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菊】半个悲剧

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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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恋人。

关上门。
他慢慢滑落到脚背，无声哭泣。

事情发生在一个春天。
本田菊刚到学校的时候，并不太清楚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自己。那时他和前任分手不久。他时常是这样的，不会做规划，因为做了也没有用——未来是由无数个意外堆砌成的，在被砸中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抽到什么牌。所以当本田来到寝室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被分进了一个混寝，架上的理工类参考书以及座旁布置的其他物品显示着主人应该比他高一级，柜上则贴有“宁静致远”几个大字，墨宝看起来很漂亮。正当菊犹豫为什么门开着，另一个室友回来了。
“哦，你就是新来的本田吗？你好你好！”
来人伸手和他相握，这是本田菊第一次见到王耀——热情、坦诚又不失礼节。他看见王耀身后放着刚洗完的衣服和床单，便细心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晾晒。王耀摆摆手说不用，“在你来之前我都一个人住的，请多指教啦，本田君。”
这句话不知为何让他内心有点悸动。
很快本田发现王耀虽然真诚而热心，但他有时候没什么边界感，总是按自己的准则来要求菊，比如十点应该熄灯睡觉，七点该起床晨练，做人不要太忸怩等等。菊有自己的社团活动有时不得不连夜赶稿，两人难免摩擦。本田并不是一个喜欢争执的人，他不会和王耀吵嘴，但王耀在这方面却有些不依不饶，而且认为本田有意回避是不愿和他亲近的表现——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便这样大。尽管菊日常会温和地问候他，也会尽量满足王耀的要求来做，可是少了争吵，王耀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夏天。风铃碎裂以后本田就被推选为篮球社经理，于是除了完成漫画社的稿件每天还要去体育馆监工打杂，在那里他认识了篮球队队长阿尔弗雷德——一个文学系的美国男孩，金发蓝眼富有热情，无与伦比的感染力让任何人见到他都能想起自己的青春。本田不由自主被他吸引，阿尔弗雷德跟他实在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就是这点让他们异性相吸——阿尔弗雷德阳光有主见正好弥补本田有些唯诺的性格，比起王耀，阿尔弗雷德的热情更具有冲击力，一球准使被击中的人面对阳光抬不起眼。与旁人所认为的不同，作为队长的阿尔弗雷德并不会任意贬损身边的人像青春剧中常见的校园恶霸，相反地，他会真诚地鼓励别人，这让在家庭中甚少被认可的菊十分受用。不过阿尔弗雷德的鼓励是有条件的，得让他开心才行——这有什么问题呢？让人感到开心是本田最擅长的事情。
他开始不回寝室。起初王耀还会询问，后来察觉到什么以后就不再问了。本田感觉在室友那没有得到的东西在篮球队长这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然阿尔弗雷德不总是听他说话，那张帅气的脸总是注视着别的地方。而且队长身边男孩女孩从没断过，总有人被阿尔弗雷德年轻俊美的脸、帅气的身姿和爽朗的性格吸引。菊并不在意，没什么好在意的，这些人中他能感受到阿尔弗雷德仍然最喜欢他，因为别人和篮球队长相处下去总有一天会受不了队长的糟糕之处而争执，本田不会。阿尔弗雷德有他想要的一切，因此阿尔弗雷德的性格就是他的性格，菊愿意为他做出改变，在阿尔弗雷德身上他体会到了久违的被关注。
在那件事发生以前，他们一直这样淡然随和地相处着。王耀来帮菊送过几次东西，而后就再也没出现过。那天下着雨，体育馆内刚结束训练。本田正给队友们拿水，门口雨幕中骤然出现一个人吓得水从他手中摔到了地上。
“对不起。给，我很抱歉。”
“没，没事，谢谢……”
本田悄悄观察这个男人，冷静、淡漠又疏离，虽然穿着西装左边却有三只耳钉，其中一只有淡淡的印痕，但看不清是哪一个字母。阿尔弗雷德在身后开口时菊才发现自己有些看过头了，慌忙垂下首。
“你的出场方式还是那么惊艳，表兄（cousin)。”
一反常态地，篮球队长竟瘫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背后是他所有的奖杯和照片，“你吓到我的朋友了。”
“注意你的坐姿，阿尔弗雷德。我以为队长应该做好表率才不至于输球。”
经介绍，阿尔弗雷德的表哥亚瑟•柯克兰回答，“不用以为我有多想见你，说吧，叫我来有什么事？”
“哈哈！你不这么说我差点忘了你想我呢！没什么事情啦，就是想看看你而已！”
在本田看来，亚瑟那张苍白到刻薄的娃娃脸泛起一阵红，很快又被一阵白盖过——白代表了什么呢？他在心里暗自猜测。阿尔弗雷德始终没有看表兄，他专注地咬着可乐吸管发出比往常更大的响声。最终亚瑟似乎让步了，他轻轻叹息从西装内侧拿出一只没被淋湿的小纸袋，“我没时间陪你演戏，这次顺路来…是找你们学校一个学生。”
“谢啦，老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篮球队长笑得十分灿烂，站起来给表哥一个大大的拥抱，让柯克兰原本被雨湿透的西装再度烫上汗味。亚瑟过粗的眉毛别扭地拧在一起，勉强拍了拍阿尔背后亮晶晶的“50”。阿尔弗雷德浑不在意，对他说“是这个月么？放心，无论如何你的新专我会听的啦！”
本田这才将眼前的娃娃脸与自己随身听中的某个人联系起来，突如其来的惊讶击中了他，甚至忘了收回贴在陌生人上的视线。
“多谢，不必挂怀。”
亚瑟的目光越过表弟，落在阿尔身后的清秀男孩身上。
“这是你的球队经理？”
他问，“能’借’我几天么？”

