⑴ - 约定的末路 - 文岛 Wland

约定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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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房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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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率会是人生最糟糕的圣诞节结束已有两周，新年也在不久前仿佛蹑着手脚一样悄然过去。几天前还铺天盖地地席卷了街头巷尾的节日装饰如今已经荡然无存，欢乐气氛和商机的甜美味道也顷刻之间就从空气中散得无影无踪。

明明还是新年伊始，都市男女就已经又都在马不停蹄地开始向什么东西奔赴。在这样的现代都市快节奏生活中，现年二十四岁的平平无奇男主人公——成步堂龙一却格外脚步松散。

回忆圣诞节当天，他和亡师年轻的亲生妹妹一起呆在事务所。本安慰自己说难得是和女高中生一起，有些人听了都要羡慕死了，说不定能得到很特别的记忆，结果因为她并不是什么正常认知中的女高中生，而且两个人的预算加起来看都很寒酸，最后就跑去吃了个毫无过节气息的味噌拉面，回到事务所后看她喜欢的特摄节目圣诞特别篇看到睡着为止。再醒来时，开了一夜的电视上正放送着最坏的消息。连一点点从梦境到现实的过渡时间都没得到，成步堂就不得不撑着严重落枕的脖子开始行动。

案子结束后几天，他像是突然被丢进水里一样陡然脱离了繁忙吵闹的日常。新人律师故事到此其实算是画上一个句点，一直支撑自己的“必须要做的事”也已经得到完成，而这一切对于成步堂来说都好得像一场梦。胜诉，所有的同伴都聚在自己身边，欢乐热闹的大结局场面之后，生活继续，依然普通地到来的崭新的日子却和前面的故事无法顺利衔接。受那种诡异的高低差所困，他缓缓意识到，也许是因为自己终于过迟地回归到了现实。

他无事迎来新年。只身一人在陌生的都市里打拼，身边没有家人，也没有特意回老家的必要，一起过了圣诞的女孩又因为修行已经离开，亲近的好朋友也无人可约……可能，本来是有一人曾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可是好不容易在十五年之后和解，总觉得一时间还做不到那么厚脸皮地凑过去说什么“喂一起过年怎么样”。结果到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晚上都是独自一人，寂寞地吃橘子看电视，寂寞地嗦了荞麦面，寂寞地一个人去家附近的神社参拜，寂寞地站在无人的街道上看到了第一次日出。熟人和曾经的客户寄来贺年卡，在那之中唯一缺了一张成步堂一直以来都很想要的。不过，他想，说到底才过了短短几天，也没有机会进步到连住址都彼此交换的地步，从邮件那边倒是收到了疑似群发的新年祝福，哎呀，别贪心，接下来日子还长。

非要说的话，成步堂也并不是什么节日精神强烈那类型的年轻人，只是一旦回忆起自己还跟在以前的上司后面做学生的时候，参加过的事务所节日活动都非常美好，就实在忍不住要给刚过去的两个节日颁发人生最差没有之一奖项。

他还记得，老师千寻很擅长策划节日活动，在只有两个人的事务所也过得很热闹，预算不多也能很有气氛。那时她坐在所长室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罐打折啤酒却很开心，在装饰彩灯闪烁的光下笑得非常灿烂。她说：“千寻一直以来都有在好好努力工作，是了不起的所长吧。”

像大姐姐一样可靠的所长意外地弱酒精，喝到微醺且心情明媚的时候偶尔会说些幼稚的话。

等坐在对面的成步堂点点头，她就又会这样说：“龙一君也是呀。一直以来都在好好学习好好做助手，是前途无量的未来律师啦！”

为了努力的我和成步堂君，为了绫里法律事务所。干杯！

她的话音落下后，易拉罐在茶几上方用力地、满满凝聚着感情地碰在一起，连本来就没多少的沫子都溅出来。啤酒在罐子里面咕咚摇晃，震动直顺着人的手臂到达心脏深处。他现在还能记起,更年轻一些时候的他经常发作的心潮澎湃就时常会与这种感觉联动，让他浮在半空之中。

