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枫恒枫cp】未竟事回忆录

pendulum-

2024/12/14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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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花园时，丹枫发现丹恒居然还站在苍城梅下，拨弄着交叉的枝条，不知在寻找些什么。看到丹枫走近，他远远地招了招手，淡淡地笑了起来：“你可能要输了。”
> 他指了指手中那根枝条的顶端，那里正生着一个圆润的花苞，花瓣紧紧地抱合在一起，留下紫褐色的花萼露在外面。“我上下找了一遍，只找到这一个花苞。按常理来讲，这个长在低矮处的花苞会最先开放。”
> 丹枫笑道：“那你向我提一个要求吧。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 “还没有。”丹恒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 “我倒是有个建议。”他收回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将帷帽在头顶上戴好，“有兴趣陪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吗？”
> 垂落的纱帘遮住了丹枫的身形，让他变得影影绰绰。丹恒隔纱与他对话，就像在与一个水中的影子交流。“你想去哪里？”
> “长乐天、闲云天、苍玄天，都可以。”丹枫在帷帽里细细数道，丹恒只能看见他的发尾在晃，“星槎海中枢也不是不行，但我更想图个清静，去没什么人的地方解解乏。”
> “那就听你的。”丹恒合上笔记，将记号笔插进搭扣里。“把它先放到那边的窗台上吧。那里有人照看，你的笔记不会丢的。”
>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花园，来到雾气浓重的大门外。此时已近黄昏，天边已经能看到零散几点星光。风依旧是暖的，细细体味却能感到一股潮湿的凉意，在周身萦绕不去。他们搭星槎一路到了长乐天，在港口登陆的时候，夜幕刚好完全降临，温柔地低垂在天顶，如天鹅绒般包裹起这艘踽踽独行的巨舰。
> 这夜的长乐天不算热闹，许多人都早早归了家，同亲人共享天伦之乐；也有爱玩耍的三两聚在一起，摸牌、喝酒或是单纯地聊天。路边悬着鹅黄色的灯光，霓虹招牌在半空中一明一灭。满大街上都是各怀目的出来寻觅什么的人，只有丹枫和丹恒两人不带着任何意图，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看着路边是否开张了新的店铺，听长凳上人们闲聊的笑声，然后不发一言地继续前行。
> 丹恒看得出来丹枫有心事，那顶高高的、将他大半个身体都遮得严严实实、也将许多事物一并拒之门外的帷帽就是最好的证明。或许是因为在帷帽中，他可以自由地做出任何表情，而不用担心会在别人面前失态；又或者是纱帘可以隔绝探视的目光，让他即便遇到不想见到的人也能全身而退。他在心底猜测，却没有发问。他能理解丹枫的心情，这种时候最好的安慰就是陪伴着他走完这一程，等到他缓过神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 “怎么总是盯着我看？”丹枫突然发话了，声音穿过纱帘，带上了一点模糊的失真感。
> 丹恒扯了一个很幼稚的借口：“只是有点好奇，这顶帽子是怎么把你的角给遮住的。”
> 他听见丹枫在笑：“障眼法罢了。不如你自己看看？”
> 还没等丹恒做出反应，一只手掀开了纱帘，露出丹枫那双色泽冰冷却笑意盎然的眼睛。丹恒的心顿时乱跳起来，像是看见了能迷惑人心的魔灵，却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丹枫的邀请，凑上前去察看起来。丹枫说得一点没错，帷帽顶部十分巧妙地设计了一段空间，刚好够他安置他的龙角，从外面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丹恒立马收回目光，在纱帘重新掩合、丹枫的笑容淡去的那一瞬间释然地松了口气。
> 他们沿着长乐天的大街来回行走，不时穿过巷道和天桥，几乎将每个角落都走到了。在桥上眺望遥远的夜空时，丹枫疲惫地做了个深呼吸。“走了这么久，居然还有些累了。”接着他像是灵光乍现，向丹恒猛转过身来，纱帘也随着他的身体一并飘动：“你尝过长乐天那家‘茶千道’的饮品吗？”
> “‘茶千道’？”这大概又是家昙花一现的店；丹恒无数次地逛过一千年后的长乐天，而那时街上数百家店铺之中绝对没有这么一家。“没有。”
> “他们家的招牌很不错。想和我一起去尝尝么？”末了他加了一句，“今天我请客。”
