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陀】共生关系

文豪野犬果陀

NigredoEra

2024/12/03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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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链声叮铃作响，他死死掐住一个人的下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两道红痕。那人的眼眸因疼痛而染上了水色，他微微笑着，低喘了口气：“科里亚，您是想这样杀死我吗？”
他俯身下去，手指拨开那人鬓角的头发，偏头咬住他的耳垂：“怎么会呀？我那么爱你。”他另一只手则一路向下，在后背上跳了曲芭蕾，又缓缓移动到后腰……他隔着皮革触碰到一片温软。
那人死死咬住唇，小声抗拒：“别……”
“手套是干净的，”他轻笑一声，似乎对那人的反应十分满意，“还是说……你不愿意吗？”
他与那人对视，看见一抹波光潋滟的紫色深湖。

尼古莱咒骂了一声，从床上跳起身来。
一旁柜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收到信息。他没有理会，冲进卫生间，将地上整齐的书堆踢得翻倒。
不是、没有、不是……
卫生间墙上贴着瓷砖，白净明亮，他恨恨一手砸上墙壁：“操！”
这不是他自己的房子，这是……这是他小时候的居所。他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回想那双葡萄酒般的眼睛。他要让自己醉过去，而不是在这样一片苍白冷酷的白光之中。
痛，头部传来锐器贯穿般的剧痛，他在喘息之中低声斥责：“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谢天谢地你终于接了，”西格玛的声音通过外放的手机传来，“查到了，在费拉迪厄精神病院，你接受过长达一年的住院治疗。但你出院前不久失火丢失了一大批治疗记录。”他似乎还在敲着键盘：“正在查有无备份……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尼古莱拿着手机，他跨过地板上杂乱堆放的辅导书，环顾四周，耸耸肩，声音带着一丝喑哑：“都是些书，没什么好看的。”房子很小，被书堆侵占显得有些逼仄。客厅一侧却专门空出一块砌成玻璃的荣誉展柜，似乎在担心拜访者看不到这么多荣誉证明。五层格子堆满了各种奖状和奖杯，他挑挑眉，从上往下扫视一遍，夸张地笑出了声。
“怎么了？”西格玛问。
“没想到我小时候还拿过这么多奖，”尼古莱挑了几个念出名字，“省级计算机一等，国家数学一等，哇哦，还有三好学生？”
计算机省级一等奖确实可能是他自己的实力，但是……数学？还有下面几张作文比赛的奖状……这些东西他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有丝毫印象。
他又打开底下的柜门，在翻出一张大提琴业余十级证书时忍无可忍地嘴角抽动一下。他手指缓慢摩挲着证书的烫金花边，眯起眼，盯住自己的名字：“看来……我忘记的东西还不少呢。” 
西格玛沉默了一下，岔开话题：“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藏东西的习惯，或许可以试着找一下。”
“好吧。”尼古莱没有多说，按断电话，关上柜门。
藏东西？他从小到大藏过东西的地方可太多了，简单的如床底和书架后，复杂的比如划开一块地板藏进下方，又或者直接藏进家中保险柜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多的，写着细碎语句的小纸片，夹在书里、作业本里，藏在课文的边边角角。他偏头回忆了下，撑着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书房，蹲下身，敲敲墙角一块木板。是这里。
撬开木板，里面只有一个糖果盒子，他废了点力才将其掰开。
可惜，空的。想来也是，他不会把对自己意义重大的东西丢在这所废弃的房子里。
他再次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了几本笔记本，边边角角简直是上课传纸条记录——他想去查查那行清秀工整的字体来自于何人，毕竟他不记得自己有亲密到足以在笔记本上开玩笑的朋友。
窗外扑棱棱飞过一群鸽子，黑、白、灰三色的羽翼在阳光下晒得发亮，它们缩着脚在空中滑行，一群一群、一阵一阵。穿过狭窄污浊的街道。自由的生灵从来不在意脚底的环境，它们也是——一盆食物、一片天空，就是它们的全部。楼下大爷养了一群鸽子，曾经是专门参加比赛的，据说还得过不少奖。不过自尼古莱有印象时，他便已然退休，整天只会挥舞着那根沉重的木制拐杖神神叨叨。
尼古莱看着那群鸽子，他也养过鸽子，一黑一白，养在家里的阳台上。他甚至给这两只鸽子取了名字，白色的那只叫科里亚——他的小名。另一只……另一只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了，费奥多尔——“来自于神的礼物”。
后来那对鸽子怎么样了呢？他推开阳台的门。
哦，被烧了吃呀。
胃里突然一阵绞痛，什么东西冲出胃、冲上食道、直撞咽喉，他一手捂嘴，另一只手死死掐住脖子，干呕了几声。
那天他放学回家，一如既往地先对母亲撒娇：“母亲，今天烧了什么呀！好香呢！”他边说着边放下书包，边往厨房走边瞥了一眼阳台，却没有看见扑腾的鸽子。
“妈妈，我鸽子呢？”尼古莱推开厨房的门，带着丝天真的愚蠢。
