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赛提|cb向】一步之遥/Por una cabeza

装作自己不存在

2025/03/05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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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大概是提纳里进入教令院这些年来度过的最忙碌和混乱的日子。老师在阿达沙和杜占等人落网后就洗清了谋杀的嫌疑，恢复了一定的人身自由，只不过关于经费挪用事件的处罚还悬而未决。实情传开后，阿弥利多学院里一时有些人心惶惶。加上前一段时间的流言蜚语，除了对老师的做法议论纷纷，对风纪官的不满更是传遍学院上下。

提纳里也在这个期间迎来了毕业答辩和论文审查。和他同时期毕业的还有另外三个同门。他们本以为这个事会因为导师受审而延期甚至取消，中间也曾收到来自学院的「特殊关照」——除了通知他们审查日期，还贴心提示「日程可能发生变动，以最后一次通知为准」——结果没想到一直到答辩当天，都没收到过任何变更通知。提纳里模糊地推测，对老师的惩罚措施大概已经商议妥当，只差落实到纸面。毕竟他们几个也没有因此失去答辩资格，想来老师那边的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

赛诺痊愈之后就返回了教令院。他重审了几个月前那起「骗取经费」的案件，以是否知晓及参与过致幻剂的开发对所有涉案人员进行了重新审判。除此之外，所谓「灵感药剂」的全部研究数据均被销毁，粉末、溶液、以及吸墨纸等已知的各种形式保存的药剂也被一并处理，只留下相关案件记录归档至档案室。

赛诺只在中途给他来过一封信，告诉他「一切顺利，不必担心」，而告诉他案件进展的，其实是教令院来的说客。

来的人叫古拉姆，是教令院知论派的学术新锐，过去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提纳里是否对教令院的「大项目」感兴趣。这次特意等到提纳里通过论文审查之后来到禅那园，似乎是打算向他发出正式邀请。

「古拉姆先生，我之前也向您表示过，如果无法告知我项目的具体内容，请恕我不得不拒绝这份好意。」

古拉姆并不喜欢跟这些迷信「眼见为实」的学者们打交道。他第一次来到禅那园打探提纳里的态度时，对方就询问过项目的具体内容。自己明明向他解释，是要「联合六大学派的精英，找到治愈世界树的办法」，却被对方反驳「想知道的是具体内容，而不是什么终极目标」。也许在他们看来，从前高呼构筑「巴别塔」的人类不过是些淹没于传说中的狂妄笑话。抛开这些，不可否认，这种所谓「实干家」确实能为须弥做出他们自己的贡献。他既然带着任务前来，必不能够因为个人好恶而搞砸了这次行动。

「别急着拒绝，」古拉姆回道，「如今情况不同了，不如听我说完再考虑一下也不迟。」

提纳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回道：「您请说。」

「我也听说了你导师的事情。他能够从轻处罚，对你也是一件好事。」古拉姆说着，见提纳里表情茫然，咽下一声冷哼，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哦……原来你还没听说。贤者议会的决议昨天已经下达，虽然不会剥夺纳菲斯的贤者头衔，但是未来一年的经费申请资格和议会表决权力都遭到限制。但说到底，你的导师也没犯什么大事，贤者的头衔能保住，对你未来的发展也有利。若非如此，我今天也不会来了。」

听到他的话，提纳里的眉头不悦地皱在一起，回道：「首先，谢谢你告诉我老师的情况。其次，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些为什么会影响我的决定。」

古拉姆没料到这位生论派学生居然对自己的导师如此真情实感，心道这撒气也该冲对人吧，但还是耐着性子向他分析起了利害：「师恩虽重，你也要懂得为自己打算。你师承生论派贤者，又受导师器重，本身就比别人赢在起跑线上，更应该抓紧机遇，扩大自己的学术影响力。通过这次的事情你应该也发现了，如今缄默之殿只手遮天，就算是顶着贤者的名头都无法明哲保身，任何大树底下都乘不了一辈子的凉。趁现在教令院愿意向你抛出橄榄枝，你更应该牢牢把握。」

古拉姆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这次的事情对于生论派和素论派两大学派来说，已经不亚于一场大地震了吧。除了贤者，两个学院一大批学者也被卷入其中，生论派更甚，连一年半以前的旧案还被翻出来重审。当时入狱的学者明明就快刑满释放，这下恐怕又要被安上新的罪名再次投入囚牢，想来也是倒了大霉。」

