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枭羽】梦境启示录（含r）

【枭羽】梦境启示录（含r）

正文

长白风月叹

2024/12/29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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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三运河凹陷了，萎软的叶子
在等待雨，而乌云
在远方，在芒索斯山上空集聚。
丛林蹲伏着，在静寂中拱起背

01
凯亚很少做梦。
人们说，梦境是现实的投射，是生活中琐碎的无规则碎片的串联，是对现实世界施加了自身欲望的幻想。
幼时他记忆中已经面目模糊的母亲偶尔会入梦，她向他讲述这个灰蒙蒙的地底世界所不存在的清透的蓝天，融融的暖光，裹挟着青草气的甜滋滋的风。
只是随着他长大，他的生活逐渐被“…荣光”、“…复仇”、“织机…”之类的词填满，母亲在他的记忆里逐渐锈蚀了，那些灵动的幻想也变得斑斑驳驳。
在地上的世界流浪的日子，他偶尔会梦到地底那个冰冷的、灰扑扑的坎瑞亚。巍峨的古堡，凝紫的灰余晶，以及诞生于地脉处的闪亮得不像是存在在这个地方的晶蝶，竟一一入他的梦了。
刚来到莱艮芬德家的日子，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在晨光微露时分，他才迷迷糊糊地蜷缩起身子，深睡时间不长，醒来时总能抓住还未完全离去的、梦中的父亲的衣角。
迪卢克问他睡得好吗，他总是笑着说“好”，克里普斯却在触及他眼下的青黑时叹了口气，用他从未在自己亲生父亲脸上见过的、充满温和和怜惜的目光看着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弯下腰轻声问他：“我们晚上再多喝点牛奶，好吗？”
牛奶或许真的有作用，也或许是克利普斯看着他喝下牛奶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幼时看着他哼摇篮曲的母亲，他在轻声的哼唱中忘记了自己阴沉的底色、命运的枷锁，慢慢步入了梦乡。
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没有梦见父亲在雨夜中离去的背影，没有梦见昏沉沉的地底，而是梦见了迪卢克嚷嚷着他也要喝牛奶，因为想要比弟弟长得更高。

02
就像南烬寂海暖流越过极点、南跨整个大洋、携带着温暖与湿润来到荆夫不冻港，就像巴巴托斯吹散风雪、劈开山峦，庄稼与果木由此能够播撒——莱艮芬德家给凯亚带来的，是温暖又缤纷的梦。
在习惯睡前喝牛奶后，他的睡眠很好，夜短而梦少。曾经他认为，他的梦是强烈情感的投射，比如对母亲的温柔的渴盼，对来自命运重压的压迫与绝望，对在雨夜中抽身而去的父亲的混杂情感，可现在在莱艮芬德的日常琐碎甚至于他所背负的东西相比显得无足轻重的小事，也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吃了爱德琳严令他们只能下午茶后品尝一点点的蜂蜜碧根果派后，他的梦里会出现塞满整个屋子的吃不完的蜂蜜派；克利普斯在夸奖了剑术拔尖的迪卢克后，他会梦见义父也摸摸他的头，俯下身对他说：“凯亚，你真棒。”；迪卢克拉着他的手来到他的秘密基地——摘星崖后，他的梦里开遍了红色的塞西莉亚花——嗯……为什么是红色的？这只能去问七神了。
爱德琳、克利普斯、迪卢克……他们一一出现在他的梦里。
不同于偶尔梦见生父或坎瑞亚的冰冷、压抑与岑寂，他们都是那么鲜活、明亮、带着微笑，使他即使在梦里也能稍稍忘记命运的重担，嘴角扬起弧度。
也有人说，梦中的每一个符号可以编织为一个密码，一个密码对应于一个有意义的内容，最终就像一个密码册一样，借着便可以把梦中的情形用对应的密码一个一个予以解释。譬如若是梦到了“信”与“葬礼”，其对应的密码分别为“懊悔”和“订婚，便可以开始寻求这些毫不相干的事件或事物之间的联系，编织出对将来的预示。*[1]

