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白茶】心之声

【白茶】心之声

03

枕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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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此次荒诞调查的主导者，但柯诺尔其实认同莱伊的观点。二杖如何定义情感，对丽比卡来说并不重要。即便没有那些清晰的文字界定，这么多年，猫们也就这样生活下来了。唯一在乎的只有身边人对自己的看法。是否符合某种大众通行的定义，反倒是最不需要考虑的问题。猫是地盘明确的动物，对于不在乎的人，隔着边界远远试探和打量就够了，哪怕生活在同一个村落，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死后或许会看在同村的份上帮忙收敛尸骨，也有可能因为饥荒就把同村不相熟的猫杀来吃掉。没人说得清楚。
在图书馆并没有获得珍贵的情报，或者说，最珍贵的情报并不来源于书本。那信息隐藏在莱伊话语之下，他对自己的重视和关注比预想的更多。就像当年旅店同宿，互相以为对方讨厌自己的两只猫一直在冷战，但莱伊依然会在每个晚上默不作声地为自己点亮道标之叶，替代原本的火源。如果不是巴尔德偶然问起，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是来自冷面白猫的照顾。说到底，就连自己怕火这件事，也是莱伊暗中观察得出的结论。只要他愿意，他在这方面展现出的观察力和行动力足以博得任何一只猫的跟随。但如果把这些话告诉白猫，他十有八九也只会嗤笑，表示麻烦的家伙有柯诺尔一个就够了，不需要更多。莱伊的人际关系干净极了，除了对手和竞争者，该警惕的、该击败的该杀死的，他想要牢牢抓住并交付信赖的只有柯诺尔罢了。只不过“抓住”的方式稍微令人生气，“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你肯定会是我的，所以为什么要解释？”彻头彻尾的莱伊的风格。这家伙。
一直以来不安定的情感落到了实处。侧身躺在床上，柯诺尔枕着手臂，感受着掌心莱伊毛茸茸白尾巴的温度，觉得整个人也化在手中，被温暖的白色长毛包裹。仔细感知的话甚至能摸到莱伊的心跳。能拥有这份温度的，绝不是莱伊自我怀疑的血腥黑暗的人格。不管自己捅了什么篓子都能稳稳兜底，在情绪崩溃的时候给出陪伴和指引，在连自我都要被否定掉的紧要关头呼唤名字就会赶来，能做到这些的只有莱伊而已。恐怕连莱伊自己都不知道。
——那么，该让他知道吗？莱伊传递出的温度。以及柯诺尔想带给莱伊的，柯诺尔的温度。他会需要吗？会嘲笑自己吗？
睡不着的茶猫暗自动摇着。如果认为与自己的关系能帮助莱伊在人格控制上的好转，那么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有必要提上日程。要怎么操作呢？言语的话，太吃力，也太羞耻了，完全没有完整阐述的自信，以白猫的多疑，也不一定能取信于他。如果又产生了误解，事态恐怕会滑向更加麻烦而不可控制的局面。自己几乎没有类似的问题，毕竟可以通过传承于利克斯的、情感方面的魔法天赋，也就是共鸣，确认别人对待自己的情感。但是莱伊没有这样的能力。白猫只能通过经验来判断，但他在这方面的已有经验中，完全没有和这份感情相对应的东西。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唱歌。
赞牙的旋律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除去战斗的辅助之外，还能做到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比如菲利的歌声，可以使猫的尸体异变，也可以扩大虚噬。又比如修伊的歌声，即使作为吟游诗人的普通旋律看待，也天然地令人心情平和，并且在最终让利克斯查知了当年的真相和二人真正的情感。如果依然棘手的话，不用唱的也可以，比如双子猫的旋律就是以血液的声音为基础的，算是广义的“唱歌”吧，搞不好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其它的唱歌方法，毕竟是曾经的赞牙长和邪恶的魔法师影响过的躯体，没准真的可以开发出不一样的能力，日后或许还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