赛诺要重审一年半以前的旧案？提纳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难道说——

在提纳里惊诧的间隙，古拉姆终于胸有成竹地抛下最后一枚诱饵：「这只能感叹人各有命了。如果你在此时作为生论派精英代表参与到教令院的项目中来，声望人脉自不必说，能够重振被风纪官打压而陷入低迷的学术风气，又何尝不是一桩善举。」

提纳里耐心等待对方讲完后，不卑不亢地回道：「古拉姆先生，谢谢您愿意花时间同我讲这些。不过我的回答还是和从前一样——请容我拒绝这份邀请。我只是个被论文审查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普通学生，既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也没有值得教令院如此器重的才能。不瞒您说，毕业之后，我打算立刻离开教令院。」

没料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完美说辞竟被对方如此不屑地弃置一边，古拉姆恼羞成怒道：「……真是不识抬举！」

「天色不早了。从禅那园回须弥城路程不算短，您还是尽早启程，不然只怕很难在入夜之前赶回去了。」

听见提纳里的逐客令，古拉姆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指着提纳里的鼻子，说道：「你记着，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无礼后悔的。这样的机会，以后你就是求也别想能求得来！」

「谢谢提醒。我会好好记住的。」

赛诺推开门，一眼就看见提纳里趴在摞满各种书本的桌上，连两只耳朵都没什么精神地耷拉下来。

听见赛诺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提纳里总算慢腾腾地抬起头看过去。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赛诺。与寻常不同，赛诺把自己裹在一件及膝的黑色斗篷里，只露了一张脸、几缕头发、和一对标志性的胡狼耳朵在外面。

「抱歉，本该昨天来找你的，」赛诺脱下兜帽，草草打理了两下毛躁躁的白色长发，一边说道，「老师有急事突然叫我过去，说是收到了丽莎从蒙德寄来的信。」

「哦。」提纳里应了一声，又忽然回过神似地追问道，「那你这是要出远门了吗？」

赛诺点了点头：「嗯。坐明天早上的船，从奥摩斯港经璃月去蒙德。」

蒙德在须弥的东北，气候比须弥更干燥寒冷一些，听说还有一座积雪终年不化的雪山。他听了老师的建议，出发之前添了一件斗篷。

如今璃月七星因不明原因的矿难封锁了层岩矿区并向各邻国发出公告，陆路是走不通了。虽然要费些工夫走水路去，不过这样也好，来禅那园倒成了顺路。

「这样……」

「你身体不舒服吗？」赛诺问道。

「那倒没有，」提纳里舒展了一下身子，打了个哈欠，「大概是因为事情都结束了，不由得松懈下来，就容易犯困吧。」

提纳里见赛诺还站在一边，于是问他「你急着走吗」，看赛诺摇了摇头，就站起来跑到一边像往常一样给他搬了把椅子来。直到提纳里离开座位，赛诺才看到了刚才被他身子挡住的、混在书本堆里的标本盒子。

赛诺移开视线，看向搬着椅子走过来的提纳里。他从提纳里手里接过椅子，摆在离他不远处，然后拢住斗篷的下摆坐下来，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想当面亲口告诉你结果，看来有人已经抢在我前面了。」

提纳里失笑道：「你要是特别想说，我也可以再听一遍。」

赛诺有些尴尬地把头扭到一边，「……这倒也不至于。」

「既然这样，不如听我讲一些过去的事吧。」提纳里笑着说道。

提纳里的讲述起于他得到神之眼的那次学术会议。那个时候的提纳里还是一名奔波于各个专业课程的课堂之间的学生，偶尔也会旁听各种学术会议，为自己今后的研究生活开拓见闻。在一位颇有名望的学者的演讲上，作为旁听学生的提纳里察觉到了演讲者内容中的问题。哪怕碍于身份和场景，他在短暂的思考过后，还是决定举手打断那位学者的发言。

「我又担心又期待——毕竟那会儿只是个旁听的学生嘛。我后来还在想，如果对方打算含糊其辞地忽视掉我的问题，我会不会在那一刻就对教令院失望了呢。」提纳里摊了摊手，同当年在学会上一般松了口气，「幸运的是，不止是台上的学者，台下的大家也都很认真地对待了我提出的问题。后来大家各抒己见，讨论得热火朝天……我还拿到了好多学者的名片呢！当然也包括讲台上那位学者。那场会议结束后，我就发现自己得到了这枚神之眼。」

