得非常详细的植物……”
西里斯说得越来越快，他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使自己尽量不要吼得破了声。
没等他说完，德拉科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对破损的画布接连甩出几个检测咒——**水仙，艾草，乌头。**都不是正确的答案，可德拉科丝毫没有为此懊丧。
与此同时，西里斯大声地喊：
“好好想想，小马尔福，想一想……哈利可能认识什么植物？哈利可能会在这里种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很了解他吧！”德拉科一边说，一边继续检测——**冬青**，也不是。
西里斯朗声大笑。
“你现在报出这些植物的速度可真快，你一点犹豫都没有——你脑子里塞满了和哈利有关的事！”
“噢，闭嘴吧你！”
德拉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在哈利身边时见过的植物，闻到的气味。他几乎来不及去仔细思考这些记忆来自什么时候，那些植物又躲藏在记忆的哪一个角落里。但他和哈利的记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掀起，被奉送到他的面前，他一览无余。
他们常常上同一堂课。草药课上，在德拉科把手指伸进曼德拉草幼体的植腔里，结果被狠狠咬住时，哈利一直在憋笑。等到德拉科的视线扫过去，哈利又马上盯着自己手里的那颗曼德拉草，假装一点没注意他。装得可真像，但是他都看到了——“**曼德拉草！**”——不是。
他们在课后总是冲突不断，大多止于推搡。因为总有人能在旁边劝架，尽管大多数时候劝架的方式是“再这样我要去告诉教授了！”可也有几次他们俩真动了手，互相扔了几个不至于被问责的、无伤大雅的恶咒。他们看着对方趴在地上，脸颊亲密地和草地相贴的狼狈窘相，撂下狠话，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德拉科还记得那些草地的味道，其实和从魁地奇赛场上摔下来吃到的草地味不太一样——**“黑麦草！马尼拉草！**”——不是！
说到魁地奇，德拉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飞行课。他把纳威·隆巴顿的记忆球往远处一丢，结果哈利就成为了格兰芬多的找球手。虽然即使自己没有扔那颗记忆球，哈利在二年级的时候恐怕照样会加入魁地奇球队。但这不一样！德拉科不能容忍哈利比他早一年加入，早一年踏上赛场，早一年比他先出发。如果他没有扔那颗记忆球，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纳威·隆巴顿干嘛要有一个记忆球呢？一身苦豆芽味的纳威·隆巴顿——“**曼尼亚蛇草！**”
魔杖爆发出一阵猛烈的蓝光。
“曼尼亚蛇草！你找到它了……斯莱特林加十分！”西里斯兴奋地说：“真想不到，我今天竟然一口气给斯莱特林加了这么多分。”
“你根本不是霍格沃茨的教授，压根就加不上分。而且我现在也没那么在乎学院杯。”德拉科冲他翻了个白眼，非常不屑的样子。
可他说话的语气里都带着笑。
两个人都累坏了。德拉科喘着粗气，这会儿都已经站不太稳，得伸手扶着墙才行。西里斯的脸上也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这使他看上去不单单是一副画像那么简单了。他更生动、更真实、更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小马尔福，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没注意时间，可你好像已经在这里呆太久了。你又一口气用这么多魔咒……你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认真的？在我取得这么大的突破以后，你叫我滚回去休息？”
德拉科后退了两步，看着这副仍有诸多残损的巨大画像。
“我和波特都在霍格沃茨医疗翼，出不了事。万一我在外面撑不住，哦……格兰杰和韦斯莱估计要趴在我的床边，哭着求我不要死了。我还挺想看看这场面。”
西里斯无奈地说：“小马尔福，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我没有逞能——我就是很厉害，我非常厉害！看清楚，我修好了邓布利多做的画像！”德拉科扬起手臂指向它：“我能修好这东西！而没用的哨兵格兰杰、和波特压根不准他进这里的向导韦斯莱却只能待在医疗翼，坐在我旁边给我喂喂水！”
说到这里，德拉科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
“怎么了？”西里斯紧张地问。
“该死的！如果他们敢让韦斯莱负责给我喂水，等我醒了以后绝对要杀了他们！”
西里斯脸上的紧张一下子消失了，他简直要被德拉科这副幼稚的样子逗笑。
就在这时，遥远的上空传来一声隆隆嗡鸣。德拉科抬起头，他看到压沉着的乌云开始翻滚，移动，好像正在下坠，在接近他们。雷鸣声响起第二道，随后越来越频繁。
“怎么回事？”德拉科往外走了一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一滴雨落在了德拉科的脸颊上。
他擦掉雨滴，手指捻了捻潮湿的触感。这触感太轻微，以至于德拉科还没来得及察觉到这是雨，指尖就又恢复了干燥。他正不知所措着，第二滴雨就紧跟着落了下来，落在德拉科的手背上，仿佛是暌违多年不见的情人，在他的耳畔亲切呢喃——
**“是我。不敢相信是我吗？那再摸一摸我吧……”**
德拉科难以置信地将手背的雨滴抹开。那毋庸置疑的潮湿感，接踵而来的雨幕，无一不在证实这并非幻觉。德拉科回过头，问西里斯：