> 于是两人下了拱在半空的天桥，兜兜转转来到了街角。“茶千道”的招牌就挂在不远处的楼上；招牌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谛听，正捧着一杯茶喝得痛快。丹恒刚要迈脚，丹枫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等等。”
> 即便隔着手套，丹恒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没有因长时间的运动变得很高，但也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么低，而是恰好处于一种舒适的温度，让他想起清晨泼洒在原野上的阳光。丹枫就这么握着他的手，手指搭在他的掌心，不轻不重地蜷在一起。
> “...怎么了？”
> 丹枫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着不满的苦笑。“我遇到不想见的人了。临行前刚跟他吵了一架，没想到又在这里撞上了。”
> “那…要不我去帮你买？”
> “也不行。”丹枫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他认识你，而且似乎对你印象很深。”
> 丹枫的回答轻描淡写，然而丹恒却隐约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仅通过这几句话，他大概能推断出自己站在花园里找苍城梅的花苞时，潜渊阁的正厅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丹枫说完这句就没再开口，沉默得像与这个世界失了联，那么想必他们之间爆发的争吵不算是小事。他站在街角，手中牵着丹枫的手，借着房屋的遮掩端详着丹枫所说的那个人。那人正与陪他一起去潜渊阁的侍者坐在一块，对面还坐着两个穿着打扮雍容华贵的男人，正在义愤填膺地指点江山，桌上的茶水却没喝多少。丹枫拉了拉他的手，一手指了指身后：“我们可以从这边的巷子里绕过去。”
> 丹枫所说的巷子是条打通两边主街的长巷，站在巷口向里窥探时只能看见深灰色的砖石和堆积的杂物，人影稀疏，安静得有些过了头。这条巷子在长乐天的所有街巷中显得极为狭窄，在丹枫戴着帷帽的情况下几乎不够两人并肩齐行。他只得将帽子暂时摘下来，一手绕了两圈好把纱帘拢进手里。“希望他们不会突发奇想从这条巷子走。”丹枫打趣道，声音听上去却不是很高兴。
> 街巷本就狭窄，丹枫将帽子摘下来之后，丹恒最后的聊以自我安慰的障碍也消失了。只要随便走两步，他们的肩膀就能够碰在一起，丹枫的发尾也能扫到他的手臂上。他甚至能闻到丹枫衣领上熏香的味道，如沉睡的大海和林中的月光般温和。他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腔中冲出来。
> 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脚步踉跄，嘴里吐着含混不清的妄语。他走近时，丹恒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这位兄台醉得不轻。”丹枫笑道，将丹恒往身边拉了拉，好给那位醉汉让道。于是那股温和的香气越发浓烈起来；丹恒几乎不敢动弹，一抬眼就会对上丹枫的目光，一低头又会蹭到他的衣领。巷道在那一瞬间无限地延伸，像是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天穹也一并压下来，几乎要触到他们的头顶。玉佩在丹恒的身侧摇晃，他的心也跟着如钟摆一般左摇右荡。酒气和妄语渐渐在身后远去了，巷子又恢复了先前沉着的静谧。丹枫松开丹恒的手腕，双手抱紧那顶高大的帷帽，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 他们总算逃离了这令人心慌的局面，重新回到开阔的大街上。丹枫重新戴好帷帽，丹恒站在他身前无声地探视。“他们好像走了，”他回头看向正在整理纱帘的丹枫，“你说的那些人。”
> “那便好。”丹枫听起来终于有了些活力。他们一同来到标着“茶千道”的招牌下，由丹枫做东买了两杯，给丹恒递了一杯。“‘竹径通幽’，他们家我最喜欢的一款。”丹枫自顾自先喝了一口，从纱帘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甜而不腻，鲜味也恰到好处。你也尝尝。”
> 丹恒闻言便也啜了一口，淡雅的清香在舌上跃动，顺着喉咙缓缓滑入腹腔。“确实如此。这款名字起得也好——‘竹径通幽’，一听就很有画面感。”
