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太中】海岸线（fin.）

北仰呀

2025/03/15 01:26

加载中……

下午六点时中原中也醒了。打着哈欠，不用摸黑就能找到叫得鬼哭狼嚎的红色小闹铃，每天总在这个时候感慨着春天的到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焰火般的头发，他踏进卫生间时依然恍惚得很——刚才没睡好，他似乎因为什么而难以入眠，睡着了也像在飞行着做梦。正抬手要够牙刷，胸口一块硬硬的奇怪质感让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一掏，原来是那张名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进衬衣口袋、而此刻带着一道折痕躺在他手心的名片。硬卡纸的质感让中也忍不住抚了一下褶皱凸起，手指擦过上面穿着黑西装浅笑的男人。

**【姓名：津岛修治】

【TEL:+81 6194291314】

【Protagonist’s Miracle Company】

【欢迎您的致电！】**

看到最后一行充满感情的斜体字的时候，他微微笑了，这一声呛笑在贴了天青色瓷砖的小卫生间里泛出回音。难以想象这人打了发蜡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得勾人心魄，可照例还要对客户点头哈腰递出“欢迎您的致电！”字样的名片——好怪。不不，人家说不定是公司的高层呢，每天早上单独出来放松也不必顾忌上司的看法。还有那矜贵的神情、散漫的坐姿，热咖啡放在唇边轻抿的慢动作......

中也猛地一脚踹向门，冲进卧室把名片塞进了钱包的夹层。那最上面的透明塑料夹层空了好久了，自从尾崎师父的照片被他搞丢后，就再没填上。现在姑且放在这儿吧。

宝绿色灯罩下透出台灯的光，隐隐绰绰照亮了皮夹上磨损了的旧纹路。楼上的住客是一对情侣，此刻一阵动静敲打在天花板上，大概是你侬我侬地出门吃烛光晚餐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今上早上他真的吻了我......？

但，已经没有如果了。中原中也甩甩头、收起钱包的那一刻想，那个人现在肯定后悔，后悔轻易地把名片塞给这么一个不识情趣的人。

而——明天又该怎么见面？如果是中也的话，可能会直接选择避而不见——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悲恨不已。他们毕竟度过了这么些愉快的清晨；在此刻突然放手，就好像要叫人在爱上什么的时候。偏偏因为一时怯懦而兀地被一场飓风吹散所有、四顾茫然一般。

他盯着扶手椅的靠背，苦笑了一下。

“仙石先生？您今天的晚餐在楼上吃吗？”奎妮小姐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带点滑稽的翘舌音。明明三十多岁的人了，所有房客却约定好似的称呼她为小姐——“从法国来的奎妮小姐”。似乎还没有成家。

“是的！”他打开门，果不其然看见奎妮站在楼梯转角，一头金褐色的长发用日本的方法梳在脑后，“麻烦了。”

“没关系，我这就去给您准备。”说着她又噔噔蹬下了楼，转眼就不见了。中也重新关上门，不由得感慨女主人的活力。是这样，严格来说他并没有住在大型的旅馆，而是海边一家三层的民宿。对于身份证件的检查不严，房客也比较稀疏，更没有无处不在的探头，这大大便利他的活动；而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房主人，只会把他当普通旅客......好吧，中也承认当时在这家投宿时多多少少受了她热情的感染。

六点半，西式的奶油炖菜和鲷鱼寿司一同被送上房间。

七点十分，他吃饱喝足，披上外套，什么包也不拿就直接出门。

七点二十八分……

他来到海景别墅区旁的出租屋里，在空寂多时的逼仄房间里坐下，拧开桌上的黄色小灯，戴起耳机。

——人害怕寂寞，喜怕到无耻的程度。[1]

好似夏夜蚊子般的电流声，不知因何而起，又仿佛永不会结束，就要这么没心没肺没日没夜地嗡鸣着、嗡鸣到他困倦。随手翻书翻到这句话，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毕竟一直以来寂寞是他独家占有的清静天地。但其实中原中也并不排斥社交，相反，他在东京有几个十分要好的朋友——那时便可抛下所有谨慎与伪装，嘲讽和关切都是生活不可少的辛香料。

但此刻、在这座小岛上，他离所谓生活未免遥远。

“滋滋——喂......？诶，太宰先生，是我......”

