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星 - 耀星 - 文岛 Wland

耀星

昼雪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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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星

**阅前先看：**
初始时间线在第二星历第三灵灾前，wiki和设定集就一段话（简单地概括一下第二星历是宗教国家，第三灵灾是因日晒干旱造成的火之灾厄，不过**无论如何推荐读前去看一眼**）。所以全是我瞎编，我巨爽。以后如果官方打脸那绝对是一款我的问题。
全年龄，有些许流血情节~~和议长带孩子情节~~。
**如果阅读的时候感觉被雷到请立刻按叉退出。**
（完稿开改的时候被朋友推了首歌，βinαrΨ（出自音乐世界2），实在太适合了我立刻就被震住了，读完可以去听听，真的好听！！！所以这篇的BGM就决定是它了。）

——在迈向毁灭的路途中，爱与贪婪等同。-----

**章节一**
我看到冲天的火焰从城市的废墟里升起。
让我们付出惨痛代价的末日已经过去，新的灾难接踵而至——源于人与人之间理念的冲突，名为战争的末日。它是一只巨大的兽，就算是亚马乌罗提最擅长运动的市民用尽他的全力，也不过是在这只巨兽的阴影里徒劳地奔逃。
我停下躲闪的动作，大口地喘气，但空气似乎成了无形的胶状体，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呼吸，最后都只能勉强地吸进去一点点。最后一个往外逃的人几乎是从我身体里穿过去的，这让我觉得努力躲闪他们的自己有点搞笑。可这也不能全怪我自己——这些人实在是太高大了，我见过最高的男人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孩子一样。这么高的一群人向你冲过来，谁都会下意识地去躲开，更何况我还是个孩子。
我感到一阵阵的难过，一半因为窒息，一半因为她，这位唯一一个逆着人群走向城市的人。
“反对者就要来了。”我提醒她，我从内心深处不愿意称那些人为敌人。
她好像听不见我说话，于是我在她脚边蹦蹦跳跳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但没什么效果。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停下脚步，原来那里有人在等她——戴着和她一样的红色面具的人们，我能感受到他们的不安，在她与他们会合之后，这群人又明显松了口气。
应该是她的朋友们。我一边想着，一边为自己可以跟得上她的脚步而感到惊奇。
他们尊敬地以她的席位称呼她，也有人关切地唤她的真名，而他们的目光竟穿过她落在我身上，好似我才是与他们交谈的人。
我有自己的名字，我打算辩解，却怎么都想不起我的名字。四周的烟尘味越来越浓，呛得我几乎无法开口。我眯起眼睛，伸手去够她的袖子。
没有像预想中的一样摸在空处，我的指尖触到了属于人类的温热的皮肤。
“欢迎回来，以格约姆。”
我想我错过了最后一个想起这具身体名字的机会，而这从来没有成为一件让我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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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类的眼光来看，这里无疑是这片大陆上最美的城市。最好的建筑学家和景观设计者花费数年的心血绘制它的蓝图，再由一流的工匠在三代国王的支持下建成。它的道路宽敞且洁净，数辆马车并行都不会扬起尘埃。巨大的神庙守护在王宫的不远处，据说这座神庙无限地接近太阳，虔诚者登上这座神殿顶端的平台上祈祷，可以直接与太阳神对话。
自从神庙建成以来，获得过如此殊荣的只有如今的祭司长大人。他虔诚谦卑，对教皇——也是他们的国王大人，忠心耿耿。他在魔法方面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知识量，同时也是皇家神学院严厉不失慈爱的老师。这座学院给王国培养了无数优秀的魔法师，而他是十几年前的毕业生里最优秀的一位。
此时这位和蔼的祭司长正在大殿上大发脾气——至少其他人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位祭司长情绪如此激动的样子。
“唉。”
教皇以一声长叹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损失了多少学生？”
他疲惫地问道，目光落在祭司长右手牵着的蓝发女孩身上。满脸是灰的女孩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又立刻向祭司长的腿边缩了缩。
“这是唯一幸存的学生了，冕下。”
祭司长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任何人都能听得出其中的压抑。他握着权杖的手指节发白，仿佛此刻握在他手中的是凶手的脖颈。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呜咽声。在他的身后，其他的祭司，同时也是神学院的老师们——抽泣声开始在人群蔓延。乖巧好学的学生们和大半个建筑一夜之间化作焦炭，几位热爱这份工作的祭司几乎哭得昏死过去。
“可恶的异端者！”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呐喊。
众所周知，这个国家热爱和平，起码在明面上。由祭司长和国王主导的和平政策已实行了十年有余，这在几乎每个国家都有自己信仰的年代十分少见。国家的信仰各不相同，多而杂乱，共同点是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正道，将其他信仰视作异端。但只要生活在这个国家，异端者这个词就会在日常生活中销声匿迹——归功于开明的政策。大陆上唯一一所宗教交流学会的举办地点就在王都神学院，来自大陆各地的年轻人会在这里放下任何偏见，友好地交流信仰、学术，以及魔法。
可是这一切已经不在了，它终结在深夜的一声巨响里，伴着冲天的火光。
……并带走了几乎全部学生，以及一小半教师的性命。
“奇耻大辱！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怒火烧遍了人群，愤怒的呼喊声在大殿之中此起彼伏。
教皇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他只要将手中的权杖往地上一顿就能让沸腾的主殿安静下来，但他没有，他和祭司长都没有这么做。他们同样地悲痛万分，却不能像大殿上的其他人一样用吼叫和泪水倾泻怒火。教皇看着祭司长，祭司长也看向他。
二人眼中的悲愤与失望如出一辙。
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
“我没有什么其他可报告的了。”祭司长终于再次开口，“请允许我们回去修养几日。”
教皇点点头，事实上当祭司长和那个女孩满脸烟灰全身是伤地出现的时候，他就想立刻赶他们去休息。这里已经不需要祭司长提出建议，以他对祭司长的了解——这个人平时总是和他唱反调，到了每当发生大事时，他们的意见却从未相左。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悲痛的老朋友，悲痛的老朋友需要休息。
“一切的事情全部由您决定，无论您决定如何行动，都将得到我的全部支持。”
祭司长对教皇深施一礼，带着抽泣不止的女孩向大殿外走去。数十双眼睛目送着他们走出大殿。在他们离开之后，大殿中再度响起争论的声音。
二人低着头，沉默地走向大祭司的住处。没有人向他们打招呼，没有人愿意在此时此刻打扰悲痛的人。
“拉哈布雷亚。”
祭司长牵着的女孩看向他，只消抬头的刹那悲伤就从她的脸上一扫而空。她抓向他的袍子，拿它用力擦了擦脸，随后放开变得脏兮兮的布料，把一块干净的手帕举到他面前。
“怎么。”拉哈布雷亚无奈地看着袍子最后一角干净的地方也沾上了烟灰。他接过手帕，随便往脸上一抹。
“祭司长——不，拉哈布雷亚议长，你的表演天赋让我刮目相看，在以格约姆席的记忆里可完全没有这些。”
“以格约姆席，那是**你**的记忆。”
他还想说些什么，以格约姆的手却几乎从他手里滑出去。他迅速地弯腰托住她，这才没有让她重重地磕到地上。拉哈布雷亚连忙检查了一下她的以太——万幸只是体力已消耗到了极限。从以格约姆带伤被他从燃烧的学院救出来到现在，两个人不是在走路就是在站着，再加上她在教皇面前很用力地演戏……这具身体毕竟还是孩童，能耗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一贯的以格约姆风格。拉哈布雷亚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把她抱起来、加快脚步。

