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人4

《七爷》无常

竹叶青嘎嘣脆

2025/01/01 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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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武士们步入大殿站定，景七恰能将他们尽收眼底。这些武士个个虎背熊腰，披头散发，肩背上的纹身色彩鲜、张牙舞爪，带着与中原礼法格格不入的野性和淳朴。

为首之人却是个孩子。

那孩子看着要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一些，肤色比大庆的贵族还要白，几乎是有些病态的苍白。虽然长得鲜嫩嫩的，脸上却毫无怯意，仿佛满朝文武的目光不值一提。

景七看着这熟悉的身影，心里惊喜不小，没想到这小子今日没穿那身黑纱蒙面从头到脚不透气的装束，教人有机会一睹真容。

礼仪官的唱诺声响起，众人山乎万岁，景七也跟着下跪，膝盖刚沾地，便听龙椅上皇帝略显威严的声音响起：“平身。”

众人齐声谢恩，缓缓起身。

一道清亮亮的嗓音响起：“南疆巫童，乌溪，见过大庆皇帝陛下。”他这一口官话说得不错，可见下过些许功夫。

赫连沛微微点头，很是满意，淡声道：“南疆巫童远道而来，辛苦了。”他倚在龙椅上，原本正经的神情忽然一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队伍前方的孩子。

“朕早听闻你们南疆巫术玄妙，南疆大巫更是有驱虫控兽之能，你作为巫童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没有？不如趁此机会展示一二，算是给朕和满朝文武开开眼界，可好？”

殿内静了一瞬，有的人低头抿笑，有的人面色发青，显然是觉得皇帝陛下这一开口，实在不符合国朝威仪。

不管其他人、其他事怎么变化，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始终荒唐随性，不着调到令人大跌眼镜。

有个老臣出来劝谏：“陛下，此等巫术未免轻佻，实在不宜于朝堂之上演示呀……”

赫连沛抬手打断，目光始终落在乌溪身上，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好像比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还要天真。

那老臣也无奈地退了回去，他身旁的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景七不由地多看了他们一眼——其实朝上敢于劝谏的忠直之士还是有的，耐不住皇帝行事实在可笑，又让人笑不出来。

乌溪听罢微微鞠身：“陛下谬赞。既然陛下有兴趣，乌溪不敢不从。”他从怀中抽出一根竹哨，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般天真讨喜，瞧着有几分捉摸不透的邪性。

那清亮的嗓音再次在大殿中响起：“陛下，乌溪巫术浅薄，不过，为显南疆与大庆的友好之意，乌溪愿献上一技，聊作助兴。”

景七不由感到一丝违和，乌溪本是那种不轻易低头、宁折不弯的性子，怎么这一回，这孩子转了性似的，态度变得如此配合了？

莫非这回乌溪不是作为质子来到京城，而是为探访或学习而来，所以两边的态度才会温和不少。若真如此，这孩子心里压抑的苦不会太多，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眼看着乌溪要表演巫术了他又暗暗有些不妙，小毒物手段诡谲，前世他便在早朝上闹得两个尚书大人丢人现眼下不来台，掀起波澜无数，也不知这小祖宗这次又要上演怎样的闹剧。

可惜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除非这大殿的金顶突然塌了，否则谁也无法阻止接下来的事。

乌溪单手持着竹哨轻轻吹了一声“嘶嘶”的哨音，听起来有些怪异，片刻间，大殿门外传来一阵异响。

只见黑压压的一片黑影压来，竟是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

众人惊诧声不绝，这些蝴蝶翩然飞舞，宛如有灵性一般，循着乌溪乐声的方向而来，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图案——先是朵朵盛放的花，再是一轮明月，最后是一条腾空而起的巨龙。

蝴蝶群在空中盘旋，翅膀微微颤动，反射出五彩光芒，几乎算得上是天工之作。

大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目光紧随那些蝶影的轨迹，一些文臣吓得后退了几步，生怕有毒似的。过了一会儿，众人发现这蝶阵并无威胁，终于忍不住低声赞叹。

景七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暗道这小毒物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施展的不是那种让人陷入幻境的诡异巫术，倒像是江湖上的小把戏，瞧着还挺玄乎，应该足以满足皇帝的好奇心了。

正出神时，一只蝴蝶脱离队伍款款飞来，翅膀轻颤，似是要寻一落脚之处。景七下意识伸手去接，景涟宇稳稳抓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景七想起出发前答应过景涟宇不会多事，只好作罢，否则他还挺想藏一只回去养着玩儿。

乌溪收回哨音，蝴蝶失去了号令，在空中呆愣了一会儿，随即散开，尽数飞回殿外，很快便消失在天际。

赫连沛哈哈大笑，整个人往前微微一倾：“妙！实在是妙极了！朕从未见过如此精巧之术。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本事，南疆巫童果然名不虚传！”

蝴蝶本就有祝福之意，再加上此景着实美轮美奂，轻灵的蝶影映衬着宫灯辉煌，仿佛天地间的奇景一时尽数汇聚于此。

一些平日里颇为苛刻的老臣此刻也露出些许笑容，微微颔首赞道：“如此奇景，确是神乎其技。”

赫连沛饶有兴趣地问：“乌溪，你年纪尚幼，竟能施展如此术法。这些蝴蝶，可都是你随心所欲操控的么？”

乌溪语气平静地答道：“回陛下，此术并非操控，而是引导。这些蝴蝶生于自然，乌溪只是让它们顺应而行罢了。”

赫连沛连连点头，朗声笑道：“好一个‘顺应而行’！若我大庆江山亦如这蝶群般，因势而动，乘风而舞，岂不正应了《道德经》所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如此，天下安稳，万民同欢，是真正的盛世景象！”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神色各异，有人恭维称是，有人则低眉不语，心中暗忖：这话说得轻巧，天下难驭，陛下莫非真以为治国如戏蝶般简单？

