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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缘】职场重逢基本法5-6
【祈缘】职场重逢基本法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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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大概率周更，一点现pa破镜重圆办公室恋情，比较无厘头，除人设外的一切设定均为文章服务，没什么家国大义救济天下苍生的格局，纯纯小情侣小打小闹谈恋爱~ *因剧情需要将会有其余CP出场，都是官配请各位按需食用，无官配角色间均为cb 13 海都的冬天到来得早。 不过十月，窗外的树叶都掉得差不多了，枯瘦的枝桠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天空灰蒙蒙，隐隐有要降雪的架势。 或许是心虚作祟，又或许是惦记着祈学业繁忙，出国后祝缘未曾给祈打过电话，但高考在即，她总要与祈说清楚这件事的。 彼时她也被送到了当地一个高中，人生地不熟外加语言不通，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独来独往，性格无限回退到从前。 她也是那时候才发现，除了祈之外，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人能让自己有十足的分享欲了。 就像太阳只有一个。 她数次点开祈的对话框，又数次关上，编辑好的信息反复地删了又打，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从牙缝中挤出点生活日常来与他分享，还是该佯装自己学业繁忙，在为了他们共同的约定而奋斗。 她的坦白在一个不太特别的休息日。 那时她正埋头吃饭，看见同学给她递来手机，她用下巴点点桌面，示意他放在桌上，同学却执意要把手机给她。 原来是电话响了。 是祈的电话。 电话快要挂断时，她才将它接起来，祈带着十二分饱满的情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缘！” 声波穿过她的耳骨，在耳膜上留下一串细密地针脚——祈但凡没有这样热烈的情绪，她都不会觉得自己想说的话有多么，多么难以启齿。 “最近降温好快，你冷不冷啊，有没有好好穿衣服？” “……有。” “东西还够吃吗？要不要我给你送点小零食或者水果之类的？” “不用了。” “小缘，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最近学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我给你唱个歌听听？” …… 祈的一字一句都像在给她凌迟。 她知道他此番打电话来的目的并非这些，但比起他抑制自己的想法，更令祝缘揪心的是她知道祈所说字句发自内心，绝无半点套话——这并非她自我感动，因为她只要向祈透露出一点困难，他就是翻墙逃学也要为她解决，看不得她苦一点。 他那样关照她。 ——不过需要她点个头而已。 祝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顾及此却又顾不上说什么内容了，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像是被溺在了水里。 她只觉自己能感受到的每一种情绪都在给她上刑，回忆如烹煮，坦白如剥皮，愧疚如车裂，雀跃如腰斩，唯有释怀才能解救她于水火——可是她又要怎么释怀，她期盼了这么久的，努力了这么久的，从小到大唯一唯一让她觉得算个盼头的事情，到头来是她自己毁掉了，毫无转圜的余地，渣滓也不剩。 她此刻多希望自己是在断头台或是绞刑架上——至少痛得淋漓，死得也畅快。 快问吧。 她想。 问你想问的。 对面似乎听见了她内心的喧鸣，略犹豫了两秒，终于道出他此行的目的—— “二模成绩出了，你考得怎么样？” ——终于像最后一刀刺入心脏，爽快的，痛了个透彻。 她的指尖在这一刻甚至连握起手机的力气也难有了，全身的血像是从创口处流干，面色苍白，如窗外骤然飘起的大雪。 “我没考。” 祝缘听见自己说 “祈，我保送了。” “保送的海大。” “当交换生。” —— 从那之后，他们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虽然两个人保持联系，祝缘如同往常一样跟祈分享各种各样的事，祈也会如往常一样逐条回复她的信息。