以格约姆置身于阿尼德罗学院的理念收藏馆里。阿谢姆拿着几块保存了影像的水晶，热情地向在场其他几位成员介绍着它们投影出的地点。收藏馆的理念容量终于到了极限，创造管理局和委员会一致同意在亚马乌罗提附近单独建造一个建筑来存放原本保存在学院的理念。为此阿谢姆抽空回到亚马乌罗提收集了周围的地理数据，而阿洛格里夫正在用风水大师的口吻一一评价过去。
以格约姆不太关心风水，她参与的是建筑的命名。到时候所有的命名方案都会被展示在广场上，市民最喜欢哪个就投它一票，勤劳的法丹尼尔会数清这些以太印记，最后由拉哈布雷亚在截止日亲自对市民公布结果。
她向委员会提交的名字是阿尼德罗追忆馆。阿尼德罗象征着它是学院的一部分，追忆馆则意为这些理念是人们无数年来留在世界上的记忆。新的独立建筑应该能有目前收藏馆的数十倍大小，不仅作为学院的附属建筑——把大半个创造管理局搬来都没问题，或许这就是希斯拉德提交了“创造管理局二号机”这种名字的原因。以格约姆很想提醒他少和阿谢姆学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用词，不过她不会去拆穿这种标准的希斯拉德式弃权行为。这么做过的只有拉哈布雷亚，当然最后他只得到了一些恰到好处的敷衍。
她决定在充斥着风水学的选址时间去读些什么。
理念水晶特有的冰凉触感让她精神振奋。水晶从柜子上完全落入她的手中时迅速地变化成了“书”的形状——最适合阅读的形态，初代创造管理局局长的杰作。据说他和希斯拉德一样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就连希斯拉德偶尔在闲谈中提起他的时候，语气中也会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
她低下头，视线与指尖一起跃动在书页间。书页一片空白，她却贪婪地阅读着。那些记忆——属于以格约姆的记忆，迅速地流进她干涸的灵魂中。
直到她察觉到自己竟想不起这本书的名字为止，铺天盖地的违和感这才一股脑涌上来。
她合上书看向身后，蓝发碧瞳的女孩正站在火光中直直地盯着她，双眼中的情绪几乎能将她刺穿。
她感到喉咙发涩。
拉哈布雷亚被一阵嘶哑的喘息声惊醒，他看向躺在身边的女孩：她双眼紧闭，断断续续地吐出既像古代语又像这个时代人类语的语言，无论是哪种都无法拼凑成句。他起身倒了杯水又坐回来，轻轻地试图把她从记忆与梦魇的深处摇醒。
“以格约姆席。”
“……以格约姆。”
没有反应。他擦去几乎从她脸上滑落的冷汗，并尝试用她的真名呼唤她。
“我听见了……呃。”
以格约姆先是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接着感知痛苦与饥饿的能力回到了她身上。她支起身体扫视四周，抓起放在床边的那杯水迫不及待地将它一饮而尽。
“我睡了多久？”
她向拉哈布雷亚的方向挪过去。
拉哈布雷亚沉默地看着她跨坐到他的腿上。“一整天。”他回答，同时伸手从后面托住她让她不至于滑下去。
“唤回我的力量，拉哈布雷亚。”以格约姆双手搭上拉哈布雷亚的肩膀、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已经恢复了许多记忆，但这具孱弱的躯体无法帮你做到任何事。”
“现在还不行。”拉哈布雷亚摇头，“至少得等到人类……可以称得上是少女的年龄。”
“幼童的身体太勉强了，连单纯的唤回记忆都有让灵魂不堪重负的危险。”他补充道，“更不用说承受暗之力。即使你的灵魂早已被佐迪亚克的气息浸染，但幼年人类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脆弱。”
“你试过。”
这句话无疑是肯定句。
拉哈布雷亚的目光在一瞬间与她的微微错开。其他人——委员会的其他同事，或许不明白议长一些小习惯意味着什么。
但她一清二楚，因为她是以格约姆。
“对象是我，或者说是可以成为‘我’的碎片。”以格约姆发出冷笑，“在这个世界的‘我’还没出生之前，你已经在某个世界让过量的记忆和力量撑碎了以格约姆的一部分灵魂。啊，我忘了，就算是一部分的我，那可怜的女孩在我们眼里也根本不是同胞——只是个实验品，你的实验品。”
她松开一只手去碰拉哈布雷亚的下巴，在对方的纵容下把他的脸再次掰到与她正对。
“看着我，拉哈布雷亚。”她咬牙切齿，“所以你已经抛弃了‘我’两次，第二次就发生在一天前的夜里。”
“因为委员会的灵魂是转生种里最强韧的……她最后做了个没有痛苦的好梦。”拉哈布雷亚叹息着，目光带了几分歉疚与悔意，“我以为你不会介意。”
“我确实不会，以格约姆也不会。”以格约姆没好气地回答，“但不知道死掉的那个‘我’会不会。”
“而一天前……确实是我煽动了来访者中的激进分子——我很早开始就在他们的国家以演说家的身份来做这件事了。我在他们决定用火焰魔法以自爆的方式轰炸王宫某处的时候暗中催眠了几乎所有警卫。”拉哈布雷亚摇头，“但我绝不是想把你也卷进去。”
“撒谎。”
“……那天防卫最薄弱的地方是祭司院和国王的大殿。”拉哈布雷亚有点庆幸自己这个身体没留长头发，至少没长到能被坐在他腿上的小孩子一把揪住这个程度，“我以为那些人类再怎么蠢笨也能看出来，没想到他们却选择了神学院宿舍。”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地感到惋惜，除了以格约姆，神学院里其实还有许多有潜力的学生。如果他们愿意成为他的追随者，虽然不会像委员会成员的灵魂持有者那么强大，但想必也会是他合并世界计划的优秀助力。
“你在说这件事是因为你过于相信人类的智力而酿成的意外。”以格约姆低下头，双手自然地从拉哈布雷亚的肩上滑到胸口，“如果我那个时候不是刚好已经继承……正在继承我的记忆，你就会放任这个只是魔法天赋还不错的学生和其他人一样变成被烧焦的尸体，进行下一次转生。”
“不会的，我早就认出了你的灵魂，就算那个时候还没交给你记忆水晶，我也一样会把你带出来。”
“拉哈布雷亚。”
她低着头闭上眼睛，右手握成拳。她想象手中正握着什么东西——随便什么尖锐的东西都可以——然后对着拉哈布雷亚的胸口用力地锤下去。
“我讨厌你。”
“嗯，对不起。”
冰凉的液体混杂着腥气从指缝流到她的小臂上，以格约姆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她正握着一根不短的冰锥，冰锥的尖端正没在拉哈布雷亚的身体里。
她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要松手，手掌的皮肤会被冻在上面……不要慌。”拉哈布雷亚赶在她惊慌失措地甩手之前握住她的手，“你忘了吗，我们就算是在婴儿时期也会无意识地使用创造魔法。不要把它看作是一块冰，想象它是你魔力的延伸，是你的一部分，所以它不会冻伤你。”
是了，它是自己魔力的一部分，是以格约姆引以为傲的力量。在遥远的过去，她曾以这份力量粉碎过无数的阻碍。
……也一次又一次地以它守护重要之人。
数息之后，冰锥悄无声息地融化成无害的水滴落下。拉哈布雷亚松开手，并且阻止了想再使用一个恢复魔法的以格约姆。
“这是个意外。”以格约姆从他的腿上跳下来，她的心脏正狂跳不止。
“我知道。”拉哈布雷亚伸手覆上胸口血流不止的伤口，细小的绿色光辉闪过，很快只有衣服上的破损和血迹能证明那里曾经有一个被冰锥扎出的血洞。
“……现在我不讨厌你了。”以格约姆小声道。
“继续讨厌也可以，你有继续讨厌我的理由。”
“没有了！！”以格约姆忽然很想质问拉哈布雷亚他是不是傻的，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算了。”她说，“我饿了，我们去找点东西吃。顺便从爱闲聊的人类那边听点情报过来。”
拉哈布雷亚感到松了口气。他站起来，向以格约姆的方向伸出手——柔软又带着寒冷的小手钻进他的掌心，以格约姆的手上还残留着刚刚留下的魔力气息。
“等一下。”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出去之前我们得先换件衣服。”
“先换件衣服。”拉哈布雷亚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章节二**
作为拉哈布雷亚院院长的很多年里，我见过，或者说批阅过无数新奇的理念。它们都来自于我的学生们——我可以自豪地说，这颗星球上最具创造力的年轻人都聚集在阿尼德罗学院里，而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些新奇的理念有时会让我觉得荒诞可笑，也不是每个都能顺利地被创造出来。但无论如何，我在审核的其中的任何一个的时候都不会敷衍了事。随便一个学生在我面前提起他的理念，我都有信心记起个大概。
还有一些理念十分危险。比如现在正摆在我面前的概念水晶，它已经让我头疼了几个小时。直到理念的提交者敲开办公室的大门，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院长。”
我清了清嗓子，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安慰他还是先骂他。
“你的想法很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但是我看了这个魔法的原理……如果你想迅速去往特定的人身边，你要知道他可能在星球的任何地方。你的魔法看起来很简单，但越简单往往蕴含的原理越复杂——所以我急匆匆地喊人把你找回来了，如果你真的发动了这个概念，它怕是会把整个行星的以太都扫描一遍，找到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人，然后再把你传送过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发动魔法要消耗的是你自身的魔力，在那一瞬间你的以太就会被抽干，你会死。”
面前的学生沮丧得像是已经被抽干了以太，我的努力收效甚微。
“起码你……遵守了学院不随意发动未经审核魔法的规章制度。”
我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自认为可以被称作“安慰”的话。以格约姆从书架边探出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好吧，好吧。我又清了清嗓子，希望让场面看起来没那么尴尬。“我说了，你的想法很好。你可以给这个魔法设一些限制，或者使用外物辅助。在搜索这方面。如果你手里有保存了对方以太的媒介，找起来就要简单得多。要是双方都持有这种媒介，那就更简单了。如果对方同意的话……”
我住了口，说得太多不利于学生的独立思考，我想这些足够点拨他了。
“……具体的你去找阿谢姆吧，他最近刚好在研究这些，和你提交的这个理念的效用大同小异。你们可以探讨一下。”
学生向我道了谢就匆匆离开了，留给我一个如获大赦的背影。
我揉了揉太阳穴：“我是不是委员会里最后一个知道阿谢姆在研究这种魔法的人。”
“确实是，顺带一提我是倒数第二。”以格约姆从书架旁走到我面前，“既然告诉我了就说明他敢让你知道了，这么说他也快成功了吧……说起来阿谢姆当初也是优秀毕业生之一呢。”
我听出来她在叫我少操点心，并对此有些不满，但很快在递过来的冰咖啡面前败下阵来。
“你刚刚想说什么？就是关于传送魔法的。”
“如果对方同意的话，直接互相刻下以太烙印也不是做不到。”我喝了一口咖啡，头痛减轻不少，“这样根本不需要花大力气去搜索对方的以太或者制造魔器，只要在传送魔法可及的距离里都能直接传送过去。”
“唔……那可够简单粗暴的，如果双方不是特别亲密的关系一般不会这么做吧。”
“对，所以肯定不适用于每个人。”我摇了摇头，并表示这是阿谢姆他们该解决的问题，我已经为他操了足够多的心了。
“是啊，关心后辈的拉哈布雷亚席。”以格约姆一如既往地开始揶揄我。
我苦笑着把只剩下冰块的咖啡杯推到桌子另一边。
后来的某一天，我看着她——转生的以格约姆，痛苦地倒在我怀里。我唤醒了她的力量和记忆，但显然为时过早。
而觉醒的过程不可逆转。
我伸出手去，想结束她的痛苦，衣襟却被她一把扯住。断断续续的音节和着血沫从她嘴里吐出，巨石一般重重地砸在我心间。
“我的……不要拿走我的记忆……”
我的手掌覆上她的眼，将她从灵魂撕裂的痛苦里解脱、送入长久的安眠。她的手无力地松开、垂落，我低着头，越是忏悔越是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那天发生在办公室的小插曲忽然闯入我的脑海里。怀中失去生机的躯体正化作以太散向天空，我调动我的力量，那些以太中的一点便坠进我的手心。
我发誓会再次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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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神学院惨案的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年。以此为导火索，大陆上最后一个坚持和平主义的宗教国家也加入了在后世被称为“圣战”的战争里。自此，战火彻底席卷了苍穹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我们损失太多优秀的魔法师了。”祭司长接过教皇递过来的战报，只是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就令他皱起了眉，“如果不是神学院的损失……我们本该有更多的战力。”
“如果有必要，请让我和辅祭也去前线参战，冕下。”
教皇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我会考虑，现在先通知祭司院补上前线的空缺吧。”
“好的。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汇报。”祭司长走上前去，将地图上离王都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指给教皇看。
“祭司院在这附近探测到了异常的魔力波动。”