如果是唱歌的话，作为自己的斗牙，莱伊绝对可以对这份共鸣有清晰而直观的感受。麻烦的地方在于，颂唱状态的赞牙是全身心投入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唱出了怎样的东西，而受其直接影响的斗牙又会对其中的情感非常敏感，毕竟那旋律可是会化为光带包裹住整只猫的，会近在咫尺地响彻。修伊的歌声是温暖而舒适的，带着少许的悲伤。柯诺尔也问过莱伊“我的歌声是什么样的”，得到的评价则大相径庭。有关战斗增幅效果的部分是重中之重，情感判断的部分则每次都语焉不详。“还可以吧”、“就那样吧”，莱伊总是这个样子。自己并没有什么唱歌的经验，更别说用意念主导自己作为赞牙的旋律了。万一翻车的话，事情会很糟糕吧……
莱伊在歌声中惊讶地望向自己的一幕又出现在脑海中。柯诺尔在毯子下蜷起身体，长长的尾巴卷在身前。狭小的空间让他本能地感到安心。
修伊写着歌词的纸条又浮现在他眼前。如果对音调和歌词进行提前准备，状况应该会好一些吧？虽然也都没有经验，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在莱伊那里没有试错的机会，又不可能把旋律投给别的斗牙。歌词的话，考虑自己的字迹，还是不要写在纸上了，并且，充满文艺气息的东西也写不出来，不如老老实实地说一些同行的经历、自己的想法。实在唱不出口的话，嘴型含糊一下也就过去了。重要的是音调。太麻烦了，自己也没有听过很多歌啊？也只有火楼那里小时候母亲唱给自己的音乐，修伊的旋律，蓝闪祭典的音乐，差不多就这些。或许可以向巴尔德打听一下刹罗的音乐，再怎么疏离，毕竟是莱伊故乡的声音。但只是旋律的杂糅也不行，重点是如何通过旋律传达出这份情感。能作为借鉴的东西，菲利献祭生命的旋律完全是黑暗色调的，只能排除，所以就只有修伊给利克斯写的歌可以参考吗？
——对于父母早亡、几乎没有机会在别人面前开口唱歌，以至于连坐在旅馆屋顶上唱歌都会因为楼下隔着几米远的喧闹人群而害羞地哼成蚊子音的茶猫来讲，彻夜未眠地构思一首写给莱伊的新歌，实在已经是努力的极限了。柯诺尔的思绪混沌芜杂，想要做的情绪很强烈，但需要的知识和技能实在有些超出了。作为理想的目标，修伊的歌温暖积极，而且稍微了解内情的人一听就知道是写给利克斯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在混乱中，他做了最错误的决定——再次翻检利克斯的记忆，寻找故事和旋律的对应关系。极度黑暗的经历和情感在茶猫脑海中炸开，柯诺尔抑制不住地感到惊恐和恶心，同时还有利克斯视角的病态而冷酷的毁灭快感。他收紧了握着白尾巴的手指。莱伊被惊动了。白猫讯速睁开了眼睛，充满防备的杀气一闪而逝，然而很快反应过来。柯诺尔感觉到背部贴附上来的暖意。
“怎么了？”白猫斜坐起来。柯诺尔整只猫都缩在毯子底下，完全看不见状况。莱伊只能感受到覆在尾巴上的柯诺尔的手，因为自己的惊醒而突然一松，像是自知无法隐瞒，又缓缓收紧了。此前经常因另一人格的困扰而半夜惊悸，莱伊对这种状况几乎感同身受。除了当事人自己走出黑暗的场景，旁人能提供的帮助其实非常有限。他沉默地一下下抚摸着柯诺尔弯曲的脊柱。弓起身体的猫，脊骨的轮廓堪称清晰。理智上知道那身躯充满力量，手掌下的轮廓却是实实在在的纤细和脆弱。莱伊顺着线条一下下地安抚，直到手掌下紧绷的轮廓逐渐放松。
就是这样，各种各样的诅咒早已让二人的躯体和精神都处在微妙的境地。可能活不了多久，这是修伊明确说过的事。即使躯体能够坚持，当事人也并不是毫无自觉，精神深处无限疯狂的东西随时都有让自己崩溃的可能。莱伊是，柯诺尔也是。他们无非是在彼此走向绝境的最后一刻之前，在寒冷的夜里彼此依偎罢了，趁着自己还是自己的时候。找不到话语来准确描绘出这份安定和悲哀，除了好好地、用力地活着，别的东西都显得苍白无力。
