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贺太宰】幻觉妄想症

枞

2024/12/08 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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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和志贺直哉交往。鉴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叫志贺直哉的作家，所以、没错，就是大家都爱戴的那个小说之神。也许我也一样爱他，但先说出爱的人不是我。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惶恐不安，完全不敢相信答应他的那个人是我。脱离了所有的可能性，我像是在做梦。可躲回房间捏捏自己的脸，悲哀的事实就会告诉我的确还真实地活着。
志贺直哉。志贺。我是太宰治。
想到那天的场景，我觉得很荒唐。不，自从被转生到了这座图书馆，一切都很荒唐。从虚无的地方被召唤、强行赋予身份、和怪异的迷之生物战斗，听起来简直不像是正常人会遭遇的事情。我自认为曾经也是伟大的小说家，现在看来连这样的天赋也无法派上用场。说不定，这里是依我而创造的地狱，因为我绝对不可能会上天堂。结果，所有人都告诉我这里是现实，没有人会再次死掉，所有的死亡都只是前世。这样的说法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的我并没有如愿以偿身处恐怖的地狱，眼睛所看到的也只不过是普通房间的天花板。我算是活在这里了吧。这样想着，我的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高兴，反而充满了一种失望的庆幸，心想着就这样随便活下去也好，至少不用再像那个所谓的前世为了脸面而苦苦经营可怜的人生。虽然还是会偶尔冒出自杀的想法，但我已经不会毫无理由地立刻去实施了。凭借前世的联系交上朋友，听从司书的指令消灭难缠的敌人，我几乎认为这就是我的“现世”了。直到我看到了志贺直哉——不，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毕竟身处同一座图书馆，我也不是一点都不和他人交往，能遇到什么人也是无法避免的。某个普通的午后，我路过中庭，看见有人站在湖的旁边，弯着腰好像在看着湖里的什么东西。本来我应该装作没看到走掉的，但像是前世记忆一般的东西狠狠操纵了我，叫嚣着命令我上前去和那个看起来很陌生的人搭话。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我根本无法反抗这种意识，于是只好不情不愿地踩着僵硬的步伐来到了他的身后。走近我才发现，原来他不是在看着湖里，也没有弯着腰，只不过是在喂湖边的鸭子。我一方面为图书馆的生态环境感到惊讶，一方面想要知道他到底是谁。正当我想要再靠近一步的时候，背对着我的他却说话了。
为什么来这里？那个人平静地问，没有主语，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身后的是什么人。他穿着白色的外套，戴着手套的手抓着一包零食之类的东西，我想那就是他用来喂鸭子的食物吧。我没有回答他，怀疑的眼神却扎在了他的后背上。我为什么非要与这个人交流不可？理所当然，死去的记忆并不能告诉我答案。也许目光最后化作了密密麻麻的芒刺，或者说视线的力量太过于强烈，总之，白衣的他终于还是转过身来了。就像我想的那样，他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绿色的眼睛就像人造翡翠一样美丽，但那样的平面里却空无一物。他在看着我吗？说实话，其实我并没有那样的感觉。但是，我却明显地感到一阵莫名的不愉快。混乱的记忆冲进脑海，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突然升起了漩涡。为什么不能来？我毫不客气地说，你以为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只有你才能来这里吗？
话一说完，我吓了一跳。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礼貌的话？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愧疚，仿佛这样的我再正常不过。难道说，我曾经恨着这个人？没等我补救些什么，他却笑了。也许那样的表情根本就不能算作笑容，但我下意识地将之归为了那一类。不……他说，我一直都想去看看你，但最后也没能提起兴趣。我在想，我是不是能多发现些你的优点呢？
他居然认识我？原来“伟大的小说家”这个标签被用在这里了吗。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薄纸一样的笑容，我却宁愿他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而且，“没能提起兴趣”是什么意思？我非常肯定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词汇，却感觉这存在于与我息息相关的某个事件中。……噢。我干巴巴地说，所以，我们在这里也没有见过面。
我迫切地希望结束话题。事实上，每一步都不是我的本意。你想来喂喂鸭子吗？他突然问，拿着纸袋的手向我递了过来，它们很喜欢吃这个，我观察过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接住了那只袋子，里面的颗粒状物体碰撞着发出闷闷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玉米粒。他侧了侧身子，于是白色衣服后面出现了白色羽毛的几只动物。此时此刻，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郁闷填满了我的胸口：似乎是疑惑为什么自己没有了东西吃，其中低着头的那些发出咕咕的声音，扁扁的嘴在干燥的地上摩擦着，顺便卷走了几粒石子也说不定。咕咕，咕咕。为什么鸭子会咕咕叫？我突然觉得这矮小的动物面目可憎。吵死了。我可优秀了。别过来。别过来！