那几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他现有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然而命运弄人，千寻已经不在这里了。整天坐在以前只是打扫时才会碰到的老师的桌子前，桌面堆满文件案例，而他却经常大脑一片空白，得好一会儿才能想起这个地方已经更名，不是绫里，是成步堂。然后他悄悄自问：我真的可以守护好这个地方，像老师以前做的那样吗？刚刚踏上职业之路就失去了老师的守望相助，真的能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吗？无论如何，到了节日来临之际，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还是无法单靠学来的虚张声势就轻易掩盖过去,毕竟他自己还是个新人而已……老师还在时那种完全不会孤单的时间，大概已经不会再来了。

怀着这样忧伤的心情，在过早的年纪体会到了老人般极致的寂寞的成步堂，不经意间迎来了二零一七年的第一场雪。
 
雪晚上开始下，作为“第一场雪”来说有点过于声势浩大。那时只能说是时机不巧，成步堂逛了圈超市毫无收获，正打算空着手回去廉租公寓随便点播这个时间的无聊综艺打发时间，一走出自动门就看着屋檐外密集的雪花发起了呆。

套着轻羽绒服在大雪中冲锋什么的，就算是从小不怎么感冒的他也知道不太明智。在姑且勇敢尝试前进五分钟后，被钻进衣领里的雪折磨得痛不欲生，成步堂视野内闪入一家咖啡厅，从结了水汽的窗户和店门透露出来的温暖黄色灯光在这样的雪夜实在太具有吸引力，回过神来，他已经用肩膀顶开门挤了进去。这家咖啡厅不算小，但显然，和成步堂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晚上应该客人稀少的店里此时此刻居然人头攒动。虽然一瞬间产生了退缩心，但作为人类来说，一旦得到过温暖，寒冷就变得更加难以忍受。被咖啡香味所牵引，成步堂迈着冻僵的双腿挪到吧台前，总之为自己点了一杯热咖啡。

不管怎样，在雪势变小之前，这杯咖啡总会带回一些生命力来吧。成步堂颓着肩膀接过热乎的纸杯，如此想道。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目光为了寻找可以坐下歇息的地方只是再一转，再一转而已，视线的尽头，就出现了眼熟到反而觉得有点陌生的男人的背影。

这个背影，自己是比什么都要熟知的。

因为在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不知为何已经看过太多次，而且太过深刻了。从九岁时在放学的叉路口分别的少年背影，到长大后在法庭重逢时留下无情的话就转身离去的拒绝的背影，再到在拘留所被回避帮助时看到的仿佛摇摇欲坠的背影，最后到一切结束的庆功会之后展露给自己的多少轻松了点似的背影。御剑怜侍，一切的一切。此时，在略有些拥挤的咖啡厅内，他像是某种幻影一样静谧地坐在窗前，也许隔着水雾正望着窗外，与嘈杂的世界分离开来，制造出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空间。

这是自十二月末以来第一次见他。成步堂依然握着他的咖啡，不知何时开始站在原地，只是看着那个方向了。

庆功会当晚，因为御剑是开车到场，成步堂终究没有能圆和御剑把酒言欢的梦，但还是拿着啤酒和选择果汁的御剑算是尽情地干了杯。毕竟十几年的关系空白无法抬手随便抹去，一开始两人并排站在一起，成步堂略有些僵硬，维持了一个微妙的站姿。明明是在朋友之间的聚会，他脊背却不自觉绷得笔直，两条腿不知如何安放地错在一起。他们肩膀隔着多少有点生分的三十厘米距离，成步堂还是能注意到，垂下头的御剑的表情在刘海遮掩下也没有太放松。可能朋友有些尴尬的事实比自己的那点不适更重要，他想，不也挺好吗，无论怎样。于是主动把酒杯凑过去，“嗯”了一声示意，御剑稍微呆了半晌但也理解得很快，带着不知何处藏着些苦涩的笑容，用自己的杯子和成步堂的轻轻碰在一起。没有飞溅，只有水纹。在其他朋友们的欢闹声中他们还不至于彼此倾诉衷肠，但至少顺利地交换了联系方式。成步堂事后在夜半捧着自己的小破手机，打开联络簿翻到“Y”开头索引，不住地盯着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旧友的名字——确确实实地记录在了那里面。那之后，他们除了新年问候短信外没有一次联系。毕竟没什么特别的事，对方大概也没有空奉陪闲聊，结果，一直一直拖延到了这一天。