母亲正坐在餐桌前搅着一碗汤，温温柔柔的：“先来喝口汤。你爸说他不喝，不如给你喝，养身子的。”
那碗汤刚刚被盛出来，白色的水汽在玻璃碗上方翻腾。那香气比鸡汤更醇厚，回味泛着丝西洋参的清苦。油浮在上方，薄薄一层，黄澄澄的。汤水极为清澈，又泛着丝乳白。碗底沉着几丝深褐色的肉丝，带着点晶莹剔透的软骨。
他走过去，舀起一勺，轻轻抿了一口：“这是什么汤呀？”
“鸽子汤，最补身体的。那两只鸽子你还养得那么好……”母亲仍然温温柔柔地笑，尼古莱只觉得一阵寒意直接冲上了脊骨：“不是，妈……”
母亲疑惑看过来，眉头微皱，带着丝隐约的不耐烦：“怎么了？你父亲是为你好，你不喝吗？”
她很快恢复了笑容：“快喝呀，我还要拍视频发给你父亲呢。”
父亲？血缘关系上的父亲。他甚至不曾见过父亲几面——毕竟，他只是一个低贱的私生子而已。
尼古莱狠狠打了个寒战：“……不，母亲。我不喝。”
“为什么不喝？”母亲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尼古莱的辫子向着碗里按去：“你凭什么不喝！”
尼古莱紧闭着眼睛，感受着热汤漫过鼻子，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母亲又抓着辫子将他扯起，可他还来不及吸一口气，就再一次被按到了汤碗里。
他双手抓着桌沿，费力挣扎着，桌子猝不及防被掀翻。一片混乱中，玻璃碗落到地面，碎成几片，而母亲丝毫没有收手，一片碎玻璃就这样在他的左眼处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深深嵌进脸颊的肉里。
“好痛啊”尼古莱断断续续地想，“希望这只眼睛就此瞎掉才好……”
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眼睛没有受伤，很遗憾，是不会瞎的呢。”
尼古莱就那样在心里和他顶嘴：“离眼睛这么近，只要感染了就很可能影响到眼睛的吧。”
“嗤，”那人毫不给面子，直接戳穿他的妄想，“很遗憾，母亲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算了。”尼古莱只觉得无趣，可他忽然想起来：“你是谁？”
“您认为我是谁呢？”那人似笑非笑。
确实，没过一会儿，母亲就开始抱着尼古莱，怔怔地哭，又连忙联系医生，最后才打电话给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
那道伤口最终缝了九针，母亲强烈要求他在伤疤没有消失之前带上单边眼罩，遮住那道可怖的疤痕，他懒懒地应了，在父亲的见证下选了一张印着方片的方形眼罩。
“挺酷的，像个魔术师。”父亲夸赞道。
于是母亲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一旦离开了母亲的视线，尼古莱立刻就将眼罩戴到右眼之上，露出那只有着伤痕的左眼，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残缺。
瘦弱的男孩，看上去比他稍大一点，就坐在床边，无奈地盯着他。
“……费奥多尔，”尼古莱扶了扶眼罩，他其实还有些不适应这东西，“你叫费奥多尔。”
男孩伸出手帮他调整一下眼罩的方向，微微笑着：“是呢。”
是了，他叫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他将这个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于从回忆的深渊里解脱出来，他环顾四周，拿起手机，“西格玛君~，你一定会帮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的是吧？”
电话那头的西格玛沉默了一下：“什么事？”
“帮忙联系下搬家公司呀，我要搬点东西。”尼古莱笑眯眯的：“这么点小事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吧！”
“我不是你的秘书！”西格玛恨恨地吼了一句，貌似还有一句什么“你们这些死南桐！”尼古莱挑挑眉，没有着急追问。
捉弄好友一下，他心情一下子转好，悠哉游哉哼着歌走下楼去，就连见到那位远近闻名的老疯子都不闪不避，径直上前打个招呼：“爷爷早上好呀！今天又是令人高兴的一天呢！”
“什么高兴，鸽子被隔壁拐走了也能叫高兴么？”曾经的养鸽人挥着拐杖，恶声恶气，眯缝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发问：“你小子怎么回来了？另一位小子没跟你一起？”
尼古莱一惊，刚想问些什么，结果养鸽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小乖多好一孩子，我劝他好几次取代你取代你，早点下手！这下倒好，就留你一个祸害了，开心了？”
“爷爷你认识他？”尼古莱上前几步握住老人拐杖一头，似笑非笑：“可以给我讲讲吗？”
“霍，还讲讲！”养鸽人眉头一竖，“怎么不见你个年轻人给老人家我讲故事啊。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倒还讹上我一老骨头了……”
尼古莱：不为所动.jpg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搬家公司打来了电话，尼古莱迫不得已才松了手，甚至被老人一拐杖抽到背上：“呸，也不想想人家当年怎么护着你的，过上好日子了，反而把人忘了啊！白眼狼！”
尼古莱没说话。
费奥多尔……你究竟是谁？现在你又在什么地方？
我究竟忘却了什么？
护着我的……费奥多尔吗？我需要被人护着？我居然也有需要被人护着的时候？

