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俞亮时光】爱逾山海

海雪

2025/01/28 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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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但是时光有些苦恼地挠挠头，看看眼前捧着杯水略微有些局促的女孩，还是生不出什么恶感。
不过好奇是有的。
“你好，别紧张，我叫时光，是职业棋手。他们围达的人还都没出来呢，你在这坐会儿吧。”
“你好！时光七段。”马星苒有几分激动，“我知道你，阿含桐山杯下得特别好。”
“我已经这么出名了？”时光瞪圆了眼睛。
“嗯，我之前在围达呆过几天，就……听说过你……”
马星苒说得很是委婉了。时光在围达那简直就是空气队员，人虽然不在，江湖上却流传着他的传说，但凡在围达呆过的人绝没有不知道他的，包括扫地阿姨。
“我听绪哥说，前几天你还在首都，怎么今天到方圆来了？”
马星苒犹豫了一会说：“我……我是瞒着家里，自己来的。”
时光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什么？！你离家出走！？”
“算是吧。”
“这可不是小事，一个女孩子出门多危险啊。”
马星苒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拜托了一个邻居哥哥带我来的。时光七段，能不能请你暂时不要告诉方绪老师？等我办完事，我自己会跟爸爸联络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加入方圆的道场。”马星苒坚定地说，“我想明年去冲段。”
“首都没有厉害道场吗？”
马星苒摇头：“我爸爸不支持我当职业棋手，首都的道场不会收我的。”
时光大吃一惊，他总以为老派的职业棋手都像俞家一样，一代传一代，没想到还有不支持孩子学棋的。她似乎是预料到了时光的惊讶，苦笑一下说：“很奇怪是吧，但……说起来，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你愿意听听吗？”

“我爸爸是职业九段，我呢，三岁开始下棋，围棋一度成为我生命中吃饭喝水一般的存在。我小时候参加过一次围棋兴趣班，老师问所有小朋友，为什么学围棋？轮到我的时候，旁边的小朋友大喊一句，她爸爸是马长春，所有人都会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答案。”
她慢慢摩梭着手中的水杯，语气异常平静。
“所以上初中的时候，我开始讨厌围棋。我绝食了三天，只为了向我爸爸抗争，我告诉他，我宁愿去死也不下围棋，很幼稚吧？他答应了，也是从那之后，他就放弃了我。刚开始，我觉得自己终于摆脱围棋，可以过和其他小朋友一样的生活。
但不是这样的。
真正尝试过我才知道，原来游戏不好玩，动画不好看，兜兜转转，真正能让我兴奋的，还是围棋。
我困扰的时候，邻居家的哥哥对我说，你因为父亲学习围棋，又因为父亲放弃围棋，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我那时才醒悟，原来连我自己都没有真正地看到过自己。我是从那天才开始思考，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最后发现……还是围棋？”
“对。”她神情轻松了起来，“当我真正审视自己，我才发现围棋早已长成了我的一部分，我才真正开始为自己下棋。也许我与围棋的相遇并不愉快，但如今我确定，是我，选择了围棋。”
时光疑惑地问：“那你爸爸应该高兴啊？”
她摇摇头：“不是的。在他看来，这只说明了我心性不定。他觉得我是女孩子，天赋也不出众，于围棋一道实在没有前途，不如好好读书，早点嫁个好人。”她说的轻描淡写，“前一阵子，他让我跟着俞亮老师学棋，就是想让我知道，什么才是他理想中的接班人。
他想让我知难而退。”
时光皱了皱眉：“这也未免过于苛刻了。”如果以俞亮为标准，那围棋界不合格的人就如过江之鲫。
马星苒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总说一切都是为我好，可却从来不问，什么才是我要的？我想……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
她重重地叹息：“说起来，道理很简单那，只有下棋的人才有资格决定在哪儿落子，不是吗？”