是谁在我的耳边说话？回过神来的时候，我跪在了地上，纸袋也不在手上了。抬头看去，不知姓名的男人还在那里，他看起来还是在笑。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了我，我要立刻逃离这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想什么也不管地逃走，但却怎么也移不开脚步。你还是别做那种一开始就被看穿的事了。他可惜地说，看向我的脚边，很浪费。既然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一开始要答应呢？
我狼狈地逃掉了。在那之后，我听说了他就是志贺直哉。小说之神、白桦派，前世的我讨厌的人。文学观点的冲突和所处立场的不同造就了这段扭曲的关系，但前世的我却从未和他有过正式见面。那可真是令人羡慕。我想，因为倒霉的现世的我现在不得不每天和他见面了。这并不是开玩笑，就算刻意躲开也没用，因为司书编好的潜书会派不幸地造就了我必须和志贺一起完成潜书任务的场面。我有时候会觉得司书是故意的，但或许她真的不知道呢？图书馆里有那么多文豪，她的工作也有很多，偶尔不在意谁和谁的关系，发生错误也很正常吧。再去麻烦的话，我会很不好意思，毕竟我已经没有承认是我把装着玉米粒的纸袋扔进湖里的了。
想起那天，那阵无名的恐慌又扑面而来。可是，我为什么会感到害怕？明明他什么也没做不是么。如果是前世的我，我会怎么做？太宰治会怎么做？我终究不是前世，只能以幼稚的残想推理着可能的反应。但是，他一定不会害怕。……真是懦弱啊，我。我根本不能被称作太宰治。我背叛了太宰治。就算如今的我想要战斗，却也失去了意义。那么，我该作为崭新的我自己前进吗？如果你也是这样想的话，请抱抱我吧。
在空闲的时间里，我会试着读自己的书。前世的我在那时是怎样的心情，我忘记了：可是，这也是现世的我所必须展现的特点。那就继续成为小说家吧。我想，继续交往同样的朋友，继续恨着同样的人吧。那样的恨，真的属于我自己吗？还是说，我只是在恨着自己呢？强烈地爱着自己，即使出现错误也不愿承认，于是只好将恨转移到他人身上。明知道恨意已经消失，却还是固执地说着“我恨你！”，到最后是不是只是在撒娇呢？请爱我吧。因为我可能也爱着你。
不过，我绝不会抢先一步说出爱。在我看来，这是一场博弈，若是陷入不利的状态，那样的我将会是失败的。另一方面，我又清楚地认识到我无法胜利。前世的我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现世的我怎么会有把握夸下如此豪言壮语？没办法了，请将一切交给时间吧。但我依然感到羞耻，在爱所被意识到的那一瞬间：那真的存在吗？真的不是什么人换掉了我的脑子吗？这并不是在否定突然的恋爱，也不是自我剥夺爱人的权利，我只是认为很荒唐。所以、我要躲开他，直到认清真正的我自己为止。
是在说谎吗？就像从前一样地说谎了。可是，没有理由呀！这样的谎言对他人有什么好处呢？更何况，我也完全不准备告诉别人，因为谁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错误地扭曲纯粹的本意。我的爱是自由的，但他绝不可能会爱我。失去了恨、放弃了爱，所剩下的只有熊熊烈火燃烧后的空虚。我会得到幸福吗？希望我能幸福。
嗯，就让我做做梦吧。
关于结果，我一早就说过了，现在只不过是在做无用的逃避而已。毫不夸张地说，我目前的生活就是以各种前世的我意想不到的事件而构成的吧。难道说，这些都是不怀好意的预谋？事已至此，我也没有被给予拒绝的选项。不管怎样，也只能继续坚持下去了。就像是前世一样，我的人生充满了悲剧：以死亡的方式再次转生，做着无用功重蹈覆辙。请原谅我吧，神明大人！您会用爱来拯救我吗？对此我并不是抱有期待的。
我想要被爱，即使是假的也无所谓。而且，我也不愿去分辨真假。很好骗吧，所以来欺骗我吧。
在我看来，那一天也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接受司书的委托，普通地完成潜书任务，剩下的时间就留给我自己了。吸取了教训，我发誓再也不看中庭一眼，然而这并不是简单地发誓就能够做到的。我不想关心那些鸭子，也不想关心什么人，可那股念头还是促使着我鬼使神差地向湖那边走去。谢天谢地，这次没有任何人在那里：我像做了坏事却没被发现一样松了一口气，在湖边蹲了下来。没有鸭子——什么动物都没有出现，只有绿油油的四叶草铺在那儿嘲笑我。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连昆虫的鸣叫声都没有，让我开始怀疑上次所赞扬的良好的生态环境是不是只是一种虚伪的假象。真的存在转生吗？我不禁想，也许我只是个夺取了身体的亡灵。不顾一切渴望着爱，我就是只狡猾的怪物。如今怪物却想要撒娇，无论是谁都会远远躲开吧。在黑夜中孤独地行走，没有一颗坚强心脏的我毫无疑问会立刻死掉。真讨厌！死亡又来威胁我了。那片绿色晃得人眼花，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湖里什么也没有——是的、什么也没有。
现在有我了。
这并不属于自杀，我目前没有死亡的打算。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罢了：复活的人类？还是怪物？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会以这种简单的方式死去。我向湖中心走去，水逐渐淹过了我的腰。奇怪的是，压在我心头的那份郁闷消失了，我只感到无比轻松。脑子里的毒蛇说，这就是我最应得的。
我从未认为自己会成功，直到现在也一样。所以，我很轻易地被人拽了回来。那个人的手是冰冷的，我想也许是因为我的袖子已经湿透了吧。羽织往下滴着水，我知道我这幅样子肯定不太好看，于是识趣地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同样冰冷的影子。……我该说些什么呢？别多管闲事？还是、感谢您？没等我开口，他的声音响起来了。
我一直在找你。听我说点什么吧。
呃……！
我没有抬头，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是志贺。他又想做什么？我绝不想再看到他的眼睛。翡翠是美丽的，可我没有能够直视它的勇气。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我听见他继续说，语气很温柔，我们交往吧。