从背后不怎么看得来御剑的状况，无从知道这段时间他忙不忙，过得是否还好。成步堂突然注意到，在御剑的旁边有一把椅子是空出来的，看来在人满为患的店里还并没有人试图找他拼桌。正好。自己不就是要找个座位坐下吗？刚好在那里的还是自己的好朋友，没什么可犹豫的了。然而，那个御剑营造出来的小小空间还是有些令人望而生畏，他双脚很逊地在地面上粘了那么三秒，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朝窗边走过去。

“……我可以坐这边吗？”

听到很近的声音，御剑仿佛大梦初醒地缓缓回头。成步堂感觉要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憋死了。御剑对上他的眼睛，比他意料中的还要吃惊，薄薄的嘴唇张合两下漏出“你怎么”三个字又紧紧缝在了一起，看来真的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成步堂反而变得镇定，再次说：“晚上好，御剑。我可以坐这边吗？”随即，御剑下意识地将椅子挪动了一下，为他留出方便落座的空间。他回复道：“坐下吧。”似乎已经重回了冷静。

成步堂在这之后的三分钟里开始重新怀疑也许贸然过来搭话确实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想想看吧，重归于好之后他们始终没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在庆功宴上也并没有进行所谓深入的对谈。当时的御剑看起来比起谈话似乎更需要的是……只是站在那里。

成步堂那天很累了，站在“比御剑怜侍还要恶劣二十倍”的检察官对面的疲惫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想象出来的，再加上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落下，若不是还要庆功，他完全有自信当场瘫软在沙发上睡个二十四小时份的长觉。当然同时，作为当事人的御剑在过去几天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太多。默默站在被告席上等待被审判以及在脑内对自己的审判，两者叠加所形成的高压与成步堂的压力相比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由坚信自己有罪的绝望再到被毫不留情地撕碎噩梦时看到真相的释然，从一个极低点被用力拽起的感觉也一定足够让人混乱。御剑也许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整理自己的心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稳固自己剧烈变化的世界。不过至少，那晚的他在成步堂眼里，是享受着那场庆功会的。他真心需要那种可爱的、炙热的温度，但若是要求他一下子投身其中就又有些勉强。所以，他只是站在那里，在热的外围停留着，像是一个守护者，感受合适的温暖慢慢暖热他的双腿、他的身体，让他慢慢感受到活着。这对于那晚的他来说，应该就已经足够了。成步堂就是这样想的。

那么，现在呢？算来两人之间两周没有碰面，也还称不上是“好久不见”。成步堂想着御剑怜侍这个人，感觉有各种话在心里缠缠绕绕揪成一团，然而真当面对面坐下，他想要抽丝剥茧地把想到的每一句话陈列出来，却悲惨地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话语的“线头”。说到底，今天已经很晚了，在这样的咖啡厅里相遇也是偶然，并非事先有约。也许，御剑本来是想一个人度过这段时光的呢？也许他是工作刚刚结束，在回家休息路上消遣地来喝上一杯咖啡，想要自己空空脑袋呢？成步堂不知道御剑现在能容许他人怎样程度的贸然靠近，万一自己的这次行动其实不合适地攻势过猛了呢？成步堂心说完蛋，越是悄悄地苦恼越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外面的大雪中，嘴也越发闭得死紧，连不合时宜的天气话题都很难讲得出来。

“成步堂。”

御剑突然说话了。

“呃，嗯？怎么了？”他心里咯噔一声，没反应过来先出了声，险些咬到舌头，往旁边一转脸，又没想到和御剑对上了眼睛，心里就再次咯噔一声。我这颗心还挺忙活的，他淌着冷汗想。不过，趁这个时候他总算从正面看了个清楚，御剑的脸色看上去不能算是有精神，硬要说的话得算憔悴，本来就很有威慑力的表情因为缺乏休息的眼下青黑和眼中淡淡的血丝显得更加恶鬼，估计能满打满算吓死十个吃素面的刑警了。

“你……说点什么吧。”御剑的模样在成步堂瞪大的圆眼睛里倒映着。他用不太友善的眼神死盯着成步堂，但很快自己放弃了疑似较劲的行为挪开视线，一只手不知为何又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我不擅长闲话家常。”

这动作和这台词……总觉得就在不久之前也有过啊。成步堂愣了一秒，完全理解御剑话的意思，又花了点时间嗯嗯啊啊地寻找语言，到了最后，一只手习惯性地抬到后脑勺上挠挠，有些难堪地笑了，选择坦白。