“承蒙关照。”
来到柯克兰的工作室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菊不知自己有一天竟会踏入随身听的世界共同参与音乐诞生。他感到新奇、惊慌还有兴奋，好似不小心落入兔子洞的爱丽丝。写字台旁有一张立身镜，片刻之后本田菊才意识到亚瑟正透过玻璃观察他，不觉脸上一红。那双绿眼睛过于深邃湿润，弥漫着重重雾气，他感觉自己很可能会迷失在那片森林里。
“抱歉，原本的助理请假了。这几天工作室实在抹不开，我想需要人帮忙。”
“没有的事，在下十分荣幸。”
菊发现写字台上有一个向下倒着的相框，不知里面是谁？亚瑟安慰他工作不会很困难，像球队一样只用完成基础的管理任务就好。本田菊点点头，亚瑟便专注开始自己的事。过会会有人通知他们去录音棚录歌，下午还有一个电台采访。他有些贪婪地注视着那张单薄的侧脸，菊喜欢专注的人，尽管他们有时会因为过于专注手头而忽视周围世界。他想起某些夜晚王耀书桌的台灯，每当王耀打开灯就像照亮世界，他们在星河中荡舟水上抵足夜谈……奇怪，为什么他这个时候会想起王耀呢？
绿色眸光再度从镜中折射过来。
“抱歉，虽然这样很冒昧……不过我想请问本田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诶？”
“如果有的话，是——”
随着最后一个词落笔，亚瑟说出了那名字。

他有些恍惚地走在路上。
雨还没有停，而这一切发生如此之快超出了本田的接受范围。方才亚瑟询问他如果现在没有正交往的人，要不要考虑和他在一起。本田不否认自己的仰慕之情，毕竟先于这之前他已是柯克兰多年的忠实歌迷——但是，他和亚瑟才认识不到一天！是意外，还是爱情让两个无知无识的人联系在一起？本田感到腿有些发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他几乎无法站立。
“Hi，Kiku！我来接你啰！”
本田想起自己还有些东西落在体育馆，但他不知为什么今天阿尔弗雷德会出现在这里，照说不应该——每逢周六晚都有盛大的派对，阿尔弗雷德是派对上当之无愧的主角，通常会嗨到半夜。菊不擅饮酒，因此时常去善后。现在已经过了七点半，天也全黑了。他想不通为什么阿尔弗雷德还没有降临派对现场而是打着伞在这里等他。
“唔！”
被推倒在训练垫上时，菊半个脑袋都是懵的，他不太明白——上方那双蓝色眸子正盯着他，明亮如黑夜中捕食的野兽。阿尔弗雷德以快活却不容置疑的语调对菊说，“你喜欢我，对不对？”仿佛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逼迫本田承认。对阿尔他的确有心动，但是——“请您放手…”菊感到不舒服，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吻便如流星般坠落，
“感到讨厌的话，一定要拒绝哦。”
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带着玩味欣赏他的挣扎，
“毕竟我最讨厌强迫别人了，对吧。”

