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3. 交错前行

【露中/ABO】冻土融化于岭南热夏（正文完）

结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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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布拉金斯基将证件放回口袋。

片刻之前，有公安向他出示执法证，要求他提供护照和俄/罗/斯联邦身份证件。

哪怕此时他的身份已经通过核验，他依然能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能感到投向他的一道道异样目光。其实他讨厌这种目光——包括昨晚登记入住酒店时感受到的——让他联想起童年时代，被视为异类却无力反抗的许多时刻。

珠/江两岸挤挤挨挨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如果从天空俯瞰，恐怕只有他身边出现了一圈真空。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江岸人群最密集处，那里最接近赛道终点线。借助自己“可疑人士”的反向光环驱散人群，他最终占据绝佳观赛位置。

被注视的不适感已经浇灭了伊万·布拉金斯基对龙舟赛的微末期待。可惜除了观赛，他暂时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总不能在马路上游荡，拜托，那未免有些可笑了。

男子公开组正在进行比赛，现场主持人依次介绍本小组参赛队伍，头顶悬停的无人机转播一句，观众们就欢呼一次，吵得伊万·布拉金斯基不胜其烦，魂游天外。

所以当主持人念出“广/州市公安代表队”时，他并没听见，他只是模仿周围的观众，将目光投向江面——六条细长的龙舟停在出发线，每支队伍各有1名鼓手坐在船头，1名舵手居于船尾，10名划手对称排布于舟身，看不清晰。

伴随发令枪响，鼓声铿锵，原本平静的江面霎时间水花飞溅。龙舟迅速接近终点线，参赛选手们的面孔和身形的细节，也迅速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视线中丰富。

他的目光凝住了。

靠近江边的龙舟、坐在最前排的划手奋力拉桨，手臂和肩背的肌肉线条漂亮得不可思议，江水将他赤裸的小麦色皮肤浇得闪亮，水珠顺着他丝绸似的短发滴落到领口，流进饱满的胸膛。

是王耀。

周围的观众踮着脚大声加油，哗哗地挥舞小彩旗，滴滴地吹动小喇叭，伊万·布拉金斯基一点也听不见。无人机在头顶嗡嗡地飞过，播报各条龙舟当前速度数据，伊万·布拉金斯基一点也听不见。

——恍惚中，他听见奇怪的声响，那细微的声响来自他身体。随即他意识到，那是一声脱离频率的心跳。

六条龙舟越过终点线后，大概是谁的桨掀起水花溅上谁的船，参赛选手互相泼水。王耀一开始的肢体动作似乎是在劝阻，然而当一桨水泼到他脸上之后，他一转成为泼别人最狠的那个。

“公安武警消防内讧啦！”“打起来！打起来！”“子弟兵快来维持纪律啊！”沿岸观众纷纷起哄，现场陷入欢乐的海洋。

泼别人最狠的王耀，理所当然成为众矢之的，整个人被浇了个透，无袖衫完全贴合在躯体上，将他上半身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垂在发梢、积在锁骨、挂在下颌的一颗颗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大笑着，如同枝头盛放的木棉花。

注视着遥远的光芒，伊万·布拉金斯基感到了浑身烧灼的痛感。伴随呼吸，那痛楚并未减轻。如同骨骼被绳索紧紧束缚，逐渐扭曲变形，干枯的骨节铿然相撞。他的血管在筋骨之间打结，血流忽而淤塞忽而奔流。他浑身忽冷忽热，因匮氧而眩晕。

他用力地闭上眼睛。

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手机中，有一张6月4日起飞的返程机票。

与来时一样，是单程票。

这一切，王耀并不知道。运动员们嘻嘻哈哈地上岸，他意犹未尽，跳进临时净水池游了几圈，想到王春燕可能等得无聊，他这才迅速冲水换衣服，找同事领回自家小女孩。

父女二人在菜馆吃午饭，回家途中，忽然接到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短讯说下午拜访。王春燕惊喜地跳了起来，拉着爸爸的手就往家跑。

一见到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王春燕立刻扑过去：“弗朗吉！我好想你。”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接住她，让燕子高高地飞起来，清脆的笑声充满整个屋子。王耀站在旁边，也微笑着。

燕子降落在地面上，粉白的脸颊笑得潮红，她问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你是来陪我过儿童节的吗？”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蹲在她面前，故作惊讶：“春燕的头发里长出了什么？”

