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 【萧雷】似是故人来

【萧雷】似是故人来

六

芥末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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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烁曾告诫木木，道士、和尚和修士等人物对妖怪而言极为危险，若非必要，应尽量避免接触。

木木想谨遵教诲，奈何他左边杵着一大一小两个年轻道士，右边坐着一个闪亮的光头，正对面那个把萧瑟打得半死的强悍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更别提她身边还有个面容俊秀宛如谪仙其实动动手指就能镇压他所有反抗的鬼神般的人物，无论从那个方向看，这都是一张无路可逃的天罗地网。

思来想去，他还是往扔了口大钟拦下了剑仙暴怒一剑的天降光头身边靠了靠。

半柱香前，他还正挡在萧瑟身前，紧咬牙关和那女子对峙。

那时他脑中江海翻腾一片混乱，根本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要做什么，忽有一金光闪耀的大钟当头罩下，浑厚绵长的鸣声似当头棒喝，这才唤回了他的理智。

萧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木木浑身一震，顾不得其他，带着满脸的泪痕跑去扶住了对方。

他有些发抖的手覆上萧瑟的手背，想要将灵力输入他的身体。

萧瑟大概是会错了意，竟反手握住了他，男人的掌心冰凉，生机正不断流逝。

“别担心……你不是算过了么……我、我不会死的……”

“那个和尚，你可以信他……”

坚持说完这几句话，萧瑟手一松，脑袋重重垂下，再没了动静。

木木想去抱他，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将倒下的萧瑟整个拖飞出去，两道士模样的年轻人稳稳接住了意识全无的永安王，抬起来就往门后去了。

木木下意识想追，却被人一把掐住了手腕，那人力道极大一时竟挣脱不开，他不适地皱眉回望，发现来者竟是一个光头。

那光头眼中似有妖异金光闪过，木木以为是自己眼花，又疑惑地盯着那双似乎不应出现在一个和尚脸上的多情目看了半晌，无事发生。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光头刚刚救了他和萧瑟，这才忙不迭的道起谢来。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噗——”

“大师”像是被逗乐了一般笑地毫无出家人的稳重矜持，木木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正要出声，手臂就被一阵大力拽了过去。

“你！还有你！都给我过来！”

令他灵魂都在畏惧的女子拉着他就走，身后是闲庭信步般跟着的和尚，他们进了山门没走多久便看见了一株开着花的桃树，然后他就被扔进了离树最近的一间屋子。

抬走萧瑟的两个年轻道士立马凑了上来将他夹在中间，上下打量他的眼神好像见了鬼一样。

端坐在屋中的男人朝那女子温柔一笑，确认了对方没有受伤后才将注意力分给了一脸懵逼的木木。

“先坐下来喝口水吧。”

水没喝几口，人倒是认了个全。

被木木下意识依靠了的和尚自称无心，还特别强调了自己是“如天神般靠谱的无心”，在靠谱的无心的介绍下，他得知那实力强劲的男人正是萧瑟要拜见的道剑仙赵玉真，女子是他的夫人雪月剑仙李寒衣，两位年轻道士是飞轩和李凡松。

李凡松表示萧瑟受的都是皮肉伤，让木木不必太过忧虑，顺手还往木木后背的伤口上拍了副膏药。

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礼尚往来地介绍起了自己。

“我叫梵木木，是萧瑟的——”他稍作迟疑，“萧瑟的朋友。”

无心笑容不减，语出惊人。

“数载未见，萧老板竟结交了一位非人之友，实在是令小僧羡慕嫉妒恨啊~”

“梵公子生得如此标致，莫非是狐仙化身？”

木木也没想到这有着一把华丽嗓子的和尚嘴里尽是虎狼之词，只得狼狈咽下刚入口的清水，连连摇头否认。

“不是狐狸精，是树妖，树妖！”

说罢他摊开右手，一截嫩绿枝杈从莹白掌心伸出，打招呼似的晃了几下。

李寒衣脸色阴晴不定，她猛地将心剑拍在桌上，咬牙瞪着木木。

“你和萧楚河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带你来望城山！”

那抹绿意吓得缩回皮下，木木脑门一凉，隐隐生出后颈肉被拎住的错觉。

他瞄一眼面带冰霜的李寒衣，又瞅瞅显然不打算帮他解围的无心，只能硬着头皮朝着李寒衣方向递出手去，低喝了个“来”字，轻易就将心剑唤至掌心。

在场众人除了赵玉真，无不脸色微变，李寒衣尤甚，她压低嗓音森然出声：“萧楚河盗走心剑是为了你？”

木木知道她误会了，忙不迭地连连摆手，一直躲闪着不敢直视李寒衣的眸子也终于对上了她。

“萧瑟怎么会偷他夫人的遗物给我！是我自己鬼迷心窍不问自取——”

