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空】晚来客

【all原神空】平行的爱

悠悠疯火球

2025/06/05 11:20

加载中……

全文2.5w+，是甜的，believe me！

（捶胸顿足.jpg）

冀州城外的断砚镇是块宝地，这里遍地都是制作澄泥砚的特殊泥土，又流传着鸿雁南飞家书不断的游子情怀。作为冀州城外的第一镇，断砚镇规模虽小，但在整个冀州都很有名气。

“店家，你这泥研就不能再精致些吗？像块砖似的。我在上一家看到的砚台也比你这小巧多了。你这砚台也能卖出这个价？”蹲在小贩跟前的少年人踮脚蹲下身子，手里颠着那块被他嫌弃不已的砚台。他对面的老人家拿着蒲扇悠哉悠哉的扇着凉风，时不时哼哼几句小曲儿，对于别人嘲笑他的手艺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丢一句“你爱买不买，我的东西只卖给有缘人。”根本懒得搭理。

或许是他这句话引起了少年的注意，脑补着平日里山门中洒扫弟子八卦的归隐侠客也是这般无欲无求，少年萌生出将这块神奇的砖头收入囊中的冲动。

不过，砖头还是砖头，他可不能在金钱上吃亏，必须砍价！打定主意，他正想开口讨价，却被一个人打断了去。

“老翁见谅，江湖行走的人，用不上这么好的澄泥砚。”那道声音从少年头顶传来。拿着泥砖的手一顿，少年面上先是一惊，随后又露出喜色，抬头望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叫了一声“师兄！”

“空，好巧。”

确实很巧，“真是好久不见啊托马师兄！”

那人抬手放上少年的头顶，指间因为下放的力道，顺着柔软的长发穿过发丝。空没太在意这有些亲昵的举动，只当是他们师兄弟阔别多年，师兄还将他当做山门的小孩看待罢了。

趁着空眯眼的片刻，托马将发间缠绕的一只飞虫拨弄下来，攥在手心，小心不让人瞧见端倪：“师弟，你怎么下山了？”

“师父说我该下山，体会江湖的快意生活！”空起身的时候，右手习惯地擦过腰前挂着的玉佩，又自然地搭在身后的剑柄上。空一身束腰长摆的轻便服装勾勒出了细瘦的腰肢。不敢想象这样的少年腰力有多强，才能习惯将两尺长剑横在腰后的位置。那架着橫剑的瘦腰，可是比江湖百晓生前些年收录上美人榜的柳腰还要好看不知多少。“托马师兄，几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空的声音传入耳中，托马重新收回打量对方的视线，他双眼微微眯起，不回答空的疑惑，反倒看向卖砚台的老翁，开口问道：“空，你来这断砚镇，是来买砚台的吗？”

“对啊。冀州府上不日要比武招亲，小师妹托我这个师兄帮她把关。我初入江湖，没什么好东西，想着小师妹平日里会写书法打发时间，就打算给她买一块。可惜呀，我逛了大半天，也没瞧见一块上乘的。我正烦闷的，可巧了，这位老翁卖的砚台有趣，长像块板砖，我就想着要不买块直接往比武台上一抛，来个抛砖引玉，岂不妙哉？”

“这可是上好的澄泥砚！怎能把它当砖使？！”那偷听师兄弟八卦的老翁耳朵还没收起来，就忍不住坐直身子咒骂，“有眼不识金镶玉！”

空轻笑一声，正想和老翁就那板砖对峙一番，却被身后的师兄拦下来。“怎么说师弟也是初入江湖，作为大师兄，我还是要多多照应你们小的。这样吧，我刚好与这位老翁是旧识，老翁若是不嫌弃，我晚些时候请你吃酒，这板砖，啊不，这砚台，你就给我师弟这个数如何？”托马说着，用手比了个数，那老翁斜了眼托马，哼哼几声，算是答应了。

“多谢大师兄！师兄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可靠。”空兴奋的接过砚台，将它收回背上的布包。天色渐晚，空又与托马寒暄了几句缓步至集市门口，才挥手告别，向落脚的客栈走去。

托马与空方向相反，他沿着街道一直走到集市外围的某处巷子里才停下。四下无人，他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摊开掌心，一只沾满粉末的飞虫，已经被他揉捏得翅膀接近破碎，无论怎么抽搐也飞不起来了。

“是那个家伙的东西，看来这位少年郎被他看上了。果然还是家族遗传，死性不改。”小巷深处忽然传来人声，仔细一听，说话的竟然是方才卖砚台的老翁，他斜长的刘海被撩起，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一双和托马一样的碧色眼睛。这种面庞上的烙印在十多年前的大唐腹地内并不常见，甚至稀有。可自从大唐的经济盟国波斯灭亡以来，许多跟随波斯国君流亡大唐的人民，如同老翁这般定居了下来。他们当中，或是与国君一样与大唐百姓重组家庭，或是和老翁一样，怀游子之心渴望回归故里。

“断砚镇，冀州城。”托马垂眸看着手里的飞虫，虫子的腹部有灌入药粉的缺口，他将虫子捏起，靠近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这在江湖上少见的药粉让他不由得露出严肃的神情，“他打的什么算盘？”

与托马的严谨不同，老翁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闪过，他对着面前的青年鞠躬行礼，诚恳的谏言道：“小王子。天无绝人之路啊，您不是一直想找到更有能力的波斯后裔么？我在落脚断砚镇之前就听说了，涅斯里家族有一个虚长你几岁，少时被送来大唐学艺的长子。擅长医毒，又贪好美色。或许，我们可以跟在您的师弟身后，就能与他见上一面。”

涅斯里家族，前任波斯国君的十二门人之一，在波斯王庭的石雕上记录有赫赫战功，父王曾经说过，他们家族历代都是将帅之才。只可惜波斯难敌强大的邻国大食数十年的侵扰，灭国已成为悲剧的现实。

“空方才说，他会去冀州。如此，我们也收拾一番，出发去冀州。”敲定接下来的行程，托马最后看了眼手中的飞虫，毫不留情的将它掐死，又拍手拂去沾上的药粉。天色已晚，断砚镇的宵禁就快到了。再看一眼断砚镇黄昏中空荡的街道，托马转身向着小巷深处的黑暗中大步走去。

了却了心头的一件大事，空一夜好眠，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养足了精神，他在断砚镇吃了最后一块胡椒味十足的胡饼，去驿站租了一匹快马，告别践行的客栈小二，挎着塞了砖的布袋，腰后横着自己的佩剑，右手挥舞马鞭，朝着东边的冀州府前进。

初入江湖的空并不熟悉官道，所幸挑了人烟稀少的山道，心想只要绕过眼前的山，山阴处就是冀州。少年人行走江湖，本就是正当时。空一路浅草踏花，行过不少重峦叠翠，累了捆马就地乘凉，饿了捉只野鸡拔毛火烤，渴了倒挂树上豪饮瀑布清水。

少年快意江湖莫过于此。

就这么晃晃悠悠的行至冀州城外，已然是太阳落山之时了。

空将将踩着城门关闭的时间将马匹停靠在城内的驿站，付了租马的钱，这才拎着敲门砖，一路晃悠到了冀州府的后门。

冀州州府年轻时是个小小武将，后来入赘了冀州一处文职人员的家中当女婿。或许和她这位莽夫父亲有关，府中最小的女儿从小就爱练武，拿着剑吵到她兄长半夜不能睡觉不能背书。这事儿闹到夫人那儿，可是把文静的当家主母气绿了脸，当即让州府差人，把那不学无术的小女儿丢出冀州外头习武去了。一晃好几年，空的小师妹下山回到州府，都是快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小姐！小姐啊！——”

“嚎什么？你家小姐生龙活虎好着呢！”正在后院甩着鞭子的少女听到丫鬟大呼小叫，脸上半分好颜色都吝啬着，“没看见我正揪着兄长这书呆子练武啊！？他都几年没操练了，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未老先衰啦！”

“哈哈哈哈，小师妹你要是在师门里也有这么用功，师父也不会总拉你去蹲马步啊。”笑声从假山和盆景后传来。天边残留的一点火光照在来人浅色的衣裳上，衣摆无风自动，摆开漂亮的弧度，缺了一角的玉佩并不影响少年人身上的引人注意的闲逸。这人总是能轻易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习惯了被人过分夸张的注视，空并不理睬周围那些直直盯着他看的仆从，将手里拎着板砖上下抛了抛，他信步向着小师妹家的后院走进。“空师兄！你还知道要来！这都什么时间了？明天就要比武招亲了你却还想着踩点？！”

师兄？！就是小姐最近一直念叨的山门里的义兄？

下人忍不住互看了眼，眼中都是还未褪去的惊艳。

这么漂亮的人竟然是个男人？！

“我的错我的错，”空说着歉词脸上却毫无愧疚，他当着师妹的面，将手里的板砖挥舞了几下，说道，“作为补偿到时候我第一个出场，来个抛砖引玉。”

“得了吧，”小师妹翻了个白眼，“您第一个上，我怕招亲从比武变成比美。”