他感到哪儿都痛。
拒绝最终也没说出口，还有一阵战栗隐秘的舒爽仿佛欲望终于释放——球场后的器材室经常被打扫，因为阿尔弗雷德和男孩女孩在这有事要做，他魅力无穷。菊只是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成为其中一员，他以为他会特殊一点，毕竟阿尔弗雷德从未对他提过什么要求。收拾室内杂乱时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现在收拾自己的身体。阿尔弗雷德还要去参加派对，他知道，但阿尔今天居然有心情开车送他回宿舍。
咔嚓。门后并没有人，菊心中有一阵空落。

亚瑟的歌还没有录完。
录音过程中出了一些问题，现在正在调整。幕后制作人也还没到，他们便先返回了办公室，那张照片还是没有立起来。刚才亚瑟问他是否介意自己抽烟，菊敏锐地观察到柯克兰先生有些坐立难安——为什么？在本田眼中他一直是沉着冷静的，怀抱森林的沉寂淡漠。现在森林躁动起来了，是因为有风么？
他从风中敏锐地捕捉到了笑声。
制作人来了，他倚在门边简短地同柯克兰交谈了几句，顺便打量了一下新面孔并夸赞本田的清秀能干。亚瑟始终反应冷淡，可是，当制作人离去时菊分明看到那绿色湖水中哀戚暗淡的情绪。他不应该看见的。
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以为他有什么不同——他与那个人分明是完全相反的人，制作人慵懒的淡金长发显得恣意潇洒，对周围的人或事毫不在意；菊乖顺的黑发总是恰如其分地贴在额边耳际，微风看似不能波动他的任何情绪，实际上已在心湖中掀起千层浪，只是经过的人听不到那声音，只能看到寂静的影。他几乎瘫倒在写字台边。
“怎么了？”
亚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想要凑过去探一探额头。菊巧妙地躲开了，那手便尴尬地停在空中。最终菊还是耐着性子贴上去，他不想柯克兰太难堪。
“抱歉，在下突然有点不舒服……”
但是热度正在从他身上流失。
“不好意思，我想，先回避一下。”

迅速逃离，他想要躲避这失落的瞬间，可开门却发现久违的室友站在门内。他手里拿着一串破碎的风铃，那是去年菊送王耀的生日礼物，但已经坏掉了——在他们唯一的一次争吵中不慎摔坏。
“你回来啦。”
王耀见到他还是笑了笑。本田点点头，他现在没有力气搭理对方，王耀也没有说话。菊侧躺在床上，空气中安静地飘着瓷片粘合的声音。他想起王耀的背影曾经让他很安心，但他已经无力去看了。
“从前有个小孩，当哭闹无法换来父母的注意时他就明白了自己要坚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下防备，不能暴露自己的软肋——”
他不明白王耀这时说这些想做什么，不，也许他懂。菊只是不想回应，他很累。
“所以他习惯了一个人，一直都只会和自己相处，不懂有其他人在身边是什么感觉。另一个人的想法、感受，他总是后知后觉，明白太晚。”
“耀君，请您别说了……”
“对不起。”
“没有用的。”
本来菊想说没有关系，还想说另一个孩子在原生家庭中被忽略只能扮演完美的苦恼，但是，原谅他此时实在没心情，菊没力气再去在意别人的痛苦——他现在需要卸下防备，好好整理一直以来被自己忽视的内心世界。他想哭泣，他觉得王耀是不会懂的。王耀过于认真而执着。上一次他们终于因为熄灯的事爆发争吵，面对王耀的咄咄逼人，菊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哪怕只有一次，您就不能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吗！”这句话让他筋疲力尽，无能再去面对另一个人而是选择了夺门而出，留下一地碎裂的错愕。
“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王耀低声说。
他出去了。
菊终于能蜷缩进自己的世界，不用面对任何人，他有时间慢慢咀嚼那些耻辱和伤痛，然后带着它们继续活下去。柯克兰猜对了。他此时不需要任何人，因为没有能理解的人出现，他们或把他当成魅力装饰，或将他当做感情疗伤的黏合物，或是想要关心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关心自己的可怜人。他不需要，不再需要了。与人连接只有痛苦，今夜他终于可以品尝为自己而流的泪水，他已经满足。
一星期也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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