他空空的掌心从春燕脑袋后抓一把空气，攥紧，再摊开在春燕面前时，手心里竟然有一张纸币。他说：“原来你知道我想喝附近咖啡店的氮气冷萃咖啡，所以变成招财猫，给我吐金币啦？”

“是的！招财猫现在就去给弗朗吉买咖啡！”王春燕恍然大悟，又问王耀，“爸爸你喝吗？”

王耀摇头，王春燕就拿起纸币，哼着儿歌哒哒哒跑出门了。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望着她雀跃的身影，神情复杂。王耀问：“特意把春燕支开，有什么事需要单独和我说？”

“有点突然，但是今天中午……”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站起身，双手抱臂靠在墙上，转头看向王耀，“他向我求婚，我答应了。”

王耀怔了怔，他迅速反应过来，作为好友给出祝福并善意地调侃：“恭喜你，弗朗吉！气氛这么好，你们不一起去吃个烛光晚餐吗？”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勾起嘴角：“我迫不及待来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是啊，弗朗吉。我真为你开心。”王耀温柔地说，“你们交往一年多，今天终于修成正果。”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垂头看向脚尖，淡金色的半长卷发垂落到脸侧，轻轻摇动。他不说话，于是王耀安静地站在一旁。片刻之后，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抬头，走向王耀。

“作为告别的仪式，和两年前一样。”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说着，无限地靠近王耀，直到唇与唇近在咫尺，清淡的玫瑰香气在两人的呼吸间循环。

两年前，王耀看着这张忽然靠近的美丽的脸，方寸大乱，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今王耀安静地看着他，以沉默纵容对方的心愿。

“我爱你吗。”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说。

如同两年前一样，他自问自答，只不过答案已经变化。

“是的，我不爱你。我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说。他看着王耀，忽然如同被灼伤般后退半步：“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不想后悔。”

王耀只能悲伤又坚定地，也后退半步，给出如同两年前一样的回答：“对不起，弗朗吉。我无法回应你。”

“我知道。”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摇头，“所以，我要开启新一段人生了。”

“上级通知我们作为伴侣执行任务时，我说我期待和你开启新一段人生，是真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低声笑着，“我不明白，你竟然能一直这样铁石心肠。”

“又露出担忧的表情了，耀。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说我要开启新一段人生，也是真的。”

“……”

“不用和我说抱歉。我也给你惹了大麻烦。”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沉下声音，眉心浮现一丝皱痕，“我骗春燕说我是她的妈妈，现在我和其他人结婚生子，春燕要怎么理解这件事。”

“不要有心理负担，弗朗吉。”王耀宽慰他，“我会向春燕解释。”

事已至此，唯有尽量降低影响，其他话多说无益。

“谢谢你，耀。你对在意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无可挑剔。”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轻叹，“我想，我们还是朋友？”

“是的，弗朗吉。”王耀回答，“只要你愿意，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亲吻王耀的侧脸，说：“我愿意，当然。”

王春燕拎咖啡回到家的时候，王耀坐在餐桌边挑拣箬叶，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坐在他对面，用水笔在白纸上描画。落笔很轻，没有在垫纸的厚杂志上留下任何痕迹。

燕子落在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身边，把咖啡放到餐桌上，叽叽喳喳地问：“在画什么，弗朗吉？”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原本正注视着王耀，被王春燕询问，仿佛惊醒似的眨眨眼，转头冲她微微一笑：“等我画完你就知道了。”

王春燕乖巧点头，抬起手指贴上嘴唇，给自己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跑到王耀身边坐下。父女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包粽子，王春燕的手掌还小，不能盛住足够糯米，所以负责把糯米以外的馅料放到王耀手中。

过一会儿，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将纸笔放在桌上。

“好了。”他平静地说，“这是送给你们的节日礼物。”

——那是王耀家门口木棉树的速写，用简洁利落的黑色细线勾勒出挺拔的树干，隽秀的枝叶在右上舒展，左侧空白处签下风格华丽的落款，组成一幅典雅的画面。

“我要走了。”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说。

“谢谢你，弗朗吉。”王耀说。

王春燕并不明白，互相注视的这两个大人话中的含义，更不知道，在她未满六岁的儿童节这天，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命运的轨迹已与她分离。她只是单纯地，为弗朗吉的突然出现和迅速离开而乍喜乍悲，她瘪起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但是王耀严肃地看着她，用眼神制止她。她只得抽抽鼻子，期期艾艾地说：“谢谢你的礼物，弗朗吉……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或许，等我忙完画展的事之后？”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这样回答，他抬起手想要摸摸春燕毛茸茸的脑袋，最后只是微笑着起身离去。