他从小就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性子。不过，每当他打赢了一群大孩子，带着伤回到家时，真正战斗才刚刚开始。
“又打架了？”母亲皱着眉头看他，她站起身，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拎到墙角去，一把丢下，也不管男孩是否因窒息和剧痛而蜷缩，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下子踢了上去：“为什么打架？这件事有多丢脸我不是说过了吗？”
男孩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剧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里迅速聚集出生理性的泪水，他咬着牙，不哭：“是他们先打的我。”
“先打你？”母亲那张精致保养的脸因暴怒而变得扭曲：“你也不想想，那么多孩子，怎么就打你一个？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怎么不反思下自己？就这样还敢怪别人？”
但是，费奥多尔出现之后，这种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少了。当那群大孩子再一次拿起石头，一边砸一边骂他“肮脏的小崽子”、“野种”、“灾星”时，费奥多尔敛着眸在旁边看着，突然开口：“您愿意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情吗？”
“一劳永逸？”尼古莱抄起一块掉落的砖块就砸了回去：“不要！这明明很有趣呀！”
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那些超过自己两个头高的孩子们一个个打趴下，无奈摇了摇头。他牵起尼古莱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力量上的胜出只是最为低级的乐趣。”
“好啦好啦费佳~”尼古莱跟在他后面撒娇，“你既然这么聪明，不如帮我应付一下母亲呗。”
费奥多尔停下来，揉了揉他还沾着尘土的白发，又擦去他嘴角的血丝：“那记得按照我说的做，必须。”
“嗯嗯，一定的呀。”尼古莱随口敷衍道。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家门口，刚准备敲门就听见费奥多尔一声令下：“哭。”
诶呀，超出能力范围了。他笑着回，语气中有些示弱的委委屈屈：“不会呀费佳~”
费奥多尔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嘴角压一下。”
“啊？”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一手扯着他一侧的嘴角，向下一拉：“这样就可以了，保持住。”
尼古莱只好努力将自己嘴角向下撇去：“好丑。”
费奥多尔让出一步：“那便请了。”他仿佛看出了尼古莱的想法，眨眨眼：“这是一场欺骗母亲的表演哦，啾。”
尼古莱脚步一顿：“那是自然呀。”他停下敲门的手，转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
于是尼古莱跌跌撞撞地冲进客厅，往常一直勾起的唇角也向下撇着，显出十分的可怜来。
“母……亲，”他抽噎着说（其实只是费奥多尔在他刚开口时推了他一下，让他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他们说我是杂种，真的吗？”
他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到这么严肃的神色，可她的眼中是慌乱不安的。
她蹲下来，与尼古莱平视：“不，你不是，你是最为尊贵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珍宝……那些话不用听，那些人不用管。”
尼古莱点点头。哦，比单词本还要空泛的文字欸。
“可真是神奇的说法，尊贵与肮脏……”他笑着回头看向费奥多尔，被对方按住嘴唇：“嘴角压一下！别穿帮了！”
幸好母亲并没有注意这些，她安慰了尼古莱一会儿（主要是交代他做好自己，不要关心那些话），就接到了公司的电话，急匆匆出了门。
“欸，你觉得母亲怎么样呀？”尼古莱坐在沙发靠背上，晃悠着腿。
费奥多尔从厨房里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你觉得呢？”
“我觉得？”尼古莱笑了，“她好可怜哦。”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她被‘这里’困住了，所以她纠结、犹豫、自我约束、控制他人，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她喜爱我出于本心，同时厌弃我所带来的麻烦；她尊敬父亲取得的成就，同时憎恶父亲对她始乱终弃；她爱着自己，可又从未好好对待自己。她是一个被囚困的人呀，她撞击囚笼，又在遍体鳞伤后后悔哭泣。她只知道那是不可逾越的痛苦，可她在痛苦中感受到活着的意义。”他眨眨眼笑了，手指在自己唇角勾出一个张扬的笑：“我就不会！无论是思维还是身体，都不会成为我的约束！我将不会让任何事物影响到我所做出的选择！”
费奥多尔似笑非笑：“那您又该如何做出选择呢？”
“听凭自由意志的呼唤！”他笑着张开手臂，向着沙发后倒下。费奥多尔无奈摇了摇头：“科里亚，来喝水。”