在以格约姆默背到第14个魔法的时候，她听见了拉哈布雷亚推门回来的声音。这几年她凭借在魔法上的惊人天赋迅速成为了王国的辅祭——当然是为了方便和拉哈布雷亚一起行动。虽然在这个王国掌握权力的也是魔法师，但实际上祭司长与辅祭只负责学术研究与为教皇出谋划策——只要不扯上实权，辅祭是十五岁还是五十岁对教皇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曾经也有些不服气的学生对她发出过挑战，结果无一例外被打得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渐渐地就再也没人敢去了。
“可以出发了吗。”以格约姆夸张地对着拉哈布雷亚打了个哈欠，“去那个连伟大的拉哈布雷亚都感兴趣的地方。”
“希望这次可以找到些有用的东西……你要知道那些人类总是一副有重大发现的样子跑过来向我报告，结果大部分时候他们发现的都是些毫无用处的垃圾。”拉哈布雷亚递给她一个新鲜的水果，“你困了吗？这次我们的行程是公开的，所以有马车坐。可以在那睡会。”
“困死了。”以格约姆接过水果放进布包里，让它和一些恢复用的药品作伴。她认真地羡慕起不用带一堆补给品的拉哈布雷亚，不过她还是决定做好万全准备——拉哈布雷亚好几次差点让他那具人类的身体报废，原因不外乎忘记吃饭忘记睡觉忘记疗伤。
“……防晒伤的东西就不用带了，那个地方是个山洞。”拉哈布雷亚瞥了一眼以格约姆的包，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应急食品也可以不用带了，我们应该一个下午就能回来。这是什么药水……那边的小罐子里是胡椒粉？”
以格约姆脸颊烧得比她刚刚放进布包的水果还要红。她整个人扑到她的背包上，同时恶狠狠地回头用眼神把拉哈布雷亚削成以太碎片。
“你带，你带。”拉哈布雷亚双手微抬、后退了两步。
尽管如此，在二人登上马车之后，拉哈布雷亚还是发现以格约姆的背包明显瘦了一圈。而再问这件事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内心挣扎了一番，决定借口和以格约姆探讨一下目的地的情报来打破沉默：她从上车之前开始就没有理他了。他动作尽可能放小幅度——不想被她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伸手去拍以格约姆的肩膀。但是他没能做出这个动作，因为在这之前坐在他身边的少女已经朝他的方向倒下去，显然是睡着了。
拉哈布雷亚决定不吵醒她。他抬眼确认了一下没有人在注意他们，抬起还空着的手臂做出抓取的动作——一件简单的长袍出现在他手里。他将它盖在熟睡的人身上，以便让她不被已在秋日抬头的寒气近身。
如此熟悉的感觉啊。他想。
自从世界被一击分断，愧悔的漩涡就将拉哈布雷亚牢牢地吸住，他只能被裹挟着拖往漩涡中心。他确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坠落到漩涡的尽头——毫无疑问它的底端只有漆黑的地狱。而在此之前他只能往前走、无法避免地沾上更多“人类”的血。消极怠工几乎成了对逝去同胞的背叛，他连一点回忆过去的时间都忘了留给自己。
而刚刚被创造出的简单长袍短暂地将他带回亚马乌罗提的繁星之下。以格约姆是唯一愿意在毕业季和他加班加点到深夜的人，对审核概念没有一点兴趣的她毫无例外地每次都会睡着。拉哈布雷亚曾经不放心地检查过她审批的概念——令人惊讶，查不出一点毛病。他不愿意把她叫醒，工作的地方也没有留什么毯子——所以创造长袍一度成了拉哈布雷亚最熟练的创造魔法之一。在某次工作的结尾以格约姆难得地坚持到了最后。拉哈布雷亚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对方就困得向他倒了过去。
他像往常一样给她披上了一件简易长袍，并感到些许愧疚。他不是什么迟钝的人，但他是拉哈布雷亚院的院长、现任的拉哈布雷亚席、十四人委员会议长……他肩上的责任如此沉重，或许是他一直以来不敢回应近在咫尺的这份情感的原因。与他并肩而立必定不会轻松，而他不愿意以格约姆付出这份代价。
她已经够累了。拉哈布雷亚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头，但他的手指滞在离她发顶只差毫厘的地方。
哪怕是一点回应都会成为她的枷锁。拉哈布雷亚痛苦地闭上眼睛。可以了，把手放下，你不能这么做，不能让她承受更多……
他的手腕忽然被一把握住，用力得几乎想要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凹痕。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她盯着他，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你在怕什么？”以格约姆问，眼睛里仿佛闪着灼灼的光芒，“已经迟了，拉哈布雷亚，你什么都明白对吗？你也将我当作心爱之人——就像我爱你一样，对吗？那么我告诉你，太迟了，无论你在想什么，无论你有什么理由，如果你想一次次推开我，我就一次次地再靠近你——只要你我心中的爱意没有熄灭，我就会不惜一切来到你身边。”
“不要当胆小鬼，拉哈布雷亚，也不要小看我。”
拉哈布雷亚沉默地看着她。他本以为会被永远埋藏的情感正在疯狂地生长——它的根系早已深深地扎进他的心底，它茂密的枝叶铺开在他的血管里、再蔓延到他的每一寸肌肤，就在此时此刻，随着他的心脏一起跳动着，无法平息、再也不会枯萎。
以格约姆松开握住拉哈布雷亚的手，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燃起炽热的、她亲手点燃的火焰。
“是的。”他终于将她紧紧地抱住，“我很爱你，甚至在我察觉到你的爱意之前，一直以来都是的……很抱歉。”
“让你久等了，以格约姆。”
以格约姆露出得胜的笑容。