柯诺尔从毯子下探出半张脸。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因为痛苦而产生的生理性的眼泪在那里闪着湿润的亮泽。莱伊伸出拇指摁掉了那点水色。柯诺尔顺从地闭上眼睛，声音含糊：“需要我唱歌吗？”
莱伊一时失笑：“你只会这句话吗？”从前自己的精神状态出问题时，柯诺尔就只有这句话。现在轮到柯诺尔自己不对劲了，居然还是这句话吗？这景象似乎滑稽地颠倒，但确实是柯诺尔会做的事情。这笨猫。
“我想唱。”柯诺尔闭着眼睛说。差点被记忆、情感和混乱的思绪击穿的大脑已经到达极限了。蓝闪这边的任务宣告结束，此前自己说的休息暂停接任务的借口自然也不再成立。回来的路上，莱伊和他说好明天继续踏上工作的旅途。赏金猎人到了他们这个级别，接受的任务通常都是危险的，生死边缘的挑战让他们“活着”。到时候或许就没有精力编织旋律了，这份冲动可能会随着阳之月的升起被永远地遗落在某个晨雾中的临时落脚点，柯诺尔不想那样。速战速决吧，什么都好，没有读懂也无所谓了，被讨厌也无所谓了。
场面一时沉默。这对搭档再度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对峙，败下阵来的似乎永远是白猫。柯诺尔恍惚间听见莱伊叹了口气，感觉到缩在毯子下面的身体被翻了过来。白猫躺回床上，面对面将他抱在了怀里。“那就唱吧。”他说。
茶色的脑袋拱进了肩窝。柯诺尔小声地哼唱起来。他的头脑还是一片混乱，先前头脑中所有的草稿都被自己打翻，喉咙像是产生了自己的思想，那旋律顺着零碎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倾泻出来。一开始嗓音还有明显的颤抖，毕竟深夜的房间，再怎么小的声音，对猫的听觉来讲都清晰可闻。但莱伊的身体一直没有动弹。不再提心吊胆刻意控制的哼唱逐渐变得流丽。不甘于停留在声带振动的层面，柯诺尔试图将意识沉浸下去。心目中莱伊的样子，莱伊带给自己的温度，对莱伊的感觉……
绚烂的光带从柯诺尔身体中飞出，缠绕上身边的白猫，在床上裹成光茧。没有想到会用上赞牙的力量，莱伊惊讶地想要抽身，下一秒却不受控制地沉浸在赞牙传来的力量当中。丰沛的情感和数不尽的信息从茶猫小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从前是战斗中对手的动向和对自己的增幅，而今都变成了呢喃的私语，可言说和不可言说的细流从莱伊心底淌过，仿佛世上的魔法中最神奇的画面。
仍然不太明白缘由，但不妨碍他小小地沉溺进去。柯诺尔的歌声总是能直直触碰到莱伊的心脏，带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很漂亮，而且很舒服。这些词汇似乎不是对歌声的形容，但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余裕去考虑措辞，连灵魂都被卷进那温暖的旋律里，裹挟着流向生命最初和最后才会拥有的归宿。不可思议的熟悉感、安全感以及想要为之流泪的冲动。
白猫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歌声停止了。竭尽了精神力和情感的茶猫小声问他：“怎么样？”
“很好听。”莱伊轻声回答。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还说了许多后续，但传到精疲力尽的茶猫耳中都变成了模糊的符号。最终只有耳朵上温柔的舔舐，以及背部轻柔的拍抚。“睡吧。”最后的最后，莱伊说。
柯诺尔终于沉沉睡去。刚刚动用全部情感和记忆发出的共鸣实在过分深刻，像是全身上下都成为震颤发声的载体，以至于尽管失去意识，依然有模糊的光斑在似梦非梦的地方延展，旋律的尾巴被无限拉长，温柔的哼吟无休无止地旋转。所有与“柯诺尔”有关的东西都可能源于利克斯的操纵，只有莱伊不是。羁绊是“柯诺尔”能成为柯诺尔而非利克斯的唯一落脚点。
这感情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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