中也飘散的思错瞬间回敛，他“啪”一声合上书，抓起手边的一张白纸，拿着铅笔屏气凝神地倾听那边的动静。板仓的烟嗓本就沙哑得像卡了口痰不上不下在喉间，通过一系列监听设备传到中原中也耳朵里，更加模糊难辨，似面粉筛上的湿疙瘩。即使如此，他还是在昏昏欲睡中提取到“太宰”这个姓氏，几乎在第一时间清醒了，警铃大作。

中原中也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嗯，承蒙您关心，这两天资料准备得差不多了......啊不不、绝对不会再拖了！下、下周三，下周三的会议上就送给您过目。”

“哈哈您见笑了，保密工作是我们应该做的。”

“您早上有点事？没问题，太宰先生早说！以后让他们把会全调到午饭后不就好了？”满口阿谀，中也无聊地转着笔哼笑。

“宴会......对......”

宴会？还真说起这个了。中原中也紧张地挺直了背。出租屋外面人声渐起，大概居民区的丰富夜生活，他不得不放轻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如果情报无误，那将是他实施Plan B刺杀板仓的最佳时机。

“暂定在在半个月后，五月三号，岸线大酒店的一到三层......您到时一定得来捧场啊。”板仓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向收音器贴着的桌子靠来了，接着是拉动木椅的刺耳声响。对话陡然消晰起来，中也甚至能听到电话对面询问了两句宴会的受邀人，随后话锋一转，那没什么起伏的年轻男声——港口Mafia无情的黑色幽灵、十八岁即上位的干部，忽然莫名地沉默着，仿佛在斟酌甚至纠结。是什么样的思绪如此纠缠冷血的死神？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丝好奇。那种犹豫，还有清冷的声音，仿佛一根线，要从他的脑海中牵引出什么身影。然而未待他深思，电话那边已经放松放缓了语调开口：

“板仓先生，贵公司......烟火，可否借我一用......?”

沙沙声抹去嗓音内的过度犹疑，暧昧难清。

“啊。”板仓大概愣住了，有些惊讶，“这倒没问题，可您是要？”

“这个啊，因为我听说，”那边像自嘲似的，戏谑又认真地喃喃道，“听说参加花火大会的，大部分都是恋人。是.......这样吗。”或者，即将成为恋人？

还没等板仓接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自语，太宰治已不容他遐想地开口：“那请安排在码头南边吧。时间长一点。不必清场，弄些新奇的花样……春樱如何，很合时令吧？”

……码头南边？

中原中也抬笔刚要记，手却在半空悬停。那不正对他们常去的咖啡馆大门吗？

收音机里的说话声一下子远去了似的，只剩下臆想中不息的海潮。“嘟——”，电话早在他愣神的片刻挂断，那个人到底用不同寻常的温和吩咐了什么、对口中模糊的恋人又有何希冀，都如退了潮的浅滩一样不甚明了。板仓拖沓着皮鞋走远了。关门后．剩一片沙沙声，中原中也仿佛重新坐回他生活没有频道的黑白电视前，听着雪花点，宇宙大爆炸后残照的余晖。

于是，毫无征兆，中原中也忽然后悔拒绝那个吻了。他好想一个相拥至海边，他的手放在他腰上；喃喃细语，染红情意，烟火相映在原本漆黑的海面上——如此这般、一个贪恋爱意的夜晚。

他抬手熄了灯，仍没有摘下耳机。趴下来，上半身俯在简陋的没有抛光的小桌上，就这枯燥的沙沙声，汩没入黑夜中。窗外灯塔旋转的光，还有岸边人家的星灯火，从窗框里挤过来，印在他眼里，久久不散去。

-----

楼下有家营业时间迟晚的餐馆，人声熙嚷，且越晚越熙嚷了。老旧居民楼隔音自然不好，小男孩哭叫的声音，啤酒瓶相碰叮呤响，继而是木凳和塑料凳与地面无休无止的摩擦，但因为寄送者是沁凉的晚风、万分舒爽，所以尽可大度原谅。

耳机已经被摘下了，板仓家里除了仆人匆匆用吸尘器来回打扫的聒躁外不再有其他。中原中也枕着一只胳膊，没有半分睡意。

——可不睡觉，还有什么可做？

说起来，这不是六年来他接过最难的任务。他还记得有一次尾崎红叶带着他，去山上的一座破院子里杀一个武士。那男人飞快的刀几乎擦到了他脖子，可红叶姐拿剑挟持住了里房的女子。武士缓缓地把刀收回去，苍老的脸皱成一团废绢，他说：请放开我的妻子。等中也毫不费力地把匕首架在他脑袋上，他也只是重复：你放开我的妻子。

中也看向一袭艳红和服的老师，可老师望着他不说话，似乎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而当中原中也犹豫着将匕首收入刀鞘时，红叶也放开了女子纤弱的脖颈。