木木这番话还没说完，李寒衣已经拍案而起，一直竭力压制的怒气瞬间爆发出来。

“一派胡言！”李寒衣怒目圆睁，掌下桌面绽开道道裂缝，“心剑从来都是我幼弟的遗物，何来的萧楚河夫人！”

木木也没想到萧瑟口中的“亡妻”居然是个男人，他当场词穷，到了嘴边的道歉全都变成了一个“啊？”

李寒衣盛怒之下竟笑了起来，她纤长的五指紧握成拳，在落针可闻的寂静屋内格格作响。

“好一个萧楚河，好一个永安王！”

“害我幼弟性命，还这般折辱他！”李寒衣持剑冲了出去，“我就不该留他一命！”

“小仙女/师娘/剑仙不要冲动啊！”

在场众人纷纷掠出门去阻拦李寒衣，留下木木目瞪口呆，半晌才跟着追了出去。

我该不会是坑了萧瑟吧！

在被无心冷酷无情地告知了“永安王若死在望城山那望城山便是要和整个天启为敌”后，李寒衣终是放下了铁马冰河。

她眸中怒火熄灭戾气散尽，只余无边悲怆。

“叶安世，你不愧是萧楚河的至交，就连威胁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剑心冢，雷家堡，”李寒衣嘲讽一笑，“如今再加一个望城山，真是信手拈来的把柄呢。”

无心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幽幽道：“雷无桀也是小僧的至交，有没有一种可能，小僧只是想保护他的亲人呢？”

李寒衣头也不回的转身朝安静等在身后的赵玉真走去，她的声音飘忽不定，仿佛已卸去大半气力。

“是么，那你来晚了，晚了五年。”

无心阖眸，重重叹了口气。

迟一步赶到的木木只觉氛围古怪，他远远站定惴惴不安，对望过来的李寒衣局促地笑。

李寒衣只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又软又疼，她恍惚地想，若我当初不让他下山，若我当初未给他令牌，若我当初——

“雪月剑仙，这心剑的确是我偷的，与萧瑟无关，”木木讨好地笑着，手指无意识地挠着头皮，“萧瑟也将此剑视若珍宝，‘夫人’之类的言辞——肯定不是羞辱之意啊！”

是了，无论如何阻拦，雷无桀总是会奔向萧楚河的。

李寒衣怅然一笑，她缓缓走到少年面前，在对方忐忑不安的注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不急，慢慢说。”

萧瑟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因为他看到了雷无桀，跟他大眼瞪小眼的雷无桀。

梦境中天空湛蓝，地面铺满翠绿，盎然春意中一株他叫不出名字的古树参天而立，坐在枝头的红衣少年俨然就是天地间最亮丽的一抹艳色。

“萧瑟，你怎么又来了？”

片刻的面面相觑后雷无桀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一般对着萧瑟张开了双臂。

“罢了，先抱一个吧。”

红衣少年径直从枝头跃下，萧瑟箭步上前将他稳稳接入怀中，他拈着眼前一缕暗红发丝，闷闷地笑了起来。

雷无桀也跟着笑，嘴里却还问着“你笑什么”。

萧瑟蹭了蹭他的耳朵，喃喃道：“我接住了我的星星，自然是要笑的。”

雷无桀将自己从萧瑟怀里拔了出来，伸出手薅萝卜一样按住了萧瑟的脸盘子。

“萧瑟，你的星星永远都会向你而来，我保证。”

梦境戛然而止，萧瑟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皮开肉绽的痛感随着意识的回笼狠狠地敲击着他混沌的大脑。

妖孽但欠揍的漂亮音色组成的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语悠悠从床边传来。

“诶呀，萧老板总算醒了，再这样睡下去，可就要错过中秋的月亮了。”

“看来你这个天外天少主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还有功夫跑来跟一个瞎子看月亮。”

萧瑟吃力起身，正准备多损几句连搭把手都不愿意的无心，鼻下忽觉一暖，竟是什么冒着热气的东西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喝吧，对身体好。”

萧瑟不疑有他，捧起塞到手中的碗咕咚几口就喝了下去。

喝完咂咂嘴，味道居然和一般汤药不同，是咸的。

“我喝的是什么？”

无心咧着嘴直笑，偏偏声音听起来还一本正经。

“清汤锅底。”

萧瑟：……

萧瑟：？？？

“我应该是个伤员？”萧瑟指了指自己胸口，舌尖残留的鲜味似乎在证明无心所言非虚。

“萧老板说笑了，”无心接过瓷碗不为所动，“依小僧之见，你现在可壮得像头牛。”

萧瑟意识到了什么，他给自己把了脉，又摸了摸伤口，这才发现自己虽还有些气虚，但脉象平稳内力充盈，仿佛先前李寒衣给他留下的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划伤。

“是谁——”

打断萧瑟的是门扉被大力撞开的声响，来人沉默了一瞬，紧接着便惊喜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萧瑟你醒了！”

