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百器冢（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05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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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塔顶层，林下凝视窗外风景。
他手中捧着一束桔梗。这是他姐姐最喜欢的花。
这里就是姐姐曾经活过的地方。在她去世后，父亲锁住大门，将整个高塔设为禁区。这里的很多物品还散落在地，保持当年的模样。
好奇怪，刚刚他分明应该在洋馆，和一群人正准备逃离那里。记忆开始朦胧不清，他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但这无所谓了。
作为姐姐死前最后的目击证人之一，哥哥拒绝提供线索并离家出走，和父亲断绝关系，追求自己的生活。而林下却选择留下，这不是因为他心疼父亲。或许从目睹姐姐坠塔的那一刻起，他灵魂的一部分还留在塔顶那个充满霉味的石室里，直到今天都没能离开。
而如今，是时候做出了断。
在脑海中有声音告诉他，自己的姐姐没有死，她只是被困在石塔中。这样的低语狂风般在他脑海回荡。
他捂住耳朵，但关于自己和姐姐的回忆怎么都止不住。
小时候，在严苛的课程之余，父亲会给予他自由的休息时间。石塔就成了他和姐姐的乐园。在白天是他们的游乐场，成为他向姐姐倾吐烦恼的诊疗所；晚上则是试胆与怪谈的圣地——姐姐对各类鬼怪传说很感兴趣。她会点燃渲染氛围的油灯，绘声绘色讲述那些奇妙传说。
那些都是姐姐小时候，祖母告诉她的。祖母痴迷于这类密事，加之与城里的付丧神关系很好，各类故事都传到了她的耳中：
能实现人们祈祷，却会恶意扭曲他们愿望的香炉；为了保护孩子而化作漆黑巨鸟的长命锁；可以斩断因缘，在古代被人当做圣物供奉的剪刀……
那些故事在她去世后作为遗产，赠给了她最疼爱的孙女。她的孙女将其悉心珍藏，却又秘而不宣——林先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多接触付丧神，他自己处理便足矣。而那些或绚丽或诡秘的奇谈，此刻被她尽数分享，点缀在了女孩与弟弟的温馨时光里，让他如痴如醉。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时光。
在他的心目中，姐姐是完美的。
虽有年龄差距，但在林下心中已经有了某种懵懂的情愫。从小开始，林下的女生缘一直不差。或许是与父亲的斡旋中，他过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在和女生相处时，林下总能敏锐察觉出她们的诉求，一切都优先为对方考虑。加上身世与外貌，对他芳心暗许的女生不在少数。但能陪在身边分享自己的秘密，甚至反过来照顾他，成为他打开心扉倾诉的对象——除了姐姐，他还从未遇到过。
林下对姐姐的情感好像是某种亲情，又不尽如此。这让他感到困惑，也有些许惶恐。这奇妙感情当时还只是蛰伏的种子，但这颗注定得不到祝福的种子本不该发芽。等他们长大后，因为学业，姐姐要在外上学，他则留在本地，只有放假时俩人才会见面。而恰恰因为相隔甚远，他和姐姐的纽带反而愈发坚韧，直到那天。
如果能再见她一面，那该多好啊。
他背后，青铜香炉正冒出浓浓黑烟。从黑烟里，冰凉的手搭在他肩上。
“汝之祈愿，已入吾耳。你终于来找我了，姐姐一直在这边等你呢。我们永远永远待在一起吧，就和小时候一样。”
这声音和他记忆里的姐姐完全一样。他大脑一片空白，各类情感汹涌翻动，惹得他完全无法思考，甚至连回头都无法做到。