自费奥多尔出现后，尼古莱的成绩可谓是直线上升——费奥多尔帮的忙。后来班里有几个孩子看他成绩好，就打上了替写作业和帮考试作弊的念头。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被说动的，真就把尼古莱的座位调到了这几人旁边。
当时正在帮尼古莱写作业的费奥多尔也不恼，温柔笑着跟他们定下了一份作业四卢布，一次考试十五卢布的价格。
“为什么啊费佳~，那可是你辛辛苦苦写的作业欸！”尼古莱不满：“而且他们甚至要你手抄，直接打他们一顿不好吗？”
费奥多尔无奈笑了一下，抬起头：“因为这只是开始。而且这并不算小钱了……”
“费奥多尔难道你的金钱观还是用当年那只仓鼠衡量的吗？”
“那是老鼠，尼古莱。”
一次从课后学校回来的路上，站台边一位大爷推着辆装满笼子的平板车，正吆喝着叫卖。他和费奥多尔肩并肩从校门口走出来，费奥多尔忽然仿佛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那里有只老鼠呢。”
“啊？哪儿？”他环顾四周，又仔细打量笼子中每只仓鼠。都是白的，他分不清。
“最大的那只，被涂成白色的了。”
费奥多尔在等车的时候也一直盯着那个笼子。他忽然间就想买了：“费佳~，我们把那只仓鼠买下来好不好？到时候再看是你对还是我对呀。”
费奥多尔突然笑了。他从未见过对方这么有活力的样子，他仿佛一直是冷淡的、漠然的。
内心突然多了一点小嫉妒。他走过去，问老板那只仓鼠怎么卖。
“是老鼠。”费奥多尔在旁边纠正。
“五卢布。”
尼古莱：翻遍了所有口袋只找出了四卢布一比索——还有一大部分是他回家的车费。价格也没谈成，老板死活不肯降价出售那只最大最肥的仓鼠。
尼古莱在登车前忽然想到：“费佳，老鼠没有白色的吧？”
费奥多尔有些怏怏的，抿着唇点头：“是涂了白颜料。”
“那这样！我去泼它一身水，然后不就知道它究竟是老鼠假扮的还是真的仓鼠了吗？”
最后是泼了老板一身水的尼古莱被老板追着骂，可在老板顾着自己摊子的时候，尼古莱一溜烟跑远了。
“诶呀费佳，”尼古莱笑眼弯弯，“我没看到有没有掉色呀。”
“是灰色的，是老鼠。”费奥多尔笃定道。
“喂~你明明也没看见吧！”
似乎总是费奥多尔在护着他呢。“费佳，”尼古莱兴致勃勃，“放学后能帮我善后吗？”
“不能。”意料之中的回答：“如果你讨厌这种压迫，那也不该用最为蠢笨的武力方式解决。”
“但是武力好出气呀。”
“……过几天，我要准备一下麻袋。”
很多时候，尼古莱在观察费奥多尔行事之时，都不由感慨这人总能兵不血刃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同时他也庆幸——这是属于他的费奥多尔，不是别人的。
这么聪明、温柔的费奥多尔，是他的呀！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比喜悦，直接抱住费奥多尔进行了一个蹭蹭：“费佳最好啦~”
“科里亚，别闹。”费奥多尔只是口中轻轻斥责一句，手指跃动不停。他最后敲下回车：“该收网了呢。” 
尼古莱看着他向市场监管机构发送了那几名学生家长所经营企业偷税漏税的消息。费奥多尔坐在椅子上，旋到正面：“我的目标向来是做一个好心人呢。”他十指交叉，微微笑着：“我向来喜欢在获得利益的基础上实现共赢，不是吗？”
“我也喜欢……不过你计划的实施时间是不是过长了呀！”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告诉你呢。”
“喂！费佳——”
那几名欺凌的学生最终不是转学就是退学了。甚至费奥多尔还挣到了一笔不少的小费——来自完成题目和举报。
甚至他拿到了自己的银行账户——即使是挂靠在母亲名下。
后来他开始了投资……更确切地说，是费奥多尔，他只是趴在桌边偶尔捣乱的存在罢了。“费佳费佳~你理我一下呀~”他偶尔抓起发尾，轻轻拍打对方的脸颊：“不要忙工作啦——严肃的大哥哥——”
费奥多尔总会无奈笑一下：“我在为你积攒追逐自由的资金呢。”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苦恼：“我出现的时候只比你稍大，或许要不了多久，我就该喊你哥哥了呢。是吧，科、里、亚、哥、哥？”
当时尚小的尼古莱只觉得好笑，颇有种占了便宜的痛快感。“可我现在……”尼古莱敲了敲桌沿，“我只想找到你，费奥多尔。”
手机再次响起，他随手接通：“怎么了呀？”
“尼古莱，”西格玛的声音罕见沉重，“费拉迪厄精神病院失火一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他似乎有些疲惫：“我查了所有的记录，唯有你的是被完整抹消。真相只能由你自己主动想起了。”
“你和费佳是什么关系呀？”尼古莱眯了眯眼睛，笑着问。
西格玛在对面呼吸不稳了一瞬：“我是你财产管理人你觉得我和你的第二人格能有什么关系！！！！！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们这对……”他愤愤地挂了电话，显然是被气到了。
尼古莱无所谓耸耸肩，他推开卫生间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紫红色——天花板、墙壁、地板，全部都由紫红色组成。……像是溺死在他的眸中一般。他有些自嘲般地想。

