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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临泽
2025/03/08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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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丹桁正在擦手里最后一个玻璃杯。 透明的杯壁反射出头顶昏黄的灯光，在吧台上留下晶亮的影子。 就在丹桁正准备迎接下班时，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丹桁郁闷地放下杯子，抬头迎接两位不速之客：“欢迎光临。” “一杯牛奶！”叁月欢快的声音在沉默的空气里响起。 琼跟在叁月身后走到吧台前。 丹桁的郁闷一扫而空：“现在是凌晨两点，你们俩怎么来了？” “来接大少爷下班！”叁月笑嘻嘻地说：“一个走夜路太危险啦！带上银河棒球侠吧！” 丹桁习惯了好友的不着调，只拎起一旁的单肩包走出吧台。 琼替她解释到：“刚从匹诺康尼跃迁过来没倒时差就来找你了，感动吗？” “太感动了，”说话间丹桁已经走到了门前：“我关灯了。” 琼和叁月赶忙追到他身边，和他一同走出了这家店面总共不超过90平的小酒吧。 凌晨两点的街上只有零星的路灯散落在横七竖八的小巷里，低矮老旧的围墙指尖随意地拉着几根电线。 丹桁家就在这附近，走路不超过十五分钟。 “匹诺康尼好玩吗？” “好玩啊，只是你总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要看店，去不了。” “阿姨这回又飞去哪了？” “贝洛伯格，她嫌这夏天太热说要去看看雪景凉快一下。”丹桁说着拧开门锁，老旧的铁门发出饱经风霜的吱呀声，听着令人牙酸。 推门进屋后丹桁将钥匙放在了鞋柜上，另外两人不用他招呼，轻车熟路地换了鞋跟着他走进客厅。 客厅的摆设很简单，唯一的饰物是餐桌上摆着的仅有两人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女人亲昵地揽着十四五岁的少年，对着镜头笑容灿烂，丹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配合地比了一个剪刀手。 丹桁的养母是个巡海游侠，捡了个小拖油瓶也没改掉四处乱跑的本性，在丹桁能照顾好自己后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在外也还是惦念着儿子，隔三岔五有长信和土特产寄回来。 丹桁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她说我捡你的时候看你身边放着的那把枪上有一个丹字，那就叫丹桁吧，桁字衬你，你看着就跟木头似的。 彼时丹桁尚且懵懂，只点点头应下。后来他上了学，才知道他妈这名字起得着实不太吉利。 那把枪如今挂在丹桁的床头，除此之外的两件随身之物被锁在了柜子里。 半块玉佩和一只臂鞴，他妈说，你这随身之物除了那把枪全都成双成对，另一半还下落不明，你上辈子指定有哪桩情缘未了想今生再续。 丹桁问他妈为什么非得是上辈子的旧情人，这辈子的亲爹妈留给他的听起来难道不是合理多了吗。 女人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你是持明啊，持明哪来的爹妈。 丹桁十分不忿，心想持明凭什么不能有爹妈？他妈摆摆手让他自己查去，于是小丹桁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把持明族纪事从头翻到尾，总算弄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而持明确实是没有爹妈的，只有孵化蜕生，前世今生。 2. 琼和叁月不是第一次在他家留宿了，两人自觉地洗漱完，叁月揉着眼睛进了他妈的房间，琼在沙发上铺好了被子，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对他说了声晚安。 于是丹桁也躺回到自己的床上，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发起了呆。 他跟琼和叁月是在大学选修课上认识的。丹桁从小到大文史成绩优异，大学念的是仙舟语言文学，因为出身的原因选修课报了持明族历史。 琼和他搭讪时台上的教授刚好讲到丹枫。丹桁对这个人印象颇深，当年那本又厚又重的古书花了整整30页纸浓墨重彩地介绍了饮月之乱，强烈谴责了此人乱用化龙妙法的行为。 “我叫琼，这是叁月，我们俩是大一新生，念的是旅游管理，很高兴认识你！d……同学！” 台上的教授没展开谈丹枫，反倒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其实饮月之乱还有一位从犯，这位从犯因为各种原因被大众淡忘，但在历史上依然占据一席之地……” 丹桁看着身旁有些热情过头的陌生同学，迟疑了片刻说道：“我叫丹桁，仙舟语言文学二年级生。” “……若说造物天赋，恐怕连他师父怀炎也未必能比得上他。他本来就是短生种，又因饮月之乱英年早逝，可他的成就却依旧让绝大多数工匠都望尘莫及……” 灰发少年似乎愣了愣，和粉头发的少女交换了一个眼神，试探性地问：持之以恒的恒？ “……说起他的名字可能会让在座的很多人感到震惊，因为如今最富盛名的工匠恰好与他同名……” 不，丹桁说：桁杨的桁。 “他叫——” 3. 丹桁猛地睁开眼，照例看见挂在床头的青绿色长枪。 他平复了一下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那杆枪有些出神。 长枪锋利，材质不凡，做工精致，样式和细节足以体现制造者的匠心，想来打造它的人是一位出色的工匠。 他妈曾经问过他还记不记得这杆枪叫什么名字，他摇摇头，说不记得。 他的确全无印象，无论是对这杆枪，又或是理论上应该存在的前世。 可惜啦，女人撬开一罐啤酒，往嘴里倒了一口，咂摸了半晌说，这可是把好枪。 “你这前世倒真是个怪人。”女人说：“持明蜕生时会带上东西的，大都是有些人或事割舍不下，不愿忘记，所以记忆一般也会一并保留。” “你倒好，要说你放不下吧，你选择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是持明都不记得，睁眼就喊我妈。” “可要说你放得下，留着的那些东西又算什么呢？” 丹桁拒绝了他妈递过来的啤酒，盯着自己的茶杯中漫出的白雾说，无论他放没放下，都与我无关。 是么？女人眯起眼看他，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与你无关之物一并丢了？ 丹桁一噎，静默半晌说，他留给我的，便是我的了。 他妈笑了，仰头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叹息道：你啊！ …… 丹桁起床时看见叁月他们还在睡，不过等从楼下买完早餐再上来时两人就都已经起了，打着哈欠跟他打招呼。 琼率先洗漱完，接过他手上的小笼包就往嘴里塞：“丹恒老师大恩大德小的们铭记在心——你是今天和我们一起回校还是明天再回去？” “什……哦，”丹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天就开学了：“明天再回，我东西还没收拾。” 吃完早饭丹桁把琼和叁月送到公交车站，好友拎着大包小包冲他挥手：“明天见！” 他点点头说明天见，目送两人上了公交后转身向旁边的菜市场走过去。 说是菜市场可能有点抬举这块地，七拐八弯的小巷里只零星散落几家卖蔬果的小摊。摊主们也相当随意，摊在椅子上拿着蒲扇悠闲地扇风，卖得出去正好卖不出去拉倒，总之从不叫卖。 但摊子周围依旧相当嘈杂，老式的收音机立在摊子旁边，以一己之力吵出了人声鼎沸的效果：“近日，星际和平公司的全新产品正式发行……” 丹桁扯过一旁的红色塑料袋，装了几个土豆后开始挑选番茄。 “……据悉，该产品投资超过八十一亿三千万信用点，作为投资，星际和平公司可谓是下足了血本……” 早上的果蔬都相当新鲜，墨绿色的番茄蒂还挂着水珠，明亮的日光透过鲜红的果肉在青年的手上留下暗红的光影。 “……本台记者还了解到，这项产品的技术顾问是朱明仙舟赫赫有名的工匠应——” 丹桁的手骤然收紧。 “哎哟！小伙子你干嘛呢！” 摊主的一声怒吼打破了收音机一枝独秀的局面。 丹桁这才回神，怔愣地看着手中被自己捏爆的番茄，鲜红而粘腻的汁水顺着手指淌下，他下意识抿了抿唇，番茄酸甜的的清香顺势在唇齿间蔓延。 丹桁松开手，鲜红的碎肉掉在地上的烂菜叶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抱歉，”他说：“这个我会付钱的。” “……算了，”摊主一摇蒲扇：“把你那一袋里的付了就行了，回家好好休息吧，瞧瞧那黑眼圈重成啥样了，现在的年轻人哟……” 于是丹桁就这么拎着一袋土豆番茄回了家，所幸冰箱里还有两个鸡蛋，他给自己下了碗面，吃完收拾好明天回学校的东西就躺下睡午觉。 这一觉睡得相当实在，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丹桁与眼前的青绿色长枪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醒了。 丹桁摸到床头的手机，摁亮屏幕时双眼却被骤然亮起的白光刺痛，丹桁下意识拿手挡住了眼睛，指尖却突兀地触碰到一片湿润。 他有些意外地捻了捻指尖的水痕，好半天才确认这并非汗水而是眼泪。 他将手机熄屏，混混沌沌地从床上爬起来。 房间里没开空调，丹桁脱下被汗水浸湿的短袖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再次光顾厨房时他既无胃口也没有做饭的心情，随手拿起一个番茄洗了就往嘴里塞。 生啃了一个番茄后丹桁盯着垃圾桶里的番茄蒂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把枪的名字是击云。 4. 反复确认自己的确不饿后，丹桁如往常一般在九点准时拧开酒吧的门锁，换上工作服站在吧台后。 酒吧是他妈的，生意并不怎么红火，一直坚持开着只是因为他妈说她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酒吧老板。 但他妈一年到头呆在同一个的地方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因此所谓的坚持开着就是丹桁每天下了课过来开个门，有客就招待没客就站在吧台后面调酒玩。 丹桁调酒的手艺也是她教的，女人游遍半个宇宙，到底是学了不少东西。 