此刻身后传来窸窣声。林下感觉有人半跪在地，伸出双臂，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脖颈。
她冷得像青铜。
而这时，林下耳畔逐渐喧闹起来：有很多人在焦急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们在喊你，想把你从姐姐身边夺走——可你能留下来陪姐姐吗？我真的好想你。”他背后的声音委屈娇嗔。
林下回头，看着那被黑烟包裹，这三年来他日思夜想的女子。
接着，他缓缓点头。

洋馆外的庭院，望着倒在地上，浑身散发黑烟的林下，众人束手无策。
“姐姐，根据你们的目击描述，”电话那头传来锡奴声音，“是狐禅没错。正是在三十年前，被鹤天、齐司封与修补师们配合击败，打回原型的百器冢。”
“嗯，我有耳闻。鹤天，它的情况你可清楚？”步摇冷静询问，一边跪坐在地，给林下太阳穴涂抹特殊的药膏。
“这百器冢妖法高强，擅长攻心蛊惑，非常棘手。且它刀枪不入，恐怕只有你带的符咒才能奏效。可它本该被封印才是。”鹤天说罢叹气。
为了避免恐慌，其他客人都集中安置在更远的草坪上，他们对目前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林下他怎么样？”林先生在一旁小心翼翼发问。
“除了昏迷不醒，其他生命体征一切正常。”步摇抬头宽慰道，“我已经安排了修补师，他们很快就来。修补师的方术或许能有效。”
见叶献还打算靠近林下，步摇横眉怒斥：“你是觉得受害者还不多，要把自己也搭上吗！”
“可我感觉他很痛苦，或许我能……”叶献委屈辩解，却被海柳悄悄拉到一旁。
“别介意啊，步摇她现在很激动，你就别自讨没趣了。”海柳蹲坐在地，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细烟叼在嘴里，慢悠悠给自己点上，又变魔术般递给女孩一罐咖啡，“步摇那家伙看似冷酷，可一提到百器冢就上头。她有她的苦衷，体谅下。林下的事他们会处理，你也累了一宿，就陪姐姐吹吹风吧。”
“百器冢也是付丧神吧。可他们为什么要害人？”叶献喃喃。
“哈！你会问狼为什么要吃肉吗？”海柳冷笑，仰头吐口烟圈，“那些蔑视生命，杀人如麻，妄图颠覆人类社会的付丧神……这些异端，他们自称‘百器冢’。”
叶献闻言心中一凛：他们就是锡奴提到的——想要蛀空“人类社会”这棵大树的付丧神们。
“我已经确认过了。狐禅的本体还被封印在叹息之屋。”此刻锡奴的汇报声飘来，海柳与叶献不自觉侧耳偷听，“狐禅本体是青铜香炉，以扭曲他人的许愿为乐。如今作乱的黑影，恐怕只是炉灰混合它执念的产物——说是分身也不为过。但这分身逃脱封印后想长久存在，必须要附着在外物上，尤其是寄托强烈感情的……”
“那个黏土瓶！”鹤天与海柳异口同声，上前提供情报。
听罢，步摇望着庭院石塔若有所思：“怪不得我觉得塔顶有奇怪气息。恐怕正是狐禅占据黏土瓶躲藏在那里。”
“所以只要破坏那瓶子，就能消灭狐禅，解救林下？”大家又觉希望在即。
“应该如此。”步摇抽出发簪化作长枪。
“姐姐，你们一定要当心！就算是狐禅分身也不能大意！”最后，锡奴在电话那头提醒。
“我们知道。百器冢这种祸害万不可留。”步摇挂断电话，与同伴们交换眼神。
林下交由管家们照顾。此刻，步摇，海柳与鹤天三位付丧神已站在石塔下，林先生与叶献在远处观望。
封住石塔的木门大开，上面残缺的封条在晚风里猎猎作响。塔内阴风大作，漆黑无比。
“无关人等都撤离了吗？”步摇最后一次询问。
“是的。请你们不计代价，救回我的孩子吧。”林先生站在不远处深深鞠躬。
似乎察觉到有人要进入石塔，塔顶冒出滚滚黑烟。烟雾顺着塔壁席卷而下，如同乌黑罩袍将整个塔身包裹，最后汇聚于塔底，积郁不散。
“别轻举妄动。我来试探它。”步摇举起长枪，冲塔内高声厉呵，“在此作祟的百器冢狐禅，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黑雾散去。一位女孩正款款走来，朝着来客面带微笑。她身着白裙，长发披散，浑身散发着光晕，如同镀着一层银光。