「你跟我讲这些，是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赛诺问道。

提纳里没有回答，而是重新收好神之眼，接着从桌子上取来了那个标本盒放在膝盖上。那是当初和赛诺一起分析证据时，提纳里曾经取出过的标本盒。

只听提纳里一边打开标本盒一边说道，「还记得我和你讲过的『麦角』最初的用途吗？是拿来做止血药的。我第一次在论文里读到它的时候非常惊讶。它的药效很强，见效又快，比起现在广泛采用的方法要好过太多。如果论文里的数据足够可信，像是野外应急，还有外科手术等等……很多患者都会因此得救。」

赛诺垂下眼帘，默默地听着提纳里一点点讲出这个「已经知晓结局的故事」。

「那篇论文我读过好多遍，实验设计严谨，数据翔实，是一篇非常有参考意义的文章。」提纳里接着说道，「我去种植谷物的农民那里要来了很多被麦角感染的谷物种子，想要仿照论文里的方法做一些试一试。后来也确实有一次机会，让我不得不用上了自制的麦角提取液。」

「当时维摩庄的一个渔民家里的猫难产。等到渔民把猫抱到禅那园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给猫妈妈做了剖宫产，可惜因为送来的时间太晚，极有可能因为手术期间的大量失血危急生命。情急之下，我只好冒险一试。我参考论文中的数据，再按照猫妈妈的体重估算过之后将麦角提取物注射进了猫妈妈的体内。」提纳里说道，「后面的事你大概也猜得到了吧。出血及时止住了，手术也很成功，它的药效确实就像论文里写的那样。得到证实之后我别提有多开心了。可是就在我等猫妈妈麻醉的药效过去，观察它的恢复状况的时候，明明很虚弱的猫妈妈却疯了一样，一口咬在我的虎口上。那一下……还真挺疼的。」

「……」

「不过还好，猫妈妈的反常症状并没有持续很久。我又照顾了它和它的宝宝们一段日子，期间也没再诊断出过什么异常。后来那个渔民发现我被咬过之后，拉着我的手一边感谢一边不停地道歉，说得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后来呢？」

「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当时猫妈妈的异常举动，抱着确认的想法，我给论文的作者写了一封信。我在信里向他简述了我做过的一连串『实验』，询问他是否也在实验中遇到了相似的情况。当时的我很相信对方一定会给我回信。像他那样认真对待知识的人，一定会在信里跟我讨论实验的细节，愿意重新审视文章的内容，」提纳里似乎苦笑了一下，「……就像当初在那个学术会议时那样。」

「…………」

「后来，我也的确收到了那名学者的回信。他在信里写了很多实验中的注意要点，还反问我是不是因为技术不过关才搞出这种副作用。我重新核对了每一个步骤，除了给猫妈妈投药时按照体重折算过剂量之外，每一个步骤我都很肯定不会错。」提纳里叹了口气，又说道，「但是因为这句话，我还是将这个实验又重复了好多遍……万一真的是我失误了呢？不过，这次可不能拿受伤的小动物们做实验啦。」

见提纳里冲自己眨了眨眼睛，赛诺心里有了答案——接下来的实验对象是提纳里自己。

「可是一次次的实验不过是一次次地加深失望而已，」提纳里描画着标本盒的边沿说道，「论文中的每一项数据都在接下来的几次的实验里一一得到了验证，起效时间，作用时长，有效浓度……全部与论文中的数据十分接近。事实告诉我，这篇论文的所有数据都是真实可靠的，但唯独致幻作用，没有写进论文里。后来，我把自己得到的结果又写了一封信寄了过去，可这次我再也没收到回信。」

「察觉到对方其实是刻意忽视掉信件之后，我很生气，于是又写信给刊登这篇论文的编辑。可没想到连那封信也同样石沉大海。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甚至连反驳一篇隐瞒数据的论文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讽刺的是，那个曾经我以为会认真对待知识、坦然接受指正的人，也是如今把这些统统踩在脚下的人。我不想再留在这种地方，不想与这样的人为伍，不想和他们一样把生命当成制造论文的工具。我恨不得立刻离开教令院，甚至手上的神之眼都让我觉得烫手。」