空又和师妹说笑扯了会儿闲话，他俩人似乎一见面就有许多话能聊，就连府上家仆请人去中堂吃饭，都被他们隔绝在气场外。还是小师妹的兄长去而复返，带着母上大人的命令将小师妹叫走，他们许久没见的师兄妹才不得不暂时断了话题。空在侍女的带领下入住了州府家的厢房。简单收拾一番，空躺倒在舒适的床铺上，睡意全无。他看着外头的月亮，玉盘在他眼里逐渐变成撒上芝麻的胡饼。没吃晚饭的空摸摸平扁的小腹，在床上滚了几圈后，决定去冀州城里吃顿夜宵。

夜里州府的侍卫还会在各处巡逻，空悄悄摸到后门的位置，轻松一跃，踩上了墙头，趁着侍卫们打个哈欠的功夫，消失在了墙上。冀州城内倒是没有宵禁，街上有几家摊子还打着灯营业，空找了个小摊吃了碗面，碗底胡辣汤下肚，空满足的打了个嗝。月随桥边柳攀上天穹顶端。空仗着自己方向感不错，在街上胡乱晃悠。

冀州城内交通便捷，河流从中轴线穿过，两岸多是栽着柳树，停着篷船的小码头。夜深人静处，灯罩内的烛火也昏暗不明，只有头顶的星月，还能映下细碎的树影。行至木桥中间位置，空忽然发觉有人在桥头尾随。他在桥上假装欣赏风景，确定那人就在来时路口的拐角内冲他探头。空立刻改道，沿着河堤的杨柳绕行。少年一席浅色的身影飞快的在绿茵中游动，像是鱼儿在暗流中摆尾浮游。在迅速将后面的尾巴甩开后，空犹不知足，出于自己的好奇。他折道返回，踩着柳树跃上屋顶，沿着在街边的铺子跳跃着，几息间，他轻轻落在了那只尾巴的头顶屋檐上。“哼哼。”正待空准备低头往下看时，一只手突然从他背后探来。握拳朝着他的背上冲去。

“洛斯！住手！”

空在黑影靠近他的瞬间就错开了身子。他一边躲开这人的拳脚，一边抽出身后横剑。银白的剑光迅速染上月色的寒霜，与他此刻迎敌的肃杀眼神一般的锋利。旋转挡住了偷袭者的攻击，出鞘的剑迅速挑开二者的距离，被迫分立于屋顶两侧，那抹黑影也从身侧抽出了一把刀。空金色的眼睛忽然闪闪发亮：“这武器我第一次见人用诶！”

回应他的是沉默中的新一轮强攻。铁制的兵器在夜色下冰冷发白，摩擦的时候会迸射出火光。空几轮攻击都被这个叫洛斯的男子挡下。他们二人之间打得热火朝天，没人还记得打架之前屋顶下还有人说了什么。空还欲挑剑刺向偷袭者的大腿，忽然被一柄长枪挡住了视野，“！”那红木做柄的铁枪刺破剑拔弩张的氛围，空一撇嘴，面露不悦。有人横插一脚，打断了从他们的决斗。“让你们停手，两个人都听不见吗？”空听出这声音连忙后退几步，看向半路插一脚的人。“大师兄？”空这才仔细回忆了屋檐下的声音，那喊话的语气和口吻......确实很耳熟的，现在一想，可不就是他那神出鬼没的大师兄吗？

“大师兄，可巧了，你也到了冀州？怎么不见你去小师妹府上坐坐？”空将剑收回剑鞘，轻轻一跃，跳到了托马的跟前，“不去师妹府上坐着，却要偷偷跟着我？大师兄难道欠了小师妹人情还不上？”托马微微一笑，只是点了点头。这下轮到空纳闷了，他这大师兄也不正面回答，光是点头，那究竟是他哪句话说对了呢？

“主人。”方才和空较量的少年在说话间重新融入黑夜。他的称呼引起了空的注意，空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忍不住调侃道：“大师兄几年不见，都找到了这么厉害的搭档了。有机会定要和他再比试比试。”“你这武痴的性子究竟是像谁啊？”托马无奈的扶额。山门里师父可是个追求道教的逍遥人士，门下弟子学习武功全靠自己，空这孩子天真单纯，一腔热血只想用比武的方式解决问题，明显就是还没经历过江湖磨难的青稚小孩。不过眼下正好，被洛斯吸引注意的空应该不会再讨要他跟踪对方的说辞了。“空，你不是还要准备明天的比武吗？这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师妹那里你怎么办？”

“和她说让大师兄扛着就好！”空不假思索道。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托马像是操心的自家孩子的阿娘一样，手扶着额头，深深地叹气，“空，山门里剑法数你最强，师兄妹中，就属你的眼睛最干净，只有你才能挑出个适合师妹的如意郎君。”

“我吗？”空没想到自己会被大师兄如此夸赞，一时间收不住自己张大的下巴，“师兄你可太抬举我了，我比你还有师妹都更晚下山呢。这次也不过是师妹为了让我更快的适应山门外的生活，才硬塞了个任务给我罢了。”

托马轻声笑了笑，心里暗说这孩子一如既往地不知事。如果是师妹特意给他舞台撑场子，那就不会选比武招亲的幌子了，应该直接去武林大会上给空撑场子岂不是更好。“罢了，空，我这些日子还有要事在身，闲聊到此为止。明日你的比武，我会去观看的。”

“好啊好啊！师兄到场，师妹一定也会开心的。”空眼睛一亮，雀跃的拍起小手，对于明天比武一事更加兴奋起来。

再次和托马告别，两次偶遇师兄的空并不觉得托马的出现有何不妥，“江湖真小哇。”他又在冀州闲逛到了后半夜，又赶在第二天日出前，爬墙翻回了厢房。身上还没来得及换，厢房门砰的一声就被小师妹拉开。

“睡什么睡？我那书呆子兄长都早起了，不许你睡得比他晚！”

“额啊，着可恶的攀比心，师妹我好恨！”

两人一路就睡懒觉的问题扯皮，直到后门大开，二人走上搭建的比武台，空才闭上了嘴。看着台下乌压压一片，他们有赤手空拳，有背着长枪，还有腰上悬着长剑的，放眼望去，这些萝卜白菜在空眼里都是现成的浓稠蔬菜汤，美味又营养。“真是不虚此行！”他当下就要伸手去掏出他准备好的澄泥砚砖头，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小师妹无情掐断，空不明所以：“不是我先上场吗？”

“你要先上场，那这武台不就成你独唱了？我可告诉你，兔子不吃窝边草！本小姐虽然平日和你关系要好，但婚姻是大事，我是绝对不会把自己托付给你的！”空愣了愣，被人按在看台上落座的他又一个人发起呆来。台下都过了半个时辰，他愣是没理解师妹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不应该是他打败这群人，然后假意输给师妹心仪的对象，给未来妹婿放水吗？怎么说得好像他要踢馆强娶豪夺？

憋屈的喝了几口茶，看着台下的萝卜白菜在烈日天里互相比武，就像是在看着一碗浓稠的蔬菜汤越煮稠，就快要煮干了。空坐不住，他看着面前的热茶都不香了。

就在空无聊到决定出去溜达时，有一个身穿金边胡服的壮汉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的胡子浓密而卷曲，眉骨深邃，脸上穿金环，挂珠宝，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唐人。他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士的注意。看台周围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挤上了台，笑着和众人翻译着壮汉的话：“这位是大食国的王子，听说这里有很厉害的人在比武，他也想参与一番，和高手切磋。”

空看了眼对方身上的武器，好巧不巧，这人使的也是弯刀！

小师妹只一眼就看出了空的想法，连忙制止道：“你别那么快出场，怎么说也先看看他的招数，这般鲁莽，要是伤到自己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小师妹的劝解奏效，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擂台上准备挑战弯刀的江湖路人，老实本分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这样规矩的练坐姿，一坐又是半柱香，空一张脸憋得涨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一把弯刀，就像看到蔬菜汤里忽然掉下去的大肥肉，真的快要忍不住流口水了。一旁的小师妹发觉台上那位大食王子确实不好对付，担心无人应战会影响比武的正常进行，她放下横在空面前手，放了好武分子像只脱缰的野马，跳上擂台。

“这位壮士，可否与我一战！”空越步到了武台中央，他将手里捏到变形的泥巴砖丢到场外，伸手搭在自己腰后的橫剑上。他给了对面的翻译足够的时间将自己的话翻译给对方听。大食国的王子对着面前的大唐人招了招手，就像是在训烈马。体型差距悬殊，但空并不慌张，而是解开挂在腰后的橫剑，从剑鞘里拔出长剑，一手执剑鞘，另一手将长剑举在身前，刀锋对准面前的壮汉，屏息凝神，蓄势待发。

