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 【刃恒】因果结

【刃恒】因果结

04

雨肆

2025/02/23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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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星穹列车，观景车厢。
    “星！你快点说说，你们这次去鳞渊境到底发生了什么呀，丹恒怎么变成这样了？”三月七目送丹恒走进另一节车厢后，担忧地扯了扯星的衣角，“他脸色这么难看，我们就这么不管他，真的好吗？”
    星欲言又止，她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姬子。
    “没关系的小三月，这件事，还是让丹恒自己决定要不要说出来吧。”姬子安抚地拍了拍三月七的肩膀，同时也对一脸担忧的瓦尔特说道，“相信丹恒吧。给他一些时间，他会做出决定的。”
    瓦尔特叹了口气，默认了这个说法：“那么，待会由我去送饭菜吧。星，这一趟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丹恒就这么“闭关”了三天，在回到列车的第四天，智库的门终于从里被拉开，神色如常的丹恒平静地对早起的瓦尔特说了声早安。
    列车长做好的早餐冒着热气，当然，今天搭配的饮料是咖啡——据说是姬子特意准备的小小惊喜。餐桌边的人大多神色微妙，丹恒倒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并且评价一句味道不错。三月七朝星挤了挤眼睛，再次用眼神询问丹恒的味觉真的没出问题吗？星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深受震撼。
    餐桌上的气氛就像是之前那样，报纸被暂时搁置在一边，咖啡的味道混着三文治的香气钻入鼻腔，列车长看上去也十分高兴，今天依旧是平常的一天。
    不过，今天列车上来了客人。
    “各位，今天突然拜访，没有打扰到你们吧？”景元笑眯眯地站在了车厢的门口，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看起来很拘谨，一直躲在景元的身后不敢露脸。
    瓦尔特从沙发上站起：“哪有的事。将军今日能有空到列车上拜访，我们都非常欢迎，还请将军不必客气，随意就好。”
    景元摆摆手，哈哈笑道：“那就不必客气了，叫我景元就好。”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身后一直低着头的脑袋，“好啦，既然到了地方，就大大方方的。不是说想要来列车上看看吗？”
    那少年终于抬起头，与丹恒几乎一致的样貌让在场不知情的人都愣了神。少年抿了抿唇，看了眼景元，这才硬着头皮打招呼：“初次见面，各位叫我省眠就好……”
    三月七眼睛都看直了，疯狂地摇晃星的肩膀，连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一个孩子长得跟缩小版的丹恒老师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星被她晃得眼冒金星，伸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示意三月七让她先喘口气，否则她怕是要被美少女的怪力弄得一命呜呼了。
    姬子走到了省眠的面前，俯下身与少年平视，温和地笑道：“你好，我是列车的领航员，姬子。我猜，你是来找丹恒的，对吗？”
    省眠点了点头，神色也缓和了下来。姬子继续说道，丹恒现在正在智库里，可能需要先在这里等一等。省眠一听丹恒正在忙，心下一紧，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景元只好替他解围。
    “哈哈，这孩子向来是有些拘谨，还请见谅。丹恒如果在忙，我们就不打扰他了，就在这列车上坐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三月七凑上前，好奇地将省眠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激动地伸出手，在省眠疑惑的目光中捏上了那软软的脸颊，然后少女发出一声惊叹：“好软！”
    姬子有些无奈地叫了一声三月，三月七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星在这时候也凑上来，悄悄地跟三月七咬耳朵：“怎么样？我就跟你说的芋圆的脸很软吧?”
