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 兽岫花 - 文岛 Wland

兽岫花

08

梁幸禺

2025/04/03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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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剑时更衣，穿上君海尧从暗格里翻出来的衣服。

那是苍葭与荷花白交错的轻纱，富有春意，蕉红牵引云绕，似天边红霞，搭配一条银丝绣花白绸缎挂在身上。

嗯……感觉……是我会穿的衣服。显然是“以前那个人”的衣服。

梅剑时见头发乱糟糟的，是自然波浪，因为打理起来好麻烦，之前一直随它散乱。今天心情好，简单绑一条小辫子搭在肩上好了。

走出房门，抬眼便看见那个男人。他穿着与梅剑时一样搭配但款式更利落干脆的衣服。他正拿着一根红绳绑在杏树的枝丫上。

梅剑时看了看他的，又看了看自己的，好尴尬，这样穿出去会不会很丢人啊。不如去换别的衣服。

“换好了？”

梅剑时本想去换的，结果被“逮住”了。将要踏进房间里的那只脚犹豫半刻还是不情愿地缩回去。梅剑时回过身看他。

“你在干嘛？”

“绑红绳。”

“有什么用吗？”梅剑时走过去。

“没什么用。”

“哈？”

君海尧见他紧皱眉头，很是困惑的样子，君海尧忍不住笑出声，指着树上那已经褪色得辨认不出原来颜色的布条：“你看到吗？那五条残布。那是你挂上去的。”

“我挂上去的？干嘛用？”

“你说你羡慕我义父为他白月光种下杏树纪念，仙人本体死了就没了，这棵杏树就像是我义父把遗憾挽留在人间，这份惦记很幸福。而你留在人间的痕迹如雾般消散无痕，你便说想把你的痕迹也寄托在这棵杏树上。于是你每年都会在上面挂一条布条。”

梅剑时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羡慕吗？……确实羡慕。可即便是挂上了布条，我在人间的痕迹，我也记不住，就像这段时间我明明看见了却一点熟悉感都没有。过去的自己原来是那么愚蠢的人吗？

“可为什么是白色？”

君海尧顿了顿，犹豫一阵，说：“那不是白色的，原本是红色。”

梅剑时听后呆住了。再看一眼那残布，数了数。心口渗出苦涩：“只有五条？”

“……”

他低头没回答。他总这样。对于过去，他总是支支吾吾。他伸手过来牵起小花儿的手，安慰道：“你看，我挂上第六条了。以后会挂更多。”

“君海尧。其实你一直都没跟我说实话对吗？你其实与我分别了有好多好多年了。”

他顿了顿，苦笑：“是因为看了岳升写的日常记录是吧？”他抚摸脖子，眼神有点闪躲，“过去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

“不重要。要是重要的话，你就不会忘记我们相识相爱的记忆。你已经忘记了，我也追不回来，我不想总是纠结那些没用的。宝儿，你就不能……好好放下过去，与我重新开始吗？你若想了解我，了解现在的我就好。你的过去，我们一笔勾销吧。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因为我已经如愿地把你找回来了。”

他低着头，像做错事一般怯懦。声音低沉，哀求着。

“君海尧。我想知道过去，不是为了那些回忆，而是——我需要有个‘落根处’，证明我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你想要家人一样，我也希望能找到归属之处。所处无根，感觉自己随时会枯萎致死。你能明白我这份不安吗？我连你跟别人的谈话，也时常听不懂。好像我存在于此是一场梦，只是旁观者。我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啊。”

君海尧大拇指抚摸他的手背安慰。

“那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梅剑时瞄了一眼那五条残布，再看眼前男人那憔悴神情。心底一阵刺痛。

“是我抛弃了你对吗？”

他摇摇头：“六年到期，你怕被我发现你会头掉的秘密，跑开了。等头彻底白骨化，你就再也没有了头，之后你就失忆了。也失踪了。我花了好长，好长，好长的时间才找到你。死过三次，跟阎王借了百二十年的寿命。”他拆掉手腕上的布条，露出两道黑环。

“这是……什么？”梅剑时看愣了。脑海里闪过一个残影，看不清，但记得——曾经害怕眼前男人将要死掉而感到难过，心疼。

“一道环代表十年，两道环代表廿年，我现在……还有二十二年。”

“你……真是笨蛋。”梅剑时眼前起雾，鼻子酸酸的。心有点刺痛。

“我也觉得我很蠢。为了你，我做错太多事情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有什么好的？为了我，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何必呢？不过是随口一句‘我等你’就为我搞成这样，何必呢？”

君海尧用冰冷的手摸摸他那发热的脸，把他抱入怀里安慰。在他耳边细语：“那年也是杏花开得美艳，你跟我说你想为我生孩子，你知道我有多感动吗？可后来你难产，差点死掉。大夫与我说，你其实受孕很困难。我那时候才知道你曾为我有多拼命。”他情难自禁地蹭蹭花儿身上的香，抱紧，“不管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过去那一切当作是你为了摆脱我而拼命送我一个家人，也没关系。事实就是你打破我的诅咒，让我拥有了‘家人’，不再孤零零一个人。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吗？你是我的唯一至爱，是我心爱的家人啊。”

