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送礼

雪国来客

我是懒

2024/11/22 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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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打钉。”丹恒手上拿着敲钉子的羊角锤，不由分说地塞进正窝在窗边发呆的人怀里，“手好了就来帮忙干活，别老是发呆。”

不管星神的力量如何被削弱，它留下的痕迹是实打实的。刃的手骨一长全，第二天整只手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了。但这对刃来说影响不大，他依旧过着吃了睡，醒了吃，两眼放空地看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日子。

对于丹恒来说，除了不用再喂食之外，其实变化也没太大。起初他还担忧过这人会趁着手好后又来袭击自己，但刃的表现意外的听话，既不吵也不闹。每每忙完活看到发呆的刃，丹恒就已经感到万分欣慰，更不用说让他帮忙。

直到第二轮暴雪突然的降临，毫无准备的丹恒每天忙得晕头地加固房子和统计余粮。今天难得雪势小，他便打算把窗户的木板钉回去。

结果透过玻璃忽然和屋内放空的刃对上眼神时，丹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生命力顽强到非人的病患闲得快长毛了。

于是半威胁半劝懈，他把这份工作交给除了发呆睡觉没别的可干的刃。

刃接过锤子，木楞地抬头看向丹恒，嘴巴张开又闭上。丹恒以为他没听清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去把门口和窗外的木板都钉回去。记得钉完后拉拉木板，确保所有钉子都扎牢了。”

刃直直地盯着他：“那你呢？”

“我要给余粮分量。”丹恒歪过身子，展示自己身后的岛台，“上次我们多吃了一天量的狼肉，剩下的这些不知道还能吃几天，我得重新分配份量。“

一提起那晚的偷食，刃顿时无话可说，只能乖乖起身，握着锤子就像拿着凶器准备屠杀一样，大步流星就要走。丹恒无语地把人想扯了回来，裹上自己的厚外套才把人放走。

不一会屋外就传来了羊角锤哐哐的敲击声。丹恒心安地回到厨房，开始专心致志地计算食粮的分配。

中午可以多吃点，那就把肉侧重分配到午餐上……哐……得吃蔬菜，但也没剩多少备存了……哐……对了，可以挖挖雪下有没有埋着雪原菇，那也可以当蔬菜……哐……雪停了要去找信号，这么久都没收到列车的消息，一定是接驳失败了……森林外圈的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今晚再给它们分个类吧……不知道木板钉得怎么样了，要不出去看……嗯，声音呢？

丹恒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探过头看向窗外，没看见人影，木板只钉上一块。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戴上围巾走出屋外。

结果看到的，是一只裹成球的长毛生物蹲在窗沿下，手上拿着的羊角锤换成尖的一头，正有一笔没一笔地在木头上刻着什么。

长毛生物听到丹恒开门的声音，从一团毛发里露出一只眼睛，警惕地盯着走前来的丹恒。

丹恒看到隔壁堆着的乱七八糟、还没动过的木板，又被气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刃自知理亏，重新把脸埋进厚重的外套里：“敲钉子。”

“只钉了一块木板。”

原本埋在外套里的脸又露了出来，无神地眨了俩下眼：“手疼。”

一阵头疼曼上丹恒的太阳穴，他怎么觉得哪哪不对劲呢？再认真垂头往下看蹲着的人，眼睛倒是不眨了，干巴巴地望着自己。丹恒盯着那双橙红交杂的瞳眸，诡异地感觉到一缕异常。

实在太过古怪了，他难得一次没有过脑地直接开口问道：“你是在撒娇吗？”

刃的脸色顿时变得比他的话更古怪，好像听到丹恒在讲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事实上丹恒所说的几乎与大逆不道没什么差别，可他在这短短几秒内挖不出第二个词汇，或者说，他还没能成功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意识到刃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不由补充：“你刚刚，在对我示弱。”

刃的脸更黑了，压着眉瞪他：“是你问我在干什么。”

“我以为……”丹恒也反应过来，确实是自己先问的，刃也只是单纯地回答他的问题，可他依旧不得其解，“我以为你会干脆不理我。”

“我手疼、打不了钉，为什么不和你说。”

“我没想到你会，配合我。”丹恒讪讪地。

这下刃如他所“愿“不再理他了，回过头继续钻研那随便刻了几条线的木头，好像那粗暴的纹路都比丹恒更有意思。

丹恒也终于从方才的对话里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刃揣在怀里的手，和旧日并无两样，只是少了绷带。但再仔细点，就会留意到手上细微的颤抖，很快被刃压了下去。

他在心里长叹了口气，还是问道：“多疼？”

刃只移动了眼珠，一半疑惑一半迷茫。

“把手给我。”丹恒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朝刃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把藏起来的伤手放上来。

