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枭羽】Con te partirò

长白风月叹

2025/05/30 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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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summary:
最后，他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不知淋了多少次雨的、红色的发。

05
塞西莉亚花园虽说是花园，凯亚却也偶尔会来这边小住，这里设施一应俱全，更像是个缩小版的庄园。
他们于下午时分抵达。当奴隶们看到像是浴血而来的主仆二人，全得怔得呆住了。然后是好一阵鸡飞狗跳，烧水的烧水，备药的备药，有几个仆从想将凯亚扶下来，他却挥了挥手。
“迪卢克，背我进去。”他几乎是靠着奴隶的耳边说。
太近了。沉默高大的奴隶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只是恭顺地回道:“是。”

他被背上了楼。医生很快赶来，察看凯亚的脚踝。只是普通的崴伤，医生为他冰敷并涂抹草药后凯亚几乎就感受不到痛了。期间迪卢克一直侍立在侧默默地看着。
“你。也给他看看。”凯亚托着腮，拿脚指了指迪卢克，对医生说道。
“主人……?”
“多嘴。赏你的。就当是你救了我的功劳吧。”凯亚仰起下巴，摆出主人的命令姿态来。没人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别扭，“药草别吝啬。”
迪卢克谢过后与医生一齐退下了。凯亚打了个哈欠，拿出莎草纸卷轴写明这一遇袭事件，再嘱咐奴隶将卷轴送到法院与元老院。
这一整个白天，凯亚的精神与肉体都是处于极为紧绷的状态，直到回到熟悉的地方，困意就像是海水涨潮一样漫了过来，逐渐把他淹没。

水钟里的箭竿走过了好几根刻线，夕阳攲斜地照进来。凯亚在金色的海潮里悠悠转醒，他透过床头窗，看向外面。
天是无际的蓝与无际的金红，时而卷起黛紫、橙红、熔金的浪潮，地在金粉中显出大片大片的金绿，在地平线与天空交织在一起，却又如乳清与蜂蜜酒一般析出层界来，盛放的塞西莉亚像是绿色海浪中泛起的洁白波光。
风花在细细地低语。晚霞在静静地舒卷。天光熔海间，那个人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塞西莉亚，红发在夕阳中燃烧。但他的眸却是沉静的，甚至有种莫名的悲伤悲伤，像是夕阳西沉与傍晚蓝调过渡的那一刻，海仍被落日染得鲜红，周遭却是低沉的冷色。
看着他的眸，凯亚的心弦像是里拉琴一样被轻轻拨动了。他前所未有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他从哪里来?他有怎样的过去?…他为什么会这样悲伤?
生平第一次，凯亚想要触碰一个人，想要抚开他眉间的愁绪。他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情绪，做出了不符合贵族优雅的举动来，打开窗，大叫道:
“喂——迪卢克——!”
迪卢克蓦地从那种低回清愁里抽离出来，他回过头，红眸望向他——
他的主人在对他笑着招手。雪青的星眸里倒映着夕阳的金红与他的红发，沉在暖色中，是说不出的温和。一时间，日与星都落在他的眼眸里，远处翻卷的夕照竟不如他眼中的光彩一分。
他感到心口微微发烫。有一刹那竟想勾起唇角，回应起对方明媚的笑来。然而他只是愣住了，身体僵硬，不知所措。好久他才回过神来，匆匆上楼，准备聆听主人吩咐。
“迪卢克。”他的主人对他招招手，“背我去花园吧。”
他于是再次托起他主人的膝窝——就像之前一样。不过他却敏锐地感觉，他的主人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背着他的主人在田间径间走着。他能感受到他的主人的小腿在一荡一荡，偶尔荡到他的视线里面，踝骨凸出，泛着莹润的光，脚踝纤细，和自己的大掌相比不堪盈盈一握。
暮霭沉沉，天际那边裂开了口，吐出瑰红、橙黄之类的颜料。他的主人兴致上来了，想要俯瞰整个花园，双臂环紧他的脑袋，夹着他腰部的双腿收紧，用力往上一撑。
那边天际还在喷吐颜色，最最远处有红色的一小点，由内而外地从橙红过渡成瑾紫、幽蓝，那小小一点慢慢地向西沉落。塞西莉亚花铺就到尽头，与上头瑰丽到诡谲的色彩形成鲜明对比，它们莹白又纯粹。
凯亚的手向前抚上迪卢克的脸，摸到他的眼尾处:“迪卢克，你刚才好像在哭。”
他的外眦皮肤干燥，没有一丁点泪的痕迹，甚至连汗液也没有。可是凯亚却觉得那里盈满了水。
迪卢克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了。自从父母相继离世，他成为披坚执锐的角斗士以后，没有人会怜爱他，所有人都以或是崇拜或是畏惧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无坚不摧。这一刻，他竟然脱口而出:“…我是蒙德的战俘。”
他很快反应过来，暗中握紧了拳头，恼恨自己的失言。
塞西莉亚是蒙德的国花……而坎瑞亚正是覆灭蒙德的凶手。上一代亚尔伯里奇在这当中无疑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凯亚怔忡，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幼年时代也亲眼见过这场战争，甚至被带去过奴隶营——看着自己的父亲以战胜者的身份审视日后的资产，甚至还遇到了……
右眼的伤口又在隐隐发痛。他眼前仿佛又浮现了跳动的火焰，飘飞的灰烬——与一双红色的瞳。
太阳仍跳跃着，不到真正西沉的时候不会失去它的光芒，仿佛提醒着凯亚不到真正吐出最后一口气前不要熄灭心中的真理、正义和节制。
但这样的阳光，又被墙壁、山峰和无数别的东西隔断，只留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这样的东西，烙印在凯亚的灵魂上，从他出生开始便定义他、鞭蹴他，这个东西叫做亚尔伯里奇。
于是他只能沉默。
他们沉默地看着这片塞西莉亚。这些纯洁的花朵簇在一起，在清风中摇曳，仿佛不知道自己所在花园的主人已从蒙德变为了坎瑞亚，而旧时代蒙德的幽魂正和新时代的坎瑞亚主宰者一同望着它们。
他们的后背与前胸紧紧贴着，两颗心在各自的胸腔里跳动着，仅隔着几个指节的骨与肉，却从未离得这么远过。
凯亚枕在身前人的背上，感受到他背部肌肉隆起，雄健有力，却有着一道约五个指节长的疤痕自颈部开始延续至背廓，像被风干的皮革，干涩粗糙。
他抚摸着那紧绷下陷的皮肤，问:“你这里受过伤?”
“是。”迪卢克回道，语调平静，似是对曾经的千钧一发毫不在意。
“角斗时受的?”
“对。”
“怎么回事?”
“他在认输（missio）后用三叉戟偷袭了我——因为他的主人为这场战斗下了大额的赌注。即使如此，裁判仍然按下了拇指，赦免了他。”
“…你恨他吗?”
“不，并不。”迪卢克握紧了拳头。很久以后，他的回答才被风裹着传来，“因为几乎所有的角斗士，都来自蒙德——我们本应是同胞。”
哦，怪不到他看起来在哭。凯亚想。那么，他成为名气这样大的角斗士，是踩着多少同胞的尸体上来的?在他胜利的那一刻、在本该属于角斗士最荣耀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也在下雨吗?
身为奴隶主，高贵的亚尔伯里奇，凯亚本不该向低贱的奴隶投下一丝一毫的注意的，更不必说是怜悯了，但是——或许是迪卢克的眸太像被雨水浇打显得愈加灼目的番红花了，凯亚的心滞住了。
最后，他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不知淋了多少次雨的、红色的发。