「……但是那个时候的你却选择留了下来。」赛诺沉着声回道。

仿佛料到赛诺的反应，提纳里把话接了过去，「我一开始可不是这么想的呢。这件事困扰了我好久，每天都像从噩梦中醒来，然后又掉进另一个噩梦里——真奇怪，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再也不会做梦了。

「我思考过很久，也想得很清楚，就算我再反感教令院，至少完成学业之后再离开才是理智的选择。况且，老师真的对我很好，要是知道我半途而废，肯定要当面痛骂我一顿。可我越是试图说服自己，内心就越是反抗，甚至憎恨起妥协的自己。」

「不，这并不是妥协，」赛诺出声打断了他，哪怕时隔许久的安慰不过是明日黄花，哪怕提纳里已经今非昔比，也不会再被当初的情绪所扰，有些话他还是想说给对方听，「再纯粹的理想也有不得不考虑现实的时候。况且此时此刻，你对待知识与生命的态度就是你不曾随波逐流的最好证明。」

「哦～还真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呢，」提纳里眯起眼睛，有些神秘地冲他笑了一下，「不过这些话，那个时候有人已经用行动『告诉』我啦。我很感谢他呢！要不是知道了教令院还有这样的人在，我一定没办法待到今天。」

「哦，这样。」赛诺有些吃味地回道。他既不会也没打算窥视提纳里的过去——当然，如果提纳里想说给他听的话就另当别论。提纳里能够重新振作固然是好事，只不过如今听到这些话难免让他有些挫败，感觉自己的「独特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就好比自己把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笑话讲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同样的内容已经被别人拿去出书了。不过这个人究竟是谁呢。赛诺努力在曾经跟踪过提纳里的那段记忆里搜寻，却找不到什么符合标准的目标。

提纳里装作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情绪，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就在我以为自己只有忍耐现状与逃离泥潭这两条路可走时，没想到这个人突然出现，改变了现状。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也不知道他当初行动的理由。但是一夜之间，那位学者受到了审判，他所主持的项目也被叫停了。对『麦角』的研究停止了，也不会有患者因此受害……我突然觉得，待在教令院直到毕业，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啊。哦。」

「你这是什么反应。」提纳里瞥了他一眼，取出那枚麦角的标本，最后说道，「后来我把那些数据都封存起来，只留下了这枚标本。再后来，我听别人说起这位新任大风纪官的时候就想，连他都没有放弃，我咬牙坚持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欠了他这么大的人情，如果有一天他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一定不会推辞。」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一定能非常平静地告诉对自己讲这些话的人——「我只是尽我应尽之责」。可当下这一刻，经历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再面对提纳里，他却有点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又要用什么样的语气把这种话讲出口。

那可是提纳里。

「你帮了我很多次，还救了我的命。」赛诺颇为郑重地说道，「要说欠人情，应该是我欠你的才对。」

「诶，快打住！」提纳里连忙抬手打断他，一边作势后退要跟他拉开距离，一边说道，「怎么还突然开始跟我算起人情债了，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才讲这些。而且这种破理由，听起来好像别有所图似的……哎算了，早知道你是个死脑筋。」

提纳里合上那个装满故事的标本盒子，推了推赛诺，说道，「过了这么久，就当满足我作为事件参与者的好奇心吧。你到底是怎么发现那个学者有问题的？」

「其实当时我发现的并不是他研究内容上的问题。就像你说的，他的文章内容很严谨，一眼看上去几乎看不出漏洞，」赛诺回忆着最近他才翻阅过的有关那名学者的卷宗，「我当时在查的其实是风纪官内部的腐败问题。自己的同僚总是比一般的学者反侦察能力要强得多，我费了些工夫才抓住了某些风纪官受贿的证据，而其中最大的一笔就来自于他。」

「后来对他进行审判的时候，他供出的行贿理由是『希望在自己退休前看到开发的药物面世，一时心急才做了错事』。因为相关的论文的确没有造假的痕迹，所以最后只是以行贿罪把他投入监狱。」

