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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从八点坐到十二点，仍然看不见一点鬼魂的影子，修儒和鸩罂粟也开始困了，风逍遥平时就经常熬夜，此时又靠着喝酒提神，倒还算是清醒。看着墙上的静音挂钟指针走过了十二点，时间到了清明当天，他晃了晃酒壶，问杏花君：“杏医生，我这壶里酒不多了，可以向你借点酒吗？”
“不好意思，我家里没有酒。”杏花君回答。
“那从你壶里分点酒可以吗？”
“壶里？”杏花君一愣，马上回答，“壶里也没酒了……不巧刚喝完。”
“不应该吧？你明明喝酒，咱俩还用着同款的酒壶，但你家里见不到一个酒瓶，酒壶空了也不补充，难道你的酒都是买的散装，直接打到酒壶里的吗？”
“只是碰巧忘买了……”杏花君岔开话题，“风侦探，你不是说点上这个蜡烛就能看见苍离的鬼魂吗？你们都看到了吗？为什么我看不到？”
“我也没看到，”修儒也朝风逍遥看过来，“风大哥，为什么？是因为烧香的时间不够久，还是说屋里的鬼魂不是默先生？”
风逍遥从自己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一瓶小瓶装的烧刀子，和自己的酒壶一起摆在茶几上。“杏医生，”他说，“你的那个默先生说得对，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不可能，”杏花君急切地接话，“我感觉到了，他一定就在。”
“我虽然没有阴阳眼，”风逍遥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但出于某些原因，我在清明节前后这段时间里对鬼魂的阴气比较敏感。你家里常有烟火气，本来就不容易招纳鬼魂，我昨天和今天在你家里各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阴气聚集，只有在靠近你身边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你察觉到的那股连烟火气也遮不住的鬼气，其实就在你自己身上。”
“我看了你家的冰箱，里面东西很少，只有两个人一顿饭的量，并且从昨天到今天冰箱里的物品完全没有变化，一样也没有减少，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从昨天下午回家到今天早晨离开家之间都吃了什么呢？”风逍遥继续说，“修儒说你近几年里完全没有生过病，我托人查了你们医院的体检报告，你先生去世后的几年里你也没有参加过医院组织的体检，当然我可以认为这是因为你很忙——这两年里你的坐班时间剧增，可以说你以一人之力完成了门诊一半以上的工作量，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拼？而且昨天我偶然错拿了你的酒壶，你马上就夺了回去，按说就算你真的有洁癖，也不会那么着急，除非说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我……”
“我猜，一开始你可能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发现自己不吃饭也不会饿，不喝水也不会渴，不休息也不会累，甚至不管你怎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你都不会生病，所以你把时间都拿来救治病人，没有节制地加班，直到几个月前你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腐烂了，所以你开始对自己的身体做防腐处理，你开始感觉到自己身边有鬼气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吧？”风逍遥盯着杏花君的眼睛，“你可能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但你不想承认——杏花君，你已经死了，甚至极有可能在默苍离死前你就已经死了。”
“不，怎么可能呢？”一脸震惊的杏花君试图恢复脸上的笑容，这个动作使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你看，我还好好的啊，我好好地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我还能每天去医院看诊呢，我怎么会是个死人呢？我还有那么多病人，我是医生啊……苍离，其他的病人，要是没有医生治疗他们怎么行呢？做医生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呢？”