“无心你说得真准，萧瑟真赶上吃火锅了呀！”

直到被左右为男地抬下床摆到桌前等菜烧开，萧瑟才哭笑不得地接受了一醒来就吃席的现实。

和他一桌的两个男人聊得风生水起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萧瑟以前就这么抠门的么？”

“是啊是啊！”

“难怪我给他治个眼睛到头来还倒欠了他五千两！”

“诶呀诶呀！”

“好歹是个王爷，银子都花哪儿了呀！”

“都拿去买衣服了吧！”

“咚”地一声，一双木筷闪电般自二人面前掠过，死死钉在了门板上。

萧瑟面无表情地拍拍手，“不好意思手滑了，我就是想夹块豆腐。”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二人立马噤声，木木火速递给萧瑟一双新的筷子，又真往他碗里添了两块豆腐让他趁热吃。

萧瑟无语，原本想问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望城山可有为难你？”

木木先是连连否认，随后又有些苦恼地皱起眉来。

“大家都挺好说话的，就是不知怎的，和那位雪月剑仙站一起时我总有些发怵。”

萧瑟深知李寒衣剑仙一怒能摧山断岳，正想安慰两句，却听无心“哈哈”一笑道：“你既那样怕她，为何中午又答应陪她吃饭？”

木木吹凉蘑菇咬下一口，想了想说：“剑仙对我挺好的，我虽然怵她，但更想亲近她。”

他这话说得其实有些过界，无心却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萧瑟知道木木心思单纯又是个喜欢粘人的自来熟，却也没料到李寒衣那般冷漠强硬的女子对木木竟也如此宽容。

他思虑再三，决定忽略这个问题。

“所以为什么是我们三个一起吃火锅？”

木木和无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约而同地笑了。

木木开口道：“因为今天是中秋——”

无心接着说：“月圆人团圆。”

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

一锅素菜被吃得七七八八，木木又往汤中撒了把面条，眼巴巴望着锅里“咕嘟咕嘟”冒出的泡泡。

其实他没怎么吃饱，只不过无心和萧瑟均已放下碗箸，他也不好意思要求再加个餐。

窗外一轮圆月黄澄澄地挂在半空，看着像块大饼。

木木撑着腮帮子看了会儿天，喃喃道：“好大的月亮啊。”

半敞的门口斜斜探出一个脑袋，却是李凡松。

“梵兄弟，来赏月啊。”

木木眼睛一亮，迅速蹦起来就想要跟过去，又意识到同桌另外二人，一时有些踌躇。

无心见状道：“去玩吧，我和萧瑟许久未见，正好说些悄悄话~”

木木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又撒欢似的吆喝着“来了来了”跑了出去。

原本热闹的饭桌很快就冷了场。

无心收敛了笑意，看萧瑟已是一脸兴致全无，这才慢吞吞地起了话头。

“他很像雷无桀。”

萧瑟闻言却异常平静：“以化形年岁来说，他的确不过十七的年纪，心性总归会有点像的。”

无心看他情绪稳定神色如常，决定往这汪死水中砸下一块巨石。

“我说的是模样，不是心眼。”

萧瑟瞬间变了脸色，他无意识抠紧衣摆，歪了歪头似乎很难理解无心方才的话语。

“模……样……？”

他涣散的双眸无序地在眼眶中打颤，气息逐渐沉重起来，过去月余和木木相处的点滴细节争先恐后涌上心头。

“萧瑟，你这人怎么那么抠门呐！”

“过份。”

“萧瑟，你真是个好人！”

“五年前你就成亲啦。”

少年宽肩窄腰，身躯柔韧挺拔，亲昵覆上他面颊的掌心带着能融化一切的温暖。

“萧瑟，你的星星永远都会向你而来。”

惊慌、喜悦、困惑、不安，如此种种在萧瑟心口炸开，他是北离的天之骄子，是胸有沟壑的执棋手，是算无遗策惊才绝艳的当世翘楚，可如今他的脸上只有茫然无措，丝毫不见往昔那般游刃有余。

“那、那他是……”萧瑟控制不住身体一般站了起来毫无章法地来回踱步，无心知他需要时间，只沉默望他不再言语。

“他是何人派来的细作！”

无心见好友无头苍蝇般转了好几圈后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很没有和尚样地翻了白眼。

“雪月剑仙真的只是砍中了你的肉体，而不是你的脑子吗？”

萧瑟哽住，他双手摊开不住地颤抖，声音飘忽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

“可他是我、是我亲手——”萧瑟眼神飘忽不知落向哪里，“我还把他强留在王府——”

无心双手合十神情悲悯，“此行望城山前，我曾误入幻境，遍寻不得出路时，忽闻古树低语，示我明途。”

“待走出迷阵，那古树对我说——”

“小无心，走快些，再快些，你要去望城山，你的朋友就要回来啦。”

无心不解其意，直到般若心钟落下后那匆忙一瞥。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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