自由意志是什么？尼古莱看多了被社会规则裹挟、被思维限制、被自身约束的人。“我的决策、我的选择该纯粹自由！不受社会观念的影响，没有自身思维的局限，摆脱那些激素的影响，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费奥多尔无奈看了他一眼：“说人话。”
“我想要无穷的等可能性呀！”
那是他十三岁时。
“那是自由意志的呼唤。”他站在窗台上，怔怔地看向前方，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从他身边飞过。哦，自由的生灵，背离重力的生灵呀！他张开双臂，任由自己落下。时间在拉长变缓，阳光洒在墙上、栏杆上，洒在他的眼罩上、眼睛上，像是饼干上的枫糖浆，他不禁眯了眯眼。楼下忽然传来几声惊疑不定的尖叫，他听见林间鸽子的咕咕声。
哦，是了，以通常人的思维来看，我这是在自杀呢。
他忽然间有了犹豫，但是他一手摘掉眼罩向空中抛去。
这明明是自由！
下一秒，世界流动起来，他被狠狠拽下窗台，砸在地板上，额头磕到了床沿，一道笔直的凹痕迅速蔓延扩散开来。
他趴在地上，费奥多尔则压在他身上，两个少年都剧烈地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费奥多尔抬起头：“你在做什么？”他脸色难得沉了下来。
尼古莱扭了扭身子：“费佳~”
“你刚刚在做什么？”
尼古莱知道是搪塞不过去了，他收敛了笑意：“我在回应自由意志的呼唤呀。”
“啪”一声，却是费奥多尔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他冷冷地笑着：“您是认为这就可以得到自由了吗？”
“难道不是吗？”尼古莱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气，抬起头直视对方：“我要挣脱这些世俗加于我的观念、我要摆脱激素对我身体的影响，我要甩开躯壳、去成为真正自由的存在！我没有错！”
“啊对对对，”费奥多尔依旧冷笑着：“你认为死亡是什么？自由？简直可笑！消除自己的所有选项就是自由了？那不过是别无选择的一种！自由是无穷的选择权而非消除自己的所有选项！”
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没喘过气，剧烈地咳了起来，尾音透着一股破碎的脆弱。
尼古莱把他扶到床上靠着，自己则是坐到床边，他垂着头静默了好一会儿：“……也许你确实是对的。”
费奥多尔扭过头不看他，冷冷哼了一声。
“费佳~”，尼古莱爬到床上，头蹭了蹭费奥多尔的脖颈，“我知道错啦，别生气了好不好。”
费奥多尔十指交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我没有在生气呢。”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认为我有必要预防下一次这种情况的出现。”
“不会的了，”尼古莱连忙保证，“我想通了一定不会啦~”
“但是，”费奥多尔微笑了下，尼古莱忽然感受到一阵寒意，“我必须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呢。”
“我是依托于你存在的，而我暂时并不愿意消失。”
尼古莱迅速点头表示理解，他从作业本里撕下一页：“那我来写个保证书吧！”
费奥多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您最好是真心的呢……所以，您打算至少活到多少岁呢？”
“十四？”尼古莱顺口胡诌了个数字。
“呵。”
“十六？”
费奥多尔勉强对着他笑了下，他敢发誓里面包含着浓浓杀气：“换个问题，您愿意为了我多活几年呢？”
“十三……不，我不喜欢二十六这个数字。那就十四年呀！”尼古莱在作业纸上飞速写下几行字：“怎么样费佳？我对你的喜欢比我自己多一点哦！”
“诡辩之词。”费奥多尔平淡评价。
尼古莱写到一半，忽然又抬起头：“费佳费佳~，那要是你半途不见了怎么办？”
“然后你想食言？”费奥多尔啃着手指看书，懒懒回了他一句：“那就等我到你二十七岁呢。你会做到的。”
“你猜呀~”尼古莱做了个鬼脸，继续写完这张保证书：“费佳来签个字哦。”
“这就来。”费奥多尔淡淡地笑着：“刚刚看到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男孩十岁时捡到了一把手枪，他好奇对着前方开了一枪。十年后他听到身后传来风声，他回过头，子弹正中眉心。”
他翻身下床，手指比作枪状，对着尼古莱的眉心开了一枪：“啪！”
“啊——”尼古莱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应声倒下。
费奥多尔无奈一笑，在纸上工整签下自己的名字：“别闹了呢。”