约莫一息之后，香烟上的一截香灰自然脱落，武台上的二人身影迅速碰撞在了一起，大弯刀如同嗜血的恶狼狠狠地咬住长剑，刀光剑影之中，空凭借身形的优势避开了对方熟练地猎食式冲击。空反身以刀鞘为格挡，他很快找到了发动进攻的机会，手中的长剑因为方才的撞击而震颤，他的虎口兴奋的冒汗。“这一招如何？！”空将剑半收回剑鞘，在弯刀快要擦破他的额头时，从侧面突刺。空凭借近身攻击躲过了凶狠的弯刀，整个人缩在对方的手臂之下，用刀鞘狠狠地击打在对方的手臂上。

意料之中的坚硬，那只使用弯刀的手臂如同城墙般坚硬。空立刻抽身，与对方拉开距离，反身朝着武台边缘的木桩跑去，借着木桩反弹的力道，借力打力，直冲面前的对手攻去。

一来一回，看台上的半柱香已经熄灭，香灰都已经凉透，所有人都被武台上的打斗吸去了目光。有的惊叹于大食国王子的威力，有的则暗暗称赞这不知姓名的江湖新人实力惊人。已是正午，烈阳高照，武台周围的人不曾离去，所有人都流着汗看着面前的角逐。

空额前的长发全部被汗水打湿，又迅速被奔跑的劲风吹干。对方不仅弯刀厉害，就连身体也如铜墙铁壁般健硕，他绕着对手的四周反复进攻无效。“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不喜欢，我一定把你推荐给她！”空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位高手，但碍于看台上的师妹还黑着脸，他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给对手竖了个大拇指。

“不过我还是厉害些。”空在迎着弯刀的进攻时突然身体一软，向着身后折腰，他以一种让人惊讶的方式向后者腰，并如同拨片一般，弯曲后迅速反弹，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长剑削去发髻，他忽然腾空而起，又叫做了个假动作，趁对方抬脚防踢的空隙，在空中一个回旋踩在了他的后背上，将人一脚踢下了擂台。

结局已定。

台下观众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欢呼的热潮。空往擂台下方看去，那位大食国的王子已经被随行的官员从地上扶了起来。“大食国的王子说，这位少侠以柔克刚，大唐的剑术果然新奇，王子想要知道小兄弟的名号。改日有缘再见，还想再切磋武艺。”

能交到厉害的高手空自然是乐意的，他跳下武台，正准备上前握手，却被人拦住。“大师兄？”空不明白最近托马怎么总能在他身后突然出现。他试着挣脱托马禁锢着他的手臂，可此时的大师兄好像不肯让他过去。

奇怪，我明明不会受伤，对方态度也很友好，大师兄是担心我被人欺负吗？

空一时间猜不透托马的心思，只好对面前的王子道：“抱歉，我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给你答复。不过......王子此行从大食国来大唐，一定还要去长安参加中秋盛宴吧？我也会去长安，到时候有缘一定会再见的！”空一边说着，一边被托马拉出了擂台，“真的，有缘一定能再见哈！”

“大师兄你今天怎么了？”空端了两碗凉茶坐在桌前前，他时不时想拉长身子看一眼外头还在继续的比武，却被大师兄身边的侍从用长刀挡住了视野。郁闷至极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大师兄不快。“主人今天心情不好。”出现在空身后的洛斯忽然开口，“因为你他心情很不好。”空被背后那股无缘无故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不明白这人说话为什么自带冷气。只好先对着大师兄认错道：“大师兄你别生气，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那你哪里错了？”托马示意洛斯坐在桌边，他伸手接过空递给他的凉茶，放在洛斯身前，自己指继续喝着自己买的冰水。试图降降自己的暑气和怒火。

“你觉得我错的地方，我都错了！”空拿出对付小师妹的说辞。这招对付师妹和师父百试不灵！就在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哄好大师兄的时候，托马却叹了口气，说道：“可在我看来，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空正欲附和着点头，却不由得歪嘴愣住：“什么？”托马抬手摸了摸空发顶，没再让对方继续问下去。

“你一个人在江湖上游走，师父估计也会担心，若是去要去长安，记得出发前后飞鸽传书与我，算是报个平安。”

空木讷的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大师兄不去长安吗？在外游历多年，偶尔回家看看也不错呀？师兄是长安人，要不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我还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与你同行。”托马放下手里的茶碗，他试图平静情绪，语重心长的说道，“空，你此行长安，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吧？中秋宴举国同庆，哪里都有逛不完的花灯夜市，你为何一定要去长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空咽了口凉茶，顶着托马那大师兄关爱的眼神，心里发虚，好半晌才笑了笑，开口说道：“我有个朋友在长安，他要我去找他玩。”

“哦？你从小就在山门跟着师父，你嘴上的朋友除了我和师妹之外，加上扫地的两名弟子和做饭的大娘一家人，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我问你，你是哪位远方好友竟然在长安？”托马继续刨根问底道。

“......好吧好吧，是这样的，”空是真的不会撒谎，他曾经听师父说，人不能轻易说谎，因为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继续说下去，终有一天会被人拆穿。他本就涉世未深，根本应付不了大师兄那精明老道的刨根问底。他将茶碗放好，不自觉的坐直身子，就像以往被大师兄拎着去书房背书一样。“我在下山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他和，嗯，和大师兄你的这位搭档有点像。碧眼黑发。他和我同路，我就和他待了一段时间。”

“他叫什么？”托马摆出了长辈查课业的表情，严肃的问道

“他说他叫夙里耶。”

夙里耶，这个名字？托马忽然记起老翁和他说过的，涅斯里家族的长子，他的名字似乎就是涅斯里·夙里耶。

“那他人呢？”

“我们出发没多久他就突然消失了。我在客栈里找了一圈，店小二给我一张纸条，夙里耶留信说他先去长安，让我得空去找他。他怕我不答应去长安，还敲我半块玉佩，说是要作为朋友之间相认的信物。”

“说具体点，你们在长安哪里见面？”托马继续追问。洛斯看了眼自家主人那一副逼问小孩的架势，默默闭上眼，不打算干涉这对师兄弟的事情。空还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大师兄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不仅把自己和夙里耶认识的经过说得清清楚楚，还要把对方的地址报给自己的大师兄。活像是父亲查儿子狐朋狗友。

“他让我去百香楼找他。要是天气晴朗的晚上。”

“噗。”洛斯刚到嘴边的一口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小心喷了出来，还打湿了桌上的筷筒。坐在空面前的托马在听到百香楼三个字的时候拳头一紧，忍不住脸黑了一半。

托马虽然是波斯王室最后的血脉，他的生母却是长安人。他从小生在大唐长安，长安的每一条街，每一座酒楼，每一处庙宇，商贩们在哪里干什么卖什么他不能说非常清楚，但也是知道个大概。是以，当他的师弟用那张乖巧的脸说出‘百香楼’三个字的时候，托马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说在哪里？”

“百香楼啊。”空看了眼洛斯，又看了看面前的托马，一脸天真，完全不知道二人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筷筒脏了我去换。”洛斯在托马发作之前迅速找好借口离开。空目送勤劳的洛斯消失在楼梯上，再转头就看到托马那张眼角抽搐青筋突起的模样，吓得他差点站起来去追逃走的洛斯。“师兄？你怎么”

“你知道百香楼是什么地方吗？”托马一脸严肃，他的问题直接打断了空的发言，不允许他插口。就像师兄以往在山门里惩罚给师父脸上画花的师弟一样，十分凶狠。空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将身子向后面挪开：“不知道啊。名字很好听，是卖香的吗？”“你还挺聪明？知道那是卖香的地方？那里面全是女人，你知道那里都是卖什么的吗？”

空以手支颐想了想，回答道：“女人香？”呵，托马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忍不住还是笑了出声，但他心口的怒气一点都没散去，“那你知道什么是女人香吗？”

“小师妹身上用的香囊？还是后厨大娘做的头油？额”空想了两个，难为他就着百香的名字去猜认识的唯二女性身上用的带香物品，“额，还有，有唔！”

有人趁他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伸手偷抬起了他的下颚，张口咬住了他说话的唇。陌生的触感是长舌蹭着唇，被烫熟后的唇瓣是火烧的红，还留下一路湿滑的痕迹。“唔。”空呼吸停滞，属于另一个人的鼻息溢满他的鼻腔，交际掠夺他的呼吸。大脑的空白让他失去了做出反抗的最佳时机。他只能傻傻的抬起头，被迫承受着突然施加在唇舌之上的粗暴与温柔。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身后的楼梯上传来筷筒和筷子噼里啪啦落满地的声音，还有洛斯，他似乎又说了什么，脚步凌乱的往楼下跑去。空的心跳也跟着那筷筒里散落的筷子还有远去的步伐一样，噼啪作响，在胸口咚咚乱跳。

又过了一会儿，他面前的大师兄才松开了按着他的手，来自年长者的压迫感终于离开，空瘫坐在椅子上，张开嘴开始换气。他整个人像是木头一样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托马从他面前离开，他甚至都没有任何反应。等他回忆起来，只记得师兄离开之前，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弯腰在他鬓边低语：“这才是，女、人、香。”

那句话就像是一把火，一瞬间点燃了空这根木头。他连忙端起面前的凉茶想要降火，冰凉的茶碗擦过被触碰的唇，敏感得让他打了个机灵。撂下茶碗，空低头看着桌板上的凉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他两只手抓着脑袋上可怜的呆毛，埋在手臂里的脸被热气蒸得通红。