所有人目瞪口呆，这正是林家去世的长女——林惜。
“今天是洋馆的周年庆，大家都来了呢。”那幽灵般的女孩掩唇轻笑，声音空灵如同山谷回音，“所有人都留在这里陪我吧，永远不要离开这里了。”
“林惜……这……”林先生语无伦次，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叶献也大惊失色。这不是虚拟投影，去世之人为何还能站在这里开口说话？
“爸爸！我好想你！塔里好冷，你是不是来接我了？”“林惜”挥手笑道，朝他们缓缓走来。
“那不是您的女儿。它只是狐禅的幻象！”步摇拦在林先生面前，冷冷低语。
说罢，她箭步上前，长枪正中林惜眉心。裂痕从额头呈树枝状蔓延至女孩全身，林惜身体宛如镜子支离破碎，黑烟掺杂血水从缝隙渗出，她倒地挣扎：
“爸爸……我好痛……我好难受……救我……救我啊！”
步摇毫不理会。她枪尖往上一挑，银光飞逝，女孩头颅裂开，黑血四溅。就算如此，她口中依旧发出模糊不清的求救，双手摸索向父亲的方向爬去，但很快便不再动弹了。
林先生见状手捂住胸口，面如死灰，浑身发抖。叶献更是吓得捂住眼睛。
“林先生，”步摇死死盯住倒地的女孩，对身后的洋馆主人发话，“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现在我们看见的，只是借用您女儿外表的怪物。”
“呵呵呵……怪物？”此刻，血肉模糊的“林惜”突然发笑，她声音混合男性与女性的音调，空洞枯槁，宛如从探不见底的枯井深处传来，“明明是你当着一位父亲的面杀掉他的女儿，居然说我是怪物？”
“林惜”被黑烟包裹，关节反转，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从地上爬起。此刻她身体佝偻，长发披散遮住脸庞。
回应她的，是步摇迎面刺来的长枪。
可长枪却悬停在一位老婆婆额头前。那位老妪戴着眼镜，笑容可掬。明明弱不禁风，她却毫不畏惧长枪威慑，反而负手走近。她甚至微微抬头，将额头抵在枪尖。叶献发现步摇非但没突刺，双手还在发颤。
“那位少年的祈祷我都听到了，所以我回应了他的呼唤。那么你的呢？”老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面露慈祥，“在内心深处，你也很渴望那老人家能活过来吧。”
叶献猛然想起，这是怨长亭杂货铺照片里婆婆。
步摇两眼发直，动弹不得。
就在步摇动摇的刹那，那婆婆猛然睁眼，双目血红，煞气逼人。
旋即步摇已被按倒在地：老妇双手化为利爪，架住步摇脖子将她牢牢控制。步摇想举枪反击，奈何狐禅怪力惊人，她只觉身体有如千钧之重，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三十年过去了，你们委托人居然也变得这么弱小！既然你这么想她，就下地狱去陪她吧！”老婆婆五官错乱，身形扭曲，面目狰狞。
老妪高举右爪，准备割开步摇喉咙。突然念珠将她手腕缠住，随即一记闷拳从侧翼袭来，结结实实命中脸部。狐禅躲闪不及被狠狠打飞，撞上石塔灰飞烟灭。
“你废话太多了！”海柳啐了一口。她拳头被黑烟腐蚀，伤口流血。
她不顾伤势，握住步摇的手，把她拉起。
“蠢货！你不也受伤了么！”步摇嗔怪。
“赚了赚了。拳拳到肉才能解恨嘛。”海柳无所谓甩甩手。
“注意战场。”鹤天在后方冷静提醒。
从塔底又升起一缕黑烟。烟雾散去之后，一位身着罗裙的女子翩然而至，眉目间与海柳颇为神似。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可是你曾经的主人啊！我在青楼受了这么多苦，你身为付丧神却还离我而去……”那女子说罢梨花带雨，掩面哭泣。
“我的天……”海柳脸色惨白，腿一软连连后退。鹤天赶忙上前将她扶住。
似乎玩弄够了敌人，黑烟凝聚，化作硕大黑狐。黑狐血红四目，引颈尖笑：