但他们很少通电话，也默契地刻意回避有关大学或是出国的话题。 时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悄然流逝了，祝缘作为交换生进入了海大，祈考上稷大的消息到底也传到了她耳朵里。尘埃落定，两个人终究异地，“考同一所大学”这件事似是逐渐风化，被埋没在其余琐事中，变得无人问津。 春夏的余韵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生机，秋天又开始降雪，树枝枯瘦，天地苍茫，大雪落满了生命中每个细节，一年像有二十个冬天。 14 大二那年的新年，祝缘终于为自己求来了一次回国的机会——过程不大愉快，但好歹是回来了。国内的年味一下飞机就扑面而来，她终于又回到森森堂，大门外已经贴了对联，里面堆了不少年货，火红一片，看着就觉得十分喜庆。 祝缘在朋友之间周旋了一圈，唯独没见祈，临近年关，他应该也放假了才是，但是怎么不见人影？ 她装模作样的在前院晃悠了几天，还是没见到他人影，才决定去打听一下消息。 “祈？他在学校那边，说要实习——他没告诉你吗？” 桐奶奶在门口截住了鬼鬼祟祟的她，一问才得出这个答案，祝缘有些懊恼——她压根把祈不回来这种情况忘记了！ “诶呦，祈这小子，过年实什么习呀，我打电话骂他去。” “诶奶奶……！” “小祈啊，你说小缘不回来，你不回来过年也就算了，现在小缘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还不回来过年，你这孩子……你自己和她说吧！” 手机塞进手里，如同一块烫手山芋，祝缘把听筒贴在耳边，才“喂”了一声，对面祈的声音就急促地传了出来 “你回森森堂了？” 祝缘对祈的印象从不是吉光片羽的，但在她的记忆中，祈的声音从未有一刻是像现在这般又急又沉，又十足的不可置信。 她被吓住了，答得支支吾吾：“我……嗯……” 桐奶奶似乎是觉得他们的谈话过于拘谨了，以为是自己的在场让他们放不开，于是对她摆摆手，转身进了屋。 耳旁的风声没掩盖住听筒中传出来的呼吸声，这世上如同只剩她和祈两个人。 祝缘只觉得棘手的事情总是接踵而至，铺天盖地来的。在福利院生长的这十几年，生活总是顺风顺水，但如今她才想起那些困难挫折是存在又真实的，那如同一个刻印，烙在她身上。 对方许久没回——他似乎在酝酿什么——又或许是在压抑什么——但总之他最后像是放弃了，语气中竟然透露出一股释然：“……连这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祝缘哑口无言，她与人对话时脑子转得快，且不论说出来的东西对不对，但绝对是能说出来的，于是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对面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我知道了，我这边实习走不开，你好好和桐奶奶他们叙叙旧，新年快乐。” “诶！不是……”祝缘的大脑似乎终于才活动起来了，赶忙叫住他，胡诌了个理由“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忘记了，你还是回来吧，桐奶奶他们也很记挂你。” 那边沉默半晌，应了句：“好。” —— 年三十的宴席上，祝缘身旁的位置十分刻意地空出来了一个——她光是看着这个空位都觉得坐立难安，实在难想象上面坐了人之后会是什么感觉。 今年回来的人多，宴席过半，正是大家玩得尽兴的时刻，祈姗姗来迟，撞上这种时刻，当然是免不了被罚酒的。 三杯下肚，他抱着歉意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全程没看祝缘一眼。 森森堂的活宝其实少祈一个不少，乐乐桌子一拍说祈哥回来了那人都到齐了，我们来玩行酒令吧！ 祈笑了，说高中生文化程度就是不一样，酒桌游戏都玩行酒令，一看就是有红楼梦后遗症。 乐乐用桌子边沿撬开了两瓶啤酒，给周边的人都满上，道，理论学历最高的还得是我祈哥啊，稷大岂是我等无名之辈可企及的。 祝缘隐隐觉得话题在往战火边缘靠拢，扯着嗓子试图把其纠正到游戏本身上来。哪知饭桌上似是才看见她这号人物来着，七嘴八舌起哄说我缘姐才是学历最高的啊，海归高材生前途无量啊！ 祝缘脑子嗡的一下，去看祈的神情，果不其然是一片阴沉。她在这刻甚至有些无端，苛刻地厌恶起这种合家欢的酒桌谈话来——他们二位小心翼翼闭口不谈的事，在众人眼里却是可以调侃的乐子。 后来她想，或许也是在那一刻起，她就意识到，她和祈之间已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酒桌的喜剧还在上演，乐乐递了两瓶酒来，被祈摆手拒绝，说我们这边上了年纪就不跟你们这些小年轻拼酒了，咱们喝饮料。