师兄，师兄他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从茶馆出来的时候，一街之隔的比武已经进入尾声。擂台上，小师妹鞭子一甩，成功将那位好不容易决胜的第一名卷下了擂台。这一次比武招亲，亲是没招成，比武倒是格外的精彩，对于江湖侠士而言，也算不虚此行。

托马与台上的小师妹视线有一瞬间交汇，两个只有点头之交的同门错开了目光，面无表情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山门里的师兄妹三人，也只有单纯的老二一直觉得他们三个人一家亲吧？

“殿下，听洛斯说，你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食国的人。他们应当没有看出你的身份吧？”托马刚从外头回到自己歇脚的客栈，房门外就传来老翁的询问声。托马起身前去推开门，入目的是鬓发花白的老翁，和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他面色凝重的看着面前的托马，说道：“国君当初被大食国的军队羞辱，不得不接受大唐的礼遇。看似是大唐的人道，如今大食主动与大唐示好，他们竟然也欣然接受。大唐究竟不是自己的国家，长此以往寄人篱下，这哪里还有我们波斯的位子？”

托马听到这句话，沉默的低着头，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老人似乎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只是憋着的一口气怎么也说不下去，向着波斯国的王子行了一礼，驻杖离去。

“师兄。”

“师兄！你想什么呢！马都要骑进坑里啦！”

小师妹的声音吵醒了昏昏欲睡的空。坐在马背上的他猛地从白日梦里睁眼，就看到自己的马低下头要去啃路边高粱地里的庄稼。吓得他瞬间清醒神志，扯着缰绳往回拽。“呼，真是惊险。”空牵着缰绳，追上骑马走在前头的师妹。官道似乎比他以前走的山路宽敞多了，但一路直走，没什么乐趣，难怪他走着走着就无聊到睡觉了。

骑着马的小师妹看着空那重重的黑眼圈，嬉笑道：“我说师兄，你不会是昨晚睡不着，给自己来了两拳吧？”不是师妹胡扯，这事以前在山门还真有发生。是那次空趴在床上打老鼠的时候，误伤自己结果晕到了早课结束都没醒来。

“你就别拿我小时候的事情说趣了。”空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很羞耻，但看师妹笑得开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昨天看托马把你拉走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师妹关心的问道。他们并肩骑马走在树荫下，即便是烈日当空，也能感受到阴凉。“没、没什么。”“是吗？可是你的耳朵都红了。”空连忙伸手捂住耳朵，手上缰绳一松，马机灵的向前跑。“师兄！快牵绳子！”

师妹骑着马追在后头，前面是胡乱扯着马匹的师兄。看着手忙脚乱的空，她的玩笑话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真是的师兄，你怎么说也是和我同一个山门出来的，以后行走江湖这么傻被人骗了怎么办呀？”今天的师妹，也在为自己的师兄头疼啊。

走官道一路向东前往长安，少说要五日。而对于年仅五岁就从长安出发，行走江湖的托马来说，抄个近道，赶在师弟师妹之前抵达长安是轻而易举。中秋宴的时间是八月十五，托马赶在初九的夜晚回到了他出生的这座繁华都城。

进城门的时候，他将一直放在身上的令牌交给了守门的士兵。在确认过身份之后，托马带着他身后的洛斯等人，一同进入了纸醉金迷的长安。

花灯和彩烛的灯笼挂满了每一条街巷，街市灯如昼。

月出云笼，托马穿过街道，逆着人流，顺着茶楼外还未收拾的摊子攀上屋顶。他顺着深夜那最明亮的巷子看去，羊肠小巷尽头是一座歌舞升平的高楼，门匾赫然写着‘百香楼’三字，在明亮的光线里还能看到纸窗前风尘女子轻解罗裙的剪影。托马今夜未带长枪，只身前往百香楼。他在楼顶上环视一圈，倒挂在一处安静的窗口外，捅破窗户纸将紧闭的窗敞开。一根银针忽然从房内斜向划破他的脸，留下擦痕。托马从窗外一跃而入，摸黑迅速抓住那名女子的手腕，反手一折。

“你是何人？”

回答他的是漆黑房间外歌女的尖叫。那凄厉的尖叫，仿佛一针惊动了长安多梦的浅眠。

空和小师妹一路闲逛，紧赶慢赶，也算是在中秋前两天抵达了长安。空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座拔地而起的雄伟城墙，上面可以清楚地看清每一块巨石被磨平后紧密贴合的痕迹。空跟着师妹，抬头四处张望。过了层层把守的长安城门，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更加逼真。宝马雕车香满路，宽敞的街道上人流如夜里天星。房顶上摆着做工精致的鸟兽，不似冀州的青灰色砖瓦，用足量炭火烤制的瓦片颜色鲜艳明亮。街坊之间的酒楼和客栈十步一座，琳琅满目的首饰珠宝，新鲜玩意儿在长安遍地都是，路过小巷深处还能闻到饭菜的浓香，各色小吃惹人眼球。空跟着师妹从街头逛到巷尾，各种小吃都尝试了一遍。

“等到中秋当晚，我阿娘和老爹估计就不会放我出来了。”

是夜，街市上依旧热闹的场景，看着如此繁华富庶的闹市，坐在墙头的小师妹不由得叹气道，“今年中秋我们要去看望外祖母，还要在外祖母府上住一晚。她最是讲究规矩。我现在想到她就头疼。”“嘻嘻，还是要多亏你的外祖母的府宅在长安，不然我们还吃不到这么香的美食。”空嘴里嚼着胡饼，胡饼里面夹着烤羊肉串，撒满了香料的异域美食让他满足到两只脚在空中来回晃动。小师妹附和的点了点头，又坐在墙上，看着不远处的街市，商铺之间挂起了彩灯。灯火游龙般穿行在他们经过的街道上，照亮了千家万户。他抬头看了眼明月，明黄色的果子像是被人轻轻削去一层外皮，只这一点瑕疵。

中秋，快要来了。

是夜，托马从小巷外的夜市出来，在去往百香楼的路上被人拦住了去路。“王子，夫人想见您。”托马看了那名身着唐装的侍卫一眼，并没有停下，而是向着小巷深处继续走去。“王子，夫人说您离家多年，也该见见您的父王了。”

巷外是热闹的街市，百香楼门前，青石板上是行人和车马来回走动留下的坑洼。灯笼的光影还未打在他的身上，漆黑一片的巷子里，托马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那传话的侍卫。对方只是平静的说着与自己无关紧要的话。这不是他的家事，他只是每月会领取俸禄的仆从，不必理会托马的情绪。这是托马眼中的长安人，再正常不过了。“带路吧。”托马好半晌才从那句“父王”中回过神来。“王子请。”侍卫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亦或这是夫人想要的答复。他对面前的异族王子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带着他从另一侧走出了小巷。

官员府邸错落在安静的曲江岸边。托马绕过岸边的亭台楼阁，行至一处狭长的四合院。穿过门屏与大门，沿着回廊终于来到了中堂，站在此处，前院里的石碑和草木都能被窥见，中堂四周的屏风上还是那些万马奔腾的图绘，木器被岁月打磨，难敌寿命的短暂。托马走上前，看见了正中央的长桌上，摆放着的烛火香烟，还有用波斯语刻成的，一块小小的牌位。

那是他的父王，也是波斯的国君。他以这样简陋的仪式葬在他乡，举行的还是大唐的葬礼。他是历代波斯国君中最悲惨的一位，而他的独子，托马，或许比他更加凄惨。“托马。”中年女子亲和的嗓音从身后响起。那位从中堂外缓步上前的夫人，身上还穿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官服，想来是刚刚从府外某处的酒宴上回来，她脸上的妆容很是精致，但无法掩盖她的岁月雕琢的疲惫与神伤。托马出生后，他的父王始终坚持要自己将托马抚养长大，在大唐没有官爵的父子依靠着府上这位被封诰命的女主人每月的俸禄生活。

托马以前并没有察觉这有什么不妥。直到他5岁那年，父王因病离世，他那位母亲将他一路送到长安城外，塞给他满满的干粮和衣物，还有随时能在官衙变现或赊账的诰命令牌。那时的托马才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是那一次的离家远行，令他坚定了自立自强的决心。“我不能让父王失望。”托马对着面前窄小的牌位深深地礼拜。站在他身后的妇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父子阔别多年的重逢。

“夫人。”在大唐的礼制中，母亲一直是孩子生活中最重要的同行者，往往是比父亲更加重要的存在。可托马直到今天，才不过第二次拜见这位生母。“这么多年，您辛苦了。”托马的身体抗拒着向面前陌生人屈膝，他只好弯下腰，向面前的夫人行礼致意，“感谢您这些年的对我们的照顾。”

那位始终保持着大唐夫人端庄仪容的夫人似乎叹了口气，她让身边的仆从将人扶起，看着那张与她没有半分相似的少年面庞，露出了温柔的笑：“你长大了，你的父王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无论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回来，这里也是你的家。”