时光沉默着，突然回想起新人王赛前与俞亮争执的那一次。
彼时他心中不安惶恐，强撑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敢靠近俞亮。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把已经拥有的一切都推远。那个时候的时光真心实意地认为，与俞亮保持距离是为他好，他希望俞亮拥有最好的一切，可却忘了只有俞亮有资格决定他自己的“好”是什么。
其实俞亮的选择是那么显而易见。他九岁毅然独自赴韩，回国后执意加入实验中学做三台，北斗杯的时候在门口等到最后一分钟……这一切，不都指向一个时光吗？
若这是耽误，早就耽误了许多年。
时光心口一阵钝痛。他不该自说自话地拒绝俞亮，他真正应该做的是对得起俞亮的选择，是让俞亮付出的一切都值得！他曾经是懂这个道理的，可那时他困于自己的噩梦，自顾不暇，最终伤人又伤己。
马星苒看他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连忙追问：“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你的问题。我刚刚发现，我……我犯过这样的错误，伤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时光内疚得不得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我太笨了。我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他了……”
“是喜欢的人吧？”
时光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明明听的是我的故事，想到的却是那个人，可见你时时将他放在心上。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这世上，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爱人，犯错并不稀奇，可因为你爱他，所以哪怕一点点伤害都是天大的事。就像那句话说的——爱是常觉亏欠。真让人羡慕啊……”
时光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抱歉，是我跑题了，我、我就是——”
“没有。”马星苒连连摆手，“本来就是我擅自拉着你抱怨。其实是我之前听说你定段的经历之后，特别崇拜你，就……一时忍不住多说了些。”
“崇拜我？”时光惊讶地指自己，“那俞亮呢？！”
“俞亮老师？？”马星苒一头雾水，“俞亮老师当然也很厉害啊。”
“……就这样？”
“啊？还要怎样？”
“等等！”时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你和俞亮，不是在一起吗？”
“你听谁乱说的？”她惊讶地说，“我和俞亮七段只是朋友啊，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时光傻了眼：“我是听绪哥说的啊……”他话卡在嗓子眼里，这才意识到，其实方绪从头到尾，说得都是模棱两可的话，而其他的全是他自己脑补……
乌龙。天大的乌龙啊。
时光感觉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知道是怪他自己太敏感，还是怪方绪话说得不明不白，总之，他擅自误解了马星苒和俞亮的关系，并且在人家女孩子面前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时光连忙双手合十地疯狂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
“那个，真的很抱歉！你、你需要帮忙吗？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真的吗？”
“嗯嗯！”
“这样说的话……倒确实还有一件事……”

“徐婷婷。”时光反复琢磨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耳熟？”
他拿着马星苒给他的资料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一个下棋的，去哪里收集这个画家的消息呢？时光苦恼地趴在桌上发愁，只能慢慢发动亲朋好友们打听了。
他将资料收回抽屉里，转手翻开手机，酝酿着给俞亮的短信，磕磕绊绊的，他写了一大串。
【小俞老师，恭喜你拿下农心杯的名额！棋谱我看了，下得真好。听说接下来是农心杯的集训，有整整二十天，你在首都安心训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今天遇到一位有趣的朋友，聊过之后，我才发现，以前的我粗心大意，糊里糊涂中伤害过我身边的人……特别是你。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自以为是地替你做决定了。太过肉麻的话我说不出口，以后我会好好改正，你就等着看我行动吧。】
时光发送短信，不好意思地捂着脸，他实在不擅长袒露心迹。幸好俞亮不在方圆，他可以用文字代替，否则时光觉得他就算把自己烧熟了都说不出话。
害羞过后，思念悄悄涌上心头。
“二十天啊……”
时光忍不住翻出日历，一格格数过去，一直数到月末，“好久哦。”