赛诺咳了一声，眼神瞟向提纳里手里的标本盒，又说道：「你当时把这些标本拿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它们的制作时期。你告诉我麦角的研究被叫停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有心事。回去之后，考虑到被叫停的研究和如今的事件，同样都是与『麦角』相关，很难不让我觉得二者之间或有关联。如果你制作这些标本的理由跟当初那个被叫停的研究有关的话，案子就是一年半到两年前。明明是经我手判决的案件，我却对『麦角』一词毫无印象。所以我又去重新排查了那段时间所有的案件记录，最后在这个受贿案中发现了『麦角』的踪迹。还有杜占，这次的主谋之一，作为那名学者的学生列在那篇文章的共同作者里。」

提纳里从刚刚开始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幸好赛诺只是像寻常聊天一样用平稳缓和的语气讲述着这些，否则的话，他炸起来的可就不只是尾巴毛，只怕是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当时因行贿被判决的只有那名学者本人，他门下的学生或转投其他导师门下，或中退放弃研究，原本打算买下研究的商人也撤了资，没人愿意再与涉事研究扯上关系，项目自然就中止了……现在想来，也许是参与其中之人都想将事件冷处理，才有了这样的结果。而这个叫杜占的，仗着这个研究本身并没有被追责，一个人离开了教令院，想要『独占』当初的研究成果。他无比坚信那些幻觉是来自于大慈树王大人的神谕，一心将这种致幻作用包装成『灵感药剂』，还打算以此摘得诃般荼甚至贤者的名号，真是狂妄。」

「……」谢谢赛诺，这下他全身的汗毛确实都竖起来了。

「……我刚刚讲了个笑话。」赛诺看向提纳里的眼神里包含了些许期待。

「你不要提醒我，我听到了。」提纳里忍不住扶上突突直跳的额头。

「哦，对了，」提纳里看向桌上摞起来的旧记录本，把标本盒放到最上面，说道，「你要重审当年的案子的话，我做过的那些实验的记录或许对你有用。正好收拾东西，我就把它们都翻出来了，不过仅供参考哦！」

提纳里转念一想，又说道：「唔……不过既然你要出远门的话，这些东西肯定不可能带走了。哎，我本身还有东西想送给你呢。不然还是等你从蒙德回来以后，再来禅那园取？也不是不行……到时候我再过来一趟就好了——」

「你有东西要送给我？是什么？」赛诺红色的眸子亮了亮，声音竟然能听出几分急切，「这些实验记录我稍后会写封信让其他风纪官来取。」

「啊？」提纳里一愣，「可是你不是要走？拿着上路也不方便，回来再给你也是一样——」

「不一样，」赛诺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而且我也为你准备了礼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看到我的。」

「……你给我准备了礼物吗？」提纳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因为内心涌出的一丢丢期待不自觉地翘起了尾巴尖。提纳里有双很漂亮的眼睛。像是夕阳的余晖洒过的薄荷，洋溢着绝不会屈服于夜幕的生命力。

他摸了摸耳朵，站起身来，「那……好吧，你等一下哦。」

提纳里踮着脚尖从书架最顶上取下一只外形朴素的小木盒，在重新坐下来前把它交到了赛诺手上。

「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吗？」赛诺询问道。

「都送给你了当然由你自己决定啦，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赛诺小心翼翼地滑开木盒的盖子，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支薄荷的干花。形态精致的淡蓝色小花簇拥在叶腋处，两枚对生的圆形叶片托抱着中间小巧的花簇，整株干花仿佛鲜花一般栩栩如生。

……对了。他今天进来的时候，好像没再见到那盆被提纳里精心养护的薄荷。

「这是……」

「那株薄荷，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它吧，」提纳里叉起腰回道，「因为这是在你第一次来禅那园的那天我种下的花。正好这两天它开花了，我就想，不如把它做成干花送给你。是简陋了一点……但是这个寓意我很喜欢呢！」

赛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将盖子合起：「不……我很喜欢。谢谢。我会好好保存。」

「好啦好啦！」赛诺过于认真的回应反倒让提纳里有些局促，他于是调整了一下气息，问道，「那该给你的我也送出去了，现在我可以知道自己的礼物是什么了吗？」

赛诺从斗篷下面掏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好像是一幅皮革包裹着的画卷。

提纳里左右端详了一阵，又拿在手里摇了摇：「这是……一幅画？」

赛诺的话里染上了些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你可以现在就打开。」

提纳里一脸狐疑地解开系带，接着展开外层保护的皮革，将内里的画卷摊开在腿上。

那是一张须弥的地图。与寻常的地图不同的是，上面多了很多手写的标注。这些标注几乎遍布雨林，从无郁稠林到降魔诸山，从天臂池再到水天丛林。左上角还附有标注者留下的注脚，写着：「红色圆圈：衰退期。红色叉号：扩张期。……」