托马想起前几日他途径百香楼时卷入的命案，他因为擅自闯入被列为可疑人物，险些遭受牢狱之灾，最后却被人保释，安全送了出去。他这几日还在想究竟是何人会关注他，原来竟是他的母亲？

“您总是......能未雨绸缪。”托马垂首看着她衣摆上的纹样，上面依稀能看到有缝补的痕迹，有些地方还已经轻微的褪色。或许在她接济自己的时候，府上的生活也并不算好。

就在二人沉默的时候，堂外的婢女提灯上前行礼：“王子，您的厢房一直都有打理，今夜可要在府上留宿？”托马摇了摇头，他拜别堂前的夫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了四合院的大门。

今夜星河璀璨，月明风清，确然是个与好友重逢的日子。空回忆着自己白天逛过的街道，循着方向来到了一处小巷前。他四处张望，发现周围人潮汹涌，但是大多都是只进不出。百香楼坐落在一处并不算隐秘的路口，有羊肠小巷四通八达，也有人来人往的石板路。空刚走上前，就被两个漂亮的风尘女子一左一右拉了进去。“小兄弟是第一次来吧？看着天真又可爱的模样，真是让人想要揉揉脸蛋儿。”空想要抽出身后的橫剑自卫，但是两只手都被身量高挑的女子高高抬起，长安的女子似乎力气都挺大的，竟然抬着他一路上到了顶楼。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太近了一个楼梯尽头的房间里。“两位姐姐你们误会了，我是来找朋友。”

“你还知道来找我？！”开口的是坐在暖黄茶舍里的少年。对方一身黑色的胡服将身量拉长了不少，比起空初见夙里耶的宽袖常服，头发一丝不苟全部竖起的他更有异域狂放的美感。空诶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丢进了茶舍。可怜他脸先着地，鼻子蹭在了光滑的木板上，都被磨红了。“哼！你活该！谁让你把我的秘密说出去的？！”坐在茶几边的男子甩了甩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马尾，他那双碧色的眼眸狭长深邃，比洛斯的眼睛更加锐利，但又比洛斯更好看。“夙里耶，你说什么呢？”空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灰溜溜的坐在夙里耶对面。他们这一处正好能俯瞰一楼的歌舞升平。

在这相对僻静的小角落，夙里耶用手点着空的额头，一件件数落着他给自己带来的麻烦。“额？你是说你一直在躲着我师兄？”空觉得自己大概听明白了，夙里耶却摇了摇头：“我是那么胆小的人吗？我烦的只是他给我带来的麻烦。我在百香楼是有投资的，他前几天一来，我百香楼就出了命案。那些长安的官差本就看不起我这种身份的异乡人，我差点就和托马一样进监狱了。唉！事先声明！我进去了可没有托马那么轻松的出来，没有人保释，我少说要在里面带上十天半个月！我这么好看的脸，一定会被监狱里那潮湿肮脏的空气污染的！”夙里耶说着，又忍不住拿起身边的铜镜照照自己平日里精心打造的妆容。空局促的坐在茶几边，除了尴尬的笑笑，好像也不能给予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对不起嘛。”

“对不起没用！用你那张让人嫉妒的嫩豆腐小脸蛋说对不起也没用！”夙里耶说着，忍不住撇撇嘴，“真受不了你那个大师兄，他出狱后老是找我麻烦，每天晚上都来，好像我是那要把你扒皮抽筋了的大恶狼似的！他这是来查房吧！哪里是请我出征大食的？！”

“什么？”空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觉，“出征哪里？”那个有些熟悉的名称在他耳边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又被夙里耶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认他那种人当大师兄？管你管的也太严了吧？”空歪了歪脑袋，头上呆毛被风吹得抖起来：“我不知道哇，师父告诉我他是大师兄的。”

夙里耶嗤笑一声，正想再刺托马几句，茶舍外的走廊上却传来争吵声。空被外面的响动吸引，好奇的向门口看去。夙里耶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立即从位子上弹起：“完了完了，老板娘怎么来了？真不是时候！她看着我没换衣服一定会抽了我的皮的！”

“什么换衣服？你不是穿的很好看吗？青灰色很衬你啊？”空不明所以道。该说中肯的夸奖最是让自恋的人满足吗？夙里耶听了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但很快，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吓得他连忙将空带离位子，拽着他就要跳窗逃跑。

“夙里耶！你怎么又没有穿女装给老娘下楼迎客？！还要不要分红了？！”随着老板娘大嗓门的一嚎，夙里耶提着空后衣领的手猛地一抖，上好的面料总是比粗麻的工艺更加经得起考验。那块服帖而柔顺的料子就这么从夙里耶的手心里溜走了。还没反应过来的空只觉得身子一重，整个人瞬间从三楼往下落。

“空！”夙里耶还想伸手捞人，暗处有人比他先一步从地面上跃起。他手中的红色长枪在地上一挑，扫起角落里堆着的碎瓦片，足间一点，来人一脚跨上院墙，踩着空中的瓦片猛地运起轻功，在半空中与坠落的少年相遇。

有力的臂膀将空托举起，他的动作温柔又有力，月光散落在怀中少年的金发上，像是上好的绸缎。在他的怀里柔软的像是银河织成的飘带。他不似凡人，像是从月宫坠入人间的仙子。托马不敢收紧，又不愿松手。

“空。”

落在温暖怀抱的少年听着那人在他耳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师兄？”空的视线撞见那双碧眸，放大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他在悬于空中的模样。怔愣之中。托马已经平稳的落在了墙上。他稳住身形，等到周围躁动的风也随着少年的发丝和煦的垂落，他才再次看向抱在怀里的空，神情与方才截然相反。

“你当真敢在晚上逛百香楼？之前教育还不够吗？”托马的黑脸与那日茶楼的表情重合，原本乖觉如兔的空在听到着饱含刺激性回忆的话语后立刻挣扎着反抗。空一抬腰，他后背的橫剑从下往上，狠狠地朝托马下腹打去。猝不及防备人攻击弱处的托马浑身一抖，手一松，空毫无悬念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痛到他倒吸一口冷气。

“师、弟——”站在墙上的托马俯视地上的人，脸色更黑了。空被这人叫的浑身发汗，他一边起身，一边对着墙上的师兄疯狂认错。“师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哪里都错了！”

“空！你有没有受伤！”夙里耶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一身深色胡服在空中旋转，迅速稳健的落在了空的身侧。他看了眼墙上居高临下的托马，不屑的挪开视线。反而关注起空的状况，“那家伙没为难你吧？都怪我，一个手滑，也没想到今晚那老板娘突击检查！”夙里耶想握住空的手，还没碰上就被一片破空而来的碎瓦片打开。手背上还被敲出淤青。“托马！我忍你很久了！”夙里耶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拍开他的是谁，他怒火交加，整张脸都气绿了：“别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救世主！波斯根本已经不在了！它根本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为它自作多情！”

“夙里耶，我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妥协，不是你跟我去波斯，就是我放弃将你收入麾下的计划。”托马看着这个格外难缠的十二门人后人，语气中带上了命令的味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空无关。”

“与空无关？呵，真是好笑。明明是你利用空找到我的。这句‘与空无关’，我才最有资格对你说！”

空愣住，他先是迷茫地看向身边的夙里耶，又抬头看着高墙之上，眼神过于陌生的师兄。二人的争吵似乎并没有将他算在其中，可却又与他有过多牵扯。

没有我，师兄找不到夙里耶么？所以冀州的时候，师兄其实在套我的话？因为他要找夙里耶，去波斯？

“波斯国，十多年前不是被大食国灭国了吗？”空忽然开口。

还在争吵的二人忽然停住，他们看向一旁一脸茫然的空，又看了针锋相对的彼此一眼。托马眼中难掩悲伤，而夙里耶的火气也彻底熄灭。

“是啊空。波斯国早就没了。所以我从没用波斯大将军之子的身份与你结交。我是夙里耶，不是涅斯里·夙里耶。”夙里耶信誓旦旦的说着，他温热的手心握住空的手，说话的语气坚定而郑重，可他看向高高在上的波斯王子时，语气却散漫了下来：“我不像某些还沉迷在波斯腐朽的美梦里不愿面对现实的人。”

托马握紧手里的长枪，他很想对夙里耶动武，可他的说辞，他无法从正面反驳，他确实还和父王一样，做着重回波斯的美梦。

谁不会做回归故里的美梦呢？哪怕它留给自己的只有破败的王庭和荒凉的戈壁沙漠。

“夙里耶！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分红了？！”楼上那催命的声音再次闯入他们的耳中。夙里耶浑身一个机灵，嘴里嚎了一句‘我的钱！’还没来得及多和空叙叙旧，就冲进了百香楼的后门。原本对峙的局面少了一人，僵硬的话语局忽然松散了许多，树间凉风徐徐吹拂，空再次抬头看向托马，却发觉那墙上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今晚还真是，惊喜交加。”空不由得感叹。