“你想好了，中也，”她枫红的唇温和地勾起，好像微微叹了口气，“从现在起，你就不再只是一个杀手、一个刺客。”

“大姐，我......？”

“快逃吧！！！”

雪亮的长剑唰地斩破秋季肃杀的天空，群鸦惊起。因为，以后的路都该他自己走了，而这次委托失败后的主雇不久将派来追兵，中原中也深知除了隐姓埋名开启另一段生活外别无他法，只得转身向林深处奔跑。从此与师傅诀别。

一晃，已经多少年了？

恍惚中从回忆里抽离，却不知道此刻几点。中也抬手想摸一摸茶杯，才发现租这房间的时候压根没带茶具过来，现在渴了也只好生生忍着；翻找间指间不经意掠过手机，一串号码也同时掠过心口。刚才怎么没想到呢？他嘟囔看翻开手机一看，夜已经深邃，不知那个人睡觉没有。

【藤原：已收到报告。宴会的相关事宜，届时将有人接洽。】

啊啊，你是有点煞风景，中原也瘪着嘴愤愤地想，回他一句“知道了”。

宴会......么。哪怕熟悉中原中也的人也恐怕不知，他其实是讨厌这种东西的。走过西装和拖地晚礼服的感觉，还有万年如一的金色吊顶大厅，各种酒和香水混在一起，夏日汗的闷热和冬天室内暖气的混浊。这么热闹——！就好像所有人约定好了一起讲笑话和点头，而他——他总觉得自己被人盯着、打量着，却并不是暴露了，而是被嘲弄或羞辱，仅仅因为在最开始他不知道某种饮料的辛辣，而误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汽水。

中原中也最后还是拨通了电话。把那串号码输进去又按了拨出键，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紧张，有节奏的“嘟——嘟——”声贴着耳朵，压过了楼下饭店的喧嚣。罕见地有了想屏住呼吸的冲动，但肺中氧气尚未耗尽，电话很快被接起了。

“喂？”

“津岛......先生吗。”

“……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读他名字总有一种欢快的质感，好似发音时微微撅起的唇形，年幼七岁般天真。不过此刻，他的嗓音比白天略显沙哑些，好像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也不算晚吧？”

“看你早上经常犯困呢。别太辛苦了，好好休息。”

他的心脏又像被击中，又像羽毛拂过，“失眠，出来喝一杯。”

轻笑：“好羡慕，自由丰富的夜生活。”

“你不会正在工作吧？”

“很伤人欸——”他听见对面的人换上受伤的语调，好像站起来走动了几步，“刚处理完一些事情，工作算是告一段落......现在在看岛上的夜景。”

“是吗。我也在。”

吹风乘凉，他半趴在大敞着的二楼窗边，聊天和碰杯声又一阵阵传进房间里。低头看时，暖融融的灯光和炉火一样忽闪忽闪；人影晃动，什么地方还藏着一台收音机，沙哑激动的声音间断播放。他们在听球赛吗？

远处天与海的轮廓完全融在了一起，海水更是遥远，变成夜色的一部分而已。但还能看见一棵棵兀然突出的柳子树，在月光或者路灯的光的边缘，尖锐地扎进漆黑的天空里。两个醉汉相互扶着，打一旁的小巷子里路过，跌跌撞撞地像野狗一样消失。世界很安静，人很少，但可能因为睡眠总是不足，他的每一个念头都很吵。

说“我也在”的那一刻，他忍不住一阵眩晕，不由把身体往窗内缩了缩，仿佛害怕灵魂的震颤中失手坠下手机。

“你帮我问问那边的酒保，如果现在有客人来点一杯教父坐着喝到天亮，他们还给不给我开门？”

中原中也耳鸣得厉害，听见这话反应了一会儿，微张着嘴，好半天才明白里面的意思。他脑中飞快地检索着城里有什么又近又有情调的酒吧，一边笑答道：“一杯教父喝到天亮，恐怕人家要把你赶出来的。”

“这样，那我可无家可归喽。”

“正是如此。”

没等对方回应，中原中也掀起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身上，最后望了眼外面的灯影幢幢，便轻声关上窗户。

“好了，别胡诌了，”他步入楼道的幽深黑暗，笑了，“在我这杯见底前，你要是赶不过来......”

“我就自罚三杯？”

“就——陪我喝到黎明！”

夜里的海风，是教父杯底冰球的味道。他好期盼，心和玻璃珠般滴溜溜滚了海岛的满地，一直滚向亮着灯的那家地下酒吧，跳进那个人澄黄色的琼浆里。

-----

[1]摘自 木心 《竹秀》

Chapter3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Chapter3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