凯亚向来对这种飘忽的带着谕示的概念不甚在意，作为不信神也不信既定的“天理”的坎瑞亚人，他只信存在的、既已发生的、能够掌握的东西。
什么存在着？什么是他拥有的？——抬头看看吧，手中所能抓住的是什么？——啊。一只手被迪卢克牢牢地握着，另一只手被克利普斯的手掌温和地包裹着。
他梦见坎瑞亚的时候越来越少，莱艮芬德家入他梦境的时候越来越多。
可在那一天——当克利普斯带着他们“探险”来到达达乌帕谷，当他看见那些不老也不死的丘丘人时，当他遇见无法用元素力驱动的、却直到现在也还在活动的“耕地机”时，被他忽视许久的命运咧开了嘴，勾起一抹嘲弄的微笑。
这些东西真的是他所能拥有的吗？这些东西真的是他值得拥有的吗？这些东西真的是他配拥有的吗？
就像是早已被丛丛蛛网包围的蜜虫，就像是璃月戏中被线牵引的皮影人偶，他在感受到地面上的暖光、和风、温情后首次意识到命运的重量。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几近窒息。
“凯亚，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冰？”迪卢克察觉了他的失态，看向他。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冷汗涔涔。迪卢克看着他，心中冥冥有种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的预感，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可无论他单手握紧或是两手搓捧，却怎么也无法使他的手有一丝温度。
当天晚上，无数的梦纷至沓来。他和迪卢克去探险，深入了一个黑暗寂静的洞穴，骤然间机器的嗡鸣响起，无数红光像密密的网笼在他们身上——红光是“耕地机”的眼睛，它们如无数红色的有毒的虫卵——那是一片机械森林，而它们即将要苏醒；一天他醒来，迪卢克与义父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用警视、厌恶、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他们拿剑将他驱逐出了酒庄，他伤痕累累、哭得撕心裂肺，他来到果酒湖想要润一润干涸的喉咙，却发现水里倒映出的是丘丘人的脸……他也梦见父亲，梦见他在他耳边重复：“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他也梦见克利普斯和迪卢克，酒庄里温馨、平静，他们一如既往地朝他笑着，可下一秒火焰就将他们吞噬，凝固在他们脸上的不可置信与恨意融入了灰烬，消散在风中。
他骤然惊醒。
晚风祥和，携带来成熟的葡萄的馨香。夜晚宁静，只偶尔风摩挲起垂香木的叶子，它们便随着熟睡中人的呼吸一同一起一伏。
凯亚长久地吐出一口气，早被他忽略在记忆里的“密码法”释梦观点却像是浪淘沙下的鹅卵石一样清晰地显露在他脑中——
如果说迪卢克与克利普斯是“现实”的代号，那坎瑞亚、丘丘人、耕地机、毁灭与火焰、黑暗与仇恨所对应的密码是什么呢？
蝇虫扑闪最终被蛛网网住，皮影人偶在人偶师的牵引下演出既定的戏剧，蚂蚁沿着花盆所规定的轨迹一圈一圈地走下去……
这无从反抗的、扼住人咽喉的、既定的
命运啊。
倘若将梦的情形用对应的密码一一解释，倘若将这些密码作为变量数字化地归入虚空终端那样的算法中，这些事物以他为节点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计算出的未来恐怕也会趋于同一个方位——
迪卢克与克利普斯，命运，毁灭。他噌地坐起。
“明日……商队……须弥……”
老特纳的一句无心的呢喃在凯亚心中闪过，他牢牢地抓住它，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心中郑重地、义无反顾地做了一个决定。