    三月七表示十分赞同，并发出了灵魂拷问：“所以为什么你管人家叫芋圆啊？”
    星挠挠头，嘿嘿一笑，随后叉着腰理直气壮：总之当事人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不喜欢，所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其实是星脑子灵光一闪想到的，灵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像是感受到了这里的吵闹，丹恒从客房车厢推门出来，就看到了三月七跟星围着省眠拍照，而景元还在另一边跟姬子与瓦尔特闲聊的画面。
    丹恒：……
    省眠一见到他，眼睛里很快闪过一线光芒，他朝丹恒扬起了一个笑，对他说：“又见面了，丹恒先生。”
    景元也看到了他，似乎眯了眯眼。确认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后，就开始道别了：“哎呀，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还需处理。各位，我得先走一步了。”
    众人目送景元离去的背影，丹恒还没反应过来，姬子跟瓦尔特也贴心地提出自己要去忙别的事情，离开了观景车厢，只剩四个人面面相觑。
    耐心地听完三月七接连而来的赞叹跟询问之后，丹恒抬手揉了揉眉心：“嗯，我大概了解了，三月，你先打住。目前来看，省眠确实是当年丹枫在幽囚狱生下的孩子，至于孩子的父亲……我心中大概有数，但是丹枫是如何做到的，我还没有头绪。”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省眠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省眠，你还有别的称呼吗？我是说正式的姓名。”
    省眠有些迟疑，思索了一阵还是摇摇头：“没有了，我出生后，长老们只给我起了这一个名字。”
    星嗅到了事情不一般的气息，探出头：“怎么了丹恒老师？”
    丹恒也陷入了沉思，省眠这时开口：“丹恒先生，关于过去，您想起来了什么吗？”
    “已经能够大概拼凑出当年事件的情景，只不过有些事情依旧没能弄清。”丹恒顿了顿，“省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吗？”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眨眨眼，说话也不由自主开始结巴了起来：“丹恒先生，您、您想知道些什么……？”
    “全部。”丹恒语气沉着，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虽然我的记忆并不完整，但，在梦中我记起了一些事情，现在我已经决定直面过去，诸般后果，也由我来背负。”
    省眠垂下眼眸：“我明白了。”
    ……
    自我出生时，眼前所见的是众多长老站在一起，紧紧盯着我，随后，人群之中开始出现一些争吵声，刚出生的我不知所措。最后有人一锤定音，随后我被带到了一处院子，并被告知，从此以后我就在这住下，并且没有得到允许，就不能踏出这个院子一步。
    长老们派出了其中一位作为我的老师，照看我的生活起居，并且教导我各种各样的生活常识，那时的我很信任也很尊敬他，本能地想要与他亲近，然而他却总是拒绝我的靠近，并称呼我为“少主”，他说，如果没有意外，我将成为新一任的龙尊，继承“饮月君”的名号。
    看来，那时的长老们就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丹恒听到这里，眉头皱紧，做了个手势示意省眠先停一下，然后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信息。三月七还一头雾水，丹恒只好解释道，持明龙师与龙尊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两者之间的斗争也已经持续了千年，直到丹枫的出现，龙师们被彻底压制。而丹枫陨落，龙师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省眠点点头，又对上三月七担忧的目光，笑了笑当做是宽慰。等丹恒做完了记录，他才继续开口。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在一个十分昏暗的地方，身边是一个持明，他的手脚被缚，还有一根巨大的钉子穿透他的身体，血落在地上一大片一大片。那时的我被吓坏了，哭着醒来，就去找了师长，然而他在听到我的叙述之后，脸色大变，要我将梦中的一切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再叙述一遍。然而当时的我早就已经将梦中的事物忘得大半。在几番确认之后，师长离开了院子，不久，他回来了，并要求我今后的每一场梦境，都必须仔细记录下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回答：“这就是你应尽的责任。”
    但是白露小姐的诞生打乱了长老们的计划，因为她不仅有着龙相，并且还展现出了龙尊之力，据说白露小姐出生时，鳞渊境内忽然阴云密布，雷鸣阵阵，随后就是古海潮汐发生了异变，但所幸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后来长老们用尺木缚锁压制她身上的力量……也就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那样。