乐乐连起哄几句，说祈哥还是这么照顾缘姐，不知道是妻管严还是夫管严啊，别到时候婚礼敬酒都是敬的饮料。 祈笑着说那不能。 祝缘真想挖个地道逃了。 或许是在国外孤僻久了，现在祝缘才发现一场游戏耗费精力的程度远超她的想象。饭桌上喝倒几个，小年轻们还不尽兴，搬着椅子要转战到别处去。 祝缘看着他们纷纷离席，勉强打起精神，也硬着头皮准备加入他们的行列。 ——不过是想和祈待得久一点。 祈看着她有气无力地搬起了椅子，终于还是没忍住，从她手里接过来，轻声对她说：“累了就上去休息吧。” 祝缘摇摇头：“没事，我不累。” 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说：“那我帮你吧，你歇会。” 祝缘全程没看他的神情，低着头，眼睛寻觅着地面上每一个小小的污渍。祈对她百依百顺到极致，表面上大大咧咧，但情商其实极其无比的高。有时候祝缘甚至分辨不出他是否能分清自己的谎话，还是——因为是她说出口的话，所以他心甘情愿的相信，被骗也在所不惜。 祝缘慢吞吞的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剩饭，心不在焉，半晌旁边过来个人，帮着她一起收拾起来。祝缘很自然的以为这是祈，脑子一热拉住了他的手。 那人僵了一下，随后慢悠悠，声线有些颤抖地说： “缘姐你摸我手上了。” 祝缘一抬头，看到的是初中那会年少轻狂还不知爱为何物就已对她大胆示爱过的小俊。 回头，祈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靠垫。 15 荒谬的一晚终于进入尾声。 几个年轻人还是活力满满，看起来不像是玩尽兴的样子，一边收拾战场，一边说着待会转战麻将桌，以酒做筹，不醉不归。 祝缘不过二十出头，已然感叹起了岁月催人老，精力全不似当年，连祈都扛不住他们的轮番攻势。 再看看祈，他倒在沙发扶手上，闭目不知是醒是睡，极像大饭店门口应酬结束后倒在大堂等着人来认领的底层白领。祝缘拿着杯醒酒汤回来，轻轻掰过他的头给他灌下去，他倒也配合，一饮而尽后又倒了回去，脸侧染上绯红，浑身热得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祝缘这才意识到，刚刚游戏时他说自己喝饮料，其实不是的，他偷偷喝酒了。 祝缘从未见识过祈的酒量，如今一看——想来是不太好。她把祈的手臂往肩膀一搭，带他缓步走上楼去，边说：“你怎么喝这么多？” 他醉了，身上却没有酒味，搭在祝缘肩上时还刻意的别开头，避免呼出来的气息撒到她身上——祝缘惊觉陌生，总听别人说现在的他变了不少，却不想他竟然已经细心到了这般田地。 祝缘把祈扔上了床，他睡得很安稳，全然不像其他醉酒的人那样欢脱。说来奇怪，以她从别人口中对现在的祈的了解，说是这人现在绝对是十分有分寸的，在外人面前永远彬彬有礼，永远游刃有余，对自己的底线了如指掌，张弛有度。 光阴日月，他们一年多未见，他竟就学会烂醉到这个地步了。 不应当是这样的——虽然她从未亲眼看见这人风清月白，却也不想看见他滚得满身尘泥的样子。 房间内没亮灯，窗外的光也不亮，祝缘坐了许久，眼睛渐渐适应了这片黑暗，于是当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划过天际时，她下意识循声望去，被烟花耀眼的光芒刺得眼睛发涨。 她摁开手机，还有不久便是零点，家家户户都准备要开始放烟花了。 一回头，祈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醒酒了没？”祝缘凑上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祈与她对上视线，这次却没有倏然挪开，而是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你醒得真是时候，”祝缘将手机拿到他眼前“差不多要零点了，我们一起上天台看烟花？” 她身后又一朵烟花炸响，如同给她披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连她的发丝都镀上了金光。 祈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湿润起来，却不说话。 祝缘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他就是褪去了一身莽撞，也该是清冷疏远的，总不该如此，有些脆弱和无助。 “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了哦。”