马车在丛林边停下。这回异常魔力出现的地点在丛林的内部，好在不算太深，不然他们不带点帮手就来探索这件事还得花力气在祭司院那边圆过去。
“还真是个山洞……这些巨型植物是怎么回事？”以格约姆费力地把缠在一起的挡路植物割断。当她想发动更高阶魔法的时候被拉哈布雷亚制止了。
“人类只能感知魔力而无法感知魔力的来源。”他摇头，“这里的魔力与星球上已知的任何一种魔力都不相同，这也是我对它感兴趣的原因。我们最好不要贸然用魔法与它对抗。”
“是说你打不过的意思吗。”以格约姆歪头。
“是怕两种不同魔力冲撞把它炸没了的意思。”拉哈布雷亚耸肩，“我等完全之人的魔力岂会连死物都无法制服……你力量恢复以后自会明白。”
以格约姆懒得想象“自会明白”是什么感觉。她机械地重复着清理植物的动作，并在担心回去之后会不得不向武器库负责人要一把新的剑——她也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所以一向把这些塞给拉哈布雷亚来做。可万一这次回去拉哈布雷亚又要写很久的报告……
“啊……”眼前所见之景止住了她的思绪。她发出一声由衷的、满溢赞美的叹息。
拉哈布雷亚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去。宇宙似乎被压缩在了山洞中——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在石壁上明灭，有一些甚至脱离了石壁，在不算宽广的空间中自由地舞动。在几株交缠着的粗壮植物顶端，一颗白色水晶躺在枝叶织成的网中、散发着璀璨的光辉。
拉哈布雷亚向水晶的方向释放出魔力。他尝试着以魔力把它吸下来，但惊讶地发现释放出去的魔力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别试了，我现在真的怕把它炸没了。”以格约姆把她的小包塞给拉哈布雷亚，“我爬上去把它拿下来。”
“那你小心。”
“你不是在这里吗，拜托你帮我小心。”
“好。”拉哈布雷亚表示同意，他认真地抬头看着她。
幸好这些藤蔓不是垂直着长的，以格约姆想着。她努力地在植物上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再伸手去够下一个支撑点。重复了几次之后她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东西意外地不算难爬，顺利的话几分钟之后她就能拿到那块水晶。
她全神贯注地向前爬着，没有注意到石壁上的星星动了起来。但拉哈布雷亚看得一清二楚：那些蓝色的星星一颗接着一颗颗从石壁上脱落、扇动起它们的翅膀——向以格约姆聚集而去。
“不要让那些东西碰到你！”
拉哈布雷亚幻化出的火焰从以格约姆身边擦过。以格约姆向身边看去，无数的蓝色蝴蝶在她身边飞舞，她甚至可以看见闪着蓝色光芒的粉末从它们的翅膀上飘散到空气中。偶尔有几只绕过了拉哈布雷亚的火焰魔法落在她的身上，又被她迅速地驱赶回空中。
她能感到体内的以太流动——尤其是被蝴蝶碰到的地方，正渐渐变得缓慢。她努力地屏住呼吸，到达水晶的最后一段距离却正在变得越来越漫长。
……还差一点！
“这种……脆弱的东西——！”
以格约姆抽出她的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插进面前的藤蔓里。然后踩住剑柄、猛地把身体往前一撑——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紧紧握住那块水晶，任凭身体向下坠落。她周身的空气变在她坠落的过程中变得粘稠而柔软，将下坠的冲力卸得一干二净。
“谢谢你，我伟大的魔法师拉哈布雷亚。”她爬起来冲到拉哈布雷亚面前，“你要的石头。”
“先不要管水晶……你怎么样？”拉哈布雷亚把水晶随意地一收，“我们快走，不要在这里多待。”
这回他的反应让以格约姆很是满意，起码他没有多看那块好看的石头一眼。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们登上回程的马车。
“这种蝴蝶的鳞粉是慢性毒药，吸入的人体内的以太循环会变得缓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的翅膀毒性更强……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会有事的。”拉哈布雷亚揉了揉她的头，“只是沾到一点的话，几天之后就会好了。”
以格约姆整个人都缩在来时拉哈布雷亚创造的那件过于宽大的袍子里，她配合地哼哼了两下，以示自己完全放心——事实上她根本没怕过。
“我只是在可惜。”她说，“我喜欢蓝色。我们拿走了支撑这个生态的核心，那些蝴蝶很快便会灭绝吧。”
拉哈布雷亚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单手握拳——递到以格约姆面前、摊开手。
以格约姆惊讶地看着一只美丽的蓝色蝴蝶从他的掌心里飞出来。
“不用躲那么远……”拉哈布雷亚被她逗得露出了微笑，“它已经被我做成了一个‘概念’，活着却没有灵魂，也能随时化成最原始的以太。”
“没有毒性了吗。”以格约姆从马车的另一角挪回拉哈布雷亚身边。她伸出手指，散发着幽幽光芒的蝴蝶便落在她的指尖上。
“我创造它的时候没有将毒这个特性实体化。这只确实没有，但是它仍然存在于这个概念里——也就是说，你下次可以创造一个带毒性的，甚至更强的。现在这个概念是你的了……不过别滥用，再怎么说创造魔法对普通人类身体的负担还是很大。”
“只是欣赏的话，这只就足够了。”他补充。
“啊啊，知道了。所以这是给我的礼物吗？爱操心的拉哈布雷亚席。”
蝴蝶在她指尖开合着翅膀。以格约姆静静地看着它，若有若无的低语在她脑海里响起。
你和这个造物有何区别？你也只是她的一部分，你永远都不会是完整的以格约姆——就算拥有她的记忆，你也不会拥有那个人全部的爱。你会被代替。如果这个灵魂不幸地再次转生，你会被下一个以格约姆代替。如果你真的能和他一起取回那个世界，那个完整的以格约姆也会取代你。
你我永远无法逃离被舍弃的命运。
“我们看看那块水晶吧。”以格约姆按照记忆里的方法让蝴蝶化为以太收进体内，“你不是说里面有来自异世界生物的力量吗？”