马星苒的离家出走其实闹得挺大的，听说都报警了，最后兜兜转转的，还是俞亮从时光这里知道了她的行踪，才告诉了马九段，解除警报。
当时，俞亮听到时光说，带着她逛遍了方圆的道场，好一阵子没有说话，过后语气就冷冰冰的。时光罕见地没有顶嘴，而是撒着娇哄他，两个人你来我往黏黏糊糊地聊了好久，才算把这事过去了。
时光挂了电话，就看见旁边的马星苒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从那之后，这姑娘就经常挂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直到她走的那天，时光也没琢磨明白。
带她走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瘦瘦高高的，浑身都是书卷气。她告诉时光，这就是那个邻居哥哥，时光看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大你几岁啊？”
“五岁。”
这五岁的差距是马九段不赞成的理由之一，但时光看了他两之后却觉得……嗯，其实挺般配的。
“时光，明年我就来奕江湖报名。”马星苒临走之前对时光说，“到时候我就成你师妹了，你得指点我。”
“好嘞，一定！”
时光用力挥手送走她，忍不住感慨人与人之间奇妙的缘分，本以为是情敌，最后却成了朋友。

分隔两地的日子，总是漫长到难熬。
棋室外的的那颗银杏树叶子开始泛黄，时光下棋累了的时候就打开窗子，让风将树叶吹进棋室。他从中捡出最好看的那一片，压平夹在棋谱里。如此，等到俞亮回来，就不会错过今年的美景。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时光已经正式成为了方圆建投的主将。
棋圣战之后，许厚就在队里乐呵呵地宣布了这件事。
“我？师兄，你没搞错吧？我不行！！”时光把头摇的飞起，也改变不了许厚的决心。
“时光，围甲比赛，有能者上。现在你已经超过师兄我了，这个主将，你当仁不让！今后，你一定要挑起我们队的大梁啊！”
在时光反应过来之前，其他队员都开始拼命鼓掌，一声声起哄。在这样的氛围里，时光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下来。座次刚一排定，许厚就拎着行李去了外地参加比赛，时光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许厚今年的赛程太满了，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放下围甲这边。
等等，时光一僵，那我的赛程……？
时光赶紧拿出自己的时间表捋了捋，他绝望地发现如果算上所有围甲的场次，他接下来半年不是在比赛，就是在去往比赛的路上。
“师兄！你太坑了！”
“哎呀，时光啊，年轻人精力旺盛，就该多打比赛啊！师兄这是看好你！”许厚在电话里笑得鸡贼，“还有啊，师兄现在在外面，这队里一些事务也只能交给你了，以后每轮比赛的座次就由你负责交到棋院去了啊。”
“不是吧~！”
抱怨归抱怨，时光还是兢兢业业地担起了许厚交给他的任务。
17号这天，他正好将十六轮的座次表交到棋院，却意外听说了一个消息。
“新的杯赛？”
时光从桑原手里接过宣传页，标题写着大大的“白龙杯”三个字。
桑原棋圣端着茶杯在桌后面坐着，慢悠悠地品茶，他示意时光坐下：“白龙杯是我很多年的一个念想。当年我国棋坛式微，赞助商撤资，这比赛就断了代，我很心痛啊。这次有机会能够重启白龙杯，我和棋院都希望能够好好办，办的红红火火的。”
时光抚过“白龙”两个字，心潮起伏：“小白龙……”
“是。小白龙，白子虬。这个杯赛就是以他为名。”桑原拍了拍时光的手背，“听说你对白子虬颇有研究，怎么样，你有没有信心夺冠。”
时光攥紧了纸页，直直地回望桑原，满眼执着：“当然。我一定会拿下这个奖杯。”
“好！”桑原哈哈大笑，“那我就等着，把这个奖杯亲手交给你！”
“对了！”临到出门，时光突然想起什么，“桑原老师，这次杯赛是全国赛吧，参赛要求是……？”
“嗯，具体标准还没定。我可以给你透个底，这次赞助商想扩大影响，门槛会很低……”
时光眼睛一亮：“有多低？只要是职业棋手就行吗？”
“差不多。”桑原扫视了时光一会想到了什么，“怎么，你是想到朋友了？就是林厉那个小徒弟？”
“是！”时光激动不已，“门槛低，奖金高，没有更好的机会了！我一定不能让他错过！”
桑原叹了口气：“那个孩子的确可惜，你若能劝他回来也是好事一件。我知道老林没少为他操心，一大把年纪了，还为徒弟发愁啊……”
林厉九段吗？
时光若有所思。