花儿拼命躲进男人的怀里，越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越是抑制不住，不住地颤抖。咬紧牙关，不想哭声泄出。一声声含糊的“笨蛋”，听起来多像模糊的“爱你”。

君海尧对此甘之如饴。用力抱住他的身体，想要把他紧紧嵌入身体里——再也分不开。

君海尧捧起花儿的脸，轻吻一口，低语道：“今天是春满节，也是花全年开得最艳的一天。来到这里的这些天你一直闷在屋里，出去走走吧。顺便让你看个东西。”

难怪今天打扮得这般用心。

梅剑时摸摸嘴唇，娇羞地点点头。脸上的艳红像涂了胭脂，别有一番风情。

真迷人。

君海尧牵着他的手一起出门。

如君海尧说的，来了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放下心去观察身边的环境。如今试着把心情投进去才发现和乐镇这地方好不一般。

每家每户都会种各种各样的花，互相交头接耳，攀枝交错，就像是手牵着手，欢度春满节。小桥流水，春色满园，人人戴着形式各样的花簪互相采枝相赠，说着祝福语。和谐美好似桃源。

听君海尧说，和乐镇原名叫桃花村，是德玄神的“故乡”。说是故乡，实际上是德玄神化神之地。这里流传着有关德玄神与他爱人的故事。

当初德玄神不过是小小卖药郎，边流浪边医人。他救了一个全身烧伤、体无完肤的人。那个人为了追随卖药郎的脚步，边打听消息边写游记。也因为这本游记让卖药郎名声传播，越来越多人慕名找上卖药郎，求他帮忙医治。随着他的事迹越传越广，越传越神，渐渐成了风靡崇拜。

而他的爱人在一次瘟疫中死去了。卖药郎成功救了桃花村的人，却来不及救他的爱人。自此卖药郎一心修行，钻研医术。后来成为了神明。那也是人间第一个神明，也是唯一被神化的人类。德玄神的神典不是神思所写的。但至今没人知道德玄神的神典——那本他爱人所写的游记藏在哪里。

听着君海尧讲的故事，梅剑时听得津津有味。原来爱能把人神化啊……真神奇。

湖畔种了一排排花树，树之茂密，形成一道走廊。走在下面，花瓣翩翩散落，那画面好不浪漫。路上更是成群结队的少女拿着花篮在采花，还有孩童抓起地上的花瓣往天上散，让自己被花海紧紧包裹着。

路上熙熙攘攘，五彩斑斓。真是美好。

被花包裹的世界充满花香与幻想。已经分不清香味是来自自身，还是来源于花儿身上。

以前不懂江夙离那句“春天好受孕”。现在好像有点反应过来。意思是在这春意盎然之下，仙子身上的花香不再那么惹眼，即便做爱过后散发浓郁的香气，也不会被人发现。换作平时，仙子的花香确实格外惹人眼。而此刻，连宝荆也被花香迷得陶醉。

“我们上山祈福。”

“？”

“山上有棵枯萎的百年桃木。当地人给它用红布装饰，久而久之就成了祈福之树。要去看看吗？”

梅剑时犹豫半刻，不想让君海尧感到扫兴，还是点点头。

山路上人群来来往往，看样子上山祈福的人真不少。

在路上，梅剑时感觉怪异，顺着那些目光才知道那些少女看的是身旁的君海尧。

刚开始梅剑时只觉得没趣，君海尧这人长相一般好看而已，相貌谈不上特别出众。他头发又硬又直，扎起半马尾，头发现在蓬松且发量大，层层叠叠顺落至背上，配上他那温柔向阳的微笑。这种野性危险之中藏着的柔情……想到这，连梅剑时的心都漏了半拍，看入迷。

在人群里确实挺惹眼的。

忽然唇上一软。

“？”梅剑时稍微回过神来。

只听他说：“你脸上写着‘吻我’。”

“才没有！”梅剑时慌乱地乱抹自己的脸，快步跑开，经过那些少女身边，忍不住瞪她们一眼。烦死了！那个臭男人有啥好看的！

少女们目睹刚才的场景，结果被本人瞪，她们只是含羞偷笑，推搡着逃跑。见此，梅剑时更觉得羞耻。无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我绝对有病！在跟小孩计较什么呢！反正君海尧喜欢的是我。梅剑时昂首挺胸地走在君海尧前面，充当他的“护卫”。

然而一路上山，君海尧吸引了数不清的目光。他见了一个老人拿着拐杖就主动去扶，然后陆陆续续有人靠上去找他帮忙。人跟挂件一样，挂满他全身。

梅剑时只得出一个令人不悦的结论：君海尧这种人在和乐镇其实很吃香，不管老少都喜欢他。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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