中秋，八月十五，这天清早，长安的小贩们在摊子上挂着节日特供小吃的招牌。商铺里刚刚码好的五仁月饼已经被早起的客人洗劫过半。街上人流不多，但是热闹极了。空赶上了小吃街的早市，他看着面前的食物，只觉得一晚不见，如隔三秋，甚是想念！昨晚他留宿在夙里耶茶舍，却被夙里耶那家伙缠着弄了大半夜的女装。如今终于逃脱对方的魔爪，他当即买了个脸大的胡饼犒劳自己。节日特供的胡饼里面包上了牛肉，咬一口特别鲜香。

“嘻嘻，饿了一天，可算让我”

“喵！”不知哪里的野猫从天而降，利爪刺进那张胡饼，后腿在空肩上一蹬，这小偷就在空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了！空先是怔愣的看着，这一幕似乎对他而言过于冲击，他第一个念头甚至不是追上去，而是悲从中来，伤心的说道：“今年在江湖的第一个中秋，莫名想山门的大家。”

追忆的话刚落，不远处忽的传来野猫的惨叫。远处有人走上前，脚步停在了空的面前，将一张沾满灰尘的胡饼递给了他。“嗯？”空看了看饼，又看了看面前的人，忽然觉着这人有些熟悉。“你的胡饼”“你是洛斯？！”

二人同时开口，空看着面前的熟人，忽然有些懊恼：“早知道今天会遇着你，我就应该带剑出门！就是穿着这花里胡哨的襦裙！我也要和你比试一场！”洛斯像是一愣，再仔细看清空的那张脸后，他拿着胡饼的手猛地一颤。“都怪夙里耶！我不过就嘲笑出了声，他竟然用女装迫害我！”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洛斯僵着的脸逐渐缓和，他看着外表是少女，内里是纯爷们的空，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打断对方的牢骚，认真的说道：“空，主人生病了。”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熬了一宿的人最容易占床倒，只是昨日火气上脑，柔软的褥子越盖越难受，托马愣是热得一夜没睡好。

“师兄你生病了！？是不是着凉了？感冒发烧了？”空伸手按着托马的脑袋，他整个人跪在床沿，双膝挤上托马睡觉的贵妃榻。“师弟我没事。”托马有些无奈的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说话声音带着颤，“倒是你，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这青春少女的打扮在一大清早出现在他眼前，给他的不知道是惊喜和惊吓。

“洛斯和我说，师兄你想女人啦，正好我今天被夙里耶那家伙惩罚穿襦裙一整天！洛斯觉得我可以帮忙。但是他也没说我能帮什么？”空满脸疑惑，“师兄你耳朵好红啊？你在发烧吗？”

“......闭嘴。”托马用手捂住脸，对于心中一瞬间的蠢蠢欲动而感到不齿！

空哪里知道自家师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他左看看右瞧瞧，学着夙里耶教他的望闻问切，也没弄明白师兄在躲什么。昂，师父说过出门在外不要多管闲事？空帮不上忙，所幸像在山门那样，一头栽在床边的空隙间躺尸。“师兄，你往里挪些，我也一晚没睡，困死了。”空说着还打了个哈欠，他被夙里耶折腾了后半夜，试了不知道多少衣服眼睛都看花了。托马感受着身边温热的身体，透过绸缎的面料贴在他的手心，鼻尖若有若无的是混杂着牛肉胡饼香气的烟火味。记忆里，他和师弟也经常挤在一张床上午睡。那时窗外的纷扰从来与他无关，山门没有争吵，可以说是与世无争。

他只要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山门里炊烟升起，空长发盘起，坐在柴房帮大娘烧火的场景。他走近些，还能看到空脸上手上沾染的烟灰，圆鼓鼓的腮帮子被火烧的通红，像是结在枝头的熟柿子。托马听到大娘在厨房外叫他的名字，小小一只的空听到了柴房门边的声响，水灵灵的大眼睛冲他眨了眨，忽然笑起来。托马还没再看一眼，面前的小家伙忽然拔高了身段，浅色的衣袍延展成朱红的襦裙，鹅黄色的束胸上绣着红色花纹，大卷的金色波浪高高盘起，束成长安少妇流行的发髻，他明眸善睐，眼中有秋波，冲他一笑，妩媚动人。“大师兄！”他梦里听到空这样唤他，“你是不是想女人香啦？”

“呵！”猛地从贵妃榻上爬起来，一旁侧卧的空已经睡熟，托马喘着气给自己擦去热出的汗。

刚刚的梦怎么回事？未免太吓人了些。

“一定是思虑过多。”托马端起桌上的冷茶猛地灌下，苦涩的老茶刺激了他的味蕾，他苦的直皱眉。直到那喉中最后一丝燥热被镇压，托马也再没敢靠近熟睡的师弟身边。

“呼。”

这梦实在过于诡异，身为山门的大师兄，竟然将自己的师弟当做春梦对象，当真是厚颜无耻之徒，应当回山门领罪！

托马又在茶几边静坐了半个时辰，白日等闲，夜色悄然降临。睡了回笼觉的空舒服的砸了咂嘴，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醒了？”托马坐在窗边，看着从床榻上跳下来的少年，“小心些，这襦裙太长，别摔着。”“放心，我今天从东市走到西市，已经掌握技巧了。”空喝了杯热茶，舒服的呼了口气，他低头看着窗外逐一被点亮的灯火，像是游龙与锦鲤在街道上夜游，灯火通明，照亮了黑夜。

“师兄！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街上的行人结伴而行，有带着幼童买机巧的，还有坐在小吃摊边吃茶赏月的。托马小时候也在长安待过几年中秋，知道几家老字号的食肆。“那师兄会请我吃吗？师兄最好了！”托马任由兴奋的师弟抱着自己的手臂拉着他向街中心小跑而去。

他也许太久没能与身边的人享受独处的时光了。此刻看着身边同行的少年，恍惚间总是记起山门里二人修行练武的时光，那时他们年少，兴趣相投，如今师弟依旧天真烂漫，而他早已不似当年。

“师兄！你还会帮我买单的对吧！”

就当是在离开长安回归故里前，再多陪陪身边的人吧。

“我要一份这个！”

“这个也要！”

长安的夜市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空今日不需要自掏腰包，更不需要担心点的食物吃不完。“呜！这个孜然羊肉很不错诶！师兄你也尝尝！”他大方的将手里的小吃塞给才刚刚解决了他吃剩下的半碗牛杂的托马。托马看了眼刚刚见底的油纸，又看向很快摸去了另一家小摊的师弟，原本绷着的脸此刻露出了宠溺的无奈笑容。

托马看着手里的食物变幻多样苦辣酸甜咸人间百味轮番品尝试吃。“在想什么呐？”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的空摇了摇手里的冰糖葫芦，这是他刚刚在街上挑的，买糖葫芦的小贩用米糖熬的糖霜黝黑却异常通透，在头顶彩灯的照耀下，山楂的红晕若隐若现。“倒是一个会挑的。”这是摊主对他的肯定。托马见吃不完糖葫芦的小家伙还想买其他的糖果，偷偷伸出了手牵住了想要溜走的人。被发现的空冲师兄嘿嘿一笑，索性反手握着大手向着人流深处走去。

街上灯明如昼，与托马曾经偷看的场景一模一样。彼时，他只能带着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潜藏于冷清的府邸之中。那样的日子他已经度过了数年，他也有好奇过糖葫芦的味道，但是他从没有买过。因为父王说，身负复国重任的他要卧薪尝胆，忆苦思甜。可托马清楚的知道，他作为出生在盛世长安的波斯王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父王过高的期待，他连什么是父王口中的甜，都没有真实感。

“真羡慕师兄是在长安这样热闹的街上长大的！”空坐在人影稀疏的河堤上，他一手百无聊赖的扯着垂在河畔的杨柳，一手摸着自己吃饱喝足，逐渐圆润的小腹，“长安的生活真好啊。有这么多异域的美食，大食的羊肉也很好吃！”托马站在柳树下，他看着柳枝间来回拨动的玉盘，高悬天边，全然不知今夜人们的热闹与它相关。圆月是那样的安静，寂寞，与孤独，就像是那年年少，只敢爬上屋顶，远眺华灯璀璨的长安城。

“空，我虽然在长安长大，可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托马垂眸，看着桥边停靠的小舟，他们并排坐着，平静的水面上只有月色的倒影，它是破碎的，比天上的那一轮圆月还要荒凉，“夙里耶应该已经和你说了，我的家乡，是在大唐眼中早已陨落的波斯国。”

“我从小就听着病痛缠身的父王，讲述着我的家乡。”他说着，想要如平时那样轻轻抚弄空的头发，但对方精致的梳妆让他默默地收回了伸出的手。

“空，今晚和你一起，我很高兴。”

“真的吗？”

空仰头看向身后的托马，认真的重复了一遍，“真的吗？”

“可我总觉得，今天的师兄一点也不开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夙里耶，是不是因为我。但是中秋是合家团圆的日子......”