“呵呵呵呵呵！芸芸众生们，莫要害怕，尽管向我祈祷，向我许愿！吾乃大圣，能救狱囚，能救重病，能救千灾百难苦！此乃无量功德，尔等又为何阻我修行，逆天而为呢？”
“它会读取记忆，再变成你们最留念的人！别被他骗了！”步摇扭头高喊，“其他人类全部退后！不要和它有目光接触，都捂上耳朵！”
闻言林先生拉着叶献慌忙撤离。
狂风呼啸，黑烟冲天。委托人们发动总攻，奈何所有攻势皆被化解，狐禅嚣张依旧。
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后有林下昏睡不醒，前有强敌陷入苦战，叶献却灵光一闪：既然这黑狐就是叹息之屋的诅咒，那方法只有一个——
让自己亲自上场。
狐禅的黑烟无法伤及自己。虽然不知其中原理，但这绝对是此刻的破局之法。
“步摇姐姐，让我去石塔里！”女孩勇敢站出来。
“开什么玩笑！想被杀吗！”步摇劈头盖脸呵斥。此刻大家落入下风，只好暂时拉开距离，与负责后勤的锡奴联系，商议下一步作战。狐禅没有追击，而是化作黑烟萦绕，继续据守石塔。
“让她去吧。齐司封也说这孩子不简单。”听到叶献请缨，锡奴开口。
“你怎也跟着胡闹！若叶献受伤了该怎么办？”步摇叹气。
“齐司封昨天半夜提了份报告，详细说明了叶献的情况。”锡奴冷静解释，“姐姐，你还记得他上次提报告是什么时候？”
步摇挑眉。能让齐司封如此重视，的确是稀罕事。
“据他所说，叶献姑娘不受狐禅黑烟腐蚀，且她能读取物品记忆，还能进入以灵的记忆空间，是吧？”锡奴所说不假。齐司封对自己观察还真是入木三分。
叶献点头。
“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拿她的生命开玩笑！”步摇还是不肯退步。
这时后面的管家们来报，林下的情况突然恶化，在昏迷之余他浑身大汗，脸色铁青，仿佛被噩梦折磨。
这样下去，不知林下能否撑到修补师前来；就算他们来了，面对狐禅的邪术也不一定能药到病除。
不能再拖了。林家不能倒。
“好吧。这个符咒在危难时用。把它贴在身上撕碎，就能保你离开石塔。”步摇直视女孩，眼眸流露愧疚，“叶献，抱歉了。明明这些与你毫不相干，却让要你冒这个险。”
女孩没有回答。她只是把符咒妥善放进口袋，目光坚定点头。
付丧神们重整旗鼓，再度冲锋。他们全力与狐禅黑烟纠缠，撕开通往石塔的道路，为叶献吸引火力。
付丧神们重整旗鼓，再度冲锋。他们全力与狐禅黑烟纠缠，撕开通往石塔的道路，为叶献吸引火力。
狐禅见对方再次来犯，它形骸如烟消散，化作浓浓黑雾裹住三位委托人，却对叶献的闯入毫不理睬。叶献就在这场混战中来去自由，竟躲过所有攻击，眼见已到石塔门口。
“这姑娘什么来头？”步摇大惊失色。她本以为这女孩会被吓到腿软，都做好了救回叶献的准备。
“我们比你更想知道啊！”战况吃紧，海柳还不忘调侃。
叶献顺利抵达，身影消失在塔内。
“跟上她！”步摇刚提起长枪，周遭黑雾渐起，冰冷的手搭在她背上。
“步摇，你急着去哪呢？”老婆婆的声音传来，“你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再见我一面吗？”
“不准玷污她！”步摇一个回马枪。
“自己人！自己人！”身后，海柳举起双手高呼，枪尖正指着她喉咙。
步摇将长枪狠狠插入地面，扶枪捂住额头。她头痛欲裂，耳鸣不断，耳畔的低语久久不散。
“抱歉……狐禅想引诱我们自相残杀。”步摇咬牙平复心率，“大家都聚在一起，向石塔前进！”
此刻黑雾也不再进攻。发现叶献闯入塔后，它们正全部朝石塔聚集。很快整个塔都被黑雾覆盖，入口更是被彻底封死。
步摇摘下枝条轻触黑烟，树枝转瞬间枯萎坏死。
事已至此，步摇仰头叹气：
“现在，只能暂时靠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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