刃自然是百般不乐意。但这么久的交锋，丹恒早就清楚治理这个人的办法。他凝出一股水流，强硬地把刃的手挖了出来，再几乎称得上轻柔地牵住那双手。

为了确认手骨的生长情况，他必须足够细致地摸寻每一块骨头的轮廓。他看着这双手——疤痕交错、骨节嶙峋，他不能更熟悉这双手的点滴细节。他曾被这双手紧握着支离剑大步砍来而逼退，也曾制着这双手好让它们不会干扰击云施舍的致命一击。

他也像如今这样牵过这双手，但那是冰凉的、尸状的。他牵着这双手把尸体拖到无光的角落里，不会投入第二眼目光。

所以当丹恒细致地划过断裂的掌纹、揉向起伏的节骨、甚至带了一份私心地捏着比他想象中竟柔软许多的指腹时，一股热流腾腾涌向身体各处。

这份热度在那双手的指尖轻挠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时达到巅峰。丹恒一下子停止所有动作，不可思议地看向刃。

刃脸上表情淡淡，好像方才剐蹭掌心的不是自己的手指。他对着丹恒惊讶的目光，慢吞吞地问：“捏够了没？”

丹恒的脸扭曲了一下，手却没放开，反而抓得更紧。刃被这一下抓得忍不住皱了脸，又很快地恢复原状。但丹恒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变化，那点热流也随之冷却。

“你的手骨还有些细碎的，没有长全，扎在肉上自然会疼。自愈速度变慢后，所承受的疼痛也会比以往更明显一点。”

丹恒久久地注视着那些已经褪色的伤痕，岁月洗去了它们的鲜色，或许也洗去了它们的来历，但却没能洗去刻在丹恒肌肉记忆里的习惯。

他清楚自己在哪里制造过创口，却没在这副躯壳留下任何痕迹。

是否连同那些痛感，都一并随着一次次重生，而消磨得麻木。

也许是肌肤以印象中完全相反的方式相亲，模糊了那本该立于他与刃之间以仇怨画下的界线，丹恒那本该深埋一辈子的问题翻了出来，问道。

“以前，也会这样疼吗？”

话音刚落，刃的瞳孔猛地缩小。他像是听到最荒谬的笑话，从喉咙里挤出一串渗着嘲讽的笑声：“你后悔？”

丹恒摇摇头：“不。不杀了你，你还会缠上来。我不会走向你想要的那个未来。”

刃冷笑着：“那你是可怜我？”

丹恒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一个准确的答复。过了片刻，他抬头坚定地回答：“不是，我只是觉得很新奇。”

“我杀了你这么多次，从没见过你流露出疼痛的样子，可是这段日子我却见过无数回。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你知道吗？你总会因为疼痛而发抖。”

丹恒故意加大了握力，感受到手心里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就像这样。”

刃脸上本就不明显的血色迅速地退了下去，他想抽回手，却被丹恒握得更紧。

他的眸色沉下去：“饮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样的高傲自负，让人恶心。”

“我和你终有一天会一起死去，我们早该为自己的罪孽买单。仙舟容不下我们，我们之间也容不下彼此。饮月，你真的看清了吗？我们只会有一条路，这条路也容不下第三个人。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拖着你，即使死上百万回，我也会拖着你前往地狱门。”

丹恒闭上了眼，极无奈。在紧张起来的氛围中，他又感受到了那些“单纯地活着”的孤寂。他感受到细雪融进自己的皮肤上，就像感受到刃的空无，被杀怨撑起薄薄的皮，雪一样地融进他的世界。

他不想和刃争辩毫无疑义的辩题，也没有兴趣做拯救他人的英雄。但雪花带来刺骨的冰寒冻结了他的理智，那些藏在深处的情绪，正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你也许是对的，关于我们两个人之间，容不下别人掺合。”丹恒长呼了口气，连带着一直自持的冷静与从容也呼出脑外，“但这不是因为宇宙容不下我们，而是你。星曾和我说过一些星核猎手的事情，我想你已经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你完全没必要再固守这条路，如果你在等我，我和你说过无数遍，我已经启程一个新的未来。”

“如果你在等自己，我会陪你。”

“刃。”丹恒喊他。

“我给你不了你想要的赎罪。”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但我可以给你点别的。”

他摊开手，一瓶止痛药安静地躺在掌心里。

“痛了就吃药。累了就睡觉。问题来了就解决。”

刃的目光转向丹恒手心的药瓶。他看着它，就像看着重拳停在面前的那一秒，本能地躲避、惊惧、无措。刃很清醒，冷风让他痛苦地无法失去理智，他只能见证着丹恒许下一个诺言，就像一份礼物，一个……

戒指。

药瓶被白雪覆盖住，和瓶内白色的药丸渐渐融为一体。在它们完全交叠时，刃伸手拿走，倒出一颗药丸，生生吞了下去。

丹恒问他：“所以答案是什么？”

刃闭上眼，感受苦涩的滋味蔓延在舌中：“痛得多，就麻木了，便也感觉不到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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