时光抱着一篮子水果敲开了林宅的大门，开门的是林灿。
“时光？”她愣了一瞬，随后沉默着迎接时光进门。和时光印象中相比，她变得更加干练了，麻花辫变成了利落的丸子头，温柔的气质也沉淀成了一种可靠的亲和感。她没有追问时光任何事，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样与时光寒暄。
“爸爸在楼上棋室，我带你去找他吧。谢谢你的水果，客气了。”
“是我打扰了。”
她笑着说：“怎么会？爸爸很欣赏你的。”
时光想问一问她与洪河的事，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林灿是个好姑娘，洪河过去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所以时光知道，她一定也努力过，可惜这世上的事，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
“打扰了，林厉九段。”
时光推门而入。林厉正在看一本手筋集，听见声音抬头望过来。他戴着一副眼镜，紧皱着眉头，鬓边有了几根白发，满脸的严肃也遮不住那份沧桑的气息。
他老了好多。
时光一下子被钉在门口，想说的话也压在肚子里发苦。
还记得当年他陪着洪河来干农活，看到的是一个板正而不失儒雅的林厉九段。他衣着朴素，气质文雅，即便是对两个默默无闻的冲段少年也不吝教导，和洪河说话时，更是严厉中带着几分亲昵。
他自在从容，也说得上一句意气风发。可如今，他只是坐在那里，都显出几分疲态。光是看他这副样子，就能想象洪河的事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林老师。”时光站在他身前，略显局促。
“时光？”他摘下眼镜看了看，和蔼地说，“来，坐。最近那盘围甲下得很好啊。”
“还行还行。”
“嗯，我记得你接下来是丰田杯？怎么，需要帮助吗？”
“那个，林老师……我今天来是想和您聊聊洪河的事。”
林厉收了笑容，往后一靠：“时光七段，如果你是来探讨围棋，我万分欢迎，但如果你是想说洪河的事，那就不必了。他已经不是我徒弟了。”
时光着急：“林老师，我知道您对他失望。但他真的……真的很难。我只是想再帮一把他。或许呢，或许我们再努力一下，他就回来了。”
林厉沉默，脸上毫无动摇之色。
“白龙杯要重启了，这对洪河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我想说服他报名。您是他最尊敬的师父——”
“他眼里何曾有我这个师父！”
这句话似乎是触到了林厉的逆鳞，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时光被吓得一抖。
林厉顺了口气，满怀失望地对时光说：“他难，我知道。可他有想过向我这个师父求助吗？如果他来和我商量，难道我会放着他不管吗？还有灿灿……”
林厉越说越严厉：“他家里出事，灿灿一次次去找他，而他呢，只知道避而不见。我是他的师父，更是灿灿的爸爸，我看着我的女儿以泪洗面，怎么能不生气？！”
时光赶紧给他递水：“您别激动，这是他不对，您生气是该的。可我想，总该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不要这个机会的是他。”林厉没有接这杯水，“我真正对他失望的，是他放弃了他自己。”

时光一无所获地离开了林宅，惶惶然往外走，突然看到林灿正等在大门外。
“你怎么……？”
“你是为了师兄的事来的吧？”
时光只能点头。
“爸爸就是嘴硬心软，其实他一直很担心师兄。”
“你不生气吗？”时光小声问林灿。
林灿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不生气……我只是难过。”
“……”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不想拖累我，正是这样我才伤心……原来我在他心里，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不、不是，肯定不是这样。”时光赶紧替洪河解释。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帮不到他，而他也不需要我。”林灿眼中含泪，“你明白吗？我爱的人，在最困难的时候，不需要我。”
“对不起。”时光无措地道歉。
林灿回头擦了一下眼角，然后将手上提着的袋子交给时光：“这是我给师兄织的手套……我见不到他，只能拜托你带过去。时光，请你替我转告他，我不在乎他下不下棋，只希望能陪着他，做什么都可以。”