06
在第三守夜时，在夜浓得化不开、将鸟虫的叫声都吞噬的时候，睡在前室的迪卢克被主人的轻呼惊醒了。
那声音极其轻微，如风中颤抖的甘菊，若不是迪卢克即使在浅睡中仍保持警觉，几乎要将它和风声混在一起。
他理了理衣襟，匆匆上前。
屋内极其黑暗，本该用作照明的灯芯草灯也燃尽了。凯亚人在床帐开口的地方，被子推到下巴下面，头发散乱，遮住了右半边脸。他的脸色苍白，整个人蜷缩在被子中颤抖。
他轻唤:“迪卢克……!”
“是，主人。”迪卢克说。
“迪卢克!”凯亚像是溺水的人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惊鸟归巢一般地扑进了他怀里。
迪卢克能感受到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他在发抖:“主人…?”
“好黑、好黑……迪卢克…每一滴黑暗都在看着我…我好像正在变成它的一部分……”凯亚语无伦次，声音断断续续，几乎在啜泣。
“…需要帮您点灯吗?”
凯亚点头。
迪卢克想要将凯亚抱到床上，再去翻找备用的灯芯草，而当凯亚感受到他要离去的举动，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尖细惊惶地叫道:“不…不!别离开我!”
迪卢克僵住了。他几乎能感受到凯亚柔软的头发蹭着自己的脖颈，痒痒的。他在急促地喘息着，身子抖得厉害，牢牢地缩在自己怀里，仿佛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
最后，他只能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一边怀抱着凯亚，一边替换灯芯。
当光线从灯芯尖端缓缓扩散时，凯亚奇异地平静下来，不再颤抖得那么剧烈，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但他仍紧紧地缩在迪卢克怀里，像是蜷缩的小猫。
迪卢克将他的头发拨开，抱着他，直到他完全平静下来。
“好了，主人。现在睡觉了，好吗?”迪卢克说，“我帮您把被子拉好。”
但当迪卢克想放下他，凯亚却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他叫道:“别离开我，迪卢克!”
“别怕，主人。没有人会伤害你。”迪卢克安抚道，一瞬间他像是回到了童年，当小骑士迪卢克安抚更小的弟弟妹妹的时候就是这么声音轻柔的。
凯亚看了看他，他雪青的眼珠在夜色中几乎黑得如深紫色，但眼神清晰了些。
“别离开我，迪卢克。”他小声说，“我怕，我怕自己的梦。”
他的气息香甜，他的手臂温暖，他的脸像象牙一样光滑。当他在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整片湖里只倒映着你的影子。迪卢克的心颤了颤——就像是在风中颤动的灯芯草灯芯一般。
于是迪卢克放下他，然后，跳上床，钻进被窝，在他身边躺下。他伸手抱着他，凯亚立刻依偎了过来。他还有一点发抖，他眨眼的时候，迪卢克能感受到他的睫毛扫动。后来，颤动停息了，他的睫毛再动了一下，然后也静止了。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温暖。
“乖孩子。”迪卢克说。说得很轻，没有吵醒他。
这一夜，迪卢克发现了凯亚的秘密:他惧怕纯粹的黑暗。
这一夜，他们第一次同塌而眠，也是迪卢克在蒙德覆灭后的第一次，梦中没有血与火，只有微风中微微荡着的芦苇，和泛着波纹的宁静的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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