鸩罂粟忽然冷着脸站起身，快步走进了卧室。没过多久，卧室里传出来岳灵休的声音：“小鸩你怎么哭了？亲亲你就不哭了好不好？哦——哦——小鸩乖，小鸩不哭，我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我一定听你的话，乖乖地当好孩子，好不好？”
“师父，风大哥他说的是真的吗？”修儒眼睛里也噙了泪。
“怎么可能，你看你师父我不是好好的吗？一定是这个蜡烛影响了你们，把你们熏得都神志不清醒了，才会相信他的鬼话。”杏花君说着掐灭了蜡烛，站起来去窗边开窗通风。
“这蜡烛其实不是什么法器，只是普通的安眠香薰，我换了一个包装而已，”风逍遥说，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沉入黑暗，窗外一轮满月的冷光随着清冷的夜风一道幽幽地飘进来，“杏医生，你自己摘下手套来给修儒摸一下脉搏吧。”
站在窗边面向着夜空的杏花君没有答话。
“这月亮真美啊，不管看过了多少次，它都还是这么美。”
“杏医生。”
“不必摸脉搏了。”杏花君回到沙发上坐下，摘下双手上的白手套，十指和手背的肌肉都已经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腐烂，有几根手指上的指甲已经脱落了。
“师父，你……”修儒颤抖着双手摸上去。
“不用怕，经过了防腐处理，已经停止腐烂了，”杏花君说，“幸好先烂的是手，要是从脸上开始，就没法瞒过你们了。那个默苍离果然死了就魂飞魄散，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真是好狠心的人啊……”
“也许他正在奈何桥上等着你，”风逍遥安慰他，“就像歌里唱的：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我倒希望他能彻底忘了我，”杏花君叹气，“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我不想再有人体会到像我失去苍离时一样的痛苦。我是个医生，只要我一天不死，就能再多治几个病人，我要是死了，我的病人该怎么办？为了他们，我必须继续活下去。”
“医生也是人，到了该死的时候就老老实实躺下闭眼，管那么多干什么？”鸩罂粟从卧室里出来，哑着嗓子训斥他，“你都不拿自己当人看了，怎么能指望你拿病人当人看？”
“我没……”
“死去两年，你已经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器物，死去三年、五年之后，你会不会渐渐失去对病人身体的感知，把病人的躯体也当成修补一件器物来医治？只有能体会到痛苦的人才能体谅别人，只有活人才能医治活人，杏花君，你已经死了，”鸩罂粟抹了抹眼角，语气柔和了下来，“而且你不是已经教出了修儒这个徒弟吗？医生的命运本来就是通过不断的师生传递延续下去的。”
一旁的修儒抹掉眼泪：“师父，以前我不顾病人的感受就随便开药，被你骂了一顿的事，你还记得吗？你自己教过我，只有理解病人的痛苦，背负起他人性命的重量，才能做好一个医生，怎么现在你自己倒想不明白了呢？”
杏花君沉吟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了一句：“你们说得对。”
他像是终于放下了重担一样，一脸轻松地站起身，张开双臂：“既然世间已经不必有我，那我也该离开了。各位，给我一个拥抱吧。”
鸩罂粟拥抱了杏花君，然后退到一边，接过风逍遥递过去的纸巾擦眼泪。
跟着鸩罂粟从卧室里出来的岳灵休用力地抱着杏花君，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花花！以后还要一起玩！”
杏花君无奈地笑了笑：“下辈子一定。”
风逍遥也拥抱了杏花君：“杏医生，你辛苦了。”
“不辛苦，”杏花君回答，“谢谢你。”
排在最后的修儒扑进杏花君怀里，泣不成声。杏花君拍拍他的头：“修儒，好孩子，未来就交给你了……”
抱在修儒怀里的衣服塌陷下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阵风吹来，杏花君化作一团蓝色的雾，散在空中看不见了。茶几上的相片也被风托着飘了几下，落在杏花君的衣服上。
“敬杏医生，干杯，”风逍遥对着月亮喝了一口酒，捡起相片递给修儒，“给他们两个加个相框吧。”
十几天以后欲星移回来，给风逍遥带了一套极光明信片。
“鱼仔，你给的香薰蜡烛已经用完了。”
“你要是喜欢，我再送你其它的。”
“不用了，”风逍遥把他打横抱起来，从玄关一路小跑进卧室，“下单了好久的冻鱼终于到家，我要验货。”
“哎呀，能让逍仔这么心急，我做人真是……”
“鱼仔。”
“嗯？”
“活着真好。”
“是啊，活着真好，”欲星移躺在自家柔软的床上，吻在拥抱着他的风逍遥鬓边，“谢谢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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