祝缘看了看时间，手机上已显示是新年的最后一分钟，她在心里默数了三秒，还真的决定逃去天台去。 刚走了两步，她就感觉手腕被拽住。 祈紧扣她的手腕，力度大到让人觉得疼，他那握惯了笔的手青筋暴起，底下的血管隐约可见，似是在握刀。 这样僵了一会，他把手朝后一扯，祝缘酿跄地退了一大步，却没撞到他身上。 他们也算青梅竹马十余载，牵手拥抱都只当家常便饭。 或远或近，却独没有像现在这样的。 ——祝缘背对着他，小臂贴在腰后，被他紧紧抓住手腕。 他们的距离大概不过五公分——但绝不是紧贴着的，祈身上的灼热温度并没有熨着她的后背渡给她，而是环抱在她周围，有些特有的克制。 ——然后他又缓缓松开了手，像是剥掉一层皮肉。 “对不起。” 零点就到了。 屋外烟火铺天盖地的炸开来，绚烂地盛放一刻又极快的黯淡下去，犹如一场盛大地诞生与死亡。 他的声音混杂在震耳欲聋的新年烟火中，不轻不重，恰好可以听清。 “祈，你就这么不想我去留学？” “就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祝缘转过身，忽然问出这么一句，看向他的眼里火光跃动，薄薄地凝了一层水汽。 16 祝缘觉得自己简直就在窒息的边缘。 在出国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祝缘都在期待再与他见一面——在她精心设想好的场景之内，自己解释的措辞，说话的语气，精细到每个动作——甚至编纂好了他的反应。 当下这个机会来了。 但她什么也没准备。 祝缘从来不否认自己对祈的感情，不太深，没到爱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却也细细密密地长进了她的骨缝里。如果说祈与她周旋，口是心非当个哑巴男主，她大概还没到那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她恰巧就是得到了那个答案。 祈说：“对，不想，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这无疑就要成为她从心而生的痛感。 祝缘很少回忆过去，原因无它，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久一些，快乐一些——就算她真的能有空闲去回看桩桩件件事情，也只能从中品出荒诞和稀奇来。 她两三岁时的生活过得大概不错，自从母亲二胎流产后，她的生活便没这么好过了。他们跑了几家医院，医生都说一胎的生产对母体造成了无可逆转的损害，再要二胎很难。 后来父母求医无果，便开始求神拜佛，也不知道拜到了哪里，说是一胎的命格克死了二胎，所以祝缘就被送走了。她印象中的母亲一直很得体，端庄大方，说话永远温柔带笑。那个笑深深的烙在她心里，她每每梦到，都见那张脸在离她远去，她朝前追赶，汹涌的情绪便给她迎头痛击，愧疚、不舍、疑惑，还没在语文课上学懂这些词语，她就已经尝过了这些词语给人带来的心理和生理反应。 她那时已经记事了，她记得她当时甚至不敢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将自己与行李一同放在森森堂的门口，然后与她挥手道别。 祝缘以前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偶尔会哭，现在只觉得反胃，整个胃像毛巾被拧起来一样的反胃。她心疼小时候的自己，觉得当时自己竟然是偶尔才会哭——而不是一想到就声嘶力竭，嚎啕大哭。 她想那简直就是地狱。 ——在许多年后的一天，她这么想。 祈便是她的奥菲欧。 在那个连她自己都不会心疼自己的年纪，只有祈一个人在心疼她。 祈的出现令她所收获的爱与痛形成了一种微妙地稳态平衡，不随物变，不随时移，物理学定律在人生各处屹立不倒，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拥抱他带来的一切好。 但是哪有什么东西是能一直处于稳态的。 她感受到自己从海市蜃楼中往下坠时，是在她母亲再次找到她的时候。 彼时她刚升入高三，学业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每天听着老师说学习跨越阶级高考改变命运之类的话，埋头苦学不知天地为何物。 再见到母亲时，说不紧张是假的，那时她还不善于掩藏自己的窘迫，对着镜子整理半天衣服，最后区别也不过是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把发顶的马尾重新梳一遍，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澄澈的钝感。 