“这是什么意思？波特的心里下雨了？”
“你是向导。这种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西里斯回答。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点也不了解波特。”德拉科往后退了一步，贴着墙站，又施了一个水火不侵咒，才继续说：“一般来说，下雨表示情绪低迷。”
“但也可能表示新生。这些**雨**会落在**沃土**上，带来鲜活的、恣意的新生，不是吗？”
德拉科只是望着雨幕，沉默不语。
见此，西里斯直接继续追问他：“那是你的向导素的味道吗？从邓布利多把我放置在这里以来，我一直能闻到这个味道——雨落在沃土上的新木味。”他轻轻地说：“虽然味道非常轻，不过**你的味道一直留在哈利的世界里。**”
德拉科低下头。
他依旧不予回答。可从他脚边，一只小小的雪貂钻了出来。它顶着水火不侵咒，目的明确地冲到了西里斯的画像下面。
它仰起头，支起身子，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西里斯，伸出爪子去抓西里斯的画框，挠出嘎吱乱响。仿佛弄出一点大动静，就能讨到西里斯的一个拥抱——没有别的理由，因为西里斯说了让它很开心的话，所以它要去抱一抱。
见鬼！他怎么会因为这种话开心？
德拉科瞪了自己的小雪貂一眼，嘟囔着骂了一句：“没出息的家伙。”随后径自走到那副即将被修复完毕的画前，开始使用生长咒。
“我还是建议你下一次再来。你再继续这样施咒，很可能之后要昏迷一阵子。”
“要你管我？”
见此，西里斯也就没再和他争辩什么了。
他蹲了下来，对着雪貂伸出手。
尽管他们永远无法相触碰，可西里斯仍旧乐得逗弄它。德拉科念咒语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和他那骄傲的、自以为坚固的伪装一起都离得非常远。可雪貂却离得很近，那教科书上被称之为“意志和内心的绝对剖析与呈现”的精神体，如今却把自己的爪子死死贴在西里斯的画像上，恨不得要挠开它钻进去一样。
“你可别抓坏了，马尔福不会愿意再多修一副画像。”西里斯轻轻说：“你讨厌哈利？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
话音刚落，雪貂突然猛地一跃，爪子在西里斯的画布上留下了长长一道抓痕。西里斯只觉得房间震颤了片刻，随后立即恢复了平静。
“你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
西里斯无奈地朝德拉科的方向瞧了一眼，却在这个瞬间也怔住了。
他看到，在德拉科面前，那幅画像开始泛起一层古怪的光亮。画布上的漆黑色慢慢褪去了，仿佛泼洒在上面的污垢被洗涤干净，应被呈现的真相浮出水面。
德拉科修好了这幅画。
画幅里，是一个黑色头发、穿着黑色巫师袍、浑身漆黑的男人。他坐在沙发上，倚着扶手，歪斜着身子沉睡。他的手里还捏着一本未合上的书，看上去是那样真实与栩栩如生，仿佛他还活着一样。
“这是……”德拉科的声音有些干哑。他皱着眉，低声问：“这是谁？布莱克……这就是波特心里和你一样重要的人？这是谁？**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西里斯的手贴在自己的画像上。
像雪貂巴望着想要抓破画像，钻到西里斯的身边一样。西里斯现在看上去也很想直接穿过画像，以一个活着的人的身份，走到这副画像面前。
但他最终只是笑了笑。
“你修好了它，马尔福。斯莱特林加五十分。”
“这就只值五十分吗？”
德拉科泄了气。他总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这会儿心里放松了不少，也提不起兴致再和西里斯说些什么话了。
像西里斯说的——他的消耗太大，其实早就该去休息，但他只是在逞能罢了。
现在画像修好了，德拉科只想回到现实的世界里，蒙头狠狠地睡个几天。
“算了，我也不在乎学院杯……”
德拉科喃喃说着，他的意识和声音一样，陷入了模糊。

他再一次睁开眼时，是一个上午或者下午。
德拉科不知道，他只看到屋外天光大亮。夏日的热风吹拂着窗帘纱料，投下摇曳的阴影。那影子打在他的脸上，晃得他眼睛难受。
他睁开眼睛，可眼前仍然是模糊的，看不清楚。
——操，我瞎了？
德拉科为此绝望了大约三秒钟，视线才慢慢开始恢复。
还好，原来只是饿得发晕。
——该死的，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德拉科摸索着床沿，却发现自己几乎连站起来都很难。他的手摸向床边的柜子，然后直接把上面的东西全给打翻了——起码打翻了一杯热水、一瓶活力滋补剂。
好极了，他把自己能用上的东西全给扫到地上去了！
活力滋补剂大概是有瓶塞的，听起来也没被摔碎。德拉科想低头去找找它，结果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他好像被谁拉着往后倒了过去。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他的视线里掠过。
那个人担忧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马尔福……你救了我？”那个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谢……”
德拉科没听完这个词就晕了过去。

Episode 5 “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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