……先说出爱的人，不是我？
……什么？我记得我干涩地问，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开玩笑的吧，我不是恨你吗？连恨都没有放下，为什么直接来到这里了？
你在想什么呢？
我听说一开始你是对我抱有好感的。他依旧用那种温柔的语气说，那么，我们交往吧。
志贺握住了我湿淋淋的手。现在逃避也没有用了，我必须面对那双眼睛：可是、我看不见我自己呀？在死了的绿藻里，我感到一阵恍惚的陶醉。被拯救了。我想，谁都无所谓了，因为现在的我被神明大人拯救了。谢谢您！不过，我在什么时候对您抱有过好感？没有这回事吧。我不是一直都恨着您吗？
我得到了救赎。但是，为什么只救我呢？难道我在他的心中是如此重要的角色？还是说神明认为我的价值太低了？我不想知道，因为我获得了幸福和拥抱。我不会再变成前世那样的大人了。
不被爱的我才是假的。别再让我相信所谓的恨了，被困在过去的人是不会拥有未来的。那么、好！从现在开始，我是憧憬着未来的太宰治。请期待着闪闪发亮的我吧。
我越发认为那样令人不安的笑容也是不存在的。在说什么，慈悲的神明大人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呢？我的记忆一定出问题了。这里就是现实，属于现世的我的现实。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请一直牵着我的手吧，我不想离开你呀。
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发生了。大概是司书安排的潜书吧，谁也没有想过会到那种严重的地步。怎么也杀不掉的侵蚀者源源不断地从各种缝隙冒出来，我几乎招架不住了。我是不是会死在这里？在失控的局面里我恐惧地想，看着眼前的志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明明还有那么多敌人，他却没有动，只是在那里沉默地站着，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单纯地什么也没想，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徒劳地向他挥着手，想要抓住他，想要他救救我。然而他终于从那片虚无的念想中抽出了身，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握住了我胡乱挥舞的手。他什么也没有说，我看见我的手上全都是自己的血。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你不是爱我吗？他的眼睛看了过来，我急切地渴求得到答案。但是他的表情却只是一种凄悲的冷漠，也许还有茫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下一秒司书就会给出潜书成功的指示。可是，不一样的呀！这次、和平时不一样的呀……我浑身发抖，并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是强烈地希望他不要再那样看着我了。那果然是真的。你爱自己还是爱我呢？你是为了自己才选择爱我的吗？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你到底是什么啊？
当然，自己最终也没有死，只是受了伤而已，在补修室待一会儿就能好好恢复了。不过，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时候志贺的眼神。那绝对不是死前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我醒来的时候，志贺坐在床边的等候椅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我仔细地看他的脸，却找不到任何除了柔和之外的神情。他真的说过爱吗？我为什么会如此天真地相信？我没有躺下来，只是枯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他，就像是要把那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脑子里面赶走一样。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恨过的人是谁？说出爱的人是谁？没有救我的人又是谁？
我看到了绿色的眼睛。他醒了。
没事吧，太好了。他说。
别笑了。别那样看着我啊。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扭曲，不然他也不会继续说话了。司书来过了。据说是她整理情报的时候不小心标错了任务等级，她也感到很抱歉。幸好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不然的话，无论是谁发生意外大家都会很痛心的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叹了一口气，那副似乎永远挂在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不相信我吗？他问。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呢？只有我才是会说谎的人。即使化作亡灵，这样的认知也不会改变。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再一次地低下了头。果然，真正的胆小鬼只有我而已。说好了要成为幸福的人，却又迅速地推翻，没有人比我更古怪了。机会就在这里，是谁又在犹犹豫豫呢？这个世界不存在谎言，所有人都付出真心，所有人都爱着世界。所以，连这样的疑问句都不要存在。我好爱所有人！
请看着我吧。我在这里呢。
于是我也笑了。我想那绝对不像一张薄纸。
我爱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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