    不过，以上说的有关白露小姐的事，其实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毕竟长老们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让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因为我长得实在太像那个人，若是让其他族人见到了，说不定会引起什么麻烦。更何况，他们之中不乏有人想要研究我的来历。总之，我是万万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当中的。啊，不必担心，长老们虽然有此类想法，不过从未对我做过太过分的事情。
    一开始长老们对我的真实身世闭口不提，我便以为自己就是寻常持明，然而心中的疑问始终没有答案——若我真是寻常持明，那么长老们一开始为何会要我来继承饮月君的名号，我又为何会与那位大人长得如此相像，最重要的是，我身上明明没有任何龙尊之力，又为什么能够在梦中见到那位龙尊大人？直觉告诉我，我与前代饮月君一定有着什么联系，但我没有问出口，我知道长老们一定不会给我答案。在梦中的身影总是沉默着，偶尔他会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对我来说都如同隔水传话，听不真切，他也感受不到我的回应，好像我们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但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在哭。是的，他落泪了，我感受到了他的眼泪，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又身处那一片黑暗之中，朦胧的视线里，他脸上还落下水痕，这是我无论蜕生多少次都不会忘记的事情。但他依旧不能感受到我的回应，依旧沉默，慢慢的，就连眼泪都不再落下。后来？后来我就醒了，醒来时，我也泪流满面。
    省眠突然间噤了声，神色纠结了起来，然后将话锋一转。
    抱歉，是我多言了。
    不，省眠，想说什么就说吧。丹恒早已将手中的笔记本放下，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省眠的发顶揉了揉，告诉他。如果是接下来的内容不方便透露，自己也不会多问。
    少年摇摇头，主动将脑袋从那一处温暖离开。
    不，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恕我刚刚失礼了。
    在一旁做了许久安静听众的星终于憋不住了，说丹恒老师你要不还是抱抱芋圆吧，我听得都快碎了。三月七更是苦着一张脸，难过得快要哭了似的。
    没等丹恒回答，省眠赶紧打圆场道，两位请别难过，丹恒先生并不是丹枫。我从出生起也从未见过父母，所以就把我当做一个寻常持明看待就好，还请你们不必挂心。他又转过头看向丹恒。丹恒先生，我们先继续方才的话题吧。
    白露小姐诞生之后，成为了新的龙尊，长老们自然也会更关注她，在我看来，便是从某一日起，只剩一位侍女每日送来三餐，再将我的梦境记录收走，大多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留在那座院子里。我并不感到害怕，反而还有些轻松，这样的日子直到白露小姐的到来才打破。啊，其实是白露小姐偷跑出来，偶然翻到了我的院子里——嗯，确实相当有她的风格呢。总之，白露小姐第一次见到我觉得新奇，一脸兴奋地问我叫什么名字，还让我陪她玩耍，做她的朋友。我那时见到她额间生有龙角，觉得诧异，与她交流一番，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白露小姐对于我被关在这个院子里不能出门感到气愤，说什么也要把我拉出去，我不肯，她又说，小娃娃不出去跑跑走走，怎么能长高？好吧，那时的我比她还要矮一些，但长老们的命令我又不敢不听，最后是白露小姐摆出了小龙尊的样子，我实在拿她没辙，这才随她一同出去。
    白露小姐就这么带着我出去玩了一天，当然，后来我们也被丹鼎司来的人抓住了，后果可想而知，这件事传到了长老们那里，我跟白露小姐都免不得一顿数落，长老见到我，更是气得厉害，立刻就要将我带回去，这时候是白露小姐替我出头，抱着我不肯撒手，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跟着长老走，最后经过一番争吵，长老才勉强同意我跟在白露小姐身边，但之后我依旧受到侍女们严格的看管，不能出门。但白露小姐依旧每日偷跑出去，回来时给我带些小吃。为了报答白露小姐的恩情，也是在知道了族内的暗流涌动之后，我开始学武、修习云吟法术，作为白露小姐的侍卫跟在她身边。不过白露小姐平日要么是在丹鼎司内出诊，要么是偷跑到市集那般人多的地方，所以我也没什么出手的机会，她便出诊时将我带在身边，时常使唤我去帮忙抓药或者煎药。我明白她是将我视作朋友，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坚持。
    但是对于我与那位丹枫大人的联系，我们依旧没有任何头绪。直到将军每年例行借着看病的由头来看望白露小姐，我才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世。自幼时起持续了数十年的疑惑终于解开，我心头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对于我那从未见过的，生理学上的父母，我更多的，大概是好奇吧，所以我偶尔也会去听听云上五骁的故事。啊哈哈……虽然后来那些说书人们确实是加了许多夸张成分啦。
    听到这里的星握紧拳头，锤了一下柔软的沙发垫，一时顾不得那么多，大骂道龙师真不是东西啊！三月七也在一旁点头附和。一想起那一天在鳞渊境内那个浣溪骂省眠骂得那么难听，语气更加愤愤不平。