**章节三**
[i][b]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日记，也可能不是。我们伟大的祭司长大人和辅祭阁下将会决定我的生死。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对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啊，不要误会，我并没有犯什么罪。和其他国家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十年，而这里是最前线。我负责将黑蛇圣石送到正在这里奋战的祭司长手里。你问黑蛇圣石？大概七年前，那两个人从不知从哪带回来了一件宝物。我也不知道他们研究了多久，但据说宝物里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们觉得它太过危险，便在研究完成后将它销毁了。而他们的研究成果就是黑蛇圣石，即使在他们口中只是那件宝物的仿制品，也无人能将其蕴含的力量引发出来。
它一度躺在神学院的图书馆最深处，现在我已奉教皇的命令将它送到那两个人手上。这也是他们请求的——在生死存亡的时刻，把它交给他们。我作为祭司院的一员，深知动用非人的力量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我不愿意去想那个代价。
但这场战争绝不能输。我们的战力已所剩无几，如果输了，毫无疑问等着我和我的国家的只有灭亡。我们能仰仗的只有这件秘宝——黑蛇圣石，祭司长的心血之作。
现在已是黎明时分，最后的战斗即将开始……伟大而慈悲的太阳神啊，愿你保佑我们的国家，愿你指引我们的祭司长和辅祭。他们曾在高高的神殿上与您对话，我相信他们对故土的爱令您动容……他们是那么优秀而虔诚，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不愿意失去他们。[/b][/i]