所以，你现在在哪儿？那颗子弹现在飞到了吗？
客厅里堆满了书，他随手翻开几本，看着潦草与工整的字迹行行交错，又不由眯起眼笑了起来。嗯？不是……他疑惑歪了下头，从书堆里抽出较薄、且明显不是辅导书的几本，翻了翻，最终发出一声轻笑。
那是高中时期，班里不知什么时候流行起看爱情小说的风气，他也买了几本——专用着上课打发时间。费奥多尔耐不住他缠，也陪他看了几篇，对文章中部分情节发展表达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且对尼古莱的“喜好”表现出了十足的容忍。
不会有人知道，他当时真正想的是什么的。
“费佳，帮个忙好不好呀。”他忽然翻身坐起，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的人。已经是深夜了，虫鸣也早已睡去，独有夜风在屋宇间轻柔地飘着。
费奥多尔揉了揉眼睛，懒懒打了个哈欠：“我拒绝。”
“费佳~~~”尼古莱知道费奥多尔永远不会拒绝自己的撒娇，正如自己也无法拒绝对方的卖萌一样。
费奥多尔深吸了一口气，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事？”
“我们接吻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愣了，尼古莱顶着费奥多尔瞬间冷下的目光，手忙脚乱但完全不试图解释：“费佳~好不好呀~”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几道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他身上，他苍白得恍若透明：“今天看了几篇爱情小说？”
“呃……”尼古莱思索一下，歪歪头，“三篇！”
“说实话。”
“三本。也不多啦费佳我是在数学课上看的没有耽误其他课程呀……”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对面的少年无奈地笑了一下，下一秒扶着他的侧脸，贴了上来。
有点冰、有点冷、有点软，就像一旁隔着窗帘透过来的月光，朦朦胧胧的。他恍惚中忽然回神，于是按着对方的后脑勺，试图将自己的舌头伸过去。
费奥多尔吓了一跳，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了缩，于是尼古莱更加强势地压过去，一直把对方压倒在床上。费奥多尔的唇舌同样是丝毫未作抵抗，他轻易地进来了，轻松得有些难以想象。他仿照看到的文字和听到的语句，却在碰到对方舌头的时候退缩了一下。
算了，都是死，不如把全部试一遍……
他不过是心念一闪，可当他终于抽身之时，费奥多尔已经躺在床上，眼尾通红，目光微微有些涣散……看上去……脆弱。
尼古莱自认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费奥多尔的人，也是唯一了解费奥多尔的人。他知道这个人冷血阴险、腹黑记仇，却还是被对方罕见露出的脆弱模样欺骗。
醒醒，他不是阿弗洛狄忒，也不是缪斯亦或维纳斯，他明明是潘多拉呀。
可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他俯下身子，帮对方擦去嘴角一丝晶莹：“费佳——”
“试过了就睡觉。”费奥多尔直接拉过被子，侧过身不去理他，他一下慌了，脑中纷乱的思绪也瞬间被切断。
“那个……费佳~”他试图用撒娇的语气道歉，可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打断。
“你不用说对不起，”费奥多尔又一次堵死了他的话，“这是青春期男孩对‘性’与‘爱’一次保守又狂野的尝试。我有预料。”语音中透着丝气闷，不知是说给尼古莱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所以，睡觉，翻篇，没发生过。晚安。”
尼古莱躺回原位，扯上被子盖好。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费佳，晚安。”

我在每晚的梦里都梦见你。
你向我走来，浑身赤裸，如同初生的羔羊。
我深知你是魔鬼、是毒药、是不可跨越的禁忌，可我愿意接受你的引诱、吃下你的糖衣、打开盒子、摘下苹果。
你与我而言是神灵、是梦想、是挚友、是唯一。你是罪、你是罚，而我甘之如饴。
费奥多尔走过来，在他身前跪下，轻轻将他环住。
自由者本该无依无靠，可就在这时，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并非沉溺于无穷的随机与风险，而是找到了一处永恒的、停滞的静谧。
像是死后的世界……
于是他冷笑一声，伸出手，掐上怀中人脆弱的脖颈：“是你……教会我的……”
紫红色的眸子酿着浅浅的笑意：“我是因你而存在的呢。”
他猛然间松了手：“那么，费奥多尔呀，你究竟是什么存在？”
是我的梦想、我的囚笼、我的救赎……亦或我濒死之际看到的，那一丝冰冷的神光？
青年不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他细碎的黑发扫过尼古莱的脸颊：“您都不明白，我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或许费奥多尔比他更早意识到那份爱意。
或许是日益增多的呼唤，写作业时突兀停下的笔与晕开的墨迹；或许是收到班里女孩子的情书时，那无法自抑的愤怒；或许是偶尔将他比作爱情小说中主角的调侃；或许是每晚半梦半醒间零碎的呓语。他在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温热的气息靠近，对方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科里亚，爱上我，你会后悔的。” 
……他最终在极致的欢愉和空虚中醒来。

费拉迪厄精神病院，一个对他来说绝对算不上陌生的名字。毕竟这里还居住着他的母亲——以躁郁症的名义。费拉迪厄精神病院自大火翻新过后，成为了这片地区最为顶级的精神病院——有一大部分资金是以尼古莱的名义投资的。他很轻松地以探病的名义来到了住院部，看到了被束缚在病床上的、可怜的母亲。她刚刚被注入镇静剂，现在睡得正香。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正是他曾经待过的房间。
他最后成功打开门进去，撬开墙角一块活动的砖石，在一旁匆匆赶来的医护面前极愉悦地挑眉笑了笑。
我就知道我会在这里藏些东西。
一个小铁罐子，可能是在放风时与他人的交易物吧，嵌在地砖的缝隙里——居然没有在翻修时被发现、丢弃。他吹了声口哨，将罐子拧开。
那是几行很稚嫩、很稚嫩的笔迹，在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
“要开一家餐厅，专卖油炸包子”
“要养一群鸽子，不能太胖了，要能飞得很高、很快的那种”
“要挣很多的钱，给费佳买冰淇凌，很多很多，要他吃不完”
“想带费佳周游世界”
记忆中的他扬起笑脸：“没有关系呀，我买两张票就好啦。到时候，我们一起坐飞机，看看整个世界！”
你不该被束缚在我身边，我要让世界之巅为你俯首。
他又在楼里逛了一圈，没有找到一点记忆中的影子。他记忆中是什么呢？是铁锈、是黑暗、是血、是电击器，是永不停息的哭嚎与……被抛弃。
是了，他并非因费奥多尔而被送到精神病院，恰恰相反，是由于费奥多尔的离去。