    省眠正接过丹恒递来的水，低声道了声谢。他抿了一口水，随即对星露出一个苦笑。星小姐，其实那位浣溪小姐所言并非无理。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持明少年身上，听到他缓缓开口道。我并非寻常持明，自从我出生起到现在，我已经蜕生过几次了。
    持明族蜕生轮回的机理至今仍是一个未被破解的谜，诚然，白露小姐在这些年中，也确实见过了像我这般异常蜕生的患者，只不过，与那不及数月便会蜕生轮回，重焕新生，生长速度百倍于寻常持明的患者不同。我会在经过百年左右的时间蜕生，并且蜕生之后，我的记忆并不会消失，只是会对蜕生前的经历感到陌生，以白露小姐的话来说，这是一种解离症状，出于我的心理保护机制。此外，我的生长速度只是比寻常持明稍快一些，白露小姐也为我做过检查，我蜕生前后的身体各项数据都没有任何问题。
    重新变回一颗持明卵进行蜕生，对我来说就像是在做一场梦，梦到的大多是我蜕生前所经历的事，但也依旧存在着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我还会听到一些声音，有点像是枯木发芽……据白露小姐所说，我蜕生之后的持明卵孵化速度也很快，不超过一周，我便会重新以幼童的形态再次诞生，然后长成少年模样度过百年左右的时光，最后再以少年模样陷入沉睡、蜕生。
    长老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们很快就开始对我展开研究，但他们发现了另一件事——在我血脉之中，属于【不朽】的力量远远低于寻常持明。所以……
    没有等省眠说完，丹恒冷不丁地开口。所以你并不是丹枫利用化龙妙法创造的持明，你甚至不能算是真正的持明族。长老们认为你的存在是持明族的侮辱，所以想要将你除去，是这样吗？
    省眠没有回答，只是将丹恒的那杯水放到他手中。半晌，他才开口道，丹恒先生，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内容，希望对您能够有所帮助。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丹恒很久没有出声，三月七跟星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他，又看看一旁正襟危坐的省眠，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对哪边开口。意识到现场的气氛僵硬，省眠小声地开口道歉，自己确实不像白露那样擅长缓和气氛。
    一声叹息传来，省眠感受到肩膀处传来一股温暖，他扭过头，见到了那位红发的领航员小姐温柔的笑。
    三月七跟星终于把憋着的一口气呼出来了。
    ……
    姬子是来提醒他们午饭时间到了的。省眠也不好意思再在这里留下，匆匆忙忙道别之后就要下车。还是丹恒叫住了他，他说：“省眠，回去之后大概也过了午饭时间，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三月七赶紧应声说道：“是呀是呀，帕姆做的饭很好吃的哦，咱给你打包票！”
    省眠望向那双眼睛，离去的脚步一顿，还是没能拒绝这份邀请。
    列车长对于客人的到来显然有所准备，桌子上多出一份的餐具就是证明。帕姆对省眠那长得跟丹恒有九分像的面孔也表现出了一丝惊讶，不过还是十分热情地将特制小甜点端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到来会让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微妙的少年在看到一切正常之后暗自松了口气，这才看到自己碗里不知什么时候堆满了菜。
    “不要客气，多吃点帕！”帕姆给省眠夹完菜，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坐在对面的星也给他悄悄竖起一个拇指，像是在说——列车长的关爱，朋友！
    省眠回她一个笑，终于尝到了嘴里的饭菜是什么滋味。
    星跟三月七说的没错，列车长的手艺确实没的说。不过为什么一听到姬子小姐的咖啡，那神色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啊？省眠下意识看向丹恒，见他神色如常，于是也没多想，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于是省眠就在一众复杂的眼神之中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星都已经拿着一个小垃圾桶在一旁等着了，不过省眠并没有将咖啡吐出来，还是非常勉强地咽了下去，脸几乎皱到一块，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我是第一次喝，咖啡都是这个味道吗……？”
    丹恒迟疑了一下，没点头也没摇头，三月七扶着额头，说下次咱还是给孩子准备点别的吧。
    省眠下车之后，丹恒又回到了智库中，开始整理今天收到的信息。
    门外传来别人的气息，来人礼貌地叩门问道：“丹恒，我是姬子，方便让我进去吗？”
   丹恒猜到了她的用意，答应了。 
    门应声打开，姬子的身后探出两个脑袋，一个灰色一个粉色。姬子朝身后的两个小家伙摆摆手：“知道你们担心丹恒，不过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有我在，你们放心。”
    有姬子在，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两个孩子似的人这才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帮忙带上门。