> 回去之后也要把“茶千道”和这杯饮料记下，届时一同收录进智库的条目中。丹恒在心底默默地想，不自觉地为它有朝一日竟会从仙舟上消失感到遗憾。丹枫专心致志地品尝着饮料，丹恒只能听到他时深时浅的呼吸和吸管摩擦杯壁的声音。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长街，那些绚烂的霓彩、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更远处深沉的夜幕和缥缈的雾气。
> 他忽地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欢欣，欢欣中却藏着不安的顾虑和审慎的猜疑。此刻生活在仙舟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丹枫、玉振、那些各怀心思的长者，还是那个在巷子里跌跌撞撞前行的醉汉，他们都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正为自己的未来拼搏，或许也在为他人的心愿奋斗。而他一个来自千年后的过客，遵从不可更改的时空法则游离于世界之外，只能尽他的力量记录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信息——可现在他却似乎与这里产生了深远的羁绊。他忘不了丹枫凝视他的眼神，忘不了他面对丹枫时激烈的心跳，更忘不掉在潜渊阁的日日夜夜，由苍城梅引发的每一种遐思。他忍不住开始怀疑：时空的公理真的是公理吗？如果历史不可更改，他又如何能与丹枫产生难以言喻的感情，如何在接触到的人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 丹恒有些动摇了。他注视着从丹枫的头顶柔和地垂下的白纱，看它在微风中如巨大的叶片轻轻摇曳。他心中犹疑，感到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隆重地摆在自己面前，却暂时无法回答。
> 
> 在仙舟漫长得几近永恒的岁月里，丹恒花去三十年见证了一株新苗的生长，又用了三十年看它长出第一片翠叶。如今已接近他待在仙舟上第一百年的期限，那株被众人寄以厚望的苍城梅终于开出了第一批娇艳的花朵。从丹恒发现的那朵花苞起，梅花仿若星辰亮起般渐次绽放，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粉白色的雾，又像是初冬的新雪。整个潜渊阁上下都很是欢喜，丹枫甚至亲自举办了一场规模不大的宴会，为苍城梅家族再添新成员举杯庆贺。
> 宴会接近尾声时，丹恒将丹枫拉到了墙角。“算算时间，我该准备启程回去一趟了。大概再过五到十年我就会回来。”
> “我们听从你的意愿。”丹枫轻轻握住他的手，“潜渊阁随时欢迎你回来。届时你可以联系玉振；若我有空，便会第一时间去迎接你。”
> “不用这么客气。”他眨了下眼，“...我会带些礼物给你的。”
> 丹枫笑着点头：“我很期待。”
> 当晚丹恒站在窗边，望着那轮高悬在云中的月亮，心中沉着地思索着。隔着衣摆，他感受到那枚一直陪伴着他的玉佩压在自己的腰侧，牵扯着他的身体。夜风流进窗户，吹动半掩的纱帘；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从笔记里撕下一张白纸，取过笔写下了几行字：
> “苏打豆汁儿，制作方法如下：
> 绿豆洗净，凉水泡至表皮脱离，加水磨成糊状，逐次加入凉水过滤，粉浆沉淀一夜，舀出生豆汁，再次沉淀后撇去浆水。
> 凉水烧开，倒入生豆汁，涨溢后微火保温，混入苏打水。冷却后封装。”
> 这是他记忆中苏打豆汁儿的制作方法，其中略去了无关紧要的细节，只留下最重要的流程。自打从长乐天回来他就一直在盘算，想要用一次小小的试验来证明他心中的疑问——而苏打豆汁儿就是这次试验的主角。明天早市开始时，他会将这份配方投放至星槎海中枢的每一家小吃店铺，如果“历史无法改变”的公理是真的，那直到下个百年前这份配方都不会被接纳。
> 但，如果一切都像他体会到的那样——一个人的行为能对身边的人造成深刻的影响，乃至影响他们生活的进程——那么按照仙舟习俗的迭代速率，苏打豆汁儿就会提前五十年在仙舟上流传开来，有关它的历史也会被彻底改写，那条公理也会被证伪。如果结果表明如此，那就象征着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他还有时间去拖延历史倾颓的趋向，或许也能修正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他心乱如麻地誊抄着，月亮在空中俯视他，像一只淡漠的眼睛。
> 等他终于能躺下休息时，已经是深更半夜。窗外的风来回地吹拂，丹恒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苍城梅的花瓣随风飘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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