“真的要这么做吗？”
庞大的暗之力在我面前翻涌，熟悉而亲切，仿佛是从我身体中分割出去的一部分，正渴望着回到我的体内。我几乎忍不住要拥抱它，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事需要确认。
“真的要这么做吗。”她又问。
我蹲下身，看向那个未曾长大的女孩，本该早已消失在十年前的火光中的“我”——或者说，我作为人类的一切。她与我如影随形，就算我一度忘记她，她也从不曾真正消失。
“我们早已从永恒的时间中跌落。”我轻轻地说，“在这残缺的第二次生命里，我也想与以前一样陪伴在那个人身边。”
她拉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无言地点头。
我们正在渐渐地合为一体，她的情感通过我们肌肤相触的地方流进我的心里：我们的爱意，和属于“她”的，也属于“我”的恐惧。我会以人类之身犯下无可挽回的罪过——为了昔日的同胞，残忍地杀戮真正的同类，甚至毁灭如今的故乡。我有着与她一样的名字、容貌与记忆，却永远也无法知晓，那个被所有的“我”深爱着的人——他在看向我的时候，到底是否仅仅在凝视着旧日的幻影。
我必须以人类的身份直面我的欲望和我所有的罪，然后做出选择，就在此时此地。
……而无论选择多少次都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我牵起变得透明的她，走进属于我自己的汹涌的暗之力中，迈向毁灭或是永生。
“我相信他爱着全部的我。无论是完整还是残缺的——所有的我。”
我们大抵只会到达地狱，这点我清楚地知道。而万一，我们真的能唤回昔日的世界、我们无比美丽的故乡——就算在那乐园之中苏醒的人不能再被称作是“我”，我也会随她醒来，作为她的一部分……再次回到心爱之人的身边。
“我乃觉醒之人、深渊的殉教者……坐镇以格约姆之位！”

我从不知道竟有生命可以驾驭如此庞大的以太。周围的一切都如此清晰，甚至不用去看都能被我所感知。不远处那些人类的以太稀薄而黯淡，脆弱得像是在地面蠕动的爬虫——我几乎要因为自己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嗤笑出声。
我睁开了眼睛，他正面带怀念地注视着我。
“让你久等了，拉哈布雷亚。”
-----

天空漆黑得像是太阳永远不会再度升起。
营地里的简陋医疗帐篷越来越多，擅长治愈魔法的法师们从这个帐篷里钻出来、急匆匆地赶去那个帐篷。某些帐篷里时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或是一会儿之后就再也没了声息。剩下勉强能称得上健康的士兵心情低落，大概是刚刚传来的消息才让他们没有完全丧失斗志。
“那件秘宝”已经送到了祭司长和助祭手里。
“议长大人决定好人做到底……还是觉得两个大活人忽然消失的话就太可疑了？”
“太可疑了是一方面。”拉哈布雷亚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放在一边的黑蛇圣石，“刚好找个机会测试一下这个魔法……而且这个国家继续存在下去，这场战争就还能持久一些。”
“但无论如何。”他站起身来，“你的力量已经完全被唤醒，我们已没有继续留在人类社会的必要了。”
以格约姆跟着拉哈布雷亚走出帐篷。她看到士气低落的人群抬头向自己看过来——希望在那些目光里闪烁，他们仍然相信自己能够得救。
“我们的力量会了结这一切。”她轻轻地说，却是在向她记忆中的同胞的幻影许诺。
“我会救你们。”