03
幼时，他的母亲时常会给他讲述一些不像在无神国度坎瑞亚所能发生的一些故事。
乌斯地有个人叫约伯，那人完全正直，敬畏神明，远离恶事。
那不是一座城，那应当是一片地，有人声称它在应许之地的东面，比那流淌着鲜奶与甘蜜的土地还要更早见到东升的太阳。
他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他的家产有七千羊，三千骆驼，五百对牛，五百母驴，并有许多仆婢。这人在东方人中就为至大。
只是，撒旦狞笑，天灾人祸突然降临，他面对围击，财物散尽，亲人罹难，疾病缠身。
约伯仍称颂着耶和华的名，以自己的义为义。
最后，神回馈了他的忠义，赐福约伯比先前更多。他有一万四千羊，六千骆驼，一千对牛，一千母驴。他也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2]
“那，他就没有怨过神吗？即便是为了在神的一念之间就罹受苦难的曾经的儿女？”小小的凯亚这样问。母亲只是笑笑，为他讲解了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乌斯地有个人叫约伯，那人完全正直，敬畏神明，远离恶事。
他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他的家产有七千羊，三千骆驼，五百对牛，五百母驴，并有许多仆婢。
为了测验约伯的忠心，神从天上降下火焰，烧灭了群羊和奴仆，狂风使房屋倒塌，约伯的孩子们就此失去生命。
他的朋友们、以利户依次与他辩论，他仍然不以他人为是，不以自己为不义，认为自己的公义胜于神的公义。他要对全能者说话，他愿与神理论。渴求在神的台前把案件陈明，满口辩白。
神从旋风中出现，以创造的奥秘和宇宙的秩序质问约伯。
曾“求你听我，我要说话；我问你，求你指示我”的约伯在见到神的那一刻幡然悔悟，从前风闻有神，现在亲眼见到神的他顿时厌恶了自己曾经的言语，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
他就这么悔悟了吗？不再为自己辩驳？神明的力量真的有那么强大、不可抗拒？
年幼的凯亚不知道，他拉着母亲的手眼巴巴地求她为自己解释，母亲露出一抹他看不懂的笑，只说等他长大就能明白了。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也曾在荒野中流浪，道路荆棘遍地，幽暗深深，他也被剥去了荣光，摘去了头上的冠冕。
他却也感受过被房屋庇护的温暖、感受过年长之人坚实的臂膀和温和的抚摸，感受过同辈之人开朗的笑容与软糯的亲吻，感受过无尽的微风与漫漫的阳光。
他在想，这或许就是流奶与蜜之地吧。
只是群山那一边的城池，在紫色的空气中开裂又成型再爆开，塔楼坍塌。机械森林显露出密密的根系，丘丘人在地面围着火堆聚集，手舞足蹈，深渊法师念诵着咒章，嬉笑怒骂。
他像是也成了约伯，首次感受到了命运的重量。神明的力量是这么强大，不可抗拒，他畏惧那注定的命运——所珍爱之人因他而起的毁灭的必然。
“遥远须弥的荒漠中，在遍布着灰余晶和异界侵蚀的黑渊里，埋葬着古国坎瑞亚……”
“明天呐，晨曦酒庄的商队将会把货物运往须弥……”
“每个人都要轮到去登上千古长存的受难的高岗；每个人都要遇到千古不灭的痛苦，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
曾在书上看到过的话语、老特纳的呢喃、冥冥中的谶言交织在一起，回荡在他的脑中。
他眨眨眼睛，在马车的颠簸中悠悠转醒。
他正处在前往须弥的商队中，和排排列好的半个成人那么高的酒桶躺在一起。
在坎瑞亚时他从未违抗过父亲，在莱艮芬德家他一向是温顺腼腆的乖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么大胆的决定——离开莱艮芬德家，回到坎瑞亚。
夜风微凉，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缩在林立的酒桶间，他看不见也不敢探出头去看外边的情形，去看他即将离开的、流着奶与蜜的、他首次感受到了与他人的联结的并为此做出了勇敢的决定的地上世界。
只是风也带来了垂香木桶间溢出的、馥郁的葡萄酒的芬芳。闻着这熟悉的葡萄的味道，他想起葡萄园里翻飞的晶蝶，想起迪卢克和他摘葡萄摘得满身都是紫色汁水的模样，想起模样优雅调制葡萄酒的义父……
凯亚眨眨眼，感觉有泪水滚下。
神明制定好了命运的机械，在这个庞大繁复的系统里面每个齿轮都严丝合缝，精确地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转动。
嘀嗒、嘀嗒，指针转动，齿轮轮旋，所有的东西都按部就班，顺合着神明的心意前进：坎瑞亚对神明的宣战与落败，被埋葬的古老国度与不死的诅咒，不甘心的坎瑞亚人派出了流着尊贵的王血的孩子，被遗弃的蓝发星眸的小孩为莱艮芬德家所收养。
可是就像大海无法规定每一滴水的流向那样，命运的系统也无法将所有变量囊括在内。红发的莱艮芬德是第一个变量，他们对坎瑞亚的小孩施以真心。蓝发星眸的孩子是第二个变量，他收到了真心，也有了情感，甚至敢于反抗父亲的指令，拨动命运的指针
——
啪嗒。
命运的轨迹就此被打破。
坎瑞亚还是蒙德？蛰伏还是坦白？像最终的约伯那样屈从于命运，亦或是像最初的约伯那样进行反抗？
凯亚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做出了目前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不伤害某一方，所有命运的重量都由自己承担。
坎瑞亚会如何对待这个怯逃的间谍？莱艮芬德家又会对他的失踪作何反应？
这一切就都交给命运吧。
四月从死地上滋生出紫丁香，用春雨将迟钝的根搅动；冬日给大地盖上善忘的雪，用干块茎喂养些许生命。曾经活着的人而今已死，我们曾经活着而今正在死亡。
命运吐出必定的言灵，在群山间这个腐烂的洞中，在淡淡的月光里，野草唱歌在坍塌的坟墓上——可是，一道闪电，一阵潮湿的风，带来了雨。
三运河凹陷了，萎软的叶子
在等待雨，而乌云
在远方，在芒索斯山上空集聚。
丛林蹲伏着，在静寂中拱起背。
命运指向的，是荒芜死亡的土地。群山间甚至连寂静也没有，却有着孕育出雨的湿的雷霆。
这一切就都交给命运吧。交给我所拨乱了的、集聚着风和雨的命运。
凯亚擦干眼角的水痕，望着翻滚着朝霞的染着橘红色光边的暗云，闭上眼睛进入下一个梦境。
嘀嗒、嘀嗒。命运的齿轮继续转动，在这个已经被打乱的轨迹里缓缓向前走去。
这一天，离莱艮芬德家的兵荒马乱还有两个小时。
这一天，离迪卢克眼眶红红死活不去上学、要继续找弟弟还有三个小时。
这一天，离莱艮芬德的最好的快马启程还有四个小时。
这一天，离商队到达须弥还有五个小时。
这一天，离憔悴劳累又担忧的克利普斯与哭得眼睛红肿的迪卢克找到熟睡的凯亚还有六个小时。

这一天，离凯亚醒来，看见义父义兄，哭泣流泪中做出留在莱艮芬德家并反抗命运的决定还有七个小时。

[1]化用自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2]出自《圣经.约伯.约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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