十来年不见，母亲依旧保养得很好。她好像天生就是富贵命，与祝缘是截然相反的——明艳，矜贵，永远都是上等人的姿态。 祝缘还在酝酿开场白的说辞，她却不愿再等似的，开门见山的与祝缘说：“小缘，今天来找你，是想你签一下交换生的申请。” 祝缘的笑僵在了脸上。 交换生一事她有所耳闻——他们学校作为国内都顶尖的高中，与海大建交，每年都会有几个交换生的名额。祝缘两天前曾被老师约谈过此事，当时她明确的拒绝了，却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 她思前想后，最后回了个为什么。 她母亲似乎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当交换生本就被视为一种荣誉，何况那是海大，全球范围内首屈一指的名校，多少人望尘莫及，她却问为什么。 后来她突然想明白了祝缘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似的，喝了一口热茶，娓娓道来。 她说到一半，祝缘还以为自己在听短视频推文里的狗血小说。故事大概就是她父亲已故，母亲改嫁给富商，而后现在需争遗产的事——而她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着衬托她母亲的花瓶，将其塑造成一个能养出个上进，优秀，未来无限广阔的后代的女人。 祝缘曾在网页上的花边新闻里看到过这个富商的名字，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也是其家族内斗的一员，更没想到自己也要以身入局。 “你知道的，其实——虽然你很优秀，但是要作为交换生——还是有些难度。” 她似乎是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显得她太刻薄，用词极其委婉，让祝缘有一瞬间以为她是会尊重自己的。 而后她又说：“对于这种大家族来说，后代是很重要的，但你也知道——我没办法生育了——” 她抬起眼看祝缘，表情有一丝变化。 又是那个笑。 温柔的，高贵的，仿佛是对她的悲悯。 “小缘，你已经克死了弟弟，这个要求，合该满足妈妈吧。” 祝缘感觉到藏在心底的烂肉又被狠狠地挖了出来，疮口溃烂，腐败生蛆，脓水四溅。 ——奥菲欧与尤丽狄茜神话的结局是，尤丽狄茜被永远的留在了地狱之中。 “就这一件。”祝缘拿起笔，一笔一划在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就这一件，” “今后，别再来打扰我了。” 17 这件事情祝缘没有告诉过祈，一是因为母亲强硬的要求，二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件事情讲出口。跳出了稚气未脱的十八岁，她的心气才逐渐冒出萌芽，批判着她的软弱与顺从。这股劲埋在树的根部，任她生长中如何折枝落叶都无法拔除，就这样伴了她许久许久。 她再次回到海都那天是大年初三，那天十分戏剧性地，她在国内领空处看见的最后一条新闻，便是那个富商的死讯。 她感觉一瞬间释然了，想着这场荒谬的闹剧终于要结束了，她和这个凭空出现的家族，她和这场无硝烟的战争，她和——那个女人。 此后正如祝缘所想那般，那个女人没再联系过她，也没再往她账户里汇过一分钱——她对此并不觉得有多意外，也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对那时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过是活着。 她半工半读，上课时卷奖学金，没课时就出去找散活干，修草坪、接路演，给人刷盘子、做服务员。在tiktok上直播，还另外接些算命占卜，中式西式一起吆喝对症下药，往往来者不拒。 苦是极难习惯的一种感受，但凡对美好生活还有一丁点向往，就很难说麻木到能把苦嚼吧嚼吧就面无表情的往下咽。但有时候她甚至都没有觉得苦的时间——她得把自己的生活过得锱铢必较分秒必争，才堪堪称得上能生存。除此之外，她还要时刻多分出一份心眼来，好让自己不落入水深火热的处境。 渐渐地，她开始从别人口中重塑新的自己——长得美，双商高，伶牙俐齿，八面玲珑，内核坚韧又神秘的东方女孩——她对此当然照单全收，但其实，她有时也会浑浑噩噩哭得天昏地暗，瘦弱的身影瑟缩在洗碗池边的角落，伸手够不到一点希望。 在黯淡不见天日的日子里，唯一能让她有个盼头的，不过是毕业，回国，等这场风波过去，然后与祈说清楚一切。 但生活总不能遂她愿，人也是。 祝缘大四这一年，许久没联系那个女人突然又找到她。 彼时她正在打工，后厨的油烟味熏得人头昏脑胀，进去不过四个小时，昨晚刚洗完的头发已经又油润得结块。