“抱歉……我只是想着突然来搭话是不是其实打扰到你休息了。”

“说什么蠢话。”回复来得倒是很快，“如果是那样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你坐下了。”

看着御剑抱起双臂趾高气昂地说出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仿佛依然是那个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精英检察官一样，成步堂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一些。

“这么看来人好像还是蛮精神的，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嗯？”

“……你自己没有知觉吗？一看这差劲脸色就知道绝对没有在好好休息。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忙，但再怎么工作狂也不能这样啊，感觉再过段时间你都要长出鬼的角来了，难得一张帅哥的脸都浪费啦。”

这话里多少不可避免地掺点作为一个律师对检察官的恶意在里面，御剑听了没什么别的反应，手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眼睛下面，一副为难的样子喃喃道：真的有那么差吗。成步堂望着他，试探性地开口问了问看看。

“检察局最近很忙吗？啊，只是觉得很奇怪，明明新年才刚刚过去……如果有工作上的机密不说也行的。”

“别傻了，新手律师。虽然这个时节确实是新年，但犯罪者可不会休年假，倒不如说新年才是他们‘冲业绩’的时间。只要犯罪不停止，检察局和警局就都不会闲下来，仅此而已……不过，我也暂时无法站上法庭就是了。”御剑说着忽然声音变得很轻，但令人在意的信息没有被成步堂漏听掉。

“无法站上……御剑，那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字面的意思。”

成步堂预感到了些什么，严肃地坐直起来。在困惑的注视下，御剑把纸杯凑到嘴边，但并没有喝。

“作为杀人案件的被告站上了法庭的检察官，再去主持别的审判会有不良的影响。应该是这么考虑的吧。”

“什么？可是御剑已经被证明清白了啊！”那场审判已经取得了完美的无罪才对，真正的凶手和十五年前的真相全部都被揭露出来了。成步堂反驳道，即使他正在反驳的对象正是他口中被证明无罪的被告本人。

御剑好像事不关己地摇摇手指：“除了那起杀人案件之外，御剑怜侍检察官还有别的问题值得探讨。这件事，即使我不说你也是有头绪的吧，成步堂。”

确实，无法否认的是，问题的所在立刻浮现在了脑海中。几年前在报纸上就偶然看到过的文字，也是因为看到了那个消息，自己才选择了踏上如今的道路。

“难道是那个‘恶鬼检察官和黑色疑云’……”

“没错，你……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御剑说，“再加上，狩魔老师被逮捕后，想必是没有什么再需要忌惮，检察局的高层人物顺势就正式开始清算疑似出现捏造的事件。不管怎样，作为他学生的我当然首先就会被锁定目标。”曾经的杀人嫌疑加上一直搁置的捏造嫌疑，足够让我无法站上法庭了。那种冷静的语气不像是谈论自身，或许更像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些“高层人物”，反而更让成步堂胃里揪着发痛。御剑轻轻瞥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是一个追求让被告人百分之百被判有罪的检察官，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成步堂……”

略有些仰视的视野里，御剑不知透过模糊的窗户望向了何处，像是要嘲弄自己一样扬起了嘴角，成步堂感觉灵魂回到事务所的庆功之夜，那时的御剑也是如此对他露出苦笑。在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之前，御剑接着把自己讲到一半的话说完了。

“那一天，隔着会面室的玻璃我听说了你成为律师的理由，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那不符合常理，但果然很有你的风格……抱歉，你相信那时候的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无论如何，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你相信的人，结果就是变成了这种样子。”

“才没有呢，御剑有什么可对我说抱歉的，我一直……”

御剑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忽然感到这话此时再无前路可去，声音就那么噎在了嗓子里。咖啡杯像是已经完成使命，将热度全部渡给了双手，即使现在紧紧捏住，也只能发觉它在温热的手心上触感有些微凉。成步堂看着御剑，御剑也同样表情复杂地回看着他，视线交错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暂时卡在了半途中央。

不知过去几秒，他们要躲避这种尴尬的氛围一样，选择把视线转回花白的窗户。

“……你啊，暂时不上法庭还能忙到觉都睡不了，新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成步堂换了话题。

“当然是在检察局了。”御剑答。

“欸，什么意思？就是说跨年夜也好新年也好都在检察局加班工作吗？跨年节目也没看，荞麦面也没吃，初诣也没去，第一次日出也没见到？”