他走了，二十六岁的尼古莱如是说。
“他要走了。”
十七岁的尼古莱如是说。
他从未如此崩溃过。
就是那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平平无奇到，在此之后的几乎每一个清晨，他都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费奥多尔扶着门框，依旧冷冷淡淡：“科里亚，我该走了。”
他从书桌前抬起头，怔怔的。
“你……不是我的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不再需要我了。”
他听见费奥多尔的声音。他看见青年瘦削的背影在门边消散，像是萤火，又如同星光……可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夏日的晨光静谧地照在床沿。
不、不是！你不是我的玫瑰，也不是我的同行者，你是我的浮木和爱人！不，你不能离开！
“我是因你而存在的。”他恍惚间听到他的话，“您已经成长到远比你想象得强大。我已经阻碍您的发展了呢。”
“不是，你回来！”他想大喊，可另一种声音拉住了他。
“你的囚笼消失了，你……”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为什么不开心呢？”
可他很快为自己辩解。
“我只是觉得……还没来得及……”他喃喃地说着。“我还没来得及将他介绍给这个世界。他叫费奥多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有些腹黑坏心眼，不喜欢当面解决问题。他擅长计算机和大提琴，总能伪装成完美的样子……母亲珍爱他、老师喜欢他、同学敬畏他……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他冲出门去，第一次哭得歇斯底里。
他身边的人是怎么说的呢？
母亲：“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做题？整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父亲：“是不是最近压力大了？要不请几天假去医院看看？”
没有人承认他的存在。
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晓他。
只有我记得他。
“可是……”尼古莱怔怔地。
是你疯了，是你有病，是你辜负了我们，并且找了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什么费什么东西？又打搅你学习了？说了不要听那种乱糟糟的东西，不要理它，它自己会消失的！”
不是啊，明明不是的啊。
他被反锁进了房间。他抓起能触及的所有东西向能看见的一切地方砸去。他擦了擦脸，湿湿热热的一片，他看了看自己沾满血的手，不由自主将手伸进嘴里。腥的、甜的、热的，他近乎粗暴地舔舐着手上那道不知何时划破的伤口，直到反胃感涌了上来，他发出一声干呕。
他随意选了个墙角抱膝坐下，过了好久，他忽然听到一声呜咽，这声呜咽令他惊恐万分。他自己的。
他乖顺下来，但是一蹶不振、死气沉沉。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他开始抽烟、喝酒、玩牌——都是费奥多尔还在时不怎么允许他做的事，幸运的是，他在出老千这一方面似乎天赋异禀。
父亲和母亲终于将他送到了精神病院。他很清楚，迟了、迟了太久。

余下的故事似乎顺理成章起来，他不能死，也不想活。在那样一个个被固定在病床上，听着整栋楼里此起彼伏的哭嚎声的晚上，他忽然冷静下来。
我还在，所以他一定还在。
走出去、去找他。
每周的电击治疗让他的头痛越来越频繁，他失去意识的时间越来越长，就算是短暂的清醒，也是浑浑噩噩，宛若行尸走肉。但是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并不这样说，他们说：“你在恢复，你在变好，尼古莱……你在恢复，你在变好……”不不不，并不，他一直是那样，只是他所爱着的那个人……又回来了而已。
费奥多尔再一次出现在他身边。
他摸到了床沿下方他自己藏起的刀片，摸到了床尾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他本该没有印象的，可在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凌晨1：35分，晚间第二次巡视，警觉程度，低……早晨5：37分，晚间第五次巡视，警觉程度，较高……”
“费佳？”他轻声喊道。
良久，没有回应。
他自嘲般笑笑，重新躺回床上。
费奥多尔，我真的想见你、很想很想见你。见到你之后……我要将刀片插入你的心脏，然后在你的耳边呢喃：“我是真的爱着您呀，我的费佳。”
但他也明白，费奥多尔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再次见面，必是永别。