她见那个女人时当然没什么好脸色——四年过去，她已经能分清在什么场合才需顾及情面及人情世故，把橡胶手套和帽子随手脱了，穿着后厨的围裙就走出去了。 祝缘这身装扮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蓬头垢面，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不会觉得面对面坐着的这两个人竟然会是血亲。 那个女人告诉她，桐奶奶过世了。 如一记重锤砸在她头顶。 她的心脏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但脸上还是维持着波澜不惊——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年轻人要强的本领，况且那是那时祝缘赖以生存的能力。 “她在病床上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找到我，托我把这个给你。” 那个女人把一个信封交给她，里面有厚厚一沓东西，后来她打开它，里面放的是钱，新的旧的，毛票和百元大钞都有，像是压箱底攒了很久，舍不得花的。 “她还挺喜欢你的，毕竟福利院这么多小孩，除了他孙子之外，她只给你留了东西。” 那个女人挑了挑眉毛，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微微簇起眉毛，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十分刻意地多了一丝嫌弃。 祝缘强忍着握拳的意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实则额角细密的汗珠早就暴露她的内心。 “说完了？那你可以走了，别耽误我的工作。” 祝缘抬起下巴，细瘦的脖颈及肩颈微微颤抖，呈现出一种稍显幼稚，用力过猛的锋利感。 她觉得自己潇洒极了。 兜住的泪都晶莹闪烁，像是动漫作品里热血主角的勇敢宝石。 对面静静看着她，没什么回应。 那个女人的眼睛平静，毫无波澜，仿佛一口巨大的容器，她将自己的傲气自尊全灌下去，竟连低也铺不满。祝缘觉得自己肩颈肌肉绷得极其酸痛，无法分辨自己的颤抖是出自心理还是生理。好在那个女人似乎也不想在这多待，慢悠悠收拾起包来。 临走时，那个女人似才想到一般，将那个“缘”字金色挂坠放在桌面，推到她面前。 祝缘在看到它的那一刻感到一瞬间的失重。 她终于意识到海市蜃楼上，自己的下坠还未结束。她坠到地心深处，七号冰以每小时1600km的速度使其五脏六腑都被冻结成冰，逐渐僵化到皮肉。 眼轮匝肌终于兜不住泪，到底还是在那个女人面前哭了。 “我听说他现在在学校那边挺好的。也是，毕竟他长得帅，成绩优异，大小比赛奖项都拿，还没毕业就被好几家公司抢着要，就更别提他们学校的那些女孩——” “这是他拖我转交给你的，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大脑砰的一声。 祝缘终于感觉自己坠到了地上。 五脏六腑都摔成碎片，血肉横飞。 那一刻她简直想立即死去。 —— 在这之后的某天，她在给马可波罗上课。 说是上课，其实不过是闲聊之余顺便履行教他中文的承诺。那天她的状态还算放松，论文已经上交，答辩也准备就绪，兼职正好也放了假，那是她少有的，能称得上空闲的日子。 马可波罗话多也碎，一会说这一会说那，祝缘丢了本人教版七年级上册的语文书试图塞住他的嘴，他边看边又跟她扯些别的。 他说最近他准备要拿毕业证了，父亲很开心，给他买了辆特斯拉当礼物。 祝缘敷衍地回道这是你应得的，少爷。 马可说你为什么骂我？ 祝缘：？我哪有骂你？ 他说我最近在看神探狄仁杰，里面的人老是对犯人说这是你应得的。 …… 祝缘艰难地搜刮起自己的词库，终于找到个高中词汇来解释，说电视剧里说的是deserve a punishment罪有应得，她说的是deserve a reward，两个完全是相反的意思，但是中文表达比你们英文简洁多了。 马可说这下听懂了。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啊少爷。” 她对马可说，但是他应该不懂什么是道阻且长，所以她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不过是她枯燥生活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时间一路走到了她保研复试那天。那是一个日光和煦的下午，祝缘站在第二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底下坐着好几个在学术界极具权威的教师。