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明天

【公钟】明天

半隅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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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又失眠了。

说“又”其实并不准确，神是不需要睡眠的，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养成了这样一个无用的习惯，大概是在提瓦特的时候不想与他人显得格格不入吧。一开始他住在养老院是不打算睡觉的，但工作人员每天都强迫他服用一剂安眠之类的药物，虽然没用，但他还是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眼，脑袋放空。

神的磨损相较于人的衰老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几乎可以称作永生。他已经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提瓦特大陆的覆灭，在这所养老院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了。不过老友一个个离去，记忆愈发模糊，应该也大限将至了吧？

今天晚上他没有服下安眠药，他将那几片白色小药丸压到了枕头下面。他并不想躺着等死，于是爬了起来站到窗前，看到窗外似乎有一团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不是很明显，但颜色比较亮眼，偏向于橙红。钟离第一个想到的是霓裳花，那是提瓦特上他最喜欢的花，当年请仙用的就是这种花制成的香膏。不过来到这里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钟离有些不满的闻了闻衣服，洗衣液的味道，算不上难闻，但总有一股子奇怪的化合味。

现在真是不怎么样。钟离想。连衣服都不是手洗的。霓裳花是最娇贵的花，用那种叫什么洗衣机的机巧洗肯定容易坏。他以前的衣服都是手洗的，不过当然不是他自己洗，而是有另一个人代洗的。钟离并没有过多去思考那个人是谁。他活那么久怎么会把所有认识的人都记到现在呢？只是那种明明有种很熟悉却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觉得有点烦躁。他拉了拉领口，忽然发现触手的质感并不是熟悉的霓裳花布料，他才想起来这里已经不是提瓦特了，早没有霓裳花了。

不是霓裳花的话，会是什么呢？那东西好像掉在花坛里了，该不会是围巾吧，现在不是冬天么，前个晚上好像还下雪了，可能是调皮的小孩堆雪人，把围巾给雪人围上忘了拿下来了，雪化了以后围巾就掉在花坛里了吧？不过钟离在提瓦特的时候对这种活动知之甚少。他虽博学却也只能是对有记载的事讲的头头是道。璃月极少下雪，之前带过的几个小孩都不屑于参加这种傻了吧唧的游戏。这种事，大概也就只有那位会给他洗衣服的人干了吧？璃月虽不常下雪，可冬天也是极冷的，那人把自己的围巾给雪人围上，不知是该说他抗冻呢还是傻。

钟离仿佛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雪人站在雪地里，围着条红红的围巾，被人粗糙的画了张大嘴冲他傻笑，笑得和堆雪人的那个人一样直冒傻气。不过，钟离硬是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

他就像那个雪人，只是记忆中一道模糊的影子。

钟离皱了皱眉，可他还是没有打算去多想那个人，那个人再怎么说也已经故去，哪怕在他曾经的生命中占据那么多地方也终将如雪崩逝去。只是那条围巾，钟离想，他似乎也有过这样一条围巾，放哪里了呢？他在记忆中把衣柜翻来覆去搜寻，并没有那条围巾的踪影。似乎有人曾为他戴上过，又似乎在别人脖颈上出现过。他感到有些难受，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了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他记得头发被围巾压住，那人就会帮他把头发盘起来。钟离伸手摸了摸发辫，他的头发又长又软，过分柔顺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很难盘起来，但那人偏是做到了。他看起来不像是擅长干这种事情的，至少从年龄上怎么也看不出来如此会照顾人。

嗯，应该是个挺年轻的人，那便是个普通人而非仙人们了。钟离从这一点印象推断。仙人的寿命远非普通人可比，那些曾与他并肩于魔神战争的老友们尚且音容渺茫，能如此惦着一个普通人已是不易。他如此安慰自己，以压下心头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愧疚。

他觉得有点累，转身找了张凳子坐下，再回头看的时候那团东西似乎是动了。周遭的树影也在小幅度摇摆，看起来起风了但不大，那应该不是围巾，而是更加轻盈的东西。他听到隔壁房间“啪”一声脆响，大概是有人不小心摔了什么东西，那声音像极了烟花爆炸。提瓦特上也有烟花，他看过最精彩的烟花表演是在稻妻，一年的末尾，他的生日。应是有人特意安排了这场烟花秀。是谁呢？

钟离觉得头疼，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事事联想到一个人，却话到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的无力感让他恼羞成怒。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在今天之前从未对他有过那么深的执念。

他决定不再研究那个东西是什么，他躺回了床上，但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虽然是冬天，但屋内暖气打得很足，他闷在被子里很快捂出了一身汗，衣服黏在身上哪哪都不舒坦。他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那团不明物体，忽然又觉得那颜色像警示胶带，就是那种贴在柱子上、防止夜间行车不当心撞上去的那种反光胶带的不会反光的红色部分。提瓦特没有胶带，但他第一次碰那东西便不喜欢，那种软软的凉凉的黏黏的触感总让他想到章鱼。

迷迷糊糊中他似是睡着了，但身上被束缚的感觉挥之不去。那个人，又是那个人，在他身上缠着什么，那个东西黏黏的，像胶带，紧咬着皮肤，撕下来并不容易，粘着汗毛带起刺痛与瘙痒。那人站在他身后，有撕裂的痛感与不知名状的快感，还有撩拨般的抚摸，近乎虔诚的亲吻，从他的发梢一寸寸向下，许久未有过的热流穿过小腹，钟离意识昏沉，那不是缺少睡眠而导致的，而是另一种仅代表性欲的失重感。

钟离猛然睁开眼，他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并没有什么人在他身上绑了奇怪的东西，唯一的异样是腿间仍带着热意的黏腻液体。

他惊慌地去冲洗，路过窗边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那个东西不见了。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花坛上空荡荡的。

冲完澡他准备去吃早饭，在走廊上听到两个工作人员在讲话。

“怎么这么不负责？这么大一只塑料袋掉在花坛里看不到吗？还是这个颜色的，不知道那位不能见这个颜色吗？”

另一个估计是新来的，委屈的说：“知道了……不过，为什么呀？”

“当然是因为……”那人刚想解释，见钟离走过来赶紧向他问好：“钟离先生早上好，醒这么早？昨夜睡得还好么？”她的语气中有一丝忐忑。

钟离点点头：“还不错。”

他背着手离开，听到她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就是那位……他爱人就是这个发色的，在天理之战中死了，和‘他’有关的一切物品都不得在这出现。上次跨年的时候有个新来的不知道，戴了条红围巾，那位差点就疯了。幸好昨晚他没看到这个东西……”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奈何神明的听力太好了。不过钟离坐在餐桌边，就着牛奶吞掉了从枕头下拿出的药片，过分平静的想着，原来只是个塑料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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