赫连沛摸了摸下巴，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兴致高涨地道：“此技虽赏心悦目，却还未尽兴。朕早听闻南疆的驱虫控兽之术，威力奇绝，竟能把我们大庆精锐困住一时。巫童不如再表演一段，更显玄妙之处，如何？”

在南疆，巫术是一把双刃剑，助人时柔似春风，杀人时狠如毒刃。

乌溪抬起头，平静地看了赫连沛一眼，没有立刻回答。他稍作沉吟，才缓缓开口：“皇帝陛下，此术所控之物多有性烈，稍有不慎会伤到人的。”

他一副认真警告的样子，既不像在夸大其辞，也不像是随口敷衍，旁人听了心里难免得稍微掂量一下。

赫连沛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语气笃定：“无妨！有如此众多的武将和南疆武士在场，若连一点小虫小兽都防不住，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他说话间，唇角微扬，一身龙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眉宇间透着天子特有的傲然之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丝毫没把乌溪的话放在心上。

赫连沛自觉威风凛然，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多少人心头血涌，险些喷出口来——皇上这般轻狂无状，满脑子只知寻欢作乐，哪里懂什么治国之道？此等昏君，恐怕早晚会将大庆推向深渊。

乌溪微微皱眉，原本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不耐。

巫童在南疆身份何等矜贵，是几十万族人心中神明的使者，在这被一个天真却年近半百的男人当成取乐的对象。

而谁又能想一个舞蝶之术不仅没能满足赫连沛的好奇心，反倒吊足了他的胃口。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闹得惊吓一场，让这便宜皇帝这辈子都不想再提南疆巫术。

话说如此，他躬身领命：“既如此，乌溪遵旨。还请陛下命众人退后几步。”

赫连沛笑道：“好好好，都依你所言！”随即吩咐内侍：“让众卿退后些，朕要看看这术法到底是何等神奇。”

文武百官只得听命，虽有不满者，却碍于场合未敢多言。有胆小的官员悄悄握紧衣袖，生怕乌溪手中召唤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乌溪捻起指间那根竹哨，放到唇边，轻轻吹出一串节奏独特的调子。每个音像是被打磨过似的，恰到好处地落在空气中。

众人东张西望了一阵，有一个眼尖的大臣突然伸出手，指着乌溪，连连后退，哆哆嗦嗦地道：“快、快看巫童身上！”

只见一道黑影从乌溪的怀里爬出，窜到地面上，动作迅猛却悄无声息，直奔赫连沛的方向而去。

竟是一只黑色的巨蝎，耀武扬威似的举着一对大钳子，身体足有成人小腿那么长，泛着幽幽的蓝光，尾部的毒针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满堂顿时吸气声四起，有好些文臣脸色发白，退得更远，险些撞翻身后的同僚，甚至有人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想起刚刚那蝶阵的架势，少说也有千百只，若是全换成这种毒物，可谓是瘆得慌。

赫连沛越发兴奋，几乎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好！都说南疆大巫能控万物，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侍卫们早已全身紧绷，手中的刀刃出鞘了几分，不是对着巨蝎，而是对准了乌溪，以防这南疆巫童会有任何大不敬之举。而站在乌溪身后的南疆武士也未退缩，脚下悄悄迈开一步，随时准备护住他们的主人。

两边几乎成了剑拔弩张之势。

众人只觉得南疆巫童这种近乎挑衅的行为实在是玩得过火，偏偏赫连沛吃这一套，脸上满是新奇与赞许。

巨蝎向前爬出一段，到了赫连沛面前，竟停了下来，像一只受驯的小猫般匍匐不动，尾巴微微晃动。

乌溪停下哨音，介绍道：“这是我们南疆特有的巨蝎，叫作‘蓝尾’，凶狠异常，寻常人无法接近。但若是加以引导，它便可成为忠实的守卫。只要不轻易冒犯，它绝不会伤人。”

说罢，他将竹哨稍稍一转，那巨蝎压下两对大钳子，竟对着赫连沛低下了头，似是在行礼。

赫连沛哈哈大笑，猛然拍掌：“奇！真是奇！南疆之术果然神奇，朕没有白白期待！”

皇帝心情正高，众人也不敢扫兴，不少人纷纷应声附和，称赞不绝，只是不如方才那般真诚。

乌溪轻声一唤，那巨蝎立刻转身爬回他脚边，动作迅捷地上到他的小臂上，转眼隐没在他的衣袍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毒物已被收回，文武百官暗自松了一口气。有的文臣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小声嘀咕：“南疆巫童身上竟养着如此毒物，往后谁还敢接近他？”

另有人频频摇头，低声道：“此等邪术，简直是妖道邪门啊。”

这时，礼部尚书简嗣宗出列道：“陛下，南疆巫术虽玄妙，但恐有伤宫中祥和之气，还请陛下点到为止。”

赫连沛大概是心情正好，这回听了劝，道：“也罢，想必巫童也累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他语气宽和，眼里分明还有些不舍，像个孩子一样，看到好玩的不想轻易撒手一般。

大概以后，赫连沛少不了要召乌溪进宫给他作兴了。

谁知，赫连沛并不满足于此：“南疆巫童的手段奇妙绝伦，实在令人叹服，朕心甚悦。我大庆朝廷一向爱惜人才，朕有意让南疆巫童留在宫中，可随时与朕交流切磋。”

话音刚落，乌溪一愣，站在原地未作回应，似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了回去，手指微微蜷缩。

他站在原地未动，殿中却顿时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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