他在火场中惊醒，面前是炽热的烈焰，耳边是惊惧的哭喊。他看见浓烟滚滚，劣质塑料燃烧产生的废气扼住人的咽喉。
锈迹斑斑的房屋在火焰的灼烧下变得扭曲而模糊，他的头又在痛，如捶打、如针刺。他抱着头，努力抬起眸子。
是他。已是青年的费奥多尔站在台阶上，他披着件暗色的披风，在空气的冲击下舞动。他背着身，似乎也被呛到，咳了数声。
“科里亚，如果您不愿意我向你道别，那就向我说再见吧。你自由的理想已然近在咫尺，你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也有能力拒绝你所不愿的。”
他死死地柱在那儿，自虐般地，听青年说完最后一句话：“您的人生已然不需要我了，所以，好好活下去呢。”
残忍、冷血、傲慢、自私……那一瞬间，他想把一切可以用来侮辱人的词汇都用在这个清瘦的青年背影身上。可是……他不忍心。
这可是费奥多尔啊……他怎么忍心将任何不好的词加诸他身——包括“死亡”。
“费奥多尔，”他颤着声音，“你是打算食言了吗？”
那个身影没回答他，只是缓步走向了火场之中。
他咬着牙追过去，可没走几步，他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所以你已经全部记起来了。”西格玛坐在他对面，推过来一份文件：“你还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事情吗？”
“准备一份财产赠与声明，受赠人是你。”尼古莱弹了下烟灰，勾起个笑容：“哦，遗嘱也行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西格玛一愣，还是点点头：“我不建议任何人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他应该也是很想让你活下来的吧。”
尼古莱挑挑眉：“在你眼中，我是那么听话的人？”
“一年太短，此生太长，如果我能将自己的生命暂停在二十六岁，我是不是就能永远等他了呀？”

“你不阻止我？”西格玛侧过头问。
尼古莱站在他身边，嗤笑一声：“我拥有正常人类的善恶观和道德感，现在你是这里的负责人了，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呀。”
医护人员三两一组，或搀扶着病人，或推着病床，沉默而有序，如水流般在两人面前流淌而过。病人们大多神情呆滞，浑浑噩噩，有的空洞看向前方，有的死死盯住身边一物。
窣窣窣窣，又推过来一张病床。是个女孩，她死死抱着个开了线的布偶熊，无神地盯住天空。只有一名护士在旁边推着床，输液瓶随着路径的颠簸而剧烈晃动着。尼古莱走到近前，试图搭一把手。后面的队伍却忽然传来了骚乱。
尼古莱回过头去，风声在此刻寂静，西格玛的一声惊叫便显得更加突兀起来。前方的队伍渐行渐远，后面的队伍拥挤不堪。他感受到胸口传来的疼痛，空气迅速灌满了他那颗早已空洞的心。
他握住了一只手，那只手握着一块碎玻璃——没人知道她是如何拿到的。
尼古莱的母亲，这位头发已然花白的夫人，狠狠地拔出玻璃片，又向内再次扎去：“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去了哪里！”她的瞳孔骤然缩紧成针眼大小，一群医护迅速跑上前来，试图将她从尼古莱身边拖走。
“母亲……”尼古莱忽地笑了，“我就是您的儿子呀，一直都是。”
“我知道您想的是他。没有关系，他是被我们共同杀死的。我们都是刽子手呀，不是么？”
不远处传来一声爆炸的闷响。费拉迪厄住院部那几经翻新的大楼再一次燃起了熊熊大火。尼古莱拉好披风，拒绝了急救的要求，一步一步向着住院部的大楼走去。
“我会等你到二十七岁，可惜我不会活到二十七岁，因为我要永远等你。”

“据报道，费拉迪厄疗养院于本月22日失火，由于疏散及时，暂无人员伤亡，仅一人失踪，具体搜救情况将持续跟进……”
西格玛按灭电视，表情由气转急，又变为气急败坏，最后他终于收敛神色，面无表情叹了口气：“你们这对……一路走好。”

**尾声·I am because you are.**
尼古莱撑着伞，在雨夜里等车。雨声噼噼啪啪，脚下的水涨了又落，高时漫过脚踝，溅起的水落进鞋子里，冰冷刺骨。天是漫无边际的玄黑，只偶尔浓淡的变化昭示着云层迫近。
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在面前铺开，道旁无叶的红花摇曳得妖异。他撑着一把厚重的黑伞，被倾盆大雨砸得手腕发麻。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了，偶有人好奇，停在他身前：“你在做什么？”
“我在……”
又一辆车来了，人群熙熙攘攘涌上前去。
他撑着伞站在原处，过了许久，才低低开了口。
“我在等人。”
“我们约定的，我要等他等到我二十七岁，他一定会来找我。”
“那你今年多少岁了？”一把黑伞在他身前停下，阴影里露出一截苍白细瘦的手腕。
“二十六呀。”他笑着答。
伞下人轻笑了一声：“看来我要喊你‘哥哥’了……”
尼古莱一惊，伞被雨水砸到地上，顺着水流飘荡而去。他的头发瞬间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耷拉下来。
对面的伞微微倾斜，盖在他头顶，露出其下细碎凌乱的黑发和紫红色的一双眸子。尼古莱伸出手，接过伞来。
那人盯着他，微微笑了起来：“科里亚，我来找你了呢。”
[quote]Gone are those years living for a reason.
Here it comes the moment of the scene of lost and found.[/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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