    “今天辛苦你了，丹恒。”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就像是一股暖流将丹恒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能告诉我你此刻的想法吗？”
    丹恒看了看身边的屏幕，上面是他录入的信息，每一个关联词都被连上一条细线，密密麻麻就像是植物的根系。那是他的过去，那些前世的因果线牵连着他的现在，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他回答：“我并没有后悔我做的选择。”
    “这样啊。”优雅的女士笑了，“那么放手去做吧，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青年点点头，姬子又补充道：“不过，也别太勉强自己了，大家都会担心你的。”
    “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过去，因为过去才造就了现在的我们，但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争取一个想要的未来，因为我们脚下的路是前进的方向。”她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留下意味深长的话，“至少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开拓者丹恒，不是吗？”
    那双灰青的眼睛闪了闪，青年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了谢。
    “早些休息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丹恒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会熬夜的，不过又忽然想起，自己这番话本就是骗人的，只好又咽了回去。
丹鼎司内。
“白露姐姐，我回来了。找我有什么事么？”省眠缓缓推开门，就见白露正守在瓦罐边，屋内弥漫着乌梅的味道，就知道是龙女大人给自己抓了个酸梅汤的方子来喝。见到少年进屋，白露就招呼他过去，搓着手嘿嘿笑道：“今天算你走运，本小姐亲自熬的清热降火、生津止渴酸梅汤，一般人可没有这个待遇呢。”
省眠点点头笑道：“嗯，那我先谢过白露姐姐了。我来看火吧，你歇歇。”
白露摇了摇扇子，语气像是说书先生那般拉长了来：“哎——先不急。你先说说，今天去列车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呀？”
“丹恒先生想知道些事情，我便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他了。至于之后的他如何选择，我也不知道。”省眠干脆地回答了，白露听了，嘴巴一撅，问：“我不信，你肯定没有告诉他那些老家伙对你做的事情。”
省眠只淡淡笑了一下，并未回话。白露心下了然，“哼”的一声扭过头，继续说道：“将军说，互相建立信任的前提可是坦诚相待哦。”
省眠哭笑不得：“白露姐姐，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列车上的各位都对我很好，我很喜欢那里。”
“确实，之前从列车上回来，我居然又开始做梦了呢！”白露的尾巴摇晃两下，眼睛亮起来，“说起来，我这两天又做梦啦！梦里我不止飞得好高好高，还离开了仙舟呢，去了好多好多地方。嘿嘿，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出去看看就好了。”
省眠一边轻声应她，一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动作十分流畅地接过了白露手里的活。白露还是由他去了，跑去拿来两个小碗放在桌上。
两个人之间谁都没再说话，这份安静一直到热气腾腾的酸梅汤倒在小碗里，省眠将其中一碗放在白露面前，开口嘱咐她小心烫。白露看着少年没什么起伏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问：“省眠，你真的开心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少年啜一口酸梅汤，温度还是烫嘴，于是只好放下。“将军今日将我带上列车增长见识，我又与列车上的各位相聊甚欢，回来了还能喝到你亲手做的酸梅汤，不管怎么看，我好像都没理由不高兴吧。”
白露摇头叹气：“我不是问你这个！”
“我知道。”省眠刚端起碗，见到白露神情严肃，又只好放下，“可是，白露姐姐，你也是最清楚，持明一族蜕生以后就当以另一个人来看待。即便丹恒先生情况特殊，他也确实在寻求过去的答案，但是他绝不会是丹枫了。”
白露没说话，省眠叹息一声：“他是要向前走的，我又怎么能够去做他的累赘呢？”
“不许这么说自己！”白露一听就不乐意了，抓住省眠一只手认真地说道：“你才不是累赘，我相信丹恒他也不会这么认为的！”
省眠没有回她，低头沉默不语。
“哎呀，我不管，反正本小姐的直觉一向很准的！就好像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我一定要罩着你，见不得你受欺负，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那样！”
“也许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有了定数吧。”
“你就看看本小姐是不是一直都罩着你，不让你受那群老家伙们欺负吧！”白露骄傲地叉腰挺胸，把省眠逗笑了，不住地点头说是，还得感谢白露一直以来都罩着自己这个小弟。说着端起那碗温热的酸梅汤：“那我这个当小弟的，今天敬白露姐姐的，好不好？”