今天该是他立大功的日子。某位魔法师自信地想。
据说那个信仰什么太阳神的异端国家终于被打得把他们的精锐魔法师派到了前线。不就是精锐嘛，他也有。他这次可是带了真正的精锐来，等天一亮，他们就会用毁天灭地的魔法把对面轰杀至渣。到时候他就会得到君主许诺的用之不尽的财富。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根据他们打探到的情报，对方的人数都没有他们的十分之一。再强的魔法师以一敌十已是极限，何况他们有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步兵……哦老天，还有比这更没有悬念的仗可以打吗？
直到列队出阵的时候他都心不在焉，甚至踮起脚来试图越过步兵的肩膀欣赏那些即将成为死人的家伙们的脸。很扫兴的是人太多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是什么东西！飞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他忽然听到最前方的人群爆发出惊叫。
他踮起脚，自然又什么都没看到。但他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发现身边的魔法师们齐刷刷抬头看去，他好奇地跟着仰起头——
一个巨大的人形映入他的眼中。
人形的手是暗金的利爪。从它的肩部延伸出骨刺一样的东西，就像正在以这对尖锐的翅膀飞行一样。黑色的雾气环绕在它破烂的衣袍周围。它的脸部浮现出鲜红的纹路，纹路之下的面具下方明显没有属于人类的脸——可当人形低下头时，所有人都觉得它正在凝视自己。
他双腿一软。
“异端的魔鬼，是魔鬼！把它轰下来，快！”
他强迫自己举起法杖，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强大的魔力倾泻下来，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底下的人群撕成了碎片。
这位魔法师此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要将天地毁灭一般的蓝色光芒以那个巨大的人形为中心，向四周迸裂而出。

拉哈布雷亚感受到了欢喜。不仅是因为他在黑蛇圣石里倾注的心血得到了回报——这个以异世界生物为蓝本创出的魔法威力不菲。更因为经过了悠久的岁月，他终于能再一次与以格约姆灵魂交缠。
组成他们的以太像冰融化成水一样转化成柔软的光芒向对方流去、再凝固成一个更为强大的个体。拉哈布雷亚沉浸在这熟悉的黑暗里，并将他的思念、爱意、记忆，以及更为隐秘，甚至被他自己所遗忘的情感——一切的一切，在多年以后再次展示在她的面前。
以格约姆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拆成细密的丝线，又与那些属于拉哈布雷亚的丝线混在一起，重新编织成人形。无需像书籍一样花时间去阅读，他们在融合的一瞬间就能够共享记忆与情感——超越了躯体与灵魂的障壁，真正地理解对方的全部。她兴奋得发颤，为她以不完整的灵魂触碰死亡的边界又获得新生，为此刻她所正在感知的一切——他们灵魂的缺口正在被对方填满，她因此得到无上的满足。

“再来一次吧，拉哈布雷亚，人类的军队还没有被全部消灭。”

漆黑的异形者紧握手中的黑蛇圣石，再次从中唤出宣示毁灭的光。

“生命之色涡旋流转，七重之门现于世间，力量之塔君临九天……究极！”

[i][b]我正以悲痛的心情写下这段文字。
我们的国家守住了——以祭司长和辅祭的生命，还有秘宝的遗失为代价。对方的军队几乎被蒸发……我们只敢派心理素质过硬的人去打扫战场，即使这样也有不少人吐了出来。我们没有找到黑蛇圣石，也没有找到他们二人的尸体……啊啊，我宁愿相信他们本就是太阳神麾下的天使，只是完成使命回归了太阳神的怀抱。
你不信天使吗？可我相信，我相信天使，更相信他们本就是天使的化身。他们在我的面前念诵我无法理解的咒文，现出了天使的真身拯救我们。我听不懂那些咒文里的任何一个字，但那些音节给我一种庄严而古老的感觉，像是伟大的神的语言。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日出，我从没见过那么巨大的太阳，我相信那一定是太阳神的神迹——他来接他们回家了。
为亲爱的故乡献出一切的人啊，我为你们献上我最深的祈祷……愿你们的灵魂得到永远的安宁，愿你们重生在深爱的故土之上，一生幸福……[/b][/i]

**尾声**
“我知道了，又要再看一遍水晶是吧。”
爱梅特赛尔克的声音从戒律之茧的某处响起，却不见其人。散发着柔和微光的绿色水晶缓缓飘到以格约姆面前。她伸出手，将它紧紧攥入掌心。
阅读其中的回忆，再写入新的回忆。
“呃……”
庞大的记忆量迅速涌入她的脑海里。她痛苦地抱住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及时托住才没有倒下。
“谢谢你，爱梅特赛尔克。”
以格约姆向虚空行了一礼。
“……不管多坚韧的灵魂，记忆的容量都是有极限的。”爱梅特赛尔克的声音再次响起，夹杂了若有若无的叹息，“有些东西让它自然遗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样越存越多，迟早有一天会不堪重负。”
“我要记住。”以格约姆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必须记住。”
“你接着睡吧，爱梅特赛尔克。”她摆摆手，“拉哈布雷亚还在等我。如果这回光之使徒还来妨碍我们……那北方极寒之地就是他埋骨的地方。”
“嘛，有干劲是你的优点吧。”爱梅特赛尔克也不再多劝，“记得照顾好老爷子——和你自己。”
“哦？你今天格外地关心我们啊。”以格约姆摊手，“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拉哈布雷亚倒在我前面……谢谢你啊，爱关心同事的爱梅特赛尔克席。”
她转身离开。这是爱梅特赛尔克最后一次见到她。
已经过去多久了？以格约姆不知道，她几乎已麻木到无法再感知时间的流逝。但是在她所珍视的、遥远得早就超越了人类记忆极限的回忆里——拉哈布雷亚拥有强大耀眼的灵魂，他的力量远不是她这样的转生种能比拟的。
而他却慢慢地衰弱下去。
漫长的时间与繁重的工作——拉哈布雷亚任凭它们冲刷他的灵魂，将他眼底的清明消磨殆尽。他鲜少再提起他的同胞，只记得身为拉哈布雷亚席的职责是复活佐迪亚克……甚至忘了这么做的原因。
以格约姆觉得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这样，对他们来说遗忘比死亡更为讽刺，所以她极力拒绝遗忘。在非工作时间她会时不时把她还记得的事情讲给拉哈布雷亚听，然后收集偶尔闪过在他眼底的那丝清醒——即使只有一瞬，也足以再次让她感受到喜悦。
她也明白，他们的终点必是遗忘与死亡接踵而至。