“空，你还不明白吗？对于连自己的国家都没有见过的王子，这样的中秋是没有意义的。”

“师兄没有家人吗？”空垂眸看着平静的河面，还有搁浅的篷船，“小师妹来长安，是要和长辈一同过中秋。那师兄从外头赶回长安，不是为了和家人一起过节吗？”

“我的父王在我五岁的时候病逝，家中还有生养的母亲。”托马在说出母亲二字的时候过分的生疏，他似乎还纠结自己是否有说错，“但我自从记事开始，就被父王带走，我唯一一次与母亲的交集，是她送我出长安。我直到那时，才真正见到了她的模样。她为我准备了衣服，食物，还有的摩拉与氏族的庇护。说来我很对不起父王，那时我竟然期待有这样爱护我的人出现在我的步履蹒跚的童年。”托马很少与人提及他在长安的母亲。那位娴静柔和的大唐女子，比父王还要健康和坚强，“我总是觉得，自己不该回到长安，我无颜面对将复国大业寄托于我的父王，我更无法面对供我衣食住行，尽心竭力供养我的生母。”

空抬头看着身边的人，他一双眼睛澄澈透亮，像是天上落下人间的星子，在树影下发光。被这样的一双眼眸注视，就好像找到了最柔软的港湾可以停靠。“我并不觉得师兄辜负了夫人。母亲总是无私奉献的，山门里的大娘也对她的儿子很好。她一生贫简，也说过望子成龙，可即便最后师父只让他做了个洒扫弟子，大娘也没有埋怨过什么，还是每年冬天都给他缝补冬衣。我想同是天下辛苦的母亲，师兄的阿娘也一定是希望师兄一生平安喜乐的呀。”

“师兄觉得自己难堪，可我却很敬佩大师兄。大师兄是山门最厉害的人，不仅武艺精通，还会料理各种山门杂事，做得一手好吃的饭菜，大娘也赞不绝口呢！这么厉害又完美的大师兄，我还以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原来是有阿娘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师兄呢。”

托马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完美，他有些错愕，听着空侃侃而谈，还以为是在介绍别人。

“如果王子的身份不能带来归属感，那师兄，中秋和我这个同门师弟在一起，会让你联想到家吗？就是你在山门里，感受到的那种温暖的，近距离的，真实的感觉。”

托马伸手触上胸口，那里的声音太过杂乱，他耳边的声音都有些飘远。

空认真的注视着身旁的人，他虽然读不懂对方的悲伤，却愿意分享他满腔的热意和情感，“我也是你的家人呀。”

一股凉风吹皱水面，凌凌波光撩拨了月在水中的倒影，柳枝划过他们相握的手，托马下意识的将他握紧。今晚的风有些冷，可能是变天了，他畏寒的贴近了空，将头枕在他瘦弱的肩膀，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的嘴边还有山楂的糖味。”

“那糖葫芦就糖霜是甜的，里面的山楂可酸了。”空嘻嘻笑了起来。“我还没吃过，很酸吗？”托马面上佯装迷茫。空举起还剩下一颗山楂的糖葫芦给他：“尝尝呗？”

托马看着那只被人咬去糖衣的山楂，还没张口，就有了口舌生津的感觉。他默默的咽下口水，低头向着空的方向凑去。有人的影子遮住了月光，摇着糖葫芦的手忽然松了。红色的山楂在地上滚了几圈，掉进了水里泛起了波纹，将岸上二人交叠的身影弄皱。

空呼吸一滞，他看着面前忽然凑近的托马，身子越发僵硬。

“唔。”长舌扫过舌根与牙槽，被异物入侵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令人胆颤。托马在尝过空口中的味道后，收敛眼中的情绪，压着嗓子解释道：“嗯，空说的对，山楂确实很酸。”如果不是他唇间还挂着一根银丝，空或许会更愿意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场梦。

“山楂是酸的，但空是甜的。”

吻是在沉默中细细密密的落在了他的胸前，空张口想要呼吸，肌肤上的热度让他的头脑开始发热，他像是被人小心的捧在了手心，躺在了云中。窒息却又舒缓着他的紧张与恐惧。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被人陌生的接触着，肌肤从失温到滚烫，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被人带到了河岸的“你的声音吸引了桥上的野猫，不要让它惊扰到我们。”细心地为空褪去头上的发簪，小船上。顺滑的长发如银河从他指间流动，滑落在船内，船篷遮住了一片春色，灯火昏暗，月光从船头随着船只的摆动而摇晃着，笨拙的像是个在学走路的好奇孩子，想要偷看船篷里的大人发丝纠缠。
 
“嗯!”空抱住身上的人，托马的动作牵扯着本就漂泊的小船，他的动作撕扯着他身下敏感的身体，撕裂的痛带着热，他被触碰的身体如同火烧，肩上被人咬了一口，留下了深红色的标记，他想张开，只能听到自己哑着嗓子的喘息。耳边回荡着篷船在黑夜中起伏前行的吃水声，也有可能是他的声音，在寂寥无人的夜色里顺水漂流。

“什么唔。”空只来得及喘口气，呼吸又被人夺取。他的师兄有些粗鲁的将他抱住，一只滚烫的手放在他的脊椎和腰背来回游走，那平日里端着橫剑的后腰几乎从未被人用手触碰，竟是意外的敏感。“别摸后面。”空咬着托马的舌尖含糊的说着，他的身体变得有些奇怪。“空，”

“唔。”半眯着眼的空觉得自己有些醉，但是他不记得自己饮酒了。

“空，”

“嗯。”空有些吃力的应着，可托马还没有结束，他的大手轻轻拨乱缠绕在两侧的裙结。两片式的裙摆逐渐松垮，露出被绳结勒红的胸口，“是不是很痛？”空迷糊的嗯了一声，他还以为托马会就放过他。剥开最外头的裙摆，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襦。被薄汗打湿的里衣上，奶油色的肌肤若隐若现，“空，我想抱抱你。”托马那双碧色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空被方才的攻城略池迷得有些眼花，他没有想要说话，却是胡乱嗯了一声。

收回刚刚揉动穴位的手，偷耍小手段的托马继续露出受伤的忧郁表情。他装作委屈的低头靠在空的胸前，叼起一小块胸口的嫩肉，用虎牙轻轻磨蹭。“师兄，别这样。”空用手去扯动托马的发尾，但因为身子发软，反倒像不堪承情的欲拒还迎。“空，如果我想吻你，你会害怕吗？”

“......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王曾说，波斯国在十六岁就会娶妻生子，十八岁就要成为一位合格的父亲。但我并不希望这样，我不需要任何人成为我的王妃，包括你，空。我不想有人承受与我一样的煎熬，所以如果你能接纳这样破败不堪的我，愿意成为我的伴侣，请不要在我献吻的时候拒绝我。”

“痛啊！”趴在床上的空被上药的动作痛个浑身发抖，“夙里耶，你轻一点！”空嗓音沙哑的说道。某个大清早将人从流浪下游池塘的船篷里捡回来的好心人翻了个白眼。“想不到啊，你这么乖的孩子都会在外面鬼混了。”“我没有。”空嘟着嘴，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应该是昨晚被弄哭了，现在还没消。“年轻人，小心过劳猝死。”“我没有。”空张口否认，夙里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人塞进被褥里，将手上的药膏冲洗干净，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上道：“算了，不和你闹了。还记得你的大师兄前晚嚷嚷着要我出征波斯吗？他今早朝请求觐见圣上了。”他看床上赌气的小孩儿果然竖起了耳朵，便继续说：“他以中秋思乡，希望将波斯最后一任国君的骨灰送回波斯为由，希望朝廷能借一只护送军队。”

“什么意思？”

“他决定离开大唐了。”夙里耶直白地说道，“空，你真该为我不用再受到这人的逼迫而高兴！我决定今晚带你一起去吃烤羊，我知道一家很不错......”夙里耶坐在床边兴奋地说着，他眼前一片光明。而空趴在床上，攥着被褥的手松动，思绪和身下的被单一样爬满凌乱的折痕，整个人像是挂了霜的茄子一样精神萎靡。

“夫人，就送到这里吧。”长安城外，十里长亭上，穿着简单的交领襦裙的中年女子停下脚步，她将身后的布包卸下，转交给面前的青年。托马接过那鼓囊的布袋，似乎从外形上已经能猜出一二。“是给你新做的衣裳，”妇女说道，“一些简单的酱菜和长安的美酒，都是你爱吃的。”

托马默默收起，低着头没有说话。远处马匹被对着太阳滑行的西陲吼叫，像是催促出征的人。他起身告退，离开长亭，却听到有人唱道，“秋酿香熟鲈鱼美，谁同醉？”

“出发吧。”托马看着收整的队伍，除了穿着唐制军装的一对人马，还有一队碧眼高鼻梁的波斯人民。他们是自愿追随他的，不受庇护的人们。他们并不害怕在路上可能遭遇的不测。他们都对最后的王子寄予厚望。

“等等！”远处有人骑快马飞驰而来，骏马将将止步于托马身前，扬起一阵甚嚣的尘土，“师兄，你当真要离开这里？”马上坐着的，正是换上男儿装的少年，他骑马的动作并不优雅，表情甚至浮躁，看上去就像个马上要闹情绪的撒泼小孩。

“是。”

“当真不回头了？”

“不回头。”

“既然如此......此行带上我吧。”空突然开口，“我不比此行诸位，我生如浮萍野草，漂泊无根，年少山门是我家，如今闯荡江湖，得师兄庇佑，师兄就是我的家。既然师兄坚定要回去，那我也不能丢了。”

“......”