女孩眉开眼笑，也端起自己那碗酸梅汤：“这还差不多。对了，这里头我给你加了些安神草。”
希望你能睡个好觉。她将手中的小碗与另一只相碰。
喝完酸梅汤，又闲聊了一阵，省眠才起身要离开白露的住处。白露提醒他现在丹鼎司内还乱的很，路上务必注意安全，省眠点头称是，白露才放心让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碰上什么危险，只是月色如水，洒在行人身上像是拢了一层雾，浸得人开始出神，想起很多个模糊的梦境。
梦啊。省眠闭了闭眼，想着他这些年以来不就过得像是梦一样么？
想起那一日从鳞渊境内出来，他心中依旧忐忑不安，心中依旧在担心，丹恒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否会感到不适，是否会生气自己隐瞒了事实， 自己今日又是否不该执意跟着白露前来。景元自然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大手搭在他发顶，像是曾经对待朔雪那般狠狠揉乱了少年的头发。
他说：“省眠，先不要想太多。”
但是那位将军眼中分明也有些许遗憾的神色。
景元曾经也给他与白露讲过一点点过去的故事，不过总是讲到一半便说：“哎，真实的故事其实还不如外头那些说书的有趣呢，要不改天我请你们去不夜侯喝茶，咱们再坐下来边喝茶边听边聊？”
只不过将军一向日理万机，这句话大概率也是将军为了止住话头说出来哄哄孩子的罢。省眠很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
他开始自己去不夜侯那听书，听了好一阵子，最后不得不承认，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不管是儿女情长还是家国情怀都被描述得像是鳞渊境里的海浪一样汹涌——只是那些故事里的五人始终不像是景元只言片语中所透露出的形象。
哎呀，艺术创作嘛，夸张手法可太常见了。省眠拍拍自己的胸脯，这么安慰自己。毕竟，确实就如景元所说——真正的故事，确实不像是别人编出来的那般好听。
罪孽也好，光辉也罢，都会被时间冲刷，然后变成新的模样。
过去被冲刷之后会剩下什么呢？
男人望着面前反射出的映像，那双眼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
自上次与卡芙卡分开行动，他很快就收到了一封信函——那是一封邀请函。
信上说：人有五名，代价有三。
刃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句话附着在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里，随着每一阵幻痛呢喃。  
前不久才勉强压制下魔阴身，卡芙卡在他身上设下的禁制依旧牵扯着他的意识，让他的记忆始终模糊不清，但是他没能忘记的，是他早就计划好的，要在这一次剧本之后见一见他亏欠许多的人。
时候到了。男人咧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手中捏紧信函的力道越来越大。就在此时，一道全息投影冷不丁落在他身后，少女似乎是在嚼泡泡糖，声音有些含糊。
“哟，卡芙卡说你不看消息，所以叫我过来看看情况。”少女那一头还带着游戏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她是在苦战之中分一点神出来给自己传来通讯。
“嗯。”刃只这么简单地回复。果不其然又收到了少女的抱怨：“…我说你，真的不能再多说一句话吗。”
面对少女的吐槽刃也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他没有回话，银狼当然也没指望他能回话。那边又是一阵“biubiu”声，应该是游戏的最后决战时刻，银狼没关全息投影，刃也不出声，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
直到“game over”的声音传来，银狼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过不是叫他：“——萨姆，换一个，这个玩腻了。”
吩咐完另一个人，银狼这才想起来他还在似的：“哦对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艾利欧说之后你得送萨姆进行‘潜入’行动。”
“快了，要不了几天。”
“那行。呃，我需要说一声注意安全吗？”
在刃的冷哼一声当中，银狼关掉了全息投影。房间内又恢复了寂静，刃缓缓将揉皱的信函放在了那盏燃烧的烛台上。
他看向镜面反射的映像，这张面孔，这幅身躯。
过去的记忆依旧会浮现，有时会变成眼前的幻象，有时只是脑海里浮现的碎片——就像那一日，他重新回到这个躯壳的时候，记忆的碎片拼凑那个人残破的灵魂。
他的头脑依旧思索，体内的怪物难得陷入沉静，他的头脑能够不断地思索——那些过往，那些情感，虽然已经模糊不清。
思索那些过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无声询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头脑只是在不由自主地思索着，思索着七百年前的旧时光。
记忆中出现那人的身影，一同犯下罪孽的那个人，被■■视作挚爱的那个人。
男人抬起头，窗外月色如水。
那份罪孽尚未偿还，这具躯壳仍不能停歇，灵魂依旧漂泊在结局的路上。只要他一日不死。
“饮月——”刃低声开口：“我们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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