可能需要解释的：
*他们拿到的那块白水晶与伊瓦利斯的圣石一样来自圣天使阿尔蒂玛。去考据的时候NGA说4.0伊瓦利斯团本剧情提到过一嘴所有的究极魔法都源自阿尔蒂玛的绝招“究极幻想”。但直接使用圣石的下场参见伊瓦利斯团本剧情。所以拉哈布雷亚研究出究极魔法并将其封入黑蛇圣石后，将白水晶本体销毁。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不慎让阿尔蒂玛降临这个世界导致世界毁灭。
*还没有衰弱的拉哈布雷亚和以格约姆融合的至尊无影加上黑蛇圣石，可以直接发动复数次威力巨大的究极魔法，但时间推到了现代艾欧泽亚……显然他们已经做不到了。所以要让神兵吸收三神的力量作为载体，以黑蛇圣石为核心，再加上拉哈布雷亚本人把它引出来。真的是很麻烦呢，而且威力也没有那么恐怖。
*~~虽然我没写在正文中，但我构想的是黑蛇圣石是艾里迪布斯命名的。~~已经补在番外了
*这是拉哈布雷亚唯一一次融入人类社会，以格约姆归位之后他就再没这么做过了。
*他们认知里的天使不是长着翅膀的那种，单纯是神的使者的意思。无影有时也被称为天使（托尔丹就是这么叫的）。
*本来想解释一下标题的意义，但是我卡起标题的时间比我卡正文的时间都长……算是“在漫长的时间中一闪而过又迅速暗淡的记忆”吧。本来想干脆叫无标题算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契合的标题了。
*读完了吗，快去听听βinαrΨ，可好听了。
*这条不是注释，只是让我嚎一句拉哈以格是真的（大叫）。

*我最喜欢的朋友们啊——请将它当作**我**灵魂的一部分，让它永远陪伴在你们身边。**-----*
时隔数年，我又回到了这里。
几年时间对我们不灭之人来说不算什么，如果不是以格约姆吵着非得叫我回去一趟，我是不太乐意让她一个人留在人类世界的，毕竟在她刚刚取回记忆的时候发生过那种事……不过这回我还是听了她的话——我决定快去快回。
回来的原因很简单，要给我们的新武器命名。数年前取回的白水晶已经被我们研究透彻，虽然它的来源未知——应该是异世界某个强大的生物送入这个世界的东西。我成功地复现了它能力的一部分，创造出了新的魔法，并根据发动的咒文为它命名为“究极”。以格约姆说，我们做出来封存这个魔法本身的容器也应该有个名字。容器的外观也是她选定的——通体漆黑的半透明水晶，里面缀了星星点点的光斑一样的物质。
这次她一定要我把它交给艾里迪布斯起名。
我回到了熟悉的据点。这里空无一人——爱梅特赛尔克和少数几个苏醒的转生种应该还在各自的世界里工作，我不确定艾里迪布斯正和他们中的谁在一起。正当我打算一个个找过去的时候，属于艾里迪布斯的以太在我面前凝聚成了那个熟悉的白袍人形。
“拉哈布雷亚。”他说，“我感知到了你的气息，就过来确认一下。”
我点点头，并花费了数分钟向他解释了转生的以格约姆已经取回记忆、正在等待力量归位——以及把她的要求传达给他。
“……所以这是你们的新作品。”艾里迪布斯接过了那块黑水晶，小心翼翼地举到眼前，“我要给它命名是吗。”
“嗯，这是以格约姆强烈要求的。”我说。
他似乎正在努力地思索些什么，不知道是在思考如何命名还是在回忆过去。
一些已在记忆一角蒙尘的东西渐渐回到我的脑海里。我想起艾里迪布斯还不是艾里迪布斯席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阿尼德罗追忆馆用来展示理念的一角。那个略显矮小的青年努力地抬头看着展示台上的优秀概念……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种赞叹之情是面具都藏不住的。
我瞥了一眼便匆匆走开了，因为那个展示柜里的理念正是我的作品。
后来，这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便成为了十四人委员会的一员。心地善良这个词是爱梅特赛尔克和以格约姆对他的共同评价——虽然我也很赞同，但是当他因为心地善良而纵容阿谢姆某些胡闹行为时……我也多多少少感到过头痛。好在在艾里迪布斯默许的那些事里，阿谢姆都没有搞出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无论如何，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艾里迪布斯做事的出发点——他是那么深切地爱着委员会的每一个人。比起以局外人的冷静来面对委员会成员之间的不同意见，他这样的心态更容易作出调停者该有的判断——他对同僚们持有平等的爱，这让他无法偏袒任何一个人。
啊，所以这次以格约姆是想……
“我想好了。”
艾里迪布斯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的眼睛——他一手把黑水晶递还给我，而另一只手里正握着他的面具。恍惚之间我又看到了那个青年，那个面对着我的作品，毫不吝惜赞叹之情的青年。那个深爱着每一个人，认真地倾听着每次倾诉的青年。
我曾以为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Heart of Sabik.”**他用我们的语言说，然后又补充道，“用你们那个世界的人类语言来说……就叫‘*黑蛇圣石*’好了。”
“不错的名字，以格约姆会喜欢的。”我小心地将黑蛇圣石收好。艾里迪布斯无言地看着我的动作，他依旧没有戴上面具。
我确信他想起了什么——一部分本该属于他的，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的东西，在刚才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虽然这完全是我的真心话，但说出口来却格外艰难。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下午，我想我当时如果没有转身就走……或许等待着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以格约姆还在等我回去。”我转身欲走。
“等一下。”艾里迪布斯叫住我。
我僵硬地被钉在原地，艾里迪布斯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似乎带着我曾经熟悉的笑意。
“请转告以格约姆，就说……说艾里迪布斯非常想念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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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章节2
## 4 章节3
## 5 尾声
## 6 注释
## 7 番外-他所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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