「这、这个是……」提纳里难得地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送给你的毕业礼物。听你说过死域的事情之后，我就随身带了地图，在外出执行任务的途中遇到的死域，我都尽可能地标了出来。」赛诺指着水天丛林附近的标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早一些的标点距离我去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死域的情况可能有变化，总之，你还是要小心。」

提纳里把那份有些旧了的地图捧起来抱在怀里，回道：「……谢谢你，赛诺。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日落月升。

赛诺决定启程前往奥摩斯港，为了赶上明天一早去往璃月的船。提纳里提出把他送到禅那园门口。

「说起来，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赛诺边走边把兜帽又戴回脑袋上，向提纳里询问道。

提纳里走在他附近，挥了挥一直握在手里的地图，嘴上调侃道，「搞了半天，我还以为你送我这种礼物，是因为知道了我以后的打算了呢。」

「你想当巡林员吗？」

提纳里点了点头：「其实就在你来之前不久，教令院的人刚刚来过。他们邀请我去做什么『大项目』，说是能从根源上拯救世界树，被我拒绝了。」

「赛诺，你知道吗，我在最一开始学习医术的时候，学到了两个词：『对因治疗』，还有『对症治疗』。医治世界树也是一样的。那些试图寻找原因，进而从根源上清除世界树病灶的学者在做的就是『对因治疗』。教令院的人来劝我的时候总是会说，与其做些治标不治本的无用功，不如和他们一起解决病根。可是如果大家十年、二十年都找不到能够治好世界树的办法，难道就要放任雨林被死域侵蚀下去吗？雨林还能等到世界树治愈的那天吗？」

「所以我更想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减轻雨林受侵蚀的症状。就像你中毒的那个时候一样。」

赛诺点了点头。作为「对症治疗」方案的真实受益人，他毫不犹豫地支持提纳里的选择。

「你离开教令院的事，你的老师知道了吗？」

提纳里摇了摇头，「说起这个我还在头疼呢。老师一直对我很好。他老人家总想靠着日积月累的影响逐渐扭转教令院——至少是生论派的学术风气。这种时候总是不得不感叹，他一个老年人哪里来得这么大的能量……真叫人佩服。老师总是说，要帮我获得与能力相匹配的地位，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专心做自己想做的研究就好。我也清楚，老师孤军奋战了这么久，阻力一定不小，也很需要一个帮手。」

提纳里叹了口气，「但是这些事我真心做不来。老师虽然说我只用专心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可一想到到头来还是要用自己的研究成果去争取名利和地位，我就觉得连研究本身都变得肮脏起来……他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执意离开教令院。」提纳里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进门大厅里回荡着，「赛诺，你会不会觉得，我其实还挺自私的？」

赛诺停下来，背对着研究楼的门看着提纳里，兜帽遮盖下的表情晦暗不明。

「不，你只需要坚持你认为正确的路，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不必被恩情所裹挟。」赛诺认真地回道，「不论对方是恩师也好，神明也罢。我相信你的老师会明白的。」

也许是今天讲了太多平常不会讲的话，赛诺觉得自己竟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了。

提纳里突然矮下身子，凑近了抬头去观察赛诺的表情。

「我怎么听着有些人好像话里有话呢。」

赛诺拢了拢兜帽，躲开了提纳里探究的视线，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该走了。」

「那我就不送你啦。」提纳里向他挥挥手，转身往回走去，「等你从蒙德回来再见吧。」

赛诺急匆匆踏出门的一只脚又被自己拽了回来。「等一下，提纳里！」他连忙从身后喊住提纳里。

「还有事？」提纳里应声转过头来。

「我好像忘记问你要去哪里做巡林员……我是说，雨林还挺大的，」赛诺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就是……我从蒙德回来以后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

总觉得这个情景有些熟悉。提纳里不由得笑意更甚。

「到时候，就来化城郭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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