“带上我吧。”

“......”

从大唐一路向西走，这是一条抬头只能看到日落的漫长征途。这条路上的景色逐渐被陌生而带着死气的黄沙吞噬着。他们看不到黄沙尽头的堡垒，也看不到白昼黑夜之间象征希望的曙光。向西走，曾经被诗人赞美的夕阳像是死亡抹在刀刃上的痕迹，鲜血溅在沙子上，就会被烤成黑色。这里不是什么遍地黄金的安乐乡，这里早已经变成了荒芜的斗兽场，四周都是需要面临的天灾，曾经口传的人定胜天，当真的要去面对时，才会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这样的毅力。

在这里，人命比沙子更不值钱。

塞外风沙迷人眼，托马扶着长枪，身上被弯刀撕裂的伤口隐隐作痛。脚下的沙沾满了流血的伤口，凌迟般的钝痛着，他体内的血液仿佛要被蒸发干净。“师兄！”空将人抗在肩上，他们刚刚经历了热风沙，无情的热浪吞噬了本就年迈的老人，他们一路前行，每隔一段时间都有顽强的生命被时间和无情的沙海吞没，这是喂不饱的可怕的陌生地狱。

“前面就是营地，我出发前传信给了夙里耶，这么多天，他应该追上我们了。”空换了个姿势，让托马不至于被沙子掩埋过半。秃鹫从碎叶镇的戈壁上俯冲而下，似乎打算袭击他们二人，换取一顿饱餐。空毫不犹豫的抽出橫剑，削去秃鹰的半截翅羽，失去平衡的秃鹫来不及哀嚎，跌入热风沙中成了又一道荤菜，它的羽毛迅速被黄沙吃干抹净，被炙烤到发出刺鼻的烤肉味。

“空！”在戈壁下扎营的护送队员中果然看到了夙里耶的身影。与在长安见到的不同，今日的夙里耶风尘仆仆，一向爱干净的他可以用蓬头污垢来形容，“快！将他抬进来，我要用烈酒给他的伤口消毒。”夙里耶掀开帐篷的帘子，空咬紧牙关将人用力拖进了闷热的帐篷。没有了烈日的暴晒，他也跟着夙里耶一同撤去包裹在头上的面巾。救人和他连日奔波的疲惫，累得他趴在地上不想起来

高度烈酒的烈酒被夙里耶直接倒在大食士兵划开的伤口上，这种消毒的痛已经不能让中暑的托马回复知觉，却也省了夙里耶的花椒麻醉。“大漠黄沙，这就是你想看见的了。如今可还满意？”“夙里耶，别说了。”空开口制止了夙里耶的毒舌，他给自己灌了几口烈酒，像是吞了火烧的刀子一样难受，所幸也由着自己口干舌燥着。

“哼。”夙里耶迅速将那些伤口清理干净，包扎之后，虚脱的托马也终于转醒。“你醒了？算你命好，竟然还被人捡回一条命。”“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托马皱眉，他明明记得，那日在长安，他是拒绝了空的随行，可为何？莫不是他出现了幻觉？

“你母亲把路线图告诉了空，空就一个人偷偷跟着部队一起出来。因为担心你们路上没有大夫，还给我写了信......对啊，说到这里。空？把你的裤子脱了！”夙里耶拎起消毒的烈酒就往空的方向走去。

空下意识夹紧了双腿，却无意中扯到了伤口，害得他差点跳起来：“嗷呜！”“还知道叫？我让你好好在长安养伤？你二话不说用你那开花的屁股跟着别人一路颠簸。你就是诚心惹我的！”夙里耶的声音传进托马的耳中，意识模糊的托马逐渐清醒过来，他听着空不情不愿的被人剥了裤子，被烈酒上药时的鬼哭狼嚎。心里猛地纠痛起来。

约莫是哀嚎了半柱香，空已经累到趴在毯子上软成面条了。他委屈的憋着嘴，泪眼汪汪真是让人不忍心再说他的不是。夙里耶深深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托马，又看了眼空，果断拍手走出了帐篷：“伤好了就走，这破地方不要再来了！”

托马听着空委屈的将呜咽藏在喉咙里，像是被人欺负的小猫一样，心里更多的是自责：“空，你不该来的。”

“你也不应该来救我。”

“我救你才不是因为诰命夫人要我照顾你呢！”空还在为一个月前中秋那晚的发生的事情生闷气，他那时哭红了眼，这人就是抱着他不松手。结果第二天一早，他醒来这人就要走。什么也不留下，他屁股还痛，哪有这样的？！

“母亲？你见过我的母亲了？她让你来的？”

“我主动去找她的！还是我聪明吧！我就知道她一定很关注你，连你的行进路线图都有！她对我可好了，见我身体难受，还问我要不要坐马车，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

“等等？母亲、她，她看到你身上......”托马一时觉得自己更加愧对母亲和空了，“你一定，很后悔吧空。”

“......为什么师兄总觉得自己会亏欠别人呢？真正关心你的人，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奢求你强加给你吧？明明周围有很多人都关心着你，你为什么不走出来接受大家的好意呢？”空说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渐渐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他第一次来沙漠，遇到太多危险，提心吊胆的，如今终于能够休息，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托马安静的听着空的呼吸声，思绪随之扩散开来。

空他是被缺水的口渴感磨醒的。他这一觉睡得太沉，直到坐起身子，才发觉四下安静的过分，他揉揉干涩的眼睛，终于看清了帐篷内的模样。偌大的帐篷，除了他再无别人。“师兄？！”空一瞬间清醒过来，他不顾身上的伤口，立刻从地毯上站起来，周围的用具没有移动的痕迹，他扶着橫剑向外跑去。晨曦之中，红色的日出还没有升温，四周的一切都是寒冬的冰凉，荒芜的大漠上，空勉强看到了戈壁上站着的人影。那人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陶罐，有细腻的飞沙被风吹起，像是羌笛之下飞出陶罐的蛇，被风打着旋，迂回着向天际的那一处村落飞去。

塞外苦寒，那原为波斯边陲的碎叶镇，如今已是另一番景象。

可它究竟有何不同？托马其实并不知道，他是第一次追寻着父王口中的黄沙，不远万里，一路追随着梦中的故乡而来。或许他的父王是幸运的，他才是不幸的。父王生于波斯，他清楚地知道波斯的每一寸土地是如何被外族浸染上杀戮的血腥，洗去波斯的历史；但是他不同，他对波斯的眷恋诞生于父王的美梦，梦总是与现实相差甚远，他原以为自己逡巡无法靠近碎叶镇，只不过是因为大食实力太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踏入半步......“是因为失望么。”托马望着远处的碎叶镇，低语呢喃，“我看不清了。父王，你梦中的原来不是我的家。”

那是你的故乡啊父王......那是你记忆中生养你的国土，哪怕它只有风沙和仙人掌，地下埋着的不是黄金而是人民的尸骨，但是您思念之情胜过一切。

“这并不是我的故乡。”托马低头看着手中的骨灰，那是他的父王，他一路西来，总是困于着一翁瓦之中，不见天日，如今他掀开压抑着他的木盖，他就迫不及待他与这片戈壁的风融为一体。

“父王，你回家了。”托马挥手，将手中握起的灰烬撒向高风之上，看着他的灵魂与天地融合，看他落地，看他飘远，看他飞入碎叶镇，落在平顶房上，落在门窗上，他像个终于回家的孩子一样活泼，就像是从来没有老去，没有受伤，没有自卑，没有痛苦。

“真好啊，父王。”托马站着在原地，等着最后一缕风，带走陪同他短暂童年的父王，带着他和他的音容样貌，离开他的身前，离开他的世界。“我也该回家了。”他松开手，任由陶罐摔落在沙地上，迅速被黄沙掩埋。他说道，“秋酿香熟鲈鱼美，谁同醉？”

“师兄？”

谁同醉？

“师兄！”

托马回头，看着朝他跑来的师弟。在空身后，被呼喊声吵醒的夙里耶走出帐篷指着他们的方向大声叫骂，大意是说要教训他们两个不听话的病患。空不停地朝他跑来，却停在了几步之外。他看着站在戈壁边缘的自己，欲言又止，却还是伸出了手。

“回家吧，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们回家吧。”

一起回到长安吧。

想带你拜会母亲，想和你一同去江湖流浪，想与你泛舟同游，我把我想到的都编织成了故乡的梦，我的故乡里有会笑的父王，陪他过团圆的母亲，还有修行的山门大家，最重要的是被星辰环绕的你，空，你组成了故乡最美的月云星垂。

愿。

愿此生再不离开流离，愿游子能够归家。

【托马空】晚来客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托马空】晚来客

章节目录

夹心

单向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