“一直在局里。跨年节目我没什么兴趣，身边也不存在一起吃荞麦面的人，也没有新年一定会去参拜的那种信仰，当然你说的所谓第一次日出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御剑的这番发言让在孤独中度过了新年的成步堂彻底冻了个梆硬。

“该说你还真是极端的没有节日精神吗……”

“哼，因为我确实是不在意节日，每一天都是同样要做到完美，仅此而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罢了。”

“你说一直以来……”

虽说是认识了十五年，但其实真正待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少到可怜。在与御剑鲜少的共有回忆里，成步堂还隐约记得他与御剑在一次上学路上的谈话。

那是二零零一年的圣诞前夕。有一种冷叫做妈妈觉得你超冷，所以成步堂在跑出家门上学之前被妈妈抓回，强行系上一条红色围巾。

小学四年级时的成步堂挑食严重，个子在同龄男孩中不拔尖，那条红色围巾是从爸爸的衣橱里翻出来的，长度显然并不适合九岁幼童，于是心灵手巧的妈妈为他打了个大大的可爱蝴蝶结在后面，以免他被绊倒。就这样，穿着厚厚冬装，半张脸埋在红围巾下面的成步堂像被包装好的礼物小胖熊一样出现在在岔路口等他一起上学的御剑面前。成步堂满心害怕御剑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会像任何一个别人一样戏弄打趣他，然而御剑没有，只是比平日里微笑更深些，普通地和他说了早上好。

在那一天的上学路上，顺应节日气氛，他们聊起圣诞节。成步堂张牙舞爪夸张形容了往年自家的节日景象，其中对交换礼物环节尤其重点表现。而轮到御剑讲时，他显得有点腼腆，缓缓说有几年爸爸都因为工作没能赶回来，自己就像每一个夜晚一样早睡。其中一年，有一个头发乱乱的炸炸的大哥哥扮成圣诞老人，敲响家门说：“圣诞老人奉命来给很乖的怜侍君派送礼物啦！”但由于实在太闹腾太可疑，到最后他都没给那人开门……之后才发现好像是爸爸工作上的助手。不过呢，不管爸爸节日当晚在不在，第二天早上醒来他都一定会在枕边发现圣诞节礼物，拆开包装盒后，里面一般放着曾被问时告诉过爸爸的自己想要的书。御剑说起自己爸爸那点笨拙的地方时显得很开心，哪里是不在意节日，不如说虽偶有些小小遗憾，但其实还是很喜欢节日的吧。

变得不在意节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成步堂不得而知，也无法去想御剑在狩魔家度过的更多个圣诞节和更多个新年，无法知晓在那些日子里御剑是否有人陪伴。

明明坐在比任何人都更加靠近的现在这个位置，却觉得比在哪里都感到孤独，可能是因为他对现在的御剑手足无措，摸不清楚该保持的距离感，只能放任他游离在不远不近的某一个地方。过去总盯着他的背影看，好不容易能够伸出手去抓住他，又总是见他露出那种苦闷的笑。这样一个既不会好好去笑又做不到坦率相待的人，成步堂想，自己也许是太过于意识着御剑怜侍这个人的存在，在不知不觉中采取了最小心翼翼的对待方式。如此下去，就算再过十五年大概也不会得到前进，不管是自己，还是御剑。

话说回来，御剑不也和自己一样，刚刚度过了人生中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圣诞节和新年吗？

已经不算崭新，一直以来受到刻意忽视的某种冲动激荡在他的内心，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朝着那看上去过于苍白的侧影伸出手去了。

想往前“推”一把试试看真的是好的想法吗？这可以说是对至今为止自己的做法的大逆转，真的没问题吗？像这样贸然的行动，不会惹得对方不快吗？残存的未解问题有很多，但是他还是决定挥去多余的考虑，想道：不也挺好吗，无论怎样。

被突然触碰的御剑有些惊讶，诧异地蹙起眉头，微微低垂着视线看成步堂。隔着风衣，从握住的肩膀有细微的温度顺着指尖一路传至手心，成步堂突然有点口干舌燥，典型信心不足的表现，让他想起数次法庭上的经历，那这时候对他来说唯一需要的是什么呢？老师给人勇气的教诲在耳边回响。恰好，那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笔直地望进御剑的眼睛里。

他开口了。

“御剑，下一个圣诞节，要不要和我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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