时光带着满身重托来到医院。
他拎着东西到了病房，左转右转却没找到人，问了旁边的病友才得知，洪河每天下午会到小花园里坐一坐。时光找到洪河的时候，对方正坐在长椅上发呆，手上拿着一支点燃的烟，静静地燃烧着。时光快步冲过去，一把抢过那支烟扔到地上，愤怒地质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这个了？”
“时光？”洪河被吓了一跳，然后低头看了看被踩灭的半支烟，“可惜了，这烟一毛一根呢。”
时光心下一痛，手发着抖说不出话。
洪河掏出纸巾捡起烟头，絮絮叨叨地向时光解释：“我跟着二叔做生意，抽烟喝酒总得会一点儿。你放心，我抽的不多，一天也就两三根。”
“你……”
“有时候心里堵得慌，来一根，就当放松了。”
时光在他旁边重重坐下，心里又气又急：“你这是自欺欺人。”
“……”洪河往后一靠，嘲弄着说，“能骗骗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时光疑惑，他总觉得洪河现在比上次见面时的状态还要差：“你到底怎么了？是伯父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洪河转头笑了下，拍拍时光肩膀，“医生说我爸现在好多了，前段时间还给推荐了个老中医，针灸效果挺好。”
“这是好事儿啊！”时光一拍他大腿兴奋地说。
洪河点点头：“是，当然是好事……”
“那你怎么还发愁呢？”
“嗨，其他都好，就是、就是费用方面……”洪河窘迫地抹了把脸，“也怪我没用，窑厂的生意比以前差太多了。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大大小小也算个人才吧。虽然比不上你啊、俞亮啊，这种天才，但也不差，是吧？”
他弯下腰，双手抱头，哑声说：“可我现在才知道，我什么都不是！以前的日子，都是有我爸在前面撑着，我才能无忧无虑，每天啥也不懂就在那儿傻乐。”
时光抱住他：“别这么说！你、你特别好，仗义、孝顺还勇敢。”
洪河这段日子咬牙撑着，再难的时候也一句苦没喊，可如今被兄弟这么一安慰，泪水反倒一下子冲破眼眶。他硬憋着不出声，哭声挤在嗓子里，嘶哑怪异。
“你别着急。”时光手忙脚乱地安慰他，“我这儿还有点钱，你都拿去，还不够，咱叫上阿朗一起想办法！肯定不耽误你爸治病。”
洪河觉得有点丢脸，胡乱拿袖子擦干眼泪，低声说：“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家现在还有点积蓄，还不用你帮，我就是……看着只出不进，心里着急。再一个，窑厂那边不太顺利，一下子上头了。”
“你别逞强。”
“真没事！”洪河推了推时光，“真遇上急事，我肯定不跟你客气。”
时光松了一口气：“洪河，我说认真的。咱们是兄弟，有什么难题，商量着肯定能解决的。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洪河不好意思了，他拿过时光手边的袋子问：“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找我啥事？”
说着话，他打开袋子，就看到一双针织全指手套，红色的毛线十足熟悉，他猛地压紧纸袋，语无伦次地说：“这、这个……你怎么会？怎麽回事？”
“林灿让我带的。”
时光不客气地推开洪河，拿出手套在他手掌上比划着，尺寸刚刚好，他接着把手套往洪河怀里一塞：“人家姑娘担心你呢。”
洪河捧着手套发呆，好一会儿才出声：“灿灿是个好姑娘。”
“知道她好，怎么还不珍惜呢？我今天才知道，你见都不肯见她一面。”
“是我配不上她……”
“什么配不配的？你问过她怎么想了吗？”时光抢白道，“我刚从林家过来，听林厉九段说，之前林灿天天以泪洗面，我今天看她瘦了好大一圈。”
时光故意往夸张了说，果然看到洪河心痛不已，话都说不出来。
“洪河。林灿让我跟你说，无论你想做什么，她都愿意陪着你。这也是兄弟我想说的。我不是非要逼你下棋，如果你真的能好好生活，我祝福、支持。但现在明显不是这样。我只看到你很痛苦，你放不下！”
时光拿出白龙杯的宣传页交到洪河手里：“这比赛正在筹备，我问过了，报名要求不高，奖金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很适合你。参赛时间是明年，到时候你爸肯定也恢复许多了。”
“我不去。”
“你别急着拒绝，我替你想过了。你现在医院窑厂两头跑，苦和累也就算了，关键是真的能解决问题吗？你擅长的明明就是围棋，为什么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你好好下棋，多拿奖金，再请个专业护工照顾你爸，厂子里交给你叔叔伯伯，难道不比现在这样两头不靠好吗？”
洪河沉默，似乎无话可说。
“刚开始可能难一点，但我和阿朗都可以帮你，还有，林厉老师那边，你好好认个错，他肯定会原谅你的。大家齐心协力，总能把日子过好！”
“没你说得这么简单。”
“办法都是人想的！还有什么困难，你说啊！”
洪河死死捏紧了拳头，低头不回话，时光急了，他站起来说：“洪河！你说话啊，你急死我了！”
“我不想！我说了我不想去！”洪河站起来大吼，脸涨得通红，瞪着时光。
“为什么？！”
“我答应了我爸！”
“这是你爸亲口说的吗？！”时光毫不相让，“你真的确定他的想法吗？！”
洪河欲言又止，面色几度变换，最后却只是眼神复杂地说：“时光……别再逼我了。”