总共也容不下几个人的清吧开在这种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桩生意，今天倒是稀奇，丹桁刚在吧台后站定就听见了门口风铃摇晃的声音。 来人穿着打扮与常人无异，却带着久居高位之人特有的不怒自威。 丹桁讶异于这人对自己的容貌没半点伪装，毕竟白发男人那张脸仙舟没有人不认识。 “晚上好。”男人在吧台前落座。 “晚上好。” “别紧张，我退休好多年了，造访此地只是为了看看老朋友，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招待我就好了。”十年前刚退休的神策将军冲丹桁笑了笑：“给我来一杯……唔……有什么仙舟风味的饮品吗？” 故友？他妈吗？ “有。”丹桁说：“但只有一种。” “那更好了，不用我挑。”景元说：“就这种吧。” 丹桁转身拿起酒杯，开始调酒，酒吧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冰块撞击玻璃杯壁发出的声响。 景元出声打破了这有些诡异的宁静：“我与这家店的主人是旧相识。” 真是来找他妈的，丹桁想，他妈居然认识神策将军？ “需要我告诉她你来过吗？” “不用了，”景元看着他调酒时娴熟的动作，有些恍惚：“他看起来过得不错，我就不打扰了。” 说话间酒调好了，清澈的液体逐渐漫过冰块，转眼间酒香四溢。 景元接过酒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轻柔地滑过他的喉头，却扭头就在他的胃里放了把火，烧得他五脏六腑溃不成军。 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赞道：“好酒，它叫什么名字？” 丹桁犹豫了一下说：“孟婆汤。” 男人愣了愣，随机笑了：“好名字。” 他一笑眼角的泪痣就生动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少了些威严，重新变得鲜活。 丹桁却觉得他有些难过。 “前尘往事，忘了也好。” 景元说着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将他呛了个死去活来，他却不以为意地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起身说道：“谢谢你的酒。” 丹桁犹豫半晌还是说：“……这酒没有那个意思。” “总归酒是进我肚子里嘛，我说有这个意思便有了。”景元冲他笑笑。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巡海游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实现。” 男人说着，挥挥手，走出酒吧。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替故人补完了那一句没说出口的告别。 5. 送走这位非同寻常的客人后，酒吧再没迎来客人光顾。 丹桁在凌晨两点准时下班，关门落锁后他再次穿行于熟悉的巷陌间。 八月的尾声并不是漫长夏日的尾声，几不可闻的微风送来暴雨前特有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空气里氤氲的水汽和着闷热的空气将人包裹，轻而易举地将人闷出一身汗。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在皮肤上微微发痒。 该剪头发了。 微弱的星光和与摆设一般无二的路灯只够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丹桁胡思乱想着拐进左手边夹在两面低矮墙间的狭窄小道，模糊的视野里隐约能看见巷口有个人影。 丹桁本能地觉得那人留着一头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散在空中。 不热吗？ 行至那人身前时忽然有微弱的火苗亮起，丹桁没忍住朝光亮起的地方瞥了一眼，看见了火光映照下那人金红色的眼睛。 他的脚步停下了。 打火机的火苗仅能照亮那人锋利的下颌线，而香烟点燃后那点微乎其微的火星更是不足以照亮那人隐在黑暗中的面容。 丹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人的面前吸二手烟，可心里有个声音持之以恒地叫嚣着让他留下，于是他就停住了脚步。 丹桁看着眼前的男人，舌头近乎本能地卷起抵住上颚，似乎想要发出某个音节。 汗水从他的鼻尖滑落，那个名字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丹桁想自己该走了，他微微屈起腿，鞋尖磨过地面上细小的沙砾。 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开口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烂俗的搭讪话术，而他甚至连一句“你好”都忘了说。 浓稠而粘腻的空气里时间似乎停滞不前，丹桁绝望地闭了闭眼。 可就在他转身而逃的前一秒，黑暗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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