她的导师则站在一旁，欣慰地对她点了点头。 复试结束，导师将其领走，慈祥的声音如陈旧的古钟，对她道：“yuan，本校几乎没有交换生保研的先例，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要成为其中之一了。” “你很优秀，也很勇敢，我了解到你之前想毕业直接回国的，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吗？” 祝缘望着走廊尽头的日光，它被窗棱分成一格一格，仿佛她人生中的每一段时光，相互隔离，本质却都相同，是她亮起来又会暗下去的人生。她做这个决定不过因一瞬的念头，要去消化它又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个日日夜夜。深造不过是她下意识逃避的一种方式，而逃避什么，她在这场复试之前其实都没想明白。 导师似乎看出了她的片刻迷惘，如安慰过去每一个像她一样的学生一样，拍拍她的肩道：“不论怎样，你现在都已经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了，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更好的未来。 这句话如同一根细针扎进太阳穴，过往一幕幕清晰详尽地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烁。 她突然想起来了。 在年夜的晚上。 在祈直白的告白之后。 满地纷红骇绿，片刻就要消散。 她将其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像是拿刀硬生生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后槽牙咬得快粉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只想要更好的未来。” ——原来三八线由她画下，痛苦也是她深种的，她亲自操刀把自己的生活弄得满地狼籍，回旋镖正中眉心。 鲜血泊泊落下，在心头滴上一颗朱砂痣。 “I deserve it .” 她对导师说。 我应得的。 18 祝缘回头看被祈握住的手腕，挣了挣——他握得很紧，没挣开。 她终于抬眼去看祈的脸。 出差近一周，他也难免憔悴起来，眼睛里的红血丝多得有些吓人，眼底下也有一层没休息好的青灰。祝缘知道，祈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而且当她在部门内洒扫庭除之时，他也不厌其烦地在背后替她扫清障碍收拾残局。 祈在为她提灯。 她叹了口气，道：“我们出去说吧。” “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松开。” “你再捏一会，我的右手就要坏死了。” 祈好像多难抉择似的，手稍微卸了些力，对她说：“那你不许跑。” 祝缘说：“我不跑。” 祈将信将疑地，心有余悸地，松开了五指。 祝缘转身就跑。 然后被扣在了门板上。 她被巨大的冲力撞得重重咳了一声，道：“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太紧张了……” 天地可鉴，祝缘真的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要不然她感觉自己下一步就是霸道总裁文里的女主角了。 虽然现在剧情好像还是没逃开霸道总裁强制爱…… 玩笑也开得有点大。 祈薄唇紧抿，眼睛里竟泛起了泪光。 “……我艹” 祝缘震惊得忘记了表情管理，在他的瞳孔倒影里看见自己的眼睛嘴巴都形象得张成了标准的圆圈状，仿若见到了恐龙求偶。 “不是，你别哭啊……” “我真就开个玩笑……！” 祈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垫在她身后，仅把她圈在了臂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祝缘能感受到他的冲动是本能的，克制是后天的，要不然按照剧情发展，他现在不应该是狠狠吻下来什么之类的…… 祝缘用手去捧他的脸，情绪波动之下血液直冲大脑使他耳尖鼻尖都泛着薄红，眼睛里像下了一夜雨的街道，水汽氤氲。祝缘圆滑久了，极少极少有不知道怎么哄人的时候，只能不停重复，对不起，别哭了。 成效削微。 她迫切地与门板分离，贴到祈身上去，骨缝中情感的生长得势如破竹，突破她每一个僵硬关节，终于让她忍不住曲起手臂环在他的脖颈上。 祈如开阀泄洪，似乎也觉得在祝缘面前掉眼泪很丢人，头狠狠地偏到一边去，勉强抑制住声音，却怎么也止不住地抽噎，一副肚里泪下，委屈得要命的模样。 