王春燕失落了一阵子，很快被王耀用调配碱水这件新鲜事吸引注意力，笑容重新出现在她脸上。两人用一整个下午包好粽子再蒸熟，出发去祖父母家，全家热热闹闹吃晚饭。

饭后，王耀爸爸带着幼稚的炫耀神色，带王春燕去看他新养的水墨金鱼。王耀留在餐厅打扫卫生，和妈妈谈及今天的龙舟赛，又聊到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他一边擦桌子一边随意地说：“今天弗朗西斯他男朋友向他求婚，他俩大概快结婚了。”

正在厨房刷碗的妈妈把洗碗布一放，走到王耀身边：“前两年弗朗西斯来咱们家拜年，我还以为你们……哎。”

王耀的爸爸和妈妈是标准的男性Alpha和女性Omega婚姻，双方门当户对、感情深厚、关系和睦，秉承着传统观念，自然也希望孩子能同样拥有幸福的小家庭。

王耀放下抹布，正色说：“我和你们解释过，弗朗西斯和我不是情侣关系，后来他有男朋友我也第一时间和你们提起过。”

“这话可别在你爸爸面前说，他听了一定骂你欺骗Omega感情。”妈妈无奈地说，“咱们不提弗朗西斯。你呢？小耀，你身边就没有适合发展的对象？”

王耀苦笑：“我这个身体，怎么能拖累别人。”

“你情我愿，就都没关系的。”妈妈温声相劝，“一个人总会孤单啊，小耀。”

王耀抱住妈妈，撒娇似的说：“怎么会是一个人。我还有你呢。”

妈妈不由微笑，眼角出现温柔的鱼尾纹：“那不一样。你现在还不觉得孤单，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呢？爸爸妈妈会老，会先一步走。想想你将来总要一个人生活，妈妈怎么能不担心。”

“还有春燕陪着我。”王耀安慰她。

“可是春燕会长大，会离开你独自生活。”妈妈叹气，“而且你这样一个人带孩子也辛苦，多一个人分担不好吗？”

“不会比你们养大我更辛苦的。”王耀认真地回答，“更何况，没有因为我而拖累别人的道理。”

“什么辛苦不辛苦，拖累不拖累的。”妈妈皱眉，“难道你觉得，爸爸妈妈养你辛苦，被你拖累？”

“我没——”王耀在妈妈严肃的目光中站直身体并低头装乖，他强调说，“我只是偶尔，偶尔这么想。”

“为了我，你们搬过三次家，换过很多份工作。因为我不希望你们有其他孩子，所以只养了我一个。”王耀垂着头说，“我偶尔觉得，是我的诞生让你们失去了健康的孩子和稳定的生活。”

“既然你已经在妈妈怀里哭着笑着，”妈妈用湿漉漉的手抚摸他的头发，“我和你爸爸一致认为，不能因为理论上存在的其他可能，而伤害真实活在世界上的你的感受。”

王耀眼眶发热，百感交集。

“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将你完整地保护好。”妈妈叹气，“是不是因为我对你过于苛责，总让你和同龄人保持距离，以至于你不敢依赖任何人呢？”

“你是为我着想。”王耀立刻说，“搬家，转校，减少交际，都是为了我的安全。或许以前我有怨言，但当我面对正在长大的春燕，我逐渐开始理解你们的苦衷。”

“是的……春燕。”王耀忽然苦笑出声，“明明你们已经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我还在给你们添麻烦。”

“春燕是个好孩子，爸爸妈妈从没觉得麻烦。”妈妈温柔地说，“小耀，你令我们骄傲。”

王耀用力眨去眼中的水雾。

“嗯。”他点头，拥抱这位养育他、保护他三十年的人，他心中最伟大的人。

“说到春燕。”像他小时候一样，妈妈轻拍他的背，问他，“春燕知道弗朗西斯即将结婚的事情吗？”

“我还没告诉春燕。今天是儿童节，我不想今天让她伤心。”王耀迟疑着说，“尽快让她知道是最好的。她总要接受事实，弗朗西斯会有自己的伴侣，自己的孩子。”

扑通、哗啦啦——王耀眉心一跳，转头看向声源。

塑料小桶摔在地面上，水墨金鱼在薄薄水层上拍打尾巴，奋力挣扎。

王春燕呆呆地站在餐厅门口，眼泪大滴大滴地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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