他说完拿起纸袋擦过时光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时光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最后狠狠踢了一脚长椅，无奈地坐下。
“你劝不了他的。”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光惊讶地回头，就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正背着画板站在不远处。是她！电光火石间时光突然记起了她的名字，徐婷婷。这不就是马星苒拜托他打听的那个画家吗？原来他早就见过这个人了。
但时光此刻只急着问洪河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徐婷婷耸耸肩，走过来说：“多少听说了一些吧。啊，我可不是偷听，是你们声音太大了。”
时光失望地说：“这样啊……”
“我只是看你在做无用功，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朋友自己不愿意回去。其他理由，都只是借口罢了。”
时光有点生气了：“你不要乱说。你不懂他有多热爱围棋。”
“热爱？”她笑了笑，“人类用了太多的语言去赞颂热爱，却很少意识到，它其实是很可怕的东西。”
时光眼神闪过迷茫：“你、你想说什么？”
“热爱背后隐藏的含义，是代价啊。”她的语气有几分冷漠，“躺在床上想象某种成功，这叫做白日梦；只有当你为之付出、牺牲，才叫做热爱。可如果这代价太大，大到无法承受，热爱，就变成了一种残忍。对自己残忍，或者对他人残忍。我还挺好奇的，你这个朋友会选哪一种呢？真有意思~”
时光听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欢她这种轻率的态度，将别人的痛苦挣扎都视作玩笑，更不喜欢她过于冷酷的对人心的解读。
“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吧？”
“我就是这么可恶哦。” 徐婷婷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容，她看上去乖巧，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都尖锐刺耳，“我就喜欢戳穿别人掩耳盗铃的样子。人呀，没有直面真实的勇气，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就比如说……你。”
时光惊讶地长大了嘴，没料到话题突然扯到了他身上。
“不如承认吧，你的朋友，他不想回去。”
这一刻，时光身上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却偏偏觉得浑身发冷，这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恐惧。
因为时光隐隐感觉到，她说的，有可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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