小时候开朗阳光的，长大后高冷稳重的，开心的，兴奋的，严肃的，冷漠的，祝缘在认识他的第二十一年，脑子里属于他的映像集终于再次更新。 她踮起脚尖，吻在祈的眼角上。 眼泪的味道又苦又涩，他的多年辛酸终于艰涩又迟钝地流进了祝缘的血液里。 她轻轻说：“别哭了，小祈。” “我不会再走了。” —— 把多年未见还没认出的发小兼领导（很高冷的）弄哭了要怎么哄。 老式馄饨店内几平米全靠着一个圆形灯泡照明，祈和祝缘一个穿着高定西装，一个穿着当季秀款新品，面对面坐在油光锃亮的木桌前，略显滑稽。 店家老太隐在灶台开锅的蒸汽里，白雾遮眼，她的身影看不大清晰，颇有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感觉。 她问：“你们两个好眼熟啊。” “是小缘和小祈吗。” 她用陈述的语气说了个疑问句，语气笃定。祝缘有种全世界都能认出祈但是她没认出来的愧疚感，含糊答道：“嗯对啊奶奶，，你，你记性真好啊哈哈……” 老太给他们端上来两碗馄饨，悠悠说：“我这小店拐七拐八的，除了熟客没人愿意来，看到你们俩一起来当然就记起来了。” 黄光下的馄饨个大饱满，晶莹剔透，底下热汤澄明，上头点上一些翠绿色的葱花。 这是他们共同记忆里最美味的东西。 祝缘递给祈一个塑料勺子，勺柄冲他，祈顿了两秒，接过，被她拉住了手。 她问：“老板，还生气吗？” 祈垂下眼睛，大概有些赌气：“嗯。” “那我们聊聊工作吧。” 那一刻祈的眼神里带着一星半点的不可置信。 祝缘把勺子里的馄饨吹凉，一口下去露出个能称得上是满足的表情，然后口齿不清地跟他说：“老板，离职这事呢，主要还是看公司开的条件能不能达到我的要求，毕竟我的业务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相信你也忽略不掉。” 祈斟酌了会，大概在考虑措辞，道：“公司当然想留你，条件你可以开，想继续当市场部经理也好，想调岗也好，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 “提了就能满足？” “只要你提。” 祝缘头也没抬：“那你把你总经理的位置给我坐坐。” 祈说：“行。” 祝缘：？ 他接着说：“工作交接的事情明天回公司就可以办，我在云梦传媒有些股份，如果你对此有要求，至于股份转让……” 祝缘：？？ 祝缘想都没想就用自己勺子里的馄饨堵住了他的嘴。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荒谬的话比他在公司那个吹毛求疵的样子要恐怖上一百倍。 祈慢吞吞的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对她说：“你别走就行。” 祝缘今晚真的想因为自己的幽默感给自己两巴掌。 两个人拉扯一番，碗里的馄饨渐渐有些凉了，薄皮泡得有些浮囊，放进嘴里带了点说不清的腻味。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吃东西，心里各怀鬼胎，都吃得心不在焉，都在等对方开口。 祝缘这个视角正巧能看见祈的手，手指细长，指甲修得平齐，捏着勺子的姿势像握笔，白色衬衫略从黑色西装内伸出来一些，显得他这个人工工整整，完全就是职场精英的模样。 如果不是今天发生这些事，就算她认出来他了，大概也不会想到他有这样的私心。 她又率先开了口，笑着调侃：“祈，我之前还以为你在工作中会有多秉正——” “简历那件事传开了，我也不好在经理这个岗位多留——给你个杀鸡儆猴的机会嘛——其实我本来也确实不想留，不过为了你，我可以调岗到前线——为了你哟。” 祝缘特地强调了后面那句，一如每个把他逗得面红耳赤的时刻，只是这会多少带了点真心实意。她观察着祈地反应，谁知他问： “只规划了工作？” 祝缘觉得好笑：“不然呢？” 难道要跟面试一样把她未来十年人生的规划讲述得事无巨细吗？你这人本质上还是无情的资本家。 他又是沉默，塑料勺子捉不住碗里最后一颗馄饨，闷闷道： “那我们呢？” “什么